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月見把最後一把備用鑰匙放進背帶裙的口袋裏, 然後跟上了夏油傑。夏油傑有點意外,看着及川月見——
及川月見道:“在夏油警官找死成功之前,我還是可以短暫陪你一段的。“
“希望你不會後悔。”
夏油傑:“我不會後悔的。”
反正選錯了還可以讀檔。
他在這裏存檔, 然後越過被破壞的欄杆進去。及川月見緊随其後, 兩人跨過被破開的合成玻璃罩。
鱷魚沼澤裏面并非完全由沼澤組成,也有人類可以踩上去的土地。但是土質明顯較為松軟, 兩人踩上去時,鞋子往下陷了三四厘米。
及川月見有些重心不穩的晃了晃, 下意識抓住了夏油傑的衣角。他濕透的警服原本是被紮進腰帶裏的,被及川月見反複扯了幾次,衣角被迫從腰帶裏扯了出來。
夏油傑垂眸瞥了一眼,及川月見白皙的五指并攏緊緊抓着他的衣角, 将其揪成一團。想到一周目及川月見能被鱷魚吓到平地摔的平衡能力,夏油傑默認了及川月見抓着自己衣角的行為。
地面上的植物已經被壓平了許多,和底下腐爛的枝葉一起覆蓋在地面上。夏油傑艱難的分辨着地面上那些地方是可以下腳的實地,那些是松軟的沼澤。
就在他即将踩下去時,衣角一緊, 及川月見将他往後拽了拽:“那塊是沼澤, 踩左邊。”
夏油傑依言換了落腳點, 踩到了松軟的土地上。
他們穿過前面部分,順着植物被壓倒的痕跡往後走。越往後,那些植被就越發高大濃密, 大部分幾乎已經高過了及川月見的頭頂,也逐漸有了能遮住夏油傑視線的前兆。
同時,夏油傑開始在濃密植被之間看見鱷魚的屍體。不單只有鱷魚的屍體, 還是一些怪物的屍體。
怪物的屍體大多缺胳膊少腿, 殘缺的部分似乎是被野獸撕咬過。而鱷魚的屍體則要完整的多, 雪白色的腹部被剖開,裏面的柔軟內髒全部消失。每一具鱷魚的屍體都是如此,無一例外。
夏油傑打量過鱷魚屍體,猜測:“會不會是那些怪物從某個地方爬出來,然後用這種方法吃掉了鱷魚沼澤裏面的鱷魚?”
及川月見只是很冷淡的掃了眼鱷魚屍體,沒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只是露出一點若有所思的模樣。她低聲:“有可能,紗繪子也是一樣的死法。”
夏油傑頓時響起了一周目時自己曾經見過的紗繪子屍體,也和這些鱷魚一樣是被挖空了內髒。
紗繪子是被變異的怪物殺死的嗎?
追逐及川月見的怪物,和自己在更衣室裏遇見的怪物明顯不是一種。更衣室裏襲擊自己的怪物雙腿模樣并合在一起,動作也很靈敏,甚至具備一定的思考能力。
怪物異化的标準是什麽?
夏油傑暫時沒有得到足夠的證據,只能猜測要麽是它們進化的程度不同,要麽是它們的種類不同。但那些怪物到底是因為什麽才進化的?
它們原本是人類嗎?
很難判斷。
他們越過鱷魚和怪物的屍體繼續前進,每當夏油傑險些踩進危險沼澤時,及川月見總會适時的提醒他。夏油傑覺得及川月見就像一個引路nc,在幫自己避開不必要的危險。
這種感覺很微妙,微妙得讓夏油傑覺得這個nc仿佛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nc,在厭倦了麻瓜玩家的笨蛋操作後,只想敷衍的趕快透題結束游戲。
終于,當他們走到植被極其濃密之處時,也走到了各種痕跡的盡頭。一口散發着奇詭幽光的地下入口出現在兩人面前。
入口是方形的,由黑紅色的奇怪礦石砌成,有淡淡的綠光從入口裏面散發出來。
夏油傑下意識的将及川月見拉到自己身後,警惕的靠近。他盯着入口處散發的微光,向系統申請:【我可以骰一個偵查,判斷這些綠光有沒有危險性嗎?】
系統:【可以骰一個教育哦~】
夏油傑想了想自己的教育值,陷入短暫沉默。系統耐心的重複詢問:【玩家是否要骰一個教育 ?】
夏油傑:【骰吧。】
雖然成功率低,但總要試試的。萬一成功了呢?
骰子聲在耳邊響起,在骰子聲停止的瞬間,系統溫和道:【你覺得那些光芒似曾相識,好像在自己曾經的博物書上出現過,但你已經不記得書上對這種光芒的具體描寫了,只記得大概是一種礦物質折射的光芒,對人類并沒有什麽傷害,甚至還有一定的助眠效果。】
夏油傑放心了,往前接近入口。他在入口處半蹲下來,摸了摸黑紅色的礦石:那些礦石摸起來有點溫熱,并不冰冷。但是夏油傑判斷不出來這玩意兒的來歷。
這時候及川月見也跟着蹲了下來,手指輕輕拂過黑紅色礦石。
礦石的顏色很深,和她白皙的手指形成了強烈的色差。不知為何,夏油傑總覺得及川月見似乎認識這種礦石。
他試探性的問及川月見:“你認識這種石頭嗎?”
及川月見道:“這是埃克羅厄斯之血。”
夏油傑:“……什麽玩意兒?”
原諒dk,他雖然選了警察身份卡,但他只是個文化課和搭檔翻牆去打游戲的普通dk,及川月見說的東西全都在他知識盲區。
及川月見看出他的茫然,于是附加了一段解釋:“這種石頭原産于深海,顏色接近血液,并且溫度接近人類活着時血液活動的體溫,所以人們又将這種石頭稱之為埃克羅厄斯之血。”
夏油傑迷惑:“為什麽是埃克羅厄斯?”
及川月見:“和産地有關……這種礦石産出的地方十分流行塞壬海妖的傳說,而塞壬正是從河神埃克羅厄斯的血液中誕生出來的美麗妖精。所以當地居民認為這種礦石是塞壬誕生時身上父親殘留的血液落進海裏所化。”
突然被按頭惡補了神話知識的夏油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
塞壬傳說,埃克羅厄斯之血,海族館。這三樣東西看似毫無關聯,但好像也不是全無關系。
至少這三者都和‘水’,或者說,都和‘大海’脫不了幹系。
入口裏面有石頭鑄造的漫長階梯,兩層牆壁上則是散發着綠色微光的特殊礦石。這種礦石散發出來的光芒有一定的催眠效果,夏油傑試探着稍微靠近一點,并沒有感受到倦意。
及川月見問他:“你要下去嗎?”
夏油傑道:“都走到這裏了,總要下去看看。”
頓了頓,他又補充:“如果你想要離開水族館的話,現在就可以和我分開行動了,下面大概很危險。”
那群怪物爬出來的地方,不管怎麽想也不會安全到哪裏去。
及川月見蹙眉看着入口下方陡峭的階梯,露出了困擾而努力思索的表情。夏油傑也不着急,等待着她的回複。
過了好一會兒,及川月見才開口:“我願意和你一起下去,但在下去之前,我想先去茶水間打水喝,我真的很渴。”
她不說還好,一提起打水的事情,夏油傑也後知後覺的感到口渴了。他看着及川月見幹燥出血的唇,知道自己沒辦法帶着一個不喝水的及川月見下去。
“那我們快去快回。”
夏油傑站起身,向及川月見伸出手。及川月見把手搭上去,夏油傑順勢将她拉起來:“為了節省時間,我背你出去比較快。”
及川月見:“……你背我?”
夏油傑點頭:“這樣更快一點。”
及川月見茫然:“可是背着我不應該更慢嗎?”
夏油傑盯着及川月見茫然的臉,覺得有點好笑。但他是個有良心的人,所以他沒有笑出聲,只是委婉的提醒及川月見:“我背着你走,要比我遷就你的速度來得更快。”
“……”
最後還是由夏油傑背着及川月見走了。因為手铐的緣故,及川月見要別扭的把手別到身後,夏油傑才能把她背起來。
但确實如同夏油傑所說,單純背着及川月見前進時,他速度要比兩個人一起走快很多。
夏油傑覺得及川月見很輕,一開始他摸到過及川月見身上柔軟的肉,還以為少女是那種看着纖弱,實際上有點重量的類型。但真的把及川月見背上之後,倒是意料之外的輕。
兩人越過鱷魚沼澤,然後來到茶水間。
茶水間很安靜,看起來好像和館內的騷亂無關。
夏油傑把及川月見放下來,及川月見從書包裏拿出一個水壺,去接水。夏油傑自己打開飲水機旁邊的儲物櫃,從裏面找到了一次性水杯,也接了熱水來喝。
溫熱的液體淌過喉嚨,但是夏油傑感覺自己喉嚨裏若有若無的渴意并沒有得到滿足,反而詭異的越發感覺到渴了。他皺眉,立刻察覺到不對勁——正常的口渴了不應該越喝越渴。
夏油傑心口一沉,立刻擡手去摸自己的脖頸後面。他摸到一些月牙形的硬塊,隔着一層柔軟的皮肉,底下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生長。
曾經沒有察覺它們存在時就無所謂,但一旦察覺到了,就覺得自己耳朵裏好像能聽見鱗片破開皮肉蠕動的聲音。夏油傑的臉色頓時比剛才蒼白了一些。
這時他聽見旁邊及川月見溫軟的聲音:“我打好水了,夏油警官你還要喝嗎?”
夏油傑低頭,發現自己無意識的收緊了拳頭,那個一次性紙杯已經被他捏扁了。
他抿了抿唇,将紙杯扔進垃圾桶:“不喝了,我們回鱷魚館吧。”
及川月見乖巧的點頭:“好。”
夏油傑把一次性紙杯扔掉之後,忽然舉起被手铐拷住的手:“手铐還是先解開吧,這樣一直拷着很影響我們活動。”
因為他舉起手臂的動作,及川月見也不得不跟着舉起被手铐拷住的手臂。她思索了一會,覺得夏油傑說得很對,于是從牛仔裙口袋裏拿出那串鑰匙,将手铐解開。
手铐被解開後,兩人均是感到自己手腕一松。夏油傑接住掉下來的手铐,同時眼角餘光掃過及川月見手腕。
她的手腕上留有青紫色的痕跡,交錯的勒痕重複在白皙的皮膚上。
将水壺裝進書包,及川月見喝過水後嘴唇要顯得柔軟很多。夏油傑重新背起她回到鱷魚沼澤那邊的入口。
因為是已經走過一次的路,所以走起第二次來也就輕車熟路許多。
兩人按照夏油傑在前,及川月見在後的順序,依次進去。
進入陡峭階梯後,溫度倒是沒有什麽明顯的變化。但是腳下的階梯卻很陡,而且潮濕。感覺只要人一個失足,就是順着狹窄的通道一直滾到最底下去。
夏油傑想要扶一下旁邊的石壁,上手摸到石壁時卻察覺石壁也是潮濕的。他連忙提醒走在自己後面的及川月見:“小心一點,這裏的樓梯很潮濕,別滑下去了。”
想到及川月見那并不怎麽出色的平衡力,夏油傑還真害怕她一下子沒有看清楚腳下的階梯,失足滾下去。到時候走在她前面的自己肯定也逃不掉,兩個人都要倒大黴。
這條階梯很長,至少以夏油傑的肉眼往下看,根本看不見盡頭,也沒有看見拐彎。
及川月見緊張回複:“我知道——”
她的聲音在狹小的過道裏産生了回音,回音落進夏油傑耳朵裏的時候,他覺得有點頭暈。
後脖頸那塊皮膚湧上了細密的癢意,夏油傑伸手摸了摸,摸到那些硬塊變得更加明顯了,幾乎已經可以摸出魚鱗的大致形狀。
他的心髒越發的往下沉,一邊下樓梯,一邊在心裏反複回憶:到底是什麽時候變成了怪物的?
變成怪物的契機是什麽?
他猛然想到自己在更衣室裏,被怪物工作人員的鱗片劃傷了。但那只是一道很小的傷口,在指腹上。
就是那道傷口導致了自己被感染?
怪物異變的病毒難道在鱗片上?只要被鱗片劃傷,就有可能異變?
夏油傑腦子裏跑過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但是都沒有準确的答案。他有些焦躁的抓了抓後脖頸,癢意之後是綿密的痛,若有若無的血液腥甜味道在狹窄通道裏擴散開。
身後及川月見疑惑的聲音傳過來:“夏油警官,你受傷了嗎?”
夏油傑沉默片刻,不着痕跡的扯起衣領擦了擦後脖頸上抓出來的傷口,含糊道:“一點小傷,怎麽了?”
及川月見小聲:“因為聞到血的味道了,所以有點擔心你而已。”
她的語氣嘟嘟囔囔,像一個關心了別人卻還被反問的小姑娘——總之就是不像怪物。夏油傑分辨不出及川月見的意思,他幹脆保持沉默,繼續往下走去。
這條階梯只有及川月見和夏油傑兩個人,所以通道裏回蕩着的除了他們的腳步聲,便只剩下水滴的聲音。
越往下走,越能聽見更多‘水’的聲音,同時空氣裏也逐漸變得潮濕。那種潮濕就好像被捂進了梅雨天氣的被窩裏,呼吸間都有水汽湧進湧出。
空氣中的水汽越來越重,夏油傑已經記不清他往下走了多久又走了多少米,全世界好像就只剩下他和及川月見兩個人,不斷重複的走在這條漫長階梯上。他耳邊風和水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濕漉漉的凝結在皮膚上,一滴水珠從他烏黑的眼睫尖滾落,落進眼睛裏。
眼球瞬間感到酸和澀。
夏油傑擡手想揉一下眼睛,直到手指接觸眼睛的瞬間,過多的水分讓他手指直接順滑到太陽穴,濕透的黑色額發貼在臉頰上。夏油傑遲鈍的意識到自己的手已經完全濕透了。
及川月見一如既往柔和的聲音又響起:“夏油警官!你看前面!”
夏油傑眨了眨眼,吃力的睜大眼睛往前看——他們終于走到了盡頭,狹窄的通道到此結束,往前豁然開朗。
但開朗之處并沒有亮光,而是更加深沉的無盡的黑暗。
階梯蔓延進水裏,石壁上礦石反射的光亮将那一小塊水面照得波光閃閃。但它們只照亮了一小塊。在那塊水面之外,是更加廣闊的水面,潮濕,黑暗,水波起伏。
猶如從冥界流淌出來的那條死亡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