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島首先撥通了距離案發地點7公裏的櫻坂學園的電話。說明來意後,電話被轉接到了校長辦公室。
“仲村。”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年老的聲音。
“你好,我是搜查一課的野島。關于最近在本市發生的一件殺人案,我有一些問題想要詢問一下,請問您什麽時候有空?”
“好的。”仲村答應得很爽快。“今晚。九點。”
“今晚?”野島有點意外。
“啊,工作……”仲村校長似乎以為野島想要提早詢問,有點為難地說道。
“沒關系,謝謝。”野島寒暄了一下便挂了電話。他看了一下時間,給另外兩所高中也打了電話,分別約在第二天的上午和下午。
夜晚九點,櫻坂學園已經空無一人。野島如約來到櫻坂學園。他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校舍。校長室的門虛掩着,黃色的暖光透過門縫映射在走廊地面。
野島敲了敲門,聽到門裏傳來“請進”一聲。他便推開門,走進了校長室。
仲村校長果然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他頭發花白,架着一副老花鏡,正坐在辦公桌後。看見野島進門後,仲村沖着他禮節性地笑了笑,随後站了起來,和野島握手後示意他坐下。
野島坐下後,從懷中掏出了筆記,思索了一會後開口說道:“如同電話裏所說,我是為了前段日子本市的一起碎屍案件而來。經過調查,我們有充分理由相信兇手是一名高中學生,而這位高中學生可能因為身體的某些變化而沒有到校。所以我希望了解一下在兇案發生的時間,也就是12月13日,貴校是否有男性學生缺勤。”
仲村校長認真地聽着野島說話,一邊聽一邊點着頭。野島話音剛落,他就站了起來。野島這才注意到這位老人意外地高大,即使看上去已經六十多歲,但他身形挺直,沒有一絲佝偻。
仲村校長一步邁出辦公桌後:“啊,啊,這個沒有、沒有什麽問題。我帶你去檔、檔案室。”
野島卻愣住了。
對高中學生最為熟悉、處于地理舒适區的高中之內、身高170cm到180cm、口吃……
電話裏的對話在野島腦海中回響。“仲村”、“好的”、“今晚”、“九點”、“工作”……電話裏仲村說的都是單詞,也正是因此,野島沒有發現仲村口吃。
在這個年紀,某一天忽然患上的口吃很容易就可以以突發中風作為理由搪塞過去,周圍的人都不會懷疑……
餘光瞥到仲村已經走到門口,野島緩緩做出将筆記本放回口袋的假動作,伸手想要摸槍。但就在手指快要觸碰到槍套的同時,野島餘光忽然注意到門口的仲村頭部忽然一晃。他下意識地就地滾倒,一片帶着寒光的刀刃就從他頭頂掃了過去。
仲村的整個頭部已經嚴重變形。他的半邊臉還依稀保留着人類的五官,另外半邊臉卻如同撕裂開一般延長出一條微微顫動的暗紅觸手,尖端帶着銳利的刀刃。空氣中散發出一種奇怪的臭味。
野島還沒來得及細看,仲村的刀刃就攜着尖銳的風聲朝着他刺來。野島想退,背後卻被巨大的書櫃抵住。
逃不掉了——
野島腦海中僅來得及出現這樣一個念頭,觸手盡頭的刀刃卻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收回,同時觸手一下卷住了他握槍的手。一瞬間,野島的手腕骨骼發出“咯咯”的脆響,手中的□□也因為劇痛無法握緊,滑落在地。
“還有多少人……”仲村的另外半邊腦袋也緩緩變形,拉長伸展到野島面前。觸手盡頭一團暗紅色的肉蠕動了幾下,有什麽東西緩緩從肉裏浮起。那東西漸漸浮到表面,血肉像薄膜一般裂開。那竟是一只眼球。
野島咬緊牙關,和那只眼球對視了幾秒。就在這幾秒內,觸手另一團的肉也絲絲裂開,然後一條舌頭先是伸出來,然後又縮了回去。
“你說什麽?我聽不懂。”野島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他手臂用力,想掙脫開去,但仲村的觸手紋絲不動。同時,另一根細小而尖銳的觸手抵住了野島的喉嚨。
“還有多、多、多少……多少人……”觸手形成的嘴蠕動着,卻無法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我說……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說什麽……”野島直視觸手末端的那只獨眼,握緊拳頭,喘了一下。
“還……還有多少……多少……人……知、知道……知道……”仲村似乎感受到了野島的輕蔑,觸手也顫抖了起來。野島手腕的疼痛一波重于一波,他亦覺得喉間一涼,觸手末端已經劃破了他的皮膚。
“再說一遍,我聽不懂。”野島堅持道。
“你……你、你……”仲村似乎徹底被激怒了。但就在這一瞬間,野島眼前忽然一花,仲村的頭猛地變成幾塊、飛了出去,其中一部分又因為卷住野島手腕的觸手拉伸而彈了回來,撞在了野島身旁的檔案櫃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下一秒,少了視線的阻礙,野島看見了距離他僅一步之遙的、氣喘籲籲的立花秀樹,以及……他的手臂盡頭連接着的刀刃。
出于身體的本能,野島立刻蹲下,用左手拾起了地上的槍,對準了臉色蒼白的立花秀樹。立花秀樹沒有動作,手中的刀刃卻是垂下的。
兩人都沒有說話,唯有耳內心髒瘋狂鼓動的聲音久久回響。
野島一動不動地直視着立花的眼睛,手中的槍卻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他開口道:“所以車禍是你編出來的吧?母親生病也是……”只是為了不和浦上見面,以免被他認出自己的身份。
立花秀樹瞳孔急速抖動了一下。他張了張嘴,沒有回答野島的問題,反而說道:“前輩……我們把仲村燒掉吧。”
野島聞言,繼續舉槍對着立花,立花卻非常緩慢地收回刀刃,右手變回了原狀。只是他的手背上,還有一個細小的眼睛。
“前輩,我要拖仲村的屍體了哦。”立花的聲音有點幹澀。他及其緩慢地彎下腰,剝下仲村的西裝包裹住他碎成幾塊的頭部,然後抓起了屍體,将它拖出了校長室。
野島沉默地跟了上去,手中的槍始終對着立花。
一路到了理科實驗室,立花清理掉易燃物後,将仲村的屍體放在了中央,然後退遠。野島一首握槍對準立花,另一只手抄起旁邊椅子,猛地一用力,砸碎了藥品儲存櫃的玻璃。随後,他摸索着選定了藥品,然後将它淋在了仲村的身上,打開了打火機,點燃了仲村的屍體。
屍體很快就開始燃燒。隔着跳動的火焰,野島與立花互相對視了很久。
“殺了我吧。”立花忽然苦笑了一聲。
野島沉默。
“雖然沒有被寄生在頭上,但我似乎漸漸無法控制它了呢。”立花用正常的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臂,“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的頭部也會被它入侵……”
立花的右手微微顫抖了起來,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而開始躁動。兩人同時注意到了這一點。立花猛地擡頭,這個平時沉穩安定的青年此時對着野島瘋狂大喊:“快動手啊!”
野島的手不再顫抖。他看着滿臉淚水的立花,扣動了扳機。
兩個月後。
野島翔穿着便裝,在一棟房子門口來回徘徊,手中還帶着花束。
他幾番擡頭,望向房子,終于吸了口氣,長腿一邁走到門口,下定決心按響了門鈴。
門很快就開了,一個老婦人慢慢地走了出來。她看向野島,似乎在詢問這位陌生人的來意。
野島握着花束的手緊了緊,但還是開口問道:“請問您是……立花秀樹先生的母親嗎?”
老婦人點了點頭。
“我是他的搭檔……”野島有點詞窮。他沉默了一下,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什麽,索性把背在身後的花束拿了出來。
立花媽媽一愣,頓時會意,接過了花束。她抱着花,後退了兩步,把野島翔讓了讓:“謝謝您的花,請進來坐坐。”
野島翔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他看了立花媽媽一眼,然後跨進了房門。
剛進門,他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用一只手打電動的立花秀樹放下手柄向他打了個招呼:“前輩!”
“這孩子,真是的……”立花媽媽有點不好意思地一邊忙活着找花瓶,一邊說道,“傷好得差不多了就一天到晚打游戲,在外面裝模作樣的,回家就本性畢露,被前輩看到多不好意思!”
那頭的立花不滿地低聲“切”了一聲,索性關閉了游戲。他看着有點局促的野島,不由得勾起了嘴角:“我還以為前輩不會來了呢。”
“啊……”野島翔移開了目光,放低了聲音,“畢竟是我打傷你的……”
“噓……”立花将食指豎在嘴唇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看了一眼在廚房洗花瓶的媽媽,“我媽還不知道這件事呢,如果她知道了,前輩搞不好會被掃地出門。”
野島翔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索性坐下,一雙狹長的眼睛認真地盯着立花秀樹:“你現在身體怎麽樣了?”
“托前輩的福,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立花秀樹溫和地笑了笑。那天他本已經做好犧牲的心理準備,但野島翔槍法了得,故意一槍打在他心髒附近,引誘寄生獸誤以為立花秀樹必死無疑,脫離立花秀樹的身體,試圖以野島翔為新宿主再次寄生。而野島翔卻早有準備,算準時機險險閃開,雖然側腹受了點傷,但他對着寄生獸兜頭一瓶濃硝酸潑了上去,趁其被濃硝酸燒灼疼痛時點燃一根火柴,把它燒了個一幹二淨。
立花秀樹被及時送到醫院。雖然失去了一只手,也無法再當警察,但他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接下來有什麽打算?”野島翔問道。
立花秀樹笑了笑:“警察是當不成了。但我找到了新的興趣——寫作。我也算是當了好幾年的警察,肚子裏可有不少故事呢。”他看着野島翔補充道,“前輩能當我的第一個讀者嗎?”
野島翔點了點頭:“當然沒問題。”
他看着立花秀樹,坐姿放松了下來,唇角也露出了一點微笑。但立花秀樹卻注意到野島翔的手不動聲色地按住了側腹。
在野島翔的衣服底下,立花秀樹看不到的地方,有一個灼燒的傷痕。在傷痕上,一顆細小的眼珠轉了一下,又迅速地沉到了肉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