第10章
崇明趕緊躲到一旁，靜觀事态發展，卻見所有人都對于泓手下的詢問搖頭。
奇怪，明明大家都見過崇明，為什麽他們都說沒見過呢？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
崇明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吓了一跳，原來是楓兒。他正想着該編個什麽瞎話回答，卻見楓兒已經走了，好似剛才的問話不過随口一句，并不是真要他回答。
“咱們回吧，帶你去書院看看。”
崇明跟着楓兒回去，一路沒再碰到于泓的手下，也沒再發現什麽異樣。
這次他們并未按原路回家，而是在池塘旁轉了另一條路，前方紅楓掩映中，漸漸露出一座古色古香的書院——祁歸書院。聽楓兒的講述，書院由林挽風建造，原本打算做一個藏書閣，後來因為借書的孩子越來越多，便漸漸做成了書院。崇明随楓兒走進書院，遠遠便聽見了孩童們的讀書聲，聽楓兒說，這裏已經出過好幾位朝廷命官了。有的人偶爾還會回鄉探親，而有的人飛黃騰達後便不再回來了。
崇明對這個書院的各種人事并不感興趣，他現在面上應付着楓兒，心裏卻盤算着何時能夠痊愈離開這裏，還有今天碰到的于泓手下，雖然不知道大家為什麽說沒見過他，但他還是明顯感覺到了危機的迫近，留給他恢複的時間不會太多了。
“哥哥，能幫我拿卷書嗎？”
崇明的思緒被一個童聲打斷，他這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的藏書閣中，其中各種樓梯旋繞，竟是有足足五層樓高。放眼望去，其中藏書豐富，既有上至千年的古籍經典，亦有今年新出的話本，還真是應有盡有啊。崇明不禁有些感嘆，若他小時候也有這麽一個藏書閣，他也不必十裏八鄉的去四處借書簡抄了。話說，他那時候好像願望之一就是能擁有一個超大的藏書閣……
“哥哥幫我拿一下嘛。”崇明還未回答，小男孩已經拉着他的手撒嬌了。
崇明習慣性往後一退，這才發現楓兒已經上樓梯，幫別的小孩拿書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崇明只得無奈道：“哪卷？”
小男孩開心道：“這裏這裏，第五層那卷《新論》！”
崇明來到小男孩指的書架前，目光搜尋着《新論》，待他看到作者的名字時，他的腦子一嗡，像被兩百年前的雷電擊中。
小男孩以為他沒看見，又趕緊補充道：“作者是‘白雲生處’那卷！”
“白雲生處”，他當然知道，那是兩百年前的他啊！！
往事如煙花綻現，他其實已經記不得太多兩百年前的事，但這卷《新論》，他實在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的他剛二十出頭就金榜題名，成為昭華城乃至整個黎國最炙手可熱的人物。年少輕狂、意氣風發，心懷天下、指點江山，他決心要做出一番名留青史的偉業。花了三年的調查與研究，他最終寫出了這卷針砭時弊、改革創新的《新論》。他本以為《新論》能一改國家頹靡、亂喪之氣，再創黎國盛世之風，卻不知這《新論》只是他為自己掘的墳墓罷了。國家改革，牽一發而動全身，《新論》裏救世濟民的主張，不過是年輕人美麗又單純的幻想罷了。當朝權貴、地主豪紳，甚至是高高在上的一國之主，有誰真的願意為了百姓而放棄自己的私利？更可恨的是，那些愚民百姓，也無人理解他為民的苦衷。因為《新論》，他得罪了整個官僚體系的人，所有人都合起夥來誣陷他。那一年，若不是師父相救，他就死在了那場牢獄的“失火”中……
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啊！
自那年他“死”後，《新論》也被人銷毀了，沒想到兩百年後，他居然在這山野小村再次見到了它。崇明自嘲的笑笑，當年真是年少輕狂，不過更狂的還是這個書院，居然敢收這卷犯忌的書，不過想來應該是林挽風當年為了感謝爹娘的收養之恩，所以找來了這卷書吧。
“哥哥，你看到了嗎？”小男孩見崇明沒拿書，有些着急。
崇明笑道：“你看得懂嗎？”
小男孩自豪道：“那當然，都是為百姓謀福利的。”
崇明大笑：“什麽為百姓謀福利，都是些不切實際的蠢話而已！”
崇明的話引來孩子們的怒目而視，氣呼呼與他争論起來。
“你憑什麽這麽說李探花！”
“你了解雲生先生嗎？”
“你必須向李探花賠罪！”
……
崇明不知道，這裏收藏的可不止他這卷《新論》。還有他以前寫的詩詞歌賦、考榜的答卷謄抄，甚至是他小時候作的童謠，這裏全都有。所以這些孩子們都很崇拜他。
孩子們見不得別人這樣诋毀心中敬仰的人，七嘴八舌質問崇明。看着孩子們這樣維護以前的自己，崇明覺得很可笑，卻又覺得刺痛。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他，竟有以瞬間的錯愕。
不過也只是那麽一瞬間，他又恢複到原本冷漠、不耐煩的模樣，提高聲音道：“你們了解他，你們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
一個男孩道：“被人陷害的！”
崇明又道：“知道為什麽要陷害他嗎？”
衆人不解。
崇明：“因為這卷《新論》，他得罪了所有人！所以這卷書不值得你們學，它只是一個人的幻想，不适用于現實世界，只會把你們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孩子們似乎不太明白，交頭接耳起來。
“錯的是別人，不是李探花！”篤定的聲音從樓梯上傳來，楓兒眼中如火光跳躍，直直看向崇明心底。
崇明的心上驀地一震，卻很快又泛上一股嘲笑：“或許吧。”說不通的人，他懶得多費唇舌。
夜裏，崇明夢見了還叫李雲生的自己，夢見他壯志滿懷考取功名，夢見他在田間地裏與農人交談，夢見他在公堂之上為百姓主持公道……然後，一場大火将他燒得奄奄一息。在紫黑色的藥池裏，一只黑蛟的妖靈沖進了他的身軀……痛苦的呼喊聲中，崇明大汗淋漓醒來。
已經過去近兩百年了，崇明似乎還能感受到當初黑蛟妖靈沖進自己身軀的痛苦。當年師父為了救他，用一半黑蛟妖靈補齊了他殘破的元神。所以，之前于泓問他如何修煉長生術，他說先自毀一半元神的話，并不是耍于泓。從那之後的崇明，已經不再是個單純的人，而是半人半妖。只是經過多年的修煉，他身上的妖氣早已不會再出來了。
這次誤打誤撞回到家鄉，又意外看到了《新論》，讓崇明那顆早已堅硬冷酷的心上生出了微瀾，只是當他想要捕捉心緒時，那種感覺又散去了。現在的他是崇明，不是當年的李雲生！
第二日，崇明運功結束，感覺存留的五層法力，已經恢複了大半，便開始尋找楓娘娘的蹤跡。如今的他，就算恢複了剩餘的五層法力，也未必能與于泓抗衡，而按照他對于泓的了解，于泓一定很快就會找到他。所以現在他必須找到助力——楓娘娘。可楓娘娘究竟是誰呢？
崇明問了所有能問的人，卻沒一個人真的見過楓娘娘。崇明看着眼前的楓娘娘廟，有些無奈。他回想那日救他們的紅楓葉，楓娘娘一定早就修出真身了，她一定就在某處，或許，就在人群中。
楓兒一邊整理着供奉在楓娘娘神像前的果蔬，一邊道：“你有什麽求楓娘娘的，對着楓樹許願，她就能聽見了。”
崇明：“什麽願，她都能幫嗎？”
楓兒：“那當然不能，萬一你求個成王成神的，可行不通。楓娘娘只管咱們靈楓村。”
崇明：“好。”
看來要想活命，只能好好呆在靈楓村了。除非他能找到更快的修煉方法，有把握打敗于泓。可是在這裏就真的安全嗎？楓娘娘能勝過于泓嗎？
“所以，你到底想求什麽？”
楓兒突然靠近，崇明不禁怔了怔。不知為何，他居然不排斥她的靠近，似乎還感覺到一絲親切。
崇明正要說話，卻發現楓兒皺了皺眉，好似突然聽到了什麽消息般。
“李公子，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事兒，晚點來找你啊。”
楓兒說完，便飛奔跑開。崇明看着她的背影，不自覺微微勾起了嘴角。如果不是為了奪回國師之位，好好收拾于泓那個叛徒，那呆在靈楓村其實也蠻好的。這裏民風淳樸，衣食無憂，還有人保護，簡直是他這種人的最佳歸隐之地。
崇明背上小背簍朝家的方向走去，卻突感身後危險迫近。他下意識向後出手，卻立刻被一圈黑色符文困住了。
“師尊，好久不見啊。”
居然是于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