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19)

于他們二人來言其實都不是什麽大問題。但殊兒此刻才隐有一種後知後覺的惝恍感,細品忻冬這話,依稀覺得似是也有幾分道理……

細碎的陽光透過窗子斑駁進來,不多不少的剛好耀在殊兒一張燦若桃李的嬌嬌傾國顏上,氲開她眼底一派躊躇與忖度。

忻冬恰到好處一默言語,同時對着若有所思的澹臺妩兒遞去一個示意的神色。

妩兒撞上忻冬這瞥目光,心下會意,與忻冬一同靜靜然站起身子往屋外走去。

忻冬了解自己三姐的素性,心知她的為人秉性。殊兒總也十分矛盾,她一邊輾轉世俗心心念念着壯大上官一族,一邊又十分看不起這追名逐利煞費苦心的許多勾當。

忻冬知道,權勢富貴這條路子、這通所謂的道理在三姐這裏是必然走不通的。若是能有間隙可鑽可尋,打敗三姐的唯能有一個不可逆的“世俗”的顧慮,這等顧慮同樣也适用于任何同等境遇的人。

雕着花的檀木門軸“吱呀”轉動的坦緩,有些冗長的一聲,帶起門邊磚地平躺着的一層塵埃。陽光也在這一須臾如貓一般溜了進來,但很快便又随着門扇的閉合而重被阻隔在房門外。

就一抹光暈波動流轉,那養在閨閣裏的喂得極好的錦繡白兔忽蹒跚着腳步自屏風後躍了出來,一雙赤眸微眯幾眯,旋而蹦跶着向殊兒這邊一路過去。

殊兒聞了“沙沙”微響,便錯目去顧。見是白兔正在自己近前半蹲着一個身子,仰了仰頭擡首看她,懵懵蜷蜷的模樣于可喜裏透着慵懶,似乎是剛剛睡醒、伸了個懶腰般的感覺。

殊兒心頭一舒緩,俯身一把撈起白兔攬在懷裏,心頭思緒并不曾散去多少,她懷抱白兔,纖長瓊指下意識輕撫着懷裏白兔溫暖濃密的綿軟絨毛,不知不覺陷入到新一輪深思之中……

回廊轉角視線被遮掩的地方辨識不得前路與前物,慕容雲離足步輕袅的一路前行,卻在轉過這回廊轉角的時候險些跟人撞了個滿懷!

好在她反應敏捷的及時收住足步,定神擡目,才發下自個剛好和兩個不大熟悉的上官府訪客不期而遇。

最先瞧見的是上官忻冬,她是認得的;而忻冬身邊還有一人,華服着體、姿容清妙,珠玉首飾與裙擺樣式彰顯着她皇族正妃的身份。

這一眼過去,雲離便從衣着打扮識出了來人的身份,又因見着忻冬在此,神思一動,隐隐猜到了這女子是哪位王爺的王妃,便定定身子施了個規整的禮。

第六十六回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真可笑!

澹臺妩兒并不認得雲離,但從這穿戴打扮也料得是哪位家族小姐,便颔首回應了一下,在雲離退至一旁後,與忻冬繼續行路。

雲離見她二人漸漸走遠,便回身徑自走路,順長廊一路行到了殊兒的閨閣,見門板剛巧被一陣疾風吹開了半扇,就沒叩門,直抵抵的兀自進去了。

殊兒正巧把眸光往了門邊兒一流轉,瞧見雲離進來也沒覺得詫異,畢竟這二姊妹關系極好,平素裏大刺刺的走動慣了。

那只白兔早已自殊兒懷抱躍到了地上,又徑自蹦蹦跳跳一溜煙兒往門外跑。殊兒順手拈了旁邊青瓷盤裏一枚櫻桃抛了過去,那兔兒折步往“骨碌碌”滾至近前的櫻桃處嗅了嗅,用嘴噙了起來,複繼續自顧自往院子裏蹦跶着遛彎兒去了。

雲離瞧着殊兒這麽副閑然态度,心下邊忖量着些什麽,複在她身旁一處位子落座下去,順口發問:“殊兒,方才你五妹伴着一起過來的美婦,是遼王妃麽?”

方才眼瞧着雲離在這個時候進來,殊兒便心知她必然遇到了澹臺王妃和忻冬,果聽她如此發問,便點點頭。

雲離鼻息一呵:“我一見你五妹就知道肯定是……不過她來做什麽,來找你的茬?”轉目問得關切。因殊兒與帛逸之間那麽層暧昧關系雲離心知,故這擔憂不無道理。

殊兒把那桌上的紅櫻桃盤子往雲離跟前推過去,斂眸一笑:“沒有。”她并不想多說什麽,便敷衍了一句,複不動聲色的岔開了話題,“一路過來的,你渴不渴?”

看得出殊兒是有心避而不提,既然她不便多言,雲離也不好再問,畢竟人與人之間還是需要一些最根本的保留。她斂斂眸波,複擡起時已是笑顏流動蜜色:“金秋飒爽,倒是不曾口渴,就是有些口幹。”複擒了枚櫻桃打趣的往小口送去,“哝,你喂那兔兒的東西現下裏用來招待我,可是把我也當成了你的小白兔?”明眸彎彎。

在雲離湊趣不疊的口吻中,殊兒頓覺心口緩緩一舒,一時抛卻那些個煩心悶腦的事兒,接口亦湊趣了回去:“難道不是麽?”複一個沒禁住的最先“噗嗤”笑起來。

雲離抿唇亦噙一笑,将櫻桃核吐出放好,複又擒了一枚在指尖:“也罷也罷。”有意做了無奈狀的嘆了口氣,複轉眸一看殊兒,笑意氤氲,“你是嫦娥我就是兔!”

殊兒心中一樂,眨眨眼睛複含笑道:“那我是吳剛你不就是樹?”

“噗”地一聲,雲離以帕掩口亦沒禁住的笑了起來。

秋意溶溶,這清靈笑顏便顯得成了蕭索寒涼間的一抹微弱暖色,只是因了這暖,卻複又牽出不可避免的一絲絲漫溯漸起的薄涼。沒有緣故。

算來已是八月景深,氣候較比前陣子又冷了些,且這空氣幹幹瑟瑟的,似乎極迫切的期待着一場及時秋雨快些下來,好為大地平添些惬意的潤澤。

遼王府後院小亭,熟悉的那片松柏常青的景園小林子裏,帛逸行步匆促的往更深處一路疾走。猝一觸目到那抹心頭揮之不去的媚然身影,他便是一種極完滿、極充盈的不可遏制的感覺:“殊兒……”他勾唇挂笑,又緊走幾步過去一把摟住了她,“我好想你。”是啊,即便是看着她都會想她,且這想念并不能因為現下裏的見面而化解多少,相反的,似乎又更加濃郁了幾多。

真是魔障……

殊兒心中一動,任由帛逸抱着,聽他持着綿綿呓語、溫情态度在自己耳畔深情低喃,綿長暖意摻着一抹不舍和疼痛生澀的滑過心底。須臾輾轉,她終究狠一狠心:“帛逸。”啓口似如夢寐,“我們以後還是不要見面了。”

帛逸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又因殊兒這口吻太飄渺、心念太恍惚,而至使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起了幻覺。

“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殊兒铮地逃離帛逸懷抱的束縛,向後退開幾步,面對面直視着他又是一句。

這一回帛逸可謂是聽得真切了!

他有些錯愕的蹙了眉宇凝目顧向她,一縷月華金銀相間的微光自天幕灑下,極具好處的在她一張淑麗面孔間鋪展如織,将她烘托的朦胧瑰麗猶如月中仙子。

“什麽意思?”兀地心若擂鼓,帛逸按捺住有漸起勢頭的雜念,漠下語氣反問她。

他的目光猶如墜入明燦的朗星,又森森的帶着一抹冷、一抹隐怕與隐憂,這目光竟叫殊兒有些不敢面對。

她心慌的錯開,心湖有如被擲了萬千碎石子,又若糾葛成千千結的一團散絲蓬麻:“我們都太沖動,那件事情根本就是不理性的決定……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王爺一時的心頭之熱。”她猝擡眸,這一番話有刻意的強持但也有真誠的剖析,這幾日她一直都在這一件大事兒上面輾轉糾葛、起伏不定,思來想去也無法得到一個透徹明白的答案,也無法在與舍與得間處一個立于不敗、兩兩周全的高地。但她還是來找他了,她隐覺自己跟帛逸是不合适的,當時都太沖動,被頭腦、被心湖做弄出的欲望一時蒙蔽了清醒的心智,後經了一番徹骨忖量,才發現興許他與她根本就是兩個世界裏的人。

“什麽意思?”帛逸有極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不語、不明狀況,他铮地上前一把,擡手猛将殊兒纖柔手腕擒在掌心裏,“你動搖了?你又開始動搖了麽?殊兒……”這雙眼睛起初還是波瀾浮動的,現下忽被浮起在其中的哀意深深占據的滿檔,“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好不好?我……”

“不好!”殊兒打斷,竭力想甩開帛逸、掙脫開這束縛,無奈他的力氣用得十分的大,她不甘心的掙紮了幾次都始終無果。淚雨滂沱,她幹脆縱着沉郁情念痛哭失聲,邊就勢言出了一番口不對心的話,“我今兒個過來為得就是要跟你有一個了斷,你已經有了王妃,我不要再這樣跟你不明不白的牽扯下去……你放過我,你放過我好不好!”到了最後已然失聲,心頭似乎溢出了斑斑紅血。

一切都可以克服,一切都可以不管顧,但忻冬說的沒有錯,他們二人自小就生長在煙柳繁華的一處境地,由性縱性的往民間一走了之便當真可以适應那燕燕于飛、勞碌奔波的辛苦生活?并這樣安然度日一直到老到死?

殊兒不怕吃苦,也決計不是割舍不下這一份往日的繁華,畢竟這樣的生活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體味過了,也沒了興趣,即而十分乏味了。但她不自信,且也不信帛逸,她不覺得與他可以過習慣民間百姓的日子,因為他們從不曾體會過那樣的生活,到了最後怕是還會連最基本的一日三餐都解決不得……且這其中的變數還有很多,它日一樁樁一件件的具數襲來,不是憑他們二人之力就可以承受住的。

更況且遼王妃那些話細細想來,其實也沒有錯。帛逸原本應該有着更好更錦繡的前程;而她身為世家小姐、一個家族的女當家人,又怎麽可以抛下清譽抛下家族所滋生出的一份責任,由着性子十分任性的跟帛逸遠走高飛?

楚皇又會不會當真成全帛逸?上官家又會不會可以順利遮掩過自己的消失、不受絲毫牽連?

這諸多顧慮殊兒早前不是沒有過,只是她太想同帛逸在一起,太想他只屬于自己一個人,所以這些顧慮都被她因了自己心底下的一份私念而刻意避開、刻意壓制住不去碰觸。但逃避可以是一時,卻不能夠是一世,她相信她如是,帛逸應當也如是……

“你說……放過?”唇兮嗫嚅,帛逸忽地便覺很是好笑,這好笑也跟着挂在了唇畔間。

其實他方才那句被殊兒打斷的、卡在喉頭裏未及言完的一聲“我”,後邊想說的其實是:“我求你……”

秋風過樹,有被帶起的塵沙順寬衣袖口灌溉進去,貼着肌體擦出的幹疼很是清晰。帛逸緊緊握住拳心,以這般力道的收束而竭力壓制心念的翻轉:“殊兒。”又一聲喚,他似乎很疲憊,語氣是沉澱的,“我不信你不知……我平生最大的願望,就是有朝一日以我之姓、冠你之名。”

這是比不移磐石還要堅定的口吻字句,是發乎情話,也是升華的諾言。

殊兒柔心又撼,漫天彌地的動容就快使她再一次做出順應私心的妥協,但那些不容忽視的顧慮同樣在這瞬間跟着一齊嘶吼叫嚣。

殊兒頭痛欲裂,避開帛逸這般的殷殷熱切不予管顧:“真可笑。”她收了方才凄豔楚楚的大哭大恸,淚波依舊還是止不住的接連泛湧,“以你之姓、冠我之名?”忽地一轉面與帛逸直勾勾對視在一起,唇角綻一抹讪薄的蔑蔑輕笑,“王爺是如何冠我之名的?是為我改了姓氏換做‘澹臺’麽!”

“殊兒!”铮一揚聲,帛逸終究是被她做弄的抑制不住那LangLang心念。

第六十七回 遼王府夜會

殊兒這一句“澹臺”是戳了他的痛角,未嘗不是也在同時戳了她自己的柔弱處……她面着終于有了爆發勢頭的帛逸,靜看良久,轉首又将眸色錯開,邊順勢将自己一雙手自帛逸手中抽離。

這次她沒費什麽力氣就離開了帛逸掌心的束縛,微微一下就滑脫了,很是無力。

帛逸神智是惝恍的,這一瞬心境似也蒙塵,似是那麽那麽的不可置信、又有些不置可否,偏生卻又不得不直面面對着殊兒心意的轉變。他心魂一緊複松弛,再又一緊,幾多作弄。

慌亂裏向右旁微側側身,一陣平複之後啓口溫下了聲音:“對不起。”一頓又道,“是我對不起你,我沒能守住我的真心真意,到底在大婚這件事上做了妥協。”複猛地轉首看向殊兒,口吻再揚,“所以我不要權勢富貴我只要你!我要帶你遠走高飛,那樣我們将不會再受到這許多俗世凡塵間的束縛,我們可以無拘無束的彈着那曲蕩滌人心的《獨步蓮華》,我們把它的詞順着曲譜出來,且彈且唱、寄情山水,不理世上紛擾百态,一世無憂,只要彼此!”

帛逸的情念奔湧翻滾,他現下裏分明是十分激動而不可控制。這是他的真實所想,縱然他與殊兒從相識到相愛似乎只是一個蜉蝣朝暮的極其短暫的過程,但他并不認為自己的所言所行皆只是因了一時的心頭熱、亦或一廂情願的對于晉陽老宅裏那個心念不忘揮之不去的小姑娘的執念。

凡事皆有前因後果,若不是前世有緣有約在先,緣何今生匆匆一瞥的驚鴻轉影便可叫佳人公子夢魂颠倒、雙雙目成?

“情”之一字斷不可用所謂的“道理”給予評斷,真情還是一時興起也并不能以一個時長與常理來衡量。心頭脈脈萦繞着的感覺騙不了自己、蒙蔽不了本質,非自己親身而不得體味。只要自己明白、自己知道、自己認定,這就夠了。

這些話是帛逸的心念,他曾想要告知殊兒聽,但他覺得殊兒也是懂得的。可時今此刻他忽然起了惝恍、起了迷噔,他又有些覺得自己看不透了殊兒,他不知道她的搖擺反複到底是為了什麽,他後怕着、也期待着、更從沒有放棄過争取着……即便這樣的争取放在眼下看,越來越覺得是一種悲哀的無力。

“呵。”殊兒勾唇,心下澀澀,面上卻有意做了個嗔笑,一雙桃花眸帶着勾人的剪水媚,輕飄飄往帛逸一張滿是情深的面目上一流轉,啓口的話兒亦同這目光一樣是輕飄飄的,“你連權勢富貴都沒有了,我還跟着你做什麽?”

“嗯?”帛逸複怔。

因他對殊兒的了解,故這一句意味分明的話他卻委實解不過來。

殊兒不自覺撫了一把心口,難自持的心痛猶如蟲蟻啃噬着她絲縷心脈。她有意不叫自己失卻僞裝出的無情,眉心一展,又主動近帛逸幾步:“我的意思王爺還不明白?”明眸浮笑、面目輕佻,“退避?隐世?”有風服帖面靥而過,打散零星青絲流蘇,殊兒桃花般的豔麗面孔被發絲晃曳出若幻若真的綽約美态,“那個時候你還是王爺麽?”嬌嬌滴露的唇瓣吐出的是猶如蛇蠍惡毒狠戾的不可承受之重,“那個時候……你還有什麽?”足髁袅袅,又湊近了幾步,她微探身,幾乎平貼着帛逸胸腔的徐徐呵一口氣,語音轉轉輕輕,若非距離極盡,這話兒其實吐得幾不可聞,“你什麽都沒有了,那我還跟着你做什麽?呵……”

帛逸瞬間向後退開一大步,殊兒這般舉動委實吓到了他!眼前這分明熟悉的一張面孔在微風月華裏仿佛搖搖欲墜,卻是叫他不敢去認、甚至陌生的使他頓生一種極想要轉身逃開避開的念頭!

然而殊兒卻沒有絲毫加以收斂的趨勢,見帛逸下意識不自知的向後退開,她心一疼,不動聲色的遲疑一下,複迎他又近一步:“怎麽,王爺現在開始厭惡我了?”唇畔笑意流轉的恰好,眸光斑斓,燦如天邊最聖潔的一縷緊霞,這是與她當前行徑極不符合的一種高潔,又因這樣一清一媚俗的組合而顯得極其邪魅,“這就是我,我從知道你是親王之後就開始動心思貼近你,為讨你歡喜而騙你說我要同你私奔遁世……呵。”一縷譏诮綻放如花,殊兒錯眸讪讪,“誰知你居然當真信了,當真做了這一番累心籌謀來指望着我同你隐退……不覺得可笑麽?”

不,不……帛逸在心底裏不斷的否決着,面前女子分明笑靥如花,卻偏生再也不是他映像裏所認識的那獨戀的一枝花。

她在騙自己,一定是的,分明是的!

即便帛逸這樣不斷告訴自己,即便他是信她的,他信她不是一個因貪慕他身為皇子親王的權勢富貴才同他交好、同他相愛的人……但那些不容忽視的念頭還是順着腦海不由得就漫溯上了根根情思。

那時他與她自孤島九死一生重回兆京,她失去了記憶,之後對他的态度便一直是若即若離的水月鏡花。是從什麽時候……對,是她來了遼王府一遭,之後在識得他的真實身份原是遼王之後,就突然同他情話綿綿、心跡大表。

這是為什麽?難道她看重的當真是他親王的身份?是假的,那些曼曼笑顏、縷縷真情都是假的,都是為了哄他歡喜勾他上心故才心機百出的假象麽?

不是……殊兒之所以對他的态度有所轉變,那是因為她找回了同他之間遺落的那一段記憶啊!

但即便是這樣,在她不曾失憶前她又是怎麽想的?若她始終都不知道他是一位身份高貴的王爺,她又會不會同他相愛對他溫存?

他不知道,不,他又是知道的,他不可以懷疑她,她不是那樣的人!

但……

錯綜情思糾葛難平,輾轉反側左右搖擺。帛逸腦仁兒并着兩邊太陽穴抽絲剝繭一樣疼痛,擡起雙手死死扣着前額與太陽穴。

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不甘心的反複去想,越是去想便越是做弄,越是做弄就越是頭疼,越是頭疼就越是想不明白……如此循環反複!帛逸俨然被帶進一個兜轉不停的怪圈兒裏,掙脫不出、走逃無門。

殊兒看在眼裏。他的糾結她感同身受。

這是她的目的,是她與帛逸此番遼王府夜會所要達到的目的。但這一刻面見着帛逸如此反應,殊兒卻又突然泛起了些許矯情……除了因這口不對心、狠心傷害所牽帶出的自傷自痛外,她忽地有了一些對帛逸的悵怨。她在心裏呢喃,心道帛逸你為何會如此哀傷,難道你就半點兒也瞧不出我所言所語并非出自我的真心真意?

人就是這樣一個十分不能理解的矛盾體,一面她極怕自己這般的故作強持被他看穿,一面又希望他可以與自己心有靈犀、默契非常的無條件的信任。

但無論如何,殊兒一個身子都覺漸漸承受不了這顆心的束縛,她覺得自己這三魂七魄都跟着層層剝離、幾盡透體了!不過這寥寥幾個恍惚的僵持,她已經承受不住,她已經強持不得,她怕自己再多呆一刻都會崩塌墜毀的一發不可收拾!

月色溶波,本就清冷的光暈因了幾縷游雲對月的遮迷而更加寡淡、很快不見。整個大地少卻了這一派秋月的鋪就,瞬間就陷入到一大片好似永劫無邊的昏沉黑暗裏。

趁着頓然潮襲的蝕骨黑暗,殊兒極快的轉身離開,纖纖身影被一大片望不到頭的漆黑包裹的更加單薄孱弱。她足步行的極快,一雙眸子在轉身的瞬間淚波便昙然而下,若了春潮來時一聲驚雷過後肆虐滂沱的一場傾盆大雨。

身後景深幽暗、光影幾不可見,帛逸獨獨一人長身玉立,淡唇素手、寬袍和風……

他的體溫逐漸上升,已經漲滿到了一個極限的盡頭!接連便跟着一點點漸趨下降,直至全身變得冰冷如寒石,直至似已沒有了一星半點合該有着的活人的體溫。

面着那抹迅速逃也似離去的美麗身影,他再一次沒有挽留。

心碎的聲音合着缪轉秋光飄失在夜風裏,無論如何,無論什麽原因,只有結局是殘酷的……他明白,他失去了她,又一次失去了她。

只怕,只怕已是最後一次……他已經徹徹底底的,徹徹底底的把她丢失了。

這是一場道德式微的糾葛,當千千情網與世俗顧慮兜頭罩下,被攏入其中的人從來都是沒有選擇的。

四周漆黑若死,殊兒一路只顧疾走,在遼王府裏慌忙且胡亂的一陣急逃,似乎沒有目的、亦沒有終點……沒有終點最好,就讓自己在這疾行如飛中跑死累死吧!也好過清楚明白之後那十分無望且艱難的陷入黑暗的過活。

被流雲遮迷住的一輪秋月不知什麽時候重見了清冷光影,視野跟着清明了一點。殊兒擡目,一抹銀輝倒影院落,剛好映出一道似熟悉而又陌生的人影。

那是……立在院裏似乎有意等着殊兒一般的澹臺王妃!

第六十八回 福禍未蔔太子妃

殊兒驚了一下,旋一微愣,将心念收了一收,複淡然着面目走了過去。

澹臺妩兒面眸轉過,對着漸行而來的殊兒上下打量一眼:“小姐果然是想明白了。”複又道,“本王妃可是猜錯了麽?”她并不知道殊兒會在今夜裏來遼王府,亦不知道殊兒會持着怎樣的心念、怎樣的态度去見帛逸。但看忻冬的意思,那件令她所深深憂怖的事殊兒最終會否決掉,這是八九不離十的。故這陣子她便分外的留了一份心思,果然是将她等到。

月華随了浮雲的遮迷與游離而時明時暗,光怪陸離的那些影波就顯得極沒有一個主心骨,心境也跟着一陣陣的恍惚着。

殊兒在見到澹臺妩兒的這一刻,原本難以按捺、難以平歇的涓涓情念條件反射的一瞬就渙散幹淨。她對眼前這個女人實在提不起什麽好脾氣,偏生一雙桃花眸的邊緣眼角還帶着未幹的淚痕,這便叫她覺得有些沒面子:“我都按你說的做了,你還要怎樣!”性子不由自主的漫溯了起,她音波有些咄人。

不過妩兒并不打算挑殊兒的不周全處,她這遭守株待兔般的等着她,可不是因為實在太閑故而幹巴巴的吹冷風的:“三小姐不必這樣劍拔弩張。”妩兒很是氣定神閑,唇角浮展起一絲淺笑,雙目凝起,“本王妃只是想提醒三小姐一句,既然已經如此決定,就不要再拖泥帶水藕斷絲連。”說話間又湊一步,颔首沉目、聲息壓下,“你得讓他死心……除非你嫁人。”一頓後又一揚聲,凜冽與逼仄之勢铮然并存。

澹臺妩兒如此言語相逼,實在是有一種得寸進尺的不占理、不讓步的蠻橫感,這樣的感覺使殊兒覺得自個是被人給欺負了。她的心性一向孤高,關乎體面的東西更是較真的厲害,從來就忍不下委屈。

可現下面對着大有幾分眉飛色舞、戲谑且得意的遼王妃,殊兒卻發現自己居然持不起一絲一毫高傲性子,連心性都變得很是随意與平和。興許是太累了,又興許是絕望了……

寒露又下,流霜浸染周匝一叢花樹草葉,原本蕭條的深秋氣候被這驟起的濕潮之氣做弄的更為凄涼。

依稀有風過樹梢的聲音扯得悠長,蕭蕭艾艾恍若長歌當哭……

“我明白。”不知過了多久,殊兒一張顏色深濃的面目,漸趨被又變得沒了光波的昏黑靜夜遮掩、藏匿的淡化了許多明豔,昙然啓口,聲息無所謂歡喜與落寞,“既然是我上官殊兒決定好的事情,就一定不會再有波折橫生而出。”心念一橫,她言的好似起誓。

這般音聲漫入耳廓,聽得出沉澱在裏面兒的一絲絲堅韌決斷。妩兒莫名的安了安心,垂睑淡淡:“三小姐素來都是明白人。”如此回道。

長廊之後那一處清寡夜光耀不到的地方,忻冬默默然孤身孑立,屏息凝神靜看着澹臺妩兒同自己的三姐如此這般一來二去。

一切都沒有出乎自己的意料,三姐還是那個行事幹練的三姐,她身上所擁有着的無論是弱點還是優點,這麽多年似乎依舊都沒有怎麽改變……

夜風打着輕漩兒拂過忻冬噙着黯然的眉梢,薄涼如織,不由在心底跟着一并回旋。

這樣的情勢,該是自己願意看到的,不是麽?卻為什麽還是這麽不開心呢……她有些莫衷一是。

心底忽地翻騰起一種沖動,這股沖動極強烈,她突然沖動的想要走出去同三姐說些話、做些解釋……但她克制住了自己這個頭腦發熱的不由自主,因為她知道事已至此根本無法解釋、說話也不知該說什麽話。

她有私心,倘使不是這因了對帛逸的一份私心,忻冬又怎麽會……但她是人,她無法做到如神佛一樣擁有大志的愛。

人是自私的,都是自私的。人也是惡的。

人見不得別人壞,別人一壞便會嗤笑那人的窘境、憤慨那所謂的惡有惡報,來證明自己是多麽的良善;而人更見不得別人好,一見了別人好,便會萌生起嫉妒的心念,假裝高潔的給予鄙夷和佯作的輕蔑不屑。

人會恨你有、笑你無。你有他便會憤恨,便會生氣,氣你為什麽有,氣你為什麽過得充盈;而若你沒有,他便會嘲諷你的匮乏、肆意踐踏你的尊嚴來彰顯他自己是多麽高貴……

人性爾爾,從來如斯!

忻冬這念頭兜轉的有些遠了,她只是很神傷,所以順着如織思潮不由就出了神,想得自然也就跟着多了起來。

私心雜念難以摒棄,卻又偏生難以舍卻、更難兩全。

這是折磨,這是一種苦惱的痛。

五濁惡世如此……

殊兒不記得自己當夜裏是怎麽離開遼王府的,她的足步每一步都邁得有些發顫,但面上還是那麽副雷打不動的四平八穩。

這是她最後的一份堅持。

她已經輸了,即便是在左右權衡之下做出的決定,但站在感情的角度,她不止是輸了,而且還很慘。

遼王妃的顧慮其實不需要,帛逸既然已經娶了澹臺妩兒為正妃,那殊兒又怎麽會再去叨擾他?這樣做顯然毫無益處,她也決計不會去給帛逸當一妾室,這是一早便清明的。

那一晚自遼王府回去之後,殊兒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對着一室靜然氛圍沉思了很久很久。

是啊,當初自己來到兆京為的不是什麽風月情濃,而是為了摸清京都脈絡,為上官一族日後往帝都的遷徙而盡早做好準備的……經了與帛逸這一遭委實是橫生出的旁枝錯節,她竟險些就把這些正經打算給忘記了!

她努力告誡自己,決計不能再這樣竟日連天心不在焉的懵懵惑惑下去了!兜兜轉轉的時日已經夠長,一切也應當回歸到最初的那個點上來。上官家需要她這位族長,門楣的光耀與重振的決心是不可能被任何外力所動搖、更不可能是會被輕易改變的……

九月九日這一天,大楚皇城發生了一件極轟動的大事。

楚皇太子雖納有侍妾,但因太子乃是國之根本、太子妃更是未來國.母這一特殊身份之故,遲遲都未有冊立正妃。然在這一日,楚皇召都城大門大戶閨秀千金、及太子宮中列位女眷齊聚城郊別院祀禮臺,意欲定下懸空已久的太子妃之位。

花裏挑花百鳥擇鳳,最終奪魁、拿下太子妃鳳冠的……是美名在外的上官家嫡出三小姐、現任的上官一族族長!

是時她以一曲《獨步蓮華》并着絕美無匹的容顏姿貌豔驚全場,仿佛占據了天地間所有奪目光暈,除她之外再無一人可稍稍入眼一觀。

她被楚皇疑為天人,當即結束選妃,欽點為了太子正妃!

好不做弄……

原本殊兒嫁于遼王帛逸乃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因帛逸的母妃淑妃乃是現今大楚三大世家之一的澹臺家小姐,這麽一來,上官與澹臺便自然而然的結下了交好;而上官世家本就與慕容世家交好,若再與澹臺世家交好,則于這三大世家之中上官便可兩方都受利了!

卻不想,殊兒她竟陰錯陽差成為了太子妃!

太子的母後、當今大楚皇後乃是原大楚兩大名門之一的顏氏。

顏家,這是一個專出皇後、太後的,與大楚皇室親近的不分彼此的家族。

這顏家是與曾為世家、後漸沒落的北冥家交好的,而北冥與上官兩家卻是因着祖上的積怨而成為歷代的宿敵。

時今殊兒一為了太子妃,顏家礙着與北冥家的那層緣故,還當真不知該如何處理與上官家的局勢了!同樣,上官也會顯得很是束縛手腳、不知該如何舉措,與顏家的關系也只好權且保持在一個中立之上……

世間之事總是做弄,陰晴圓缺難随人願。這也正是娑婆世界的一大獨有處,予其說是天意弄人倒不如說是規律如斯。

不過對于此次選妃結果,無論家族之間如何自處、如何糾結,對于上官一族都無外乎是一個極好的彩頭、甚至可以預見後日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不可匹的無上風頭!

太子乃是後日之君,太子妃是其正妻,那便是下一朝的皇後啊!時今這個名頭落在了上官殊兒頭上,這便意味着上官世家會在下一朝出一個皇後!

且……

當日選妃結束後,太子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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