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20)

裏那位作為另一個當事人的東宮太子,正捧着宮人呈遞上去的上官殊兒的畫像,看得不覺就失了神。

水墨丹青繪就不出畫中人兒的一世城傾,似曾相識又分明一見驚豔的矛盾感,驅馳着這位氣血方剛的年輕太子的內心……無論如何,這樣的感覺極美好,他極歡喜這樣的感覺,恨不得現下立刻便見到她!極迫切的登時便見到她!哪怕見到她之後自己即刻就會死去、就會于彈指間灰飛煙滅!

即便是一幅沒有生氣的畫卷,這啞物在太子眼裏看着看着居然也有了十足的靈動生氣,只因這畫卷繪就的是她……

總之一句話,太子殿下對于這次選妃結果亦是大為贊賞,開懷不已,無限憧憬。

卷四[ 第一世·人不如故 ]誰,棄我而去,留我一世獨殇……

第六十九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八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花謝絮飛春又盡,堪恨,斷弦塵管伴啼妝……不信歸來但自看,怕見,為郎憔悴卻羞郎!

令月再一次見到了華棂,是在皇後舉辦的後宮家宴上。

他沒有多大變化,依舊是那如斯如畫的眉目、如斯卓爾的氣質,濃黑的發以小金冠高高束着,淡玉色的素淨錦袍上橫斜出三枝墨竹。這通身的浮光流轉襯托的他更顯清漠淡泊、甚至依稀無情。

而令月此時已經嫁做人婦,是父皇親自指的婚,驸馬是顏家六少爺顏墨宇。

這一次的相見,無外乎是過盡千帆百轉千回、韶華落盡物是人非之後的匆匆一瞥天旋地轉!

前來赴宴的無外乎是這一宮的妃嫔、那一處的公主皇子,雖是名義上十分親厚的一家人,但皇室中人學得最會的也就是一個“敷衍”,雖所有人面上都挂着看來明媚的笑容,但這笑容分明是形式化的、且僵硬非常。

令月心境時冷時熱,與就近坐着的姊妹們免不得噙笑一番應酬支會,待宮宴進行到一半時,她擡眸匆匆掃了一眼華棂。可巧華棂也在這個時候投目顧向令月。

目光一觸,便有隐隐心悸之感不自覺泛起來。不約而同的,二人借着一個衆人不曾上心的空蕩,複又向對方使了個幽幽的眼色,然後雙雙悄然離席。

這時适逢正午時分,秋陽剛好,二人就這般一前一後默默然一路無話的且行且思,直至後花園浮殷亭畔,令月止步,提起打着褶子的缭绫宮裙,蓮步袅袅的順飛架小橋登上了那座玲珑的小小亭子。

一陣風起,是從水面處漫溯起來的,夾帶些清新水汽,便覺那倒影其中的藍天也被洗刷的分外晶耀了。在這陣飄轉連綿的天風中,令月阖眸,用心感受着清風襲面的這麽一份惬意與閑适,邊梳理了一下紛繁的思緒。卻沒有理會身後跟着自己一路過來的華棂。

華棂便在這個時候只身過來,擡目往遠去尋令月的影子,目光飄轉到浮殷亭處,終于望見那抹自己一路無言追捉的纖纖倩影,心境跟着一舒,複亦步亦趨亦順那玉橋行進亭子。見令月依舊阖着一雙美目自顧自在清風的浸潤裏陶然微醉,便不好直接唐突了她,須臾思量,他握拳抵唇輕輕咳嗽一聲。

其實令月早便知道華棂已經過來了,他的氣息他的足步她都是熟悉的。但此刻順那聲線轉目顧去時,當他那熟悉身影映入她眼簾中的這一須臾,還是覺得明燦的有些猝不及防。

一時間,令月許多積蓄在心海中的情念就在這個當口跟着一齊奔騰起來,幾許委屈、幾許牽念、幾許纏綿、幾許怨怪、還有幾許莫名……就這麽湊化成了一股發着酸的冷嘲熱諷。

她戲谑的颔了颔首,擡眸一笑,聲波妩然:“呦,我當是誰,原來是安王爺呀……安王皇弟稱病離了兆京這麽些日子都不見通信,想是在哪處京外別院裏頭徑自逍遙的很呢!”

原本是一句使小性子的缱绻話,就這麽戲谑的吐口出來,便意想不到的變成了另外一種說不清的味道。

今夕是何夕,我自長戚戚;雲兮綠水憐,君子長相伴……她是想念他的,分明是的。在她年輕而單薄的燦爛生命裏,他是她這生命何以會燦爛的最直接的本源。

但她也是怨恨他的,怨恨他為何自出宮封王之後便不曾進宮看過她一次,恨他為何稱病離京出外散心一走就是這麽大幾個月。他知不知道就在這幾個月的時間內,她已不再是原先那個養于深宮的冷令月?他有沒有發現宮外皇城中新起了一座公主府呢……就在這幾個月的時間,她已大婚,她已嫁給了顏家的六少爺!

“呵。”念及此,令月在忽起的一層感傷之餘又很快的掙脫了這層傷感,忽然覺得似乎沒什麽,真的沒什麽。她與他是姐弟,是不可以有超出姐弟之外的另一種感情的。那麽無論她嫁人與否,他們也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她只是恨,恨他當日為何要這般的撩撥她,撩撥的她一顆春心萌發跳躍不可遏制……在那之後卻又對她不問不聞,任由她自生自滅自傷自憂!

“令月……”忽地谵語淺淺,華棂凝目望那抹讪讪涼薄的美好姿影,沒忍住就又喚了她的閨名。

他只覺得自己一顆心都要跳出來了!“令月”二字喚出口時,才後覺這樣的稱呼太過輕薄和唐突。

他平靜須臾,心湖卻又起了萬般漣漪,湊近令月幾步,略略颔首,目光在她面靥間定格,口吻含着淺淺的乞求樣的柔:“不知皇姐……心裏可還記得一個華棂?”

令月心中一動……

他的聲音溫存生波,又帶些濕潤的潮,對于一個對他尚有情愫的女子而言,這無外乎是最大的、最致命的誘惑,她拒絕不了。

心念很快不由自己驅馳,并着情念也一氣兒的不由自己驅馳了!令月甫一轉眸,正正對上他一雙潭水般幽深璀璨的眼,這目光朗朗的,又似乎沉澱着、飽含着太多太多欲說還休!

漸漸的,令月覺得自己一雙鳳眸裏沁出了霧氣,因為她的視線分明變得斑駁而模糊了。就着杳遠秋風自天幕而來、撫摸額心與眉梢眼角的空擋,她開始不自覺的回憶起與他之間的曼曼往事、那些好時光……

“皇姐名喚令月,可是取自‘令月甲辰’裏的‘令月’二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樣的話語,委實可是輕薄了呢!

一聲“華棂”哽在喉嚨口,可令月卻喚不出,就這麽無端端的惹引出了許多哀思來。她轉過臉去不再面他,語聲平淡:“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語盡時,一抹玩味自嘲的笑顏在唇畔綻的猶如春花。

沒有嘲他,也沒有怨他,即便有抱怨,她也不知道自己抱怨的是什麽!

是啊,記得如何?不記得又如何?橫豎他們之間的關系一早注定,他們是姐弟,是被血緣被倫常世理綁定在一起、滋生出的不可逆的天生的關系。就算有心動,說白了也是兩人因寂寞而滋生出的一場無聊的倚靠,也是在雙雙不知其真實身份的情況下滋生出的不該有的感情。時今既然一切已經明白的徹底,那麽記得與不記得,當真是沒有了半點不一樣的地方!

只是令月這話言的實在無端,華棂甫一愣怔,旋即漸漸松弛了一顆心,不再言語什麽就這麽靜靜看着令月不置一詞。

其實很多時候,他只想就這麽看着她、只要就這麽看着她;那麽一切的一切,便全都滿足了。哪怕僅僅只是一個背影,亦或一個陽光底下斑駁的烏塵影子,只要讓他知道她在身邊、她在眼前……就好了。

只是華棂越是這樣,便越叫令月覺得哀意流轉,她趁着一念正濃郁的當口猝然起身,撇下他轉身便要離開。

華棂突然上前疾走一步,擡手緊緊地抱住了她!

方才無論她讪讪涼薄也好、哀感頑豔也好,華棂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他只顧看她、只顧念她……

令月眉心一顫,忽地起了不由控制的舉動,亦回身緊緊地抱住了他,迎合着他如此霸道熱情的擁抱,擡手攥成了拳頭死死的捶打他寬厚的臂膀,眼淚也在同時不争氣的流了下來。

春情漫溯而起似乎只是一瞬間的事,發乎兩顆熾熱的心的沖動變化成了咫尺間的唇齒相依,當一個激吻幹柴烈火肆意襲來時,一切紛亂糾葛都已開始變得模糊。

但到底只有一瞬,待淺嘗辄止的一吻過後再一次的唇畔碰觸,一吻欲落的當空,華棂突然止住。

凡事太盡,緣份勢必早盡。更況且,冷華棂從來都不是一個意氣沖頭的親王!這是在宮裏,還是在浮殷亭,人多眼雜的若是被誰瞧見,定然又是一番苦心費神的麻煩事!

令月牽神回來,适才一個後知後覺,驚覺自個方才竟與華棂雙雙逾越到了這等地步!嬈麗面孔一抹潮紅。

“月下箜篌引,聞舊日往事一夢遠走。”惝恍間華棂突然啓口,四目相對,心頭一揪,順着不自覺吟出了句缱绻且傷感的詞,“清兮?流兮?月中有佳人,皎皎河漢兮。”又一個情難自禁,面前佳人笑若春花,山河大好、海角天涯、過樹穿花不及她!

他總是這樣,在她每一次下定決心不再同他有半點糾纏的時候,偏生卻又來招惹她!令月兀地起了委屈,酸澀與幸福在心河裏并駕齊驅,鳳眸沁霧,淺淺啓口:“為君歌一曲,同賀佳期盼流景。”

華棂攬着她柔軟身子的臂彎不覺又緊一緊:“令……”一聲呼喚張口欲出,到底卻壓制在了心裏,張口又變成了那聲太過無力的,“皇姐……”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些什麽,原本的情話轉了個彎,探首貼着她耳畔綿聲低囑,“一會兒我先離開皇姐再走,分開兩路,以免被人瞧見。”

第七十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九

是時這氛圍已經是極暧昧了,華棂如此機謹,令月也就沒有多想,不免亦低聲與他戲虞開來:“你的膽子就這麽小?”朱唇上下一碰,她扯一莞爾,媚着語氣咯咯的笑。

聞言入耳,許是無意識的接口、許是發乎心的下意識,華棂忽的皺起潑墨的劍眉,那字句未及在腦海裏兜轉便急急的脫口:“當然,現下江山大業、奪嫡大計怎能因一女子而毀于一旦!”聲音铮地比方才憑空就拔高許多,才出口他便霍地震了一下,才覺自己居然信口失言了!

這樣的話誠然是真的,但這樣的話也是決計不能在令月面前當着她這麽說的……華棂頓然懊惱自己一起了情念就沒了分寸!

但話已經說出來了,要如何重新收回?

霹靂晴空,令月怔……

說什麽天不老、情難絕,原本以為今日一遭相逢,便可化幹戈為玉帛,念念盼盼,燕燕于飛,故人相望今獨歸;其實卻根本就是令月她自己的一廂情願!又是否從一開始,作為這場不該有的風月情裏另外一個當事人的他,便不似她對他一般的心?

不一樣了。原來,真的是不一樣了呢!呵……

寒風撲面,冷氣飒沓,回不去了!令月明白,那些他尚未出宮立府時、與她在宮裏靜好享受無顧慮嬉鬧玩耍的那些日子,是再也……回不去了。

猝然的意識就這樣跟着回籠,令月脾氣忽地就上來了,人也跟着冷下。她斂眉,淡了原本流波的眸,一把推開了尚還微微擁着自己的華棂:“驸馬在公主府裏等着我呢!”萬般清晰幹脆的吐出這一句話,落言已是淺殇。于此垂一下眉目,款步欲離。

“你有驸馬了?”這一回,猝驚的人變成了華棂……

這一突兀的句子令華棂思緒打了個恍,接連便猶如冷水順頭頂傾盆灌下來!他其實是一個性情的人,對自己付諸了真心的人從來都不願去兜轉和隐瞞,于是一些無心的中傷之話就總也說的如此直白:“我們以後少見面吧!驸馬知道了我們之間的事兒,我會很難做的。”微緩又道。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心裏亦是不輕快,但直白的真相從來都是最致命的打擊,相比起令月不計後果的感性,他通常都能從感情的囹圄裏迅速掙脫、重持理性。故他如此說。

但這并不妨礙心頭一滴滴殷紅心頭血瞬息溢滿,冷華棂不曾想到,自己不過離開皇城月餘時間,竟然會有如此一場于他情路中翻天覆地的巨變!他是在乎令月的,更在乎令月已經嫁做人婦這一件事情,但他的心思卻不能如願使她清楚明白,他脫口而出、全憑着下意識的話卻是一種對于責任的逃避。他不無辜,因為這是他此時最本能的反應,他的第一反應。原來此時此刻他最看重的依舊只是心中那不能有絲毫差池的儲位之争、奪嫡大計……而不是她。

漫漫人生路從來都是充斥着不可遏的苦痛,世界那麽冷、心是那麽慌。令月兀地又是一種身若柳絮的流離失所之感,華棂這一句話,灼的令月身心俱傷。

哀,莫大于心死!

這一刻猝然清楚的意識到,原來自己于他而言已經成為了一個包袱,一個可能會給他帶來不好影響的、拖累他、牽連他、為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威脅他苦心經營與維系了經久以來的奪嫡大計的負擔!他恨不得甩掉自己,盡快,越快越好!

她細細彎彎的精致鳳眸裏兀然噙了淚花,突然目光流離,心念跟着惝恍。

不過這份失神沒有持續多久,很快的,令月有如得了失心瘋般恣意的放聲大笑,和風昂起一張足以明豔流光的傾世嬌額,做了一陣仰天長笑。

須臾後又,她猝然轉身下了亭子奔跑起來,是向來時路的位置,但她不可能再順着退回到來時路去了。

她就這樣沒有目的的一路奔跑,身姿翩然、氣韻婉轉,接連消失在遠方一片金秋蕭條的花殘柳碎如煙如霧中……傷春悲秋的情懷源于一份季節的悲涼做弄,那個似乎很遙遠、又似乎幾步之遙的明媚燦然的春天,什麽時候才會來臨呢!

周遭漸漸起了流霜如織,景致也被籠罩進一張幻似密麻的秋網裏,這份情念被襯托、被扯動的有些綿長不覺、暗恨幽幽。

華棂定身當地,将單手往身後負去,和風而立,漠望前方那一瞥匆匆撞見、又匆匆離去的飛鳳游龍一樣的背影,望那背影往沒了葉子的花樹之間兜轉了幾圈子便又很快遠匿不見。

他的心頭炙熱非常,有一熄靈光在這一刻铮然亮了一下!複重歸于黯淡。

他将目光收回,旋即又一個不甘心的重又流轉過去,複又回首轉身望了一眼蕩滌、交織着碧水與假山石畫的浮殷亭,一股暗暗憋捺的氣瞬息濃郁成一團極不可忽視的火。由着心頭火肆虐,華棂良久無言、良久不動。

又須臾,他忽地一動唇角,幾不可聞的冷笑了幾聲,轉身自與令月離去時孑然相反的另一條小路處行過去,不動聲色、不見喜悲、悄然離開……

競風已經默默然于柳樹底下立了很久,就這麽靜靜然的看了三妹很久。

他見她正呆坐于靠着柳樹的一處石幾前,擡手托腮、花眸朦胧,說是目頓神癡又似乎不很是,說是正常更不會是,因為她并沒有感知到自己哥哥的存在。

露水下來,莫說這份濕潮的涼氣叫身子骨受不了,就是這久久呆在院子裏保持着或站或坐的一個姿勢不動,身體跟着所滋生出的有些發僵的疲乏感還是令人不能受得住。

見殊兒這被什麽東西給勾了魂魄去、一時半會兒沒有回神意思的模樣,競風到底最先忍不住:“三妹。”又湊近一段距離,開口主動去問,“你這是怎麽了?這麽一副失魂落魄的丢心模樣!”問的很關切。

聞言回神,殊兒側首擡眸看了哥哥一陣,複斂了眼睑似正色、又似玩味的繼續道:“沒怎麽,就是我做夢了,很奇怪的夢。”

“夢?”不知為何,競風的心在這一刻忽地劇烈起伏了一下,似乎是同殊兒有了一種連他自己都無法控制的最天然的共鳴。不過很快又恢複如常,競風在殊兒對面落身坐下,亦回的似認真、似湊趣:“我也一直都在做一個很奇怪的夢……說起這個,我是信的。”他目光沉澱,不是在敷衍。

“哥。”令月喚他一聲,緊接着啓口問他道,“大楚國早先皇族是不是并不姓‘帛’,而是姓‘冷’?”

“……”競風一默,旋即點了點頭,“是。”錯開看向殊兒的深意目光,蹙了眉宇聲音平緩,“自打一位皇姑的兒子登基為帝、執掌大楚之後,皇族才跟着變成了時今的‘帛’姓。”

果然是有這麽一出……

在得了競風這處處都能與夢中情景對上號的答複時,殊兒好容易明澈的眸子再一次因思緒而惝恍。她若有所思,沒有接口言語。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競風忽而啓口,語氣其實沒有波瀾。

殊兒擡眸,競風已經啓口開始講述他的故事,平淡不含多少情感的語調帶起一種特有的沉澱感、及滄桑感,仿佛那是一些息息相關的、卻又再也回不去而不可追的別樣失落與沒有道理的感動。

那是一個,公主與驸馬的故事……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冬天很容易就過去了,正如春天總是很猝不及防就到來了一樣。但是今年的秋冬交疊,卻過得很是緩慢,不知是不是因了這份心境實在太沉重的緣故。

是該,喜悅的吧……楚皇在這一天親自下旨,為五公主冷令月賜婚。

權為避免尚一公主所通常會引起的大家族勢力紛争,驸馬是三大世家之外的、與楚國皇室素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的兩大名門之一的顏家公子。

顏家六少爺,名“墨宇”二字。

如果說,令月與華棂的相戀是一場注定的盛世煙花之後不堪一擊的飛蛾撲火,所得結果一開始就是欽定的萬劫不複。那麽如今這一道聖旨下來,禦賜的與顏墨宇這段不知哪生哪世相欠着的姻緣,如果令月願意去嘗試的話,或許,不失為一道解除對華棂求不得、愛不得的摧心肝苦痛折磨的救命符咒。

令月這麽想着,卻還是狠狠的揪了把一旁打下的簾幕邊角。有風吹來,絲絲撩亂着她簡約挽起的飛仙鬓,帶起迷離的韻味,她便顯得有些茫然。

賜婚,那個素未謀面的人當真會是自己日後依托一生的夫婿了麽?

天青簾幕和風晃曳,時而幅度極大、時而又是細細微微的小小顫抖,很是不安分。

看一簾妩媚生春苑。令月心口跌宕起伏着許多許多的感情,太紛繁,以至于她也不明白自己此時此刻這般的處境于自己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

殘燭冷月,生死難知;斜窗寒影,伊人何尋……

第七十一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十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臨出嫁的這些時日,令月似是過了一段很難得的自在時光,不需請安、不需擔憂被算計,每日只是在小院裏走走散散排遣心緒。

偶爾的,母妃也會來看她,她便陪着母妃說一會子話,更多時候是倚着窗子眺望遠景,順手将脖頸間戴着的那枚玉兔吊墜握在掌心裏。這麽多年氣血滋養,這白玉兔已經成為了令月生命的一部分,十分親昵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這日子她樂得過的這般悠然自得,可在這之中,又有着說不出的不适應,好似被軟禁了一樣!

每隔幾日,都會有皇後那處、亦或尚禮司的宮娥過來服侍着她試試嫁衣、量量身長。

就這樣,時日坦緩過去,指間心上,倒也難烙下什麽深刻的痕跡,終究是到了她嫁人的那一日。

這一日黃昏時分,天色漸沉,婚慶禮儀就此開始,說白了也不過就是笙樂鑼鼓喧鬧緊密的鬧哄一陣,迎了公主出宮入府去了而已。

夜風微涼,耳畔是連綿不絕的絲竹班子,歡天喜地道不盡吉慶的好彩頭,被天風一層層的送到極遠處。

紅蓋頭、紅喜服、紅床紅枕紅帳間、紅雲一般的令月……在此夜分明歡喜繁華的如今,突然湧現起一股曠古的寂寞感。

是的,寂寞。

這感覺不合時宜,不合時宜到連她自己都忍不住想發笑。苦笑。

卻又壓制下去,她不可失卻了一位公主的儀态。抿唇斂息端坐在彼,靜靜等待着那位素未謀面的驸馬的到來。

她是有意的,有意在自己這樣一個獨一無二的“大日子”裏,克制住心緒,不去想冷華棂;可歸根結底,還是忍不住想起來……

思念是味解不了的毒,回憶總如潮水。

他一切都還好麽?出宮賜府這些個日子了,都不見他來看看自己,自己今兒個大婚他知道麽?他還記得自己麽?還會不會于那已成習慣的夜間繼續向着楚國皇宮的方向守望,等待着她一阕羽衣霓裳破驚鴻……

終于還是淺淺的嘆了口氣。婚嫁成長、生子終老,這一步,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不是麽?她逆轉不得。況且她與華棂之間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一味的沉湎、掙紮,到了頭只不過是一種執念深重的癡心妄想!

一陣足步聲有些沉悶的響起,令月甫聞了這聲,免不得铮地把心收了收。

擡指微微掀起一點紅蓋頭,悄悄去看,見到一襲大紅大紅紅到發滲、嗜血的喜服,及黑漆漆的金紋靴。冗沉的顏色一如此時來人的這顆心,不帶有一絲生氣。

顏墨宇一步一步走過公主府裏這條長長的進深,再即而一步走進他與公主的新婚洞房。

他面目上沒有本該存着的哪怕淺淺的、略微的歡喜。但他又不敢太露骨,他迫于皇威只好壓抑住那些郁悶,就變成了眼前這麽一副有些滑稽的神情。

他平素是不太喜歡飲酒的,但方才還是一杯杯的接過賓客遞來的酒一飲而盡。薄薄微醉中聽到有人竊竊私語,都在議論他是因心中太過喜悅樂得昏了頭,畢竟他洞房裏候着的嬌妻那可是楚皇的女兒、如玉的明珠……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打破日常習慣飲下那麽多的酒,其實是為了給他自己壯膽兒。畢竟那位公主是何等脾氣秉性,他還摸不透。

另外……他也是在借着酒勁兒發洩自己心中那些悶郁。

楚國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為防止外戚幹政、大家族用心不古,但凡尚公主的驸馬那具是不能再委以重要官職的了。

顏墨宇就是在為這個而感到不快,相當的非常的不快!偏又不敢把這不快發洩到公主身上……正如令月未必想嫁給他一樣,他也未必想娶這麽一位金枝玉葉的公主。

思緒混沌,墨宇閉了下幽黑的眼,隔一層薄紗望那榻中間安靜坐着的着大紅繡金紋喜服的公主,不覺握緊了十指,發着力道握的狠狠的,直至掌心泛起微白。

猝然間明白這會是一場戰争,至少對于他是這樣的……

他穩穩心念,擡步繼續向公主那邊走去。

東廂即便是在夜裏,依然彩光很好。周圍布局很是精心,便是連角落細微地方的處理、大紅帷幕飛凰走鳳的針腳、零碎物什擺放的層次順序等等,看得出來都是很下了一番工夫的。

鴛鴦榻旁垂懸一道如是浸血的豔紅色屏風,屏風後設了大顆水晶并着黑白珍珠的碎簾,碎簾裏下方鋪就着的鹣鲽連理枝紅色繡褥中,公主就坐在那中央。

令月早在方才匆匆瞥了一眼之後就把蓋頭放下了,她不言不動,忽聽身邊規規矩矩的立着的喜娘笑吟吟的一句話:“驸馬已到,禮儀開始!”

不知是為什麽,這一刻她的頭腦裏又混沌成了一片空白。空白的頭腦,便不曾會有什麽所謂的憂慮、亦或欣喜。

時常在想,那天晚上,人生的第一次,所有前前後後、忙忙碌碌,喜慶的氛圍是不是專門為喜娘與來賓鋪設的?冷令月與顏墨宇,似乎誰也沒上心。

墨宇按着喜娘的囑咐完成那一項項沒什麽新奇的禮儀,他挑了眉毛含着湊趣的心道着還當真是無趣!右臂擡起、左手收住很精致的金絲紋絡袖口,從透明水晶盤裏取出那喜秤拿起來。複側身又走幾步,探手向着令月伸過去,卻不敢挑起。

自己的新娘會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呢?出落得怎般的風情、何樣的面貌?此時此刻,她面靥上的神情又是什麽樣子?是悲、亦或是喜?

太多未知與對公主的尊崇使得墨宇不敢妄動,就連握着喜秤的手都開始輕輕的顫抖了。

令月只覺得耳畔有什麽東西帶過來一陣風,“呼”的一下掠過去。感覺着他的喜秤離自己近了。她一顆心兀地像存了一只亂走亂撞的小鹿,原本空白的腦海裏忽而浮起一陣光怪陸離……

驸馬會是怎樣一個人呢?他的氣息,他的腳步聲……令月很快就放了心,她的感覺一向很準,雖然還不曾見到他的樣子,但她此時已經可以察覺出這位顏家的六少爺至少該是一個忠厚和善的人。于此,心裏稍稍湧出了些許的安慰。

與這安慰一起湧現出的……只是華棂,時今,你又在哪裏?又在做什麽?又在想些什麽呢!

夜風料峭,吹散燭煙,缭亂的發絲在這光與影的晃曳之中略略生香。不知道對不對,共執手的人,從一開始,情本是成殇……

吉時有限,再不能多耽擱下去。終于,墨宇橫一橫心,手中的喜秤“猝”地一下子挑起了令月蒙頭的紅絹。

随着墜在六角的珠玉玳瑁争相弄響,流盼在他烏黑瞳孔裏的,是盛妝的公主。

燈火搖曳,鋪陳開來的盡是些暗橘暗橘的溶溶暖色,幹擾得嬌憨的人兒有些昏昏欲睡。

他終于看到了她的臉,卻因着滿屋夜色裏迷亂燈火的緣故,看得并不清晰。固此,隐隐約約,反倒是看錯了,一瞥這大體的輪廓之後,竟然認定這位公主、自己的嬌妻算是個中人之姿。

雖然他不覺的這位公主是個傾國傾城的面貌,但也總算是舒下了一口氣!心道還好……

接下來便是共飲交杯酒,中規中矩,亘古的不變套路。

這一回墨宇放大了膽子,從一旁侍女手中的托盤內端過了酒盞,颔首再去看榻上的令月……就在這同時,他才突然驚覺到自己方才的認定是多麽的錯誤!又是多麽多麽的不可饒恕!

彼時令月見他挑起了自己的蓋頭,出乎女兒家天然的嬌羞,她狹長雙眸下意識的沒敢看他。朦朦胧胧的,順勢低下了頭。

在墨宇執盞回身時,剛好瞧見的就是這一低頭。

仿佛這段緣分是沉澱了幾生幾世的離離絕唱,仿佛這位女子是自己幾千年前彼岸對望不可得到的執念,仿佛他曾消磨耗盡過五百年的光陰、心甘情願在佛祖面前苦苦企求與她一段幾百年後未了的前緣……離人歸,離人歸,歸去來兮、終得圓滿。

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她狹長的眼、她娟秀的眉、菡萏般不染纖塵的水水嫩嫩的面……他不禁看得愣了。

這時燭火生花,燃的正盛的燭焰突兀地拔高蹿起,于空氣裏“劈啪”一聲打了個結。猝不及防的異想,驚了閑閑然嬌羞的令月……

“然後呢?”殊兒饒有興味的玉指托腮,妙眸流轉在俨如陷入前世回憶一般的上官競風面上,這段故事與她心靈深處的某些印記很是貼燙吻合,見他許久未言,她便迫不及待了。

被這一聲柔喚牽回神智,競風适才對于自個方才不自覺的代入、及那些莫名的執着有些後知後覺的恍悟。因陳述而十分鮮活的那些浮現在眼前的畫卷,于這一刻重又渙散消泯,依稀間模糊掉了夢與現實的邊際,這感覺很是令人周莊夢蝶。

競風凝目看着殊兒一笑:“然後啊……”

第七十二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一

意識到眼前蘭芷佳人被燭火驚得那一駭,墨宇回過神來。他匆匆斂心定緒,把酒盞伸向了她去:“公主,請?”帶着少許探尋,又依稀含着期許。

這聲線溫柔厚重,細膩裏不失男子的剛毅。令月忍不住緩緩擡頭,在這當口算是把顏墨宇看了清楚,見這個男子雖不似華棂那般有着一副精致絕倫的皮相,卻也是身材修長、面目端雅、安然大氣,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顧盼神飛的風采和神韻。如此,倒也還算是合她的心意……她引唇一笑,向他點點頭,兩片紅雲卻浮上了臉頰。

墨宇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令月下一步的舉動,心下隐泛起一股子着急,心道洞房之禮可不是就要僵在這裏了麽?轉念一嘆,只好由他自己多主動一些了……

他将身往榻上令月身邊落座過去,也不說話,一伸手勾住了令月纖細的臂彎,就着繞了個圈兒,後将自己手中的酒盞湊于唇邊,仰脖将交杯酒一飲而盡。

服侍在一旁的喜娘趁隙靈巧的将兩個人喜服下擺系在一起,打了個同心結。她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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