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很快就走到車站。加奈在出入口就停住,随便找了個牆挨着一靠就不再挪窩。
她一言不發地靠在牆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過了一會兒,忽然閉上眼睛。
不遠處的一個濃妝豔抹的女人在吸煙,渾濁的白色煙霧混在空氣中緩緩漂散。須賀渚稍微向那女人的反方向挪了挪,離加奈更近了些。她默默看着加奈微微抖動的睫毛,覺得有點新鮮。她糾結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說你在堵人……怎麽連眼睛都閉上了?”
加奈驀地瞪大眼,把須賀渚吓了一跳。
“我啊……”她壓低聲音湊近須賀渚,白色燈光透過劉海在加奈臉上投射出斑駁的陰影,看上去有點神秘意味,而加奈的眼神卻蕩出一絲絲得意來。
“我可是一個超能力者哦!”
“啊?”須賀渚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不信。”
“喂!起碼你應該裝裝崇拜的樣子嘛!”加奈瞬間炸毛,瞪了須賀渚一眼,哼了一聲。但她很快又恢複了氣定神閑的樣子,靠回牆上說道:“總之……我真的能感覺到特定的人的存在啦。比如說……我的騎士?”她句末語調微微上揚,語氣也變得軟軟甜甜,覺得自己說得不夠還補上了一句“心~”
“饒了我吧……”須賀渚歪了歪頭,“本校的那個不良?”
“誰說是他啦!”加奈再次炸毛,猛地跳了起來,“西高的西高的!!”
明明是一個覺得好學生樣子很蠢的不良少女,結果現在這副樣子絕對比自己蠢多了……須賀渚不免覺得有趣。她拍了拍加奈的後背權當順毛,“你們在交往?”
“……”加奈沉默了一會,說道:“還沒有……”她有點煩躁地掃了一眼四周,皮鞋在地上輕輕碾壓了幾下,終于說道,“看來今天是等不到人了。我帶你回去吧。”
須賀渚柔順地點點頭,跟着加奈走了幾步。沒想到對方忽然停下步子。須賀渚頓時跟着停步,挺直腰站着,一副讨喜的規矩樣子,擡頭看了加奈一眼。
加奈正盯着遠處一個方向,眼神帶着幾分茫然,口中喃喃說道:“不可能啊……為什麽感覺和他一樣……?”
她下意識地順着加奈的視線看過去,剛好和人群中一個男人的眼神對上。
男人的眼神看上去空洞無神,但和她的眼神對上瞬間,忽然轉換成一種強烈又讓人毛骨悚然的趣味目光。
須賀渚猛地瑟縮了一下,感覺血液瞬間沖上頭頂,胃部忽然痙攣了起來,刀絞一樣的劇痛讓她下意識地按住腹部,扭過頭去。
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受到那男人滿含掠食者味道的幾乎帶着實質性惡意的目光直直紮到她身上,幾乎要隔着空間距離一刀冰涼地紮透她腹腔。男人的目光由淺到深地在她身上逡巡幾圈。最後一直壓迫着她的力量終于漸漸消失。
等她重新看向那個方向的時候,那男人已經消失了。
那個男人的眼神……和‘姐姐’的一樣。
這樣想着的她,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搜腸刮肚地想了想,但沒等她找到心裏這種異樣感覺的緣由,就已經被加奈抓住肩膀猛搖。
“喂,醒醒!走神走到哪裏去了!”
“啊……抱歉!”須賀渚下意識地道歉,同時收到了不良少女的嘲諷。但她沒有在意,而是問道:“那個……你剛剛說的‘他’,該不會就是西高的那個?”
加奈一愣,下意識點了點頭,反應過來以後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一下他叫什麽名字?”
“……泉新一。”加奈皺眉,有點奇怪地看着她,“你們這些優等生也是這麽雞婆的嗎?”
“不……不是啦……”須賀渚有點無奈地笑笑,軟軟說道,“其實也只是随便問問……”
她慢慢轉了轉眼珠,掃了周圍的人一眼。但剛才那種感覺已經蕩然無存。
大概是錯覺吧……仔細想想,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事情——
第二天早上,加奈睡到自然醒,結果一睜眼就看見蹲在她床邊一臉怨念的須賀。
“哇……!”加奈被吓了一跳,一把揪住須賀渚的臉吐槽道,“幹嘛不聲不響蹲在床邊觀察別人睡覺啊!一睜眼就看到你的眼神吓死人了!”
須賀渚幽幽說道:“要去見‘姐姐’了,我很緊張……因為不知道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所以感覺很危險……你真的确定要陪我一起去麽?”
話音剛落,須賀渚的腦門又被彈了一下。她對上加奈恨鐵不成鋼的眼神,忍不住一愣。
加奈打了個呵欠坐起來。須賀渚不錯眼珠地盯着她,沒想到她卻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
加奈伸了個懶腰,食指中指撚起衣擺緩緩彎腰,擡起手臂緩緩把睡衣往上褪。白色的絲綢睡衣漾出柔膩暖光來,襯得加奈的皮膚色澤更加鮮活起來。
須賀渚不由得說道:“你也真不怕生。”
“轉身,低頭。”加奈簡單說道。須賀渚便乖乖地轉過身去。背後加奈迅速地套上了衣服,揉了揉眼睛,說道:“優等生今天準備翹課麽?”
“已經打過電話請假了。”須賀渚仍然乖乖地保持着背對着加奈的姿勢回答。回應她的是一個砸過來的枕頭,伴着一句嘟哝“優等生真無聊。”
雖說遇到了須賀渚以後加奈就莫名其妙地擔任起吐槽役的角色,但她還是一邊嘴炮一邊跟着須賀渚走。一直走到須賀家公寓的門口,須賀渚敲了敲門,發現沒人回應後就掏出了鑰匙。
“好像沒人的樣子……”鑰匙碰撞出一串輕微的聲響,須賀渚輕車熟路地打開了門,“難道她還會像原來的姐姐一樣去上班?”
雖說如此,但須賀渚暗中還是松了口氣,心裏湧起一種能拖一時是一時的想法……但當她看到洗衣機裏塞着的沾滿血跡的衣服,她就再也沒辦法放松下來了。
須賀渚站在洗衣機前面,盯着裏面還沒來得及洗的衣服,無聲地站了很久。她看着星星點點的血跡,看到眼睛開始發酸。那些已經發黑的顏色幾乎要在她眼中旋轉起來,張牙舞爪地彙聚成一個黑洞,把所有的血肉精神都吞噬進去。
她恍惚了很久,忽然想起還坐在客廳裏的加奈。
加奈正坐在沙發上打呵欠,轉頭就看見須賀渚走了出來。
“白來一趟?”加奈往墊子上一靠,懶洋洋地問。沒想到半晌沒等到回答,她便重新直起身子看了須賀渚一眼。
不看還好,這一看看得加奈差點蹦起來。只見須賀渚從包裏翻出了一本超厚的學習資料放在腿上,正準備去拿筆(……)。
“喂喂……你這是幹嘛?”加奈頓時坐直了身子氣勢洶洶地追問。
須賀渚有點茫然地擡起頭:“啊……既然現在沒人我就先學習一下。”
“好煩!”加奈瞪了她一眼,唰地站了起來,“你這家夥怎麽這麽乖啊,真是的……”她有點無奈地說道,“明明一臉擔心的樣子……居然還能看學習資料,真是服了你了……喂,說實話,情況并沒有你說的那麽嚴重吧?”
須賀渚沉默了一會兒,擡頭直視着加奈的眼睛,柔柔地笑了笑:“其實……我也覺得我多想了。麻煩你跟我跑這一趟……”
加奈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收斂起方才的表情,臉上帶上了些許凝肅的意味。
“真的沒問題嗎?”她半信半疑地問道,“畢竟你昨天那麽慌張……”
“對啊……”須賀渚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仔細回想一下也覺得我昨天太蠢了……腦子一熱就覺得我姐姐是別人冒充的,所以想多找一個人壯膽而已……”
加奈沉默着看她。
須賀渚稍微歪了歪頭,臉上的表情帶着一點天真的意味,但是握着筆的手已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不良少女作派的加奈,這一瞬間眼神竟然如此清澈而犀利,讓自己感覺無所遁形——
“你現在的意思是,你之前說的所謂‘姐姐是假的’這件事……完全被推翻了嗎?”加奈目光穩定地直視着她,緩慢地、一字一頓地說出這句話。
須賀渚眯了眯眼睛,說道:“抱歉,如果你覺得受到欺騙的話,我可以給你錢……”
膝上的書忽然被抽走,然後猛地被摔到地上。硬書脊和地板碰撞出沉悶卻讓人心驚的鈍響。加奈站在她面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居然還在說錢什麽的……我是在擔心你啊,混帳東西。”她咬牙切齒地俯在須賀渚耳邊說道,“所以說最讨厭你們這種人了——”
須賀渚被迫仰起頭,下颌皮膚已經被掐出嫩紅色的指甲印痕來,眼中因為痛感生理性的湧起濕意。她微微勾起唇,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地用氣音吐出一句話:“就是因為相處了半天,開始了解你是個怎樣的人,所以才會這樣說啊。”
下颌的壓力驟然放松,須賀渚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總算壓下了眼眶裏湧動的水光。她擡頭,看到加奈居高臨下的冷漠眼神。
“我走了。”加奈輕飄飄地吐出一句話,轉身開門走了出去。
門關上的那一瞬間,須賀渚緊緊攥着筆的手猛地一顫,然後無力地垂下。筆在帶着汗意的手中凝澀地滑落,最終跌落在地板上。
筆與地板的清脆餘韻還未完全消失就被錯亂的腳步聲覆蓋。須賀渚幾步跑到陽臺上,眼睛死死地盯着樓下的街道。直到看到加奈毫不留戀地走到街道的盡頭,她才松了口氣。
轉身回到房間裏,她顫抖着手拿起電話。手抖得太過厲害了,她幾次按錯鍵,還險些把話筒摔到地上。磨了半天,她終于撥通了警局的號碼。
冗長的沉默後,是一個低沉的男聲。她緊張地說道:“請幫助我……我真的姐姐已經不見了,現在有人冒充她,以她的身份活動……”
電話那頭的警官似乎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對方沉聲說道:“請告訴我您現在身處的地址……”
話還沒說完,忽然斷掉了。
須賀渚握着話筒的手輕輕地放下。
她無需回頭。因為面前潔淨的窗戶玻璃上已經映出了站在她身後的褐發女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