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七日海洋館.9

通道到此結束, 深色濕漉漉的階梯一直延伸到水底更深處,逐漸消失蹤影。通道兩邊散發光芒的礦石只能照亮洞口的一部分水面,而更遠的地方則完全陷入純粹的黑暗中。

空氣裏浮動着很重的水汽, 而水面也并不平靜,一波一波的水浪有規律的起伏着撲上階梯, 然後又退下。

夏油傑試探着往下走了幾步, 踩到被水浸着的階梯。

水很冰,那種冰冷是能侵入骨子裏的冰冷, 讓踩進去的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夏油傑踩到的臺階和上面的臺階相比,除了被水泡得更冰冷表面更光滑之外,并沒有其他的區別。

他往下走了兩三個臺階, 水立刻淹過小腿。夏油傑能感覺到水浪在把他往回推,從遙遠的黑暗深處吹來風,将他身上濕透的警服吹得向後鼓起空隙, 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夏油警官, 你沒事吧?”

及川月見有些擔心, 一邊詢問他,一邊朝他走過去。夏油傑剛想轉頭讓及川月見別下水, 但他遲了一步,及川月見已經踩進浸着水的階梯。

她走到夏油傑身邊,輕輕攥住了夏油傑被風吹得鼓起的警服衣角。在抓住夏油傑衣角的瞬間, 及川月見松了口氣。

就好像小孩子終于抓住一只險些飛走逃跑的蝴蝶。

夏油傑:“我沒有事。再往前沒辦法走了, 先找找有沒有別的出路吧。”

階梯并沒有因為通道的消失就消失, 它繼續往水底深處蔓延。如果兩人繼續往前走的話勢必會淹進水裏——在水溫這麽低的情況下,兩人能在水裏活多久尚且還是未知數。

及川月見試探着往階梯旁邊踩了踩, 踩空。她迅速把腳尖收回來, 驚魂未定道:“階梯旁邊是空的!”

夏油傑幾乎可以想象, 在人類肉眼無法看清的水下,那截狹窄孤獨的樓梯如何保持着固定的傾斜角度,深入水底。或許觸及了水下更深的地方,或許融進了遠處正常人類無法理解的黑暗中。

他深吸一口氣,向及川月見伸出手:“看來這裏沒有別的出路,我們只能先返回了。”

及川月見把手放到夏油傑掌心:“好。”

她的手溫度很高,兩人手指接觸的時候,夏油傑有種被及川月見指腹燙到的錯覺。他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強迫自己保持清醒,拉着及川月見走上有牆壁的地方。

兩人按照原路返回,漫長階梯上又響起了重複而規律的腳步聲。

夏油傑依舊走在前面,不過這次他有牽着及川月見的手。他一邊行走在階梯上,一邊疑惑的自言自語:“剛才那是什麽地方?地下河嗎?”

及川月見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低聲反駁:“地下河的河面不可能那麽寬闊。而且水族館的地形也不可能存在地下河……這樣不就和水族館原本的排水系統沖突了嗎?”

對于水族館而言,排水系統是至關重要的存在。以他們剛才所見水面之寬廣,已經完全龐大到了足以妨礙水族館正常運行的地步。

夏油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他又想起了一周目自己在水族館平面圖旁邊看見的水族館排水系統——說起來,那時候系統有讓自己過一個骰子。

雖然他失敗了。

不過這也間接說明水族館的排水系統确實有點問題吧?難道和水族館底下的巨大水面有關?水族館裏的怪物應該就是從那片水底爬出來的,是誰建造了這個地方?又為什麽豢養了那麽一群怪物?

線索……還差一點。

兩人往前走沒多遠,身後猛然傳來巨大的水浪聲。那聲音裏還混雜了某種哺乳動物的哀嚎,在狹窄的過道中傳出很遠。但是階梯足夠長,所以那些聲音注定無法傳遞到地面。

夏油傑面色一凜,松開了及川月見的手:“你先上去,我回去看看。”

及川月見扯住他衣袖,目光幽幽:“你确定要回去嗎?很危險。”

身份不明nc發出的告誡——夏油傑猶豫起來。雖然第一周目他是死在及川月見手上的,但是說實話,因為死亡方法并不痛苦,再加上本身也是游戲而非現實,夏油傑對這個nc并沒有什麽負面情緒。

相反,他其實挺喜歡這個nc的。

長相和性格都微妙的有點戳他,類似于追番到一半突如其來的老婆砸在心口上的微妙意動。

但在數秒的猶豫之後,夏油傑還是堅定将自己的衣角從及川月見手心扯了出來:“我一定要去,說不定會有關于怪物的線索。你不用等我,直接回地面去——”

及川月見眼看着自己的手腕被夏油傑扣住,他将那截濕漉漉的能擰出水的衣擺從及川月見掌心扯走。

她眉眼略微往下耷拉,失望而無奈:“回去之後呢?”

夏油傑一愣。他倒是沒有想過之後的事情;畢竟這只是一個游戲,劇情設定是策劃的事情,玩家并不需要考慮那麽多。

但是看着及川月見失落的表情,夏油傑又難免湧出幾分愧疚。他低聲:“你可以在上面等我一會兒……十五分鐘。如果十五分鐘之後我還沒有出來,你就自己離開水族館。”

及川月見略微仰頭,溫柔的蜜糖色眼眸注視着夏油傑:“夏油警官會回來嗎?”

夏油傑本來想回答自己一定會回來——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樣的回答才是刷nc好感度的好機會。但是當他和及川月見對視時,他發現自己無法對着及川月見的雙眸說謊。

明明只是游戲建模。

但在雙目對視的瞬間,夏油傑感覺自己在和這個世界上最不應該欺騙的人對視。如果對着這雙眼睛說了謊言,心髒便像感冒一樣無法自制的想要咳嗽。

“我不知道。”

夏油傑輕聲:“或許會回來,或許不會回來。”

他不知道在未知的前面等待他的命運會是什麽,所以也無法對及川月見作出承諾。

及川月見仍舊望着夏油傑:“如果結局是死亡的話,你會不甘心嗎?”

夏油傑一愣。他忽然覺得及川月見這句話裏似乎還有其他的含義,除去關心之外,更深一點的某種意思。但他無法從及川月見的表情甚至語氣裏看出任何信息。

夏油傑:“——如果就這樣死亡,并且一無所知的死亡,應該會不甘心的。”

可怕的大概從來就不是死亡,而是付出了名為‘死亡’的昂貴代價,卻仍舊無法靠近所謂的真相。

他在說完這句話後便堅決的轉身往回走,腳步比之前更急促,踩踏在階梯上。走了沒多久,夏油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擡手下意識按了按自己的後脖頸,摸到了堅硬的鱗片。

在摸到鱗片的瞬間,夏油傑心口一沉:異化,比他想象中進行得更快。

卡面上渾身濕透的警察背對着及川月見遠去,只留下一個晦暗不明的背影。

及川月見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趴在兩個抱枕上,操作人物在原地坐下。她只要打開旁邊的人物卡牌,就可以看見nc的各項數據,現在自己挂着debuff的狀态,如果跟蹤nc,肯定會被發現的。

“這nc不聽勸啊。”

及川月見嘟哝:“都說了這是條死路,根本沒什麽線索。就算有線索也要等你異化結束了才能下水找啊——可惡,你要是死了我去哪再找個免費勞動力幫忙找鑰匙啊?”

“那些怪我一個也打不過嘛。說到底還是設定問題啊,不就套了個項圈嗎?為什麽我這麽最終boss的設定,武力值會被削得這麽低啊。”

“還說什麽不會後悔,你有讀檔設定當然不會後悔啦!像我這種習慣有始有終非要看見大結局不可的人,肯定會接受讀檔回溯繼續浪費時間跟着你跑劇情。所以說為什麽要把nc設定得那麽像個玩家啊?搞得我老感覺不是我在攻略他們,是他們來泡我一樣……”

憤憤的按着游戲按鍵,大屏幕上建模與及川月見本人一般無二的少女原地打着轉,站起來對着牆壁一頓王八拳瞎幾把輸出。

屏幕上跳出一個骰子鑒定。

【玩家‘及川月見’對牆壁進行攻擊,過一個鬥毆 】

【檢測您為特殊玩家,一切骰擲結果自動視為大成功。】

【檢測到玩家數據異常,進行傷害鑒定。】

【那麽,非常抱歉,鑒于您的異常數據,您對着牆壁進行了一頓毫無攻擊力的空氣拳輸出。】

【但幸運的是,您每一拳都打空了,所以即使沒有輸出,也沒有被牆壁上堅硬的礦石劃傷拳頭。】

及川月見:“……”

她坐起來,凝視着屏幕上的那行提示,自言自語:“如此具有侮辱性的幸運,倒也不必特意給我過一個。”

夏油傑回到了通道的盡頭,在那條窄窄的階梯上,在通道之外的階梯上,栖息着一個龐然大物。他無法形容看見那生物一瞬間的震撼,在那生物巨大的頭顱面前,他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那是一只巨大的座頭鯨。

它呼吸着,像琵琶一樣的脊背起伏,身上的藤壺裹着水層,被光折射得亮晶晶的。夏油傑在它粗重的呼吸聲中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他因為過于震撼而站在原地,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好。

剛好那回蕩在通道裏的聲音,明顯就是這頭受了傷的座頭鯨發出的聲音。但是座頭鯨為什麽會出現在海族館地下?!

這明顯應該生活于深海的生物,為什麽會出現在陸地上!?

就在夏油傑呆立在原地,因為過于震驚而短暫忘記了思考的瞬間;座頭鯨發出急促的聲音,同時距離拍打前翅和尾巴。它龐大的體型賦予了這個動作可怕的殺傷力,原本就不平靜的水面頓時掀起狂風巨浪!

巨大的水浪翻卷倒流回通道裏,夏油傑瞬間被這股水流沖了出去。

【玩家過一個幸運】

在骰子旋轉的聲音中,夏油傑被水浪卷上階梯,順着樓梯往上莫名其妙的滾了一段。在水浪流回去的時候,他又跟着水流掉下來,摔得七葷八素。

但幸運的是,這麽一上一下危險的移動,夏油傑居然沒有這麽受傷,也沒有撞到通道牆壁上。

他稍微清醒,咳嗽着站起來,嘴巴裏鹹鹹的——是剛才水浪倒卷時嗆進夏油傑嘴巴裏的水。夏油傑驚愕:海水?

一個水族館,地底下養着只座頭鯨本身就已經足夠離譜了,結果還他媽開辟了一片海?!

夏油傑腦子裏亂糟糟卷過各種盡頭,忽然間想起了自己下來時,及川月見對他說過的入口處的礦石:埃克羅厄斯之血。

埃克羅厄斯之血,正是因為誕生于海底,所以才被當地人命名為埃克羅厄斯之血!

座頭鯨,埃克羅厄斯之血的傳說,魚頭怪物……這一切的一切,最終指向都是深邃神秘的大海。在遠離海族館,另外一個人類完全陌生的領域。

夏油傑搖搖晃晃的扶着通道牆壁繼續往前走,但是等他回到通道盡頭時,那只座頭鯨已經不見了。

在那條蔓延進水底深處的階梯上,絲絲縷縷深色的血逐漸散開。整片水域都已經被染成了淡紅色,血腥氣摻雜在濕潤的水汽裏,無孔不入的鑽進夏油傑所有感知器官。

他感覺呼吸都有點困難起來,空氣是粘稠的,濃郁得仿佛也倒灌了那血色擴張的水。夏油傑踏着一片血色往前走,直到冰冷的水淹過膝蓋。

座頭鯨的血好像完全沒有溫暖這片水域,浸着階梯的水仍舊冰冷刺骨。夏油傑在這片冰冷的水裏坐了下來,腦海中卻不停回放着那只座頭鯨巨大的頭部,以及它粗重的呼吸聲。

那是座頭鯨。

它不是一只蝦,也不是一只派大星或者海綿寶寶——它是一只巨大的,藍色和白色交織,身上長滿藤壺的座頭鯨。

夏油傑眼前仿佛還閃現着那巨大海洋生物琵琶一般的脊背。

然後那只座頭鯨,在他眼前被其他的不明生物捕獵了。

這種震撼甚至遠超過了夏油傑剛開始看見這片水域的震撼。他無法閉眼也難以将零碎的線索串聯。

那只瀕死的座頭鯨在他腦海裏不斷的洄游。

水浪變得平靜了,輕輕起伏,吻過夏油傑膝蓋和手背。他被凍得一個激靈,緩過神來——夏油傑記起自己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裏,他應該要回去,回去找及川月見了。

及川月見還在上面等着他。

深吸了一口氣,夏油傑站起來,然後摸摸自己的後脖頸:他摸到一片冰冷的鱗片,它們已經變得緊密了許多。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就會變得像那些怪物——或者他曾經的同事一樣。

沿着濕潤的階梯往上走,夏油傑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他原本只是想再看看座頭鯨曾經躺過的地方,但在回頭的瞬間,夏油傑出色的視力捕捉到一個黑色的影子。

像魚又像人,懷抱着巨大三叉戟一樣的武器,就在昏暗光影的盡頭,猶如二倍速的影片一閃而過。等夏油傑睜大眼睛想要看仔細時,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他狐疑——卻沒有懷疑自己剛才看見的是幻影。夏油傑很相信自己的視力。

但那一閃而過的黑影是什麽?捕獵座頭鯨的兇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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