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怎麽回事呢……”14歲的田村美嘉站在陰暗的巷口,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蒼白的手掌。
她的背後是無拘無束地從空中傾瀉而下的金色陽光,身前卻是陰暗潮濕的小巷。青苔爬滿了肮髒的牆縫,坑坑窪窪的地面還有前一晚下雨後的積水。
還有兩個人。兩個高大的初中男生。只是此時,他們都退到了巷子的最近頭瑟瑟發抖,瞪大了驚恐的雙眼望着田村美嘉。
就在昨天,雙方的立場還是逆轉的。孤兒院出身的田中美嘉從小就獨自長大,但被父母抛棄并非意味着她不是個特別的孩子——在她的成長過程中,她始終是孤兒院院長重點監視的對象。時不時還有穿着西裝的男人遠遠地與院長談話,一邊說一遍看着她。他們以為她不知道……但她其實知道。他們是政府的人。她悄悄地記下了西裝男們乘坐的車子的車牌號,查出了那是公務用車。
即使在孤兒院生活,她也很少接觸到其他的同齡孩子。除了院長、孤兒院的員工以外,她記憶中能留存下來的就只有一個名叫泉新一的叔叔。他每個月都會來看她,說她是舊友的孩子。當她問起自己的父母時,泉新一卻總是轉移話題。
“你的父母并不是因為讨厭你或者恨你才離開你的,美嘉。”又一次,他垂下腦袋,這樣對她說。她察覺到泉新一似乎不敢與她對視,“但是事情已經發生,再去問那些令人難過的過去也無濟于事。美嘉,你的母親很愛你。”
田村美嘉在這樣的環境裏生活了十二年。直到她13歲的時候,孤兒院院長告訴她,她可以去讀中學了。院長沒有詢問田村美嘉的意見,只是遞了一張入學通知書給她。她想問些什麽,但擡起頭後看到的卻是院長戒備的眼神。
她沒有說話,但接受了那張入學通知書。
她想和人接觸。她想和更多的人接觸。
然後,缺少社交經驗、又是孤兒院長大的田村美嘉,就自然而然成為了班裏幾個男生的欺負對象。
年輕人的精力充沛,但發洩渠道有限,有往善惡兩極發展的可能。所以每個群體裏往往都會有一個受氣包。田村美嘉記住了這一點。
她察覺到了政府的人和孤兒院院長對自己的戒備,決定忍受同班同學的欺淩。這樣也能夠讓她證明自己沒有危險性。她實在不想再回到原來那種單調的人生。
那種狀況一直持續到今天為止。契機則是欺負自己的大個子得寸進尺,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試圖讓自己窒息。然後自己在意識不清的時候,手臂忽然變形,成了銳利的刀鋒形狀物并頂上了大個子的肚子——
田村美嘉終于回過神來。她看着巷子末端驚恐地縮成一團的兩個男生,忽然覺得有點好笑。往日他們曾經是那樣惡毒地欺淩着她,可現在,這兩個人就像遇到了天敵的兔子,一副随時可能猝死的模樣。
田村美嘉想了想,歪着頭朝着那兩個男生走去。走到他們面前時,田村美嘉将他們驚懼的神态盡收眼底,不由得皺了皺眉。
她在被欺負的時候,也從來沒有變成這個樣子。
欺軟怕硬的家夥。
“剛剛發生的事情不準說出去。”田村美嘉掃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後,慢慢說道,“你們明天在班裏可以公開宣布欺負我已經不再好玩了,你們決定選新的欺淩對象。然後你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只要做到了,我就不會再找你們麻煩。”
那兩個男生也不知道聽沒聽明白,立刻一副點頭如搗蒜的模樣。
田村美嘉看了他們一眼,有點嫌惡地轉過頭,走出了巷子。
泉新一這天回家以後,意外地發現了一個蜷縮在自己家門口的瘦小身影。
“美嘉?”他試探着問道。穿着制服的女孩聞言,轉過了臉。
“新一叔叔。”她開口叫道,對他的稱呼一如往常,但她的眼神卻變得不太一樣了。
泉新一把田村美嘉帶回了家裏。他的妻子泉裏美今天恰好去做産檢,現在還不在家。他讓田村美嘉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然後轉身準備去泡茶,卻被田村美嘉叫住。
“新一叔叔,不用麻煩了。我這次來,只是想問一些事情。”田村美嘉問出了那個她曾問過無數遍的問題,“我的父母到底是什麽人?”
泉新一一愣,無奈地嘆了口氣:“美嘉……這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以為你能懂。”
“我原本也打算不再追問。”田村美嘉低下頭,放在膝上的手卻抓緊了百褶裙,“但是今天,我的身體變形了。真的很奇怪,新一叔叔,我已經不知道除了你以外我還能找誰了……”
她停頓了一下,擡起頭想繼續描述,卻發現泉新一的身體開始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變形?”田村美嘉發現泉新一的臉色變得有點猙獰,聲音也變了調,“是怎麽變形?”
田村美嘉被他的樣子吓到,但她努力保持鎮定,回答:“我的手。它變成了刀刃一樣的東西。”
她注意到泉新一的臉色又變了變。他深吸了一口氣,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握了握,然後努力地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為什麽會突然變形?你知道變形的契機嗎?”他問道。
泉新一表現得非常震驚,但卻絲毫沒有懷疑田村美嘉的話,這讓她愈發确定自己找到了對的人。于是田村美嘉把自己剛才的經歷詳細描述了一遍。末了,她補充了一些她認為泉新一可能需要知道的信息:“那是我的手第一次變成那樣。但在那家夥吓得後退以後,我的手又變回原樣了。我曾經試着想自己變形,但沒有成功。”
泉新一嘆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對她說道:“美嘉,你把變形的手給我。”
田村美嘉把右手伸出去給他握着。泉新一握着她的手,低聲說道:“玲子小姐,是你嗎?”
玲子……田村美嘉跟着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不由得戰栗了起來。
這個“玲子”,一定與自己有重大的聯系。
“玲子小姐?”田村美嘉的手沒有任何變化,泉新一握着她的力氣加大了一點,不死心地問道,“如果可以回答的話,請讓我知道那是你。”
“‘玲子’……是‘田村玲子’嗎?”田村美嘉顫抖着聲音問道,“她是我的……”
泉新一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呼喚着“玲子”的名字。不知是在他第十幾次呼喚的時候,田村美嘉的手忽然産生了變化。
她的右手虎口處忽然裂開了一個細小的口子,但卻沒有流血,裂口處也十分光滑。接下來的幾秒裏,那個裂口漸漸擴大,裂口裏長出了一條舌頭。
“泉新一,你還是和過去一樣沒有變。”裂口形成的嘴一張一合,吐出了幾個字,“這麽多年一直關照着美嘉,真是辛苦你了。”
泉新一愣住了。而田村美嘉更是震撼。她的身體劇烈顫抖着,喉中發出了破碎的氣音,卻說不出話。
“就算真的親眼确認了,我一時半會也對此毫無實感。為什麽……”泉新一喃喃道,“玲子小姐,你那時不是已經……”
“那時候,我的血液濺了出來,濺到了這孩子的眼睛裏,血液裏有我的細胞……”那張嘴緩緩說道,“等我真正強大到産生意識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已經存活在這個孩子的身體裏了……那大概是……一年前的事情吧……”
“你是我的媽媽嗎?”田村美嘉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不管不顧地打斷了泉新一與自己手上那張嘴的交流。自從5歲以後,田村美嘉就沒有哭過,但這時候,她的聲音哽咽,眼眶中也盈滿了淚水。“你是媽媽嗎?”
那張嘴沒有說話,反而緩緩收縮了起來。
“快回答我啊!”田村美嘉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她一把從泉新一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用另一只手想要按住那張嘴,但這只是徒勞無功的舉動——當她再次把自己的左手從右手背上挪開時,她的皮膚早已變得光滑如初——那張嘴已經不見了。
“啊……啊……”田村美嘉如遭重擊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忽然捂住臉失聲痛哭了起來。
她哭了很久,直到最後,泉新一給他的妻子打了個電話,然後拍了拍她的肩膀:“美嘉,擦擦眼淚,我帶你去個地方。”
田村美嘉再次見到的,是一個穿着白大褂的黑發女人。她正用顯微鏡專心致志地觀察着什麽,另一只手在一旁的紙上以驚人的速度迅速記錄着。而她旁邊坐着另一個懶洋洋的女人,染着黑褐色的頭發,時不時嘟囔幾句,但給白大褂女人遞東西的手卻熟練無比。
泉新一把田村美嘉帶到了一處大學的實驗室。
“喂,新一,我說你幹嘛帶個小姑娘來啊。”懶洋洋的女人對周圍的環境比白大褂敏銳得多,泉新一剛推開門,她就注意到了泉新一背後那個瘦小的女孩。
轉頭看見一旁白大褂還在奮筆疾書,懶洋洋的女人不滿地大叫:“渚!新一來了!你還在寫!”
“等我寫完。”名叫渚的白大褂女人頭也不回,堅持要寫完手裏的記錄。
泉新一忍不住笑了笑。他見懶洋洋的女人轉頭重新把目光投了過來,便在田村美嘉背後輕輕推了一把,讓她站到了女人面前:“這孩子名叫田村美嘉。”
懶洋洋的女人一聽,頓時瞪圓了眼睛,順勢精神了起來:“不會吧……”她從凳子上跳了下來,看了田村美嘉一眼,然後重新擡頭望向泉新一:“……那個田村?”
泉新一無奈地點了點頭。懶洋洋的女人,或者說現在已經精神起來的女人略略彎下腰,朝着田村美嘉伸出了手:“我叫君島加奈,請多指教咯,美嘉。”
田村美嘉握了握君島加奈的手。而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也聽到了泉新一的話,她停下記錄的筆,轉了過來。
“我是須賀渚。”她簡單地自我介紹,同時也與田村美嘉握了手。田村美嘉一開始的防備消弭了大半。這兩個人沒有像孤兒院院長一樣把自己當作怪物看待,也沒有像同班同學一樣把自己當作好欺負的小孩。她們給我的尊重,就像是成年人對成年人那樣。田村美嘉這樣想,眼眶不由得有點濕潤。
“需要通知野島先生嗎?”泉新一又問了一句,“雖然我已經自作主張地把她帶來了,但畢竟這個項目上面是由野島先生頂着的……”
“通知他一聲吧。但不需要他現在就過來。等下我寫份報告交給他。”須賀渚回了一句,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緊了田村美嘉,口中的問題卻是抛向了泉新一,“為什麽把這孩子帶來?”
“我想你已經猜到七八分了吧。”泉新一苦笑一聲,“玲子小姐活在這孩子體內。”
泉新一把發生的事情向須賀渚、君島加奈解釋了一遍。當他說完以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美嘉應該也能加入吧?”君島加奈見沒有人說話,嘟囔了一句,“就連大學都考不上的我也加入了……”
“我成績很好的,在班裏是第一。”田村美嘉不知道君島加奈說的是什麽,但她潛意識不想被排除在外,于是立刻說道。
君島加奈沒有回應什麽,反而是須賀渚輕笑了一聲。她拍了拍田村美嘉的肩膀:“真的很了不起呢,美嘉。”然後,她轉而看着泉新一,問道:“根據你對田村玲子的了解,美嘉可以加入嗎?”
“我想是可以的。玲子小姐她……很特別。而美嘉畢竟是玲子小姐的孩子。”泉新一回答道。接下來他又說了什麽,但田村美嘉根本沒有聽到,她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田村玲子”四個字身上,腦袋嗡嗡作響——沒想到這個名字居然是從初次見面的須賀渚口中說出。這麽說來,那的确是她的母親……但為什麽會是以這種形态出現?
“美嘉?美嘉?”泉新一的聲音猛然把田村美嘉拉回了現實。她這時候才發現其餘三人都盯着她,而她不知不覺已經流了滿臉淚水。
“美嘉,我一直對你隐瞞了一些發生在過去的事情,但現在,你也是時候該知道了。你的母親現在非常虛弱,兩次變形後的她目前恐怕在沉睡。”泉新一慢慢說道。
接下來的一切,在田村美嘉眼裏就像是一個漫長而奇特的夢境。她知道了許多被封印的過去,包括寄生獸,包括人類,包括她的母親田村玲子的一生與她的理想……
“在清洗掉這座城市的所有寄生生物後,我們是僅存下來的幾個被寄生者。這都是因為我們僅僅被部分寄生。”泉新一解釋道,“我和渚體內的寄生生物都和我們打過招呼,自願選擇了沉睡,而剛才我們提到的野島先生也一樣。他的全名叫野島翔,現在是警視廳的警視副總監。他在過去的一次查案中不小心被寄生生物劃傷腹部,部分細胞進入了體內。但在其他寄生獸被清洗後,他體內的寄生獸也忽然陷入沉睡,再也沒什麽動靜。”
“雖然寄生獸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情了,但現在我們仍然在研究它們……”泉新一說着,看了須賀渚一眼,他的話立刻被君島加奈洋洋自得地打斷了。後者一把摟過須賀渚的肩膀,得意地說道:“這家夥當上了大學教授,是我們研究項目的主力,一直在用自己的細胞研究如何擴展寄生生物所需各種生存條件的兼容性。她還和國外大學合作另一個項目,在宇宙中尋找适合寄生生物生存的星球。”
“是這樣嗎?”田村美嘉一臉震驚。她覺得眼前的人在挑戰着她十幾年來的認知,雖說她這十幾年基本只能通過讀書來了解世界,“你們不會覺得寄生獸是害蟲嗎?”
“它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也許是和人類一起活下去,也許是獨自活下去,但最終目的不會改變。我所做的其實也是你的母親想要看到的。”須賀渚解釋道,“更何況,剩下的我們,以及我們體內沉睡着的寄生生物,可能就是這個種族最後殘存的命脈了。人類已經消滅了這個族群的絕大部分生命,剩下的必須受到保護。我們人類,絕不能扮演滅族者的角色。”
“說得沒錯!”君島加奈立刻捧場地鼓掌。田村美嘉的注意力不由得被這個女人吸引了。她看着君島加奈摟着須賀渚肩膀的手,忍不住問道:“你們……是情侶嗎?”
不說還好,她這一說,君島加奈的臉就沉了下去。而反觀須賀渚則是一臉的無奈。
“說好去關島結婚順便度蜜月的!可這家夥一直在拖!”君島加奈非常不滿,“老說等我做完這個實驗,等我得出那個數據……實驗要想做永遠都有!永遠都做不完!”
“對不起……手頭的是最後一個!我保證!你可以去訂下周的機票了。”須賀渚尴尬地笑了一聲,看着君島加奈歡呼一聲跑到電腦前訂機票後迅速地轉移了話題,“總之,美嘉如果加入的話,我們的細胞樣本就又多了一個。美嘉,你要加入嗎?”
“當然!”田村美嘉立刻挺直了脊梁,“但不僅僅是作為樣本。我想和你們一起研究!”
須賀渚一愣,忍不住笑了。她重新朝着田村美嘉伸出了手:“那就快點成長吧,不要讓我們等太久啊。”
走出實驗室的田村美嘉,擡頭望着頭頂的陽光。和幾小時前在巷子裏看到的陽光不一樣,這一次,她是真真正正地站在了陽光裏。
她的左手不由得握緊了右手。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就在自己的體內。她通過自己的眼睛觀察,通過自己的耳朵聆聽,通過自己的手指碰觸,通過自己的皮膚感受。
在危急時刻,母親耗費了積攢了很久的力量,只為保護自己不受欺負。
田村美嘉不知道自己的母親這一次又要沉睡多久。但她把右手悄悄放在唇邊,露出了微笑。
“媽媽,有你在我身邊,實在太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朋友們告訴我,這是不是傳說中的P!O!V!
性向還是選了無cp呢,因為基本沒有什麽戀愛方面的描寫。同時故事裏有一對異性戀(泉新一和村野裏美),一對姬(須賀渚和君島加奈),還有一對隐藏基(野島翔和立花秀樹)
有一點不知道讀者能不能注意到:即使渚态度堅決地表示人類不能消滅一整個種族,她的第一優先仍然是“為寄生生物尋找合适居住的外星星球”。
我想表達的就是,人類始終是不願意與異種共享地球的。這一點,美嘉在未來會漸漸地發現。
但是故事就在這裏結束了。未來會變成怎樣,寄生獸是會在人類的控制下重新複活,還是會複活後不再受人類控制,抑或是會在幾位主角死後徹底滅絕呢?這一點就任君想象了。
這個是今天淩晨一個半小時寫出來的。複習得很崩潰,就忍不住想摸魚,忍不住想寫完它。
寄生獸是我高中時看的作品,我很喜歡它的漫畫版。不過動畫和電影都沒看過。
最喜歡田村玲子。她很特別。
這三個故事的大綱是我在14年還是15年的時候想的,雖然沒記下來,但時隔兩年,它仍然在我腦子裏。以前也曾經用另一個號發過,但後來一直沒更新,就鎖了重發。
寫完以後真的松了口氣。我對寄生獸一直有很多想法,這個小說寫完,我的執念也可以完成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