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進入六月份之後,學校便換了課表,每天只設了考試科目的課,其餘時間全部是自習。
這正合黎西洲的意。他本就習慣獨自學習,偶爾也會去找老師問問題,或者大發慈悲,接濟一下陳深。
這貨嫌懶,不願意去跑辦公室,索性有問題就問他。
但兩個晚修之後,黎西洲終于忍不住了。
“你有病吧?這種基礎問題能不能自己翻翻課本看概念啊?”
他一臉嫌棄,順手拿上水杯就出了教室。
陳深忙地跟上去,為難地解釋:“……我課本早就丢回家裏了。”
黎西洲無語地扯扯唇。
“給你一個解決方案,拿上你的學習資料,直接去辦公室裏待着算了,有不會的就問老師。”
他接完水,象征性喝兩口,瞥一眼陳深,轉頭就走。
陳深沒轍。
他追上去,眼神幽怨地看着黎西洲,撇撇嘴:“重色輕友。”
黎西洲皺眉,愣了一下。
還沒等他探究清楚這話是什麽意思,陳深就抱臂坐回位上,繼續開口。
“據我所知,你應該經常給俞煙補課吧?怎麽她問你問題可以,換我就不行了?”
黎西洲面無表情:“你現在看上去有點像受了委屈吃了醋的小媳婦。”
陳深哆嗦一下,趕緊松開抱在胸前的手。
“……你這比喻有點滲人。”
“她跟你才不一樣。”
黎西洲低頭整理桌上的東西,自顧自說着話反駁他。
察覺到對方的眼神漸漸玩味起來,他便伸手,在陳深的頭上拍了一下,有點好笑。
“你這什麽反應?我意思是,人家比你聰明多了,從來沒問過這麽弱智的題目。”
一番折騰之後,陳深還是乖乖聽了他的話,在下一節晚修開始之前,便收拾東西去了辦公室。
但在去的路上,他不由得回想起黎西洲剛剛那番表現。
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家夥。
陳深看破一切,搖頭嘆了聲氣。
高考前一天傍晚,黎西洲難得從一桌的錯題試卷筆記本裏擡起頭,然後看了眼窗外。
他前幾天傍晚去打水,剛好碰見了滿天的晚霞。
夏天的晚霞總是熱烈,他雖然沒太多浪漫細胞,但看一眼就被傾伏。
此時窗外暈着淡淡的粉光。他知道,今天也會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晚霞。
他思量半晌,終于還是起身,走出了教室。
現在還沒到第一節晚修的時間,但俞煙的班裏也幾乎坐滿了人。
她剛好坐在靠窗的位置,正一手撐頭,食指有一下沒一下點着頭發,另一只手在紙上寫着字,皺眉抿唇,一臉苦相。
黎西洲輕輕抿掉唇邊的些微笑意,擡手敲了敲窗。
俞煙正和導數題戰得昏天暗地,被這陡然幾聲響驚了一下。
她轉頭去看,在瞳孔聚焦的下一秒,眉尖驚訝地吊起來。
黎西洲屈了屈手指,示意她出來。
“怎麽了?”
俞煙小跑出來,有點心虛地回頭看向教室裏。
他擡腳,徑直往空曠的地方走:“跟上。”
教學樓和綜合樓連接的走廊很是開闊,半堵側牆外幾乎沒有阻擋,可以一直看到馬路那邊的高樓,小如蟻點。
俞煙還在納悶,沒承想轉過一個拐角,她便看到了許久未見過的色彩。
她早該在教室外那面泛着紫光的牆上發現端倪的。
“……”
她深深吸一口氣,雙手搭上護欄,久久才輕輕吐出,只字未語。
粉紫色毫不吝惜地鋪開,一漫一大片,皴出了輕重淡濃。輕的上浮,浮在一彎弦月旁,鈎出清瑰的淺色。重的下沉,在天底遠遠凝成醇厚的橙與黑藍。
無邊緣形狀的薄雲随意流浪,也不自覺浸染了滿身的遲暮氣息。
雖是遲暮,但足夠熱烈。
黎西洲垂下眼睫,偏頭看向她。
“請你看一場晚霞,希望你心情好點,明天考試別太緊張。”
俞煙半晌沒說話。她用力抿唇,試圖逼回懸在眼眶邊的眼淚。
好一會,她才笑着開口。
“怎麽看起來好像是你比我還緊張啊?天天都在擔心我考試會不會太緊張。”
黎西洲一時有點語塞。
別說,好像還真是。
他掩飾性咳了聲:“我心理素質比你好多了,這個你放心。”
“呿。”
晚霞漸漸沉下去,像一汪震蕩後又重歸于平靜的水,深藍色慢慢浮出來。
發尾尚能感觸到一點風。
他們靜立片刻,一言未發,一起慢慢走回去。
灰色壓抑的生活過久了,冷不防被如此顏色沖撞一番,俞煙一時有點暈頭轉向,又重新回神,山水都歸位。
她拿起筆,在草稿紙的雜亂間隙裏,緩緩寫下:
祝我們一切順利。
祝我,祝他。
高考三天都在下雨,前兩天電閃雷鳴大雨瓢潑,直到最後一天才逐漸綿密。
真的很影響考試時候的情緒。
“好想讓佛祖來渡我啊。”
俞煙仰頭盯着天花板,胡言亂語一番。
“哪裏來的佛祖?還是自己救自己吧。”
官窈搭了話,又繼續忙自己的事情。
俞煙一臉悲壯地點點頭,重新低下頭去背政治。
最後一科考完後,天空詭異地放晴了。
俞煙走出考場,愣愣盯着有些刺眼的陽光,神情有點恍惚。
有很多情緒和話語從腦子裏一閃而過,但又轉瞬即逝,她一個也沒抓住。
太不真實了。
橫亘在自己生命對岸數年的高考,此時居然已在她身後了。
回到班上,看見同學們尖叫,扔書,圍着老師激動地說着話,俞煙才稍稍緩過神來。
她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校門口被圍堵得水洩不通,如湍急濁流漂浮着碎白沫,不歇的潮漲被灼灼日光攪得躁動不安,黏稠凝滞又盛亂挪移。
俞煙騰出手抹了把汗,又忙地緊緊握住行李箱的手柄,艱難地在人群縫隙中往前走。
眼看終于能夠擠出去了,但不知是誰猛地一推,她一瞬間身體失衡,差點摔到地上。
她拼命想要穩住腳底,下一秒,手臂卻被大力地握住,往回帶了一下,整個人才将将站穩。
她驚魂未定,轉頭去看,卻直直跌進來人的眼底。
“蠢死了,就非要走這邊嗎?”
黎西洲單肩挎着背包,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撈回她。
他扯唇,眼神望向別處,一臉嫌棄。
俞煙愣了好一會,木木地張了張嘴,驚訝到失語。
他回瞥一眼,見她一副吃驚過頭的模樣,好笑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走吧,別傻站着了。”
“……”
她緩慢點了點頭,但仍遲遲沒說出話來。
黎西洲收回手,正準備往前走,又想了想,還是回頭,握住她的手腕。
“跟緊一點,人多,小心走丢。”
她腦子直接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她就這麽愣愣地,跟着他走出人群去了。
來接他們的是俞煙的爸爸。
黎西洲把兩人的行李搬進後備箱,俞煙就在一旁等着。
“你怎麽……”
她欲言又止,還處于一種極度震驚的狀态裏。
“叔叔打了好幾個電話,你都沒接,所以就打電話來找我了。”
他利索關上後備箱,開門上了車。
“要不是我找到了你,不然你就得一個人提着行李走回去。”
俞煙這才拿出手機查看,果然有五六個未接來電。
許是剛剛在人群裏太吵了,她沒聽見來電鈴聲。
“謝謝你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偏頭看他一眼。
黎西洲眼皮掀都不掀一下,裝出一臉深藏功與名的無所謂,但實際上內心的波瀾并不比她少多少。
車裏無言。
俞煙低下頭,盯着自己的左手腕,一時有些出神。
她當時被人群推搡着,而且又頂着大太陽,身上出了很多汗,手臂也是。但他就是握住了,也沒嫌棄,也沒松開。
他手心的溫度真的比日光還要滾燙。
俞煙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糟糕,好像是臉還要更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