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18)

毒的女人,在沒有遇到帛逸之前她也單純過,在遇到帛逸之後她也善良過。但這些看似天成的單純和良善比不過後天加注而來的愛恨,故一年前她才做了那件這一生都令她最為痛苦和追悔的事……她原本是不會将真相講出來的,但她沒想到即便是她使出了如此一出咄咄逼人的計,也依舊換不來他在她身上多停留一刻的目光,甚至還叫他因此而背負了許多憑空莫須有的煩惱,甚至那事兒居然成了他的負擔!

騁着這分明不甘卻又依舊不得不甘心的一時意性,忻冬緩緩道出那一年前的所謂“鴛鴦帳暖、鸾鳳颠倒”。

她是騙他的。一年前她按着帛逸的吩咐執行了剿滅丐幫那檔子任務,後回來的那天晚上,他們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那時她在院子裏立了好久,通身的疲憊、漸沉的夜的薄涼也不能消磨掉她似火若吞炭的滾燙的情念。于是一個初初成型的構思在她心底漸趨浮出水面,她假意昏迷,後趁帛逸不曾留神的間隙點了他的穴。

其實她并沒有點他脖頸後的催情穴,只是點了他的睡穴。而那所謂的“落紅”,是她割破手指造出的假象。待帛逸漸漸醒轉過來,她又擺了那麽一副萎靡香軟的姿态,對于自己付諸在他身上的算計,她一疊兒認的絲毫都不婉轉。

帛逸當真就信了她,信了自己在她一場精心部署的情與愛的謀劃之下中了計、應了劫……以至他在心念如焚、又受了忻冬言挑的那一段時間裏,做了一個最錯誤的決定,以至他曾在那一刻選擇将殊兒放棄,甚至辜負了殊兒的等待,失了同她一早許好的“來年春日共賞桃花之約”!

忻冬率性如斯,她可以因着一時心念的做弄就對帛逸、自己的王爺主子行下那等的算計;也可以借了一時的心濤起伏而把這不光彩的、最不願他知道半點兒的一切真相都和盤托出、不加保留。

她水杏盈波的雙眸定定的看定着他,這目光有些哀戚,然而更多的是若烈焰火苗般的不屈與頑強。

帛逸以為自己會生氣,可這頭腦并着思緒卻都是極平靜。擡手下意識摸摸心口,心跳似乎也不怎麽劇烈。

不重要了,真相是什麽、忻冬有沒有被他占有,其實都已不再重要,因為他與殊兒之間隔絕着的那一年光陰不會因了什麽誤會、什麽錯誤就可以再度填補回來。換言之,就算他與殊兒提早重新認識了一年,今日澹臺王妃進門的局面也是逆轉不得的。

如此,他反倒深深的籲下一口積攢多時的氣。他不曾與忻冬有過什麽,他不曾占有忻冬,那麽他便不會對忻冬抱愧,自然也就不會再因這件事兒而一直生怕殊兒知道。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

帛逸當真是被情念沖昏了頭腦,此時此刻根本就不見他還有什麽殘餘的理智。這最後一件原以為不能放懷的事兒,居然也出了這麽個意想不到的、峰回路轉的變故,那麽他便當真是諸事皆放,再也沒了什麽好使他挂懷、使他輾轉的事物了!

就着越來越覺清朦恍惚的夜輝,帛逸穩住心神,遲疑經久,他擡臂,将忻冬攬着肩頭輕輕的擁了一擁,須臾後又放懷,什麽也沒有說,默默然的擡手揮了揮,示意她徑自退下。

這個懷抱維系的時間不長,但卻把忻冬做弄的心口甫震……見帛逸命自己退下,她也不好再滞留、不好再問他什麽,就勢轉過身子一步步出了廂房。一路心神遲滞、足步靡軟,不緩不急回了自己的那處閨閣。

反手将房門關好,她合着月色燃起一支有些發矮的紅燭,後靠着畫屏慢慢坐下去。

感知到眼角似有潤澤,柔荑擡起來,一觸,指間生涼,忻冬早在方才一路癡癡頓頓的往回走時,就已淚水凄迷。

第六十三回 事成之後許你側位

有風穿堂,微微燭影和風晃曳,投下來的烏塵影子便将昏惑視野打出水波游魚的勢頭。

忻冬忽然感到很是疲憊,身子軟綿綿的沒有氣力,于是将雙臂前趴在小幾上,跟着把下颚抵着手背靠了過去。不想歇下,又無力支撐,似乎這麽趴着會好一些。

這時一陣突忽響起的叩門聲打破了這份安逸,忻冬微愣片刻,旋即心中一喜,只道是帛逸追着自己一路過來!

他是想對自己說些什麽?他是在擔心她?

一時情念混亂,忻冬已起身往門邊一路盈盈的行過去,玉指搭上門扇,音波流轉的甚是清越:“王爺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一激動便把那些輾轉在心裏的話脫口而出了,但她卻在門扇拉開的同時登地怔住。

月朗星稀、秋夜曠遠,亭亭立身披星踏月而來的人并不是忻冬一心念着的遼王帛逸,而是他才入府不久的澹臺王妃。

忻冬怔住,極快又因自個方才吐口的那句話而起了尴尬、白了雙頰。

澹臺妩兒擡眸打量她一圈,面色平和,卻是沒有什麽異樣悲喜:“我可以進房同上官小姐一敘麽?”啓口和煦。

忻冬方回神,一時辨識不得這位遼王妃的來意,又甫地念想到府上對于自己同帛逸之間的那些傳聞,心道遼王妃莫不是耳聞之後有了誤會,便巴巴一遭的來找她興師問罪了?

她素來獨行慣了,又加之帛逸待她誠然不薄,并不要求她過于恪守王府規矩,故她與王妃之間的交集誠不是很多,王妃入府時日又短,忻冬也不知這位王妃是個什麽樣的性子。不過說到底人家畢竟是王府的女主人,她自然是得恭謙對着的,便颔了颔首,将遼王妃迎了進去。

妩兒沒多說什麽,一垂眸子邁步踱入。

忻冬重将房門關好,回身時見妩兒已經落座在了小幾之旁,對她颔了颔首。

她行近了幾分去,凝起杏眸依稀不解:“不知王妃深夜來找忻冬,是為了什麽事情?”

穿堂的微風掠過湘簾低低垂下的流蘇,滑出圓潤的弧度,配着此情此景更是添得了一份靜好與安然,但偏生又因了眼前這兩個身份不同的女人,迅速衍變成了無息的逼仄與壓迫。

妩兒沒有急于回複,垂眸片刻,似乎是在揣摩與醞釀着什麽,又須臾方慢慢擡首,神光定格在忻冬的眉宇間:“我知道你喜歡王爺。”微微的,沒什麽異樣。

忻冬的心跳因了妩兒這句話迅速的晃蕩了一下。人家是遼王妃,面對着她,忻冬本就心虛,心弦繃得太過發緊,倒叫她此刻愈覺一種心若擂鼓的恍然。張口欲言,又不知該言什麽,正遲疑不定,又聽妩兒在這當頭複又開口。

“可時今……”妩兒蹙眉,目光忽的如水似霧,後續語氣于綿軟中铮一拔高,“王爺他就要和你姐姐遠走高飛了!”一息陡落,她不覺站起了身子來。

“什麽?”忻冬下意識回應。

妩兒的話顯得突兀,大大出乎忻冬意料,故她一時間并沒能解過她話裏的意思來。

妩兒錯開眸光兀自淺嘆一聲,幾步行到忻冬近前,複徐徐詳言道:“今兒個晨時,我到東廂首屋去給王爺請安,王爺不在。我原是想要離開的,不想卻眸光一轉,竟看到書案後的小榻之上,放着王爺打好的包裹。”

忻冬默默靜聽着遼王妃如此陳述,心思早在方才回神時其實就已經跟着兜轉不疊。隐隐不祥滑過心口,但她不敢相信,她還有期盼。

妩兒頓頓,再啓口的音色雖仍然平靜,卻免不得略顯焦灼:“我當時覺得委實奇怪,被那好奇拿捏着,便走過去将那包裹打開一看……裏邊兒盡是些出門常用的衣物、盤纏等瑣碎。”複掃了忻冬一眼,見她面色越發素白,自己的眉心也跟着不覺又聚攏幾分,“當時我有些發懵,心道王爺這是受了什麽皇命,要出遠門辦差做事不成麽?又怕爺他突然回來看到我動了他的東西,便又忙把那包裹重新整弄了好放回原處,不叫王爺察覺……”

“倒是不曾聽說王爺要出什麽門。”忻冬邊思量着,側目剛好對上妩兒投來的問詢目光,便啓口如是接言。

“誰說不是呢!”妩兒又落一嘆,凝起後怕的眸色,聲線複而壓低幾分,沉沉又道,“當時因了發現的突兀,我沒察覺出什麽過度的不妥來。但這一路往回走,便是越想越怕……又加之王爺近來這一段時間總也是心不在焉的對着一幅畫一言不發、目色溫柔的含笑注目,展了那美人圖一看便能是一整個的下午,我便依稀是明白了幾分過來。”心念且轉且言,念想起這一茬子事兒,她語氣不免頻頻急促。

忻冬這時已被做弄的心緒紊亂,根本來不及去留意遼王妃的面目神情是何反應。随話音起落,她腦海中并着接連閃過方才面見帛逸時,他那般與尋常不同的神情和語态,似乎是與澹臺王妃此時言的這茬子事兒是極有關聯的……她突然明白了帛逸為何會好端端的找了自己同自己道歉了,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她呢!念及此,忻冬甫地慌神,她飛快的意識到帛逸他怕是被自個那位鐘靈毓秀的三姐給迷的勾的颠倒了神魂,這是想要同上官殊兒遠走高飛、離了廟堂抛卻權勢不問世事不理紛争了!

二人都是那般豐物絕頂的人物,如此一相遇、如此一契合,電光火石烈火幹柴的激烈碰撞之下,生出的竟是這樣一種強烈難扼的亂石與千堆雪相互糾纏起的溫柔!

但是極快,忻冬便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她跟在帛逸身邊若許多個年頭,她十分透徹的了解帛逸,他是那樣驕傲風流、志存高遠的一個人,且又深得父皇寵愛,縱是對于權勢的渴求不是十分激烈,卻也不至于是絲毫不愛、半點兒不願沾染的悠然南山客作風。他當真竟會為了一個三姐而甘願抛卻身份地位、大好前程,攜手笑傲、猝然謝幕,且這決心下得還是如此的幹淨、如此的利落?

況且……邊将回憶漫溯,忻冬分明記得不日前三姐來遼王府裏看望自己時,在談起遼王這話題的時候,她眉目間并無半點迷戀與缱绻之态,更無從談及她與遼王存着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在堪堪離去時,三姐問起自己的打算,聞了那通話後分明還是鼓勵自己留在遼王府,甚至還多有對自己與遼王之間關系再進一步的鼓勵之意……這般态度怎麽看都不像是深陷在千千情網裏的樣子!即便帛逸對殊兒狂熱的喜歡忻冬是看在眼裏的,但若提及私奔,就算帛逸的性子轉得竟是這樣的快,那也得有三姐的回應不是麽?

忻冬忽覺這事兒有些不大靠譜,神思兜轉,又猝然懷疑起是否是眼前這位遼王妃在故意設套、欲借自己來幫着她拉回帛逸的心?也是極有可能:“若說王爺要行那等魯莽之事……王妃又怎知是要與我三姐一道遠走?”她不溫不火的反問,當然語氣沒有不善。

是啊,這澹臺妩兒嫁進來尚沒幾日,又是如何知道帛逸心裏深住了一個上官三的?遼王府內外上下縱是敬着王妃,說到底王爺才是真正的當家人,他們又怎敢背着王爺在王妃面前亂嚼這等肆弄是非的舌根?

燃着的低矮燭燈在說話間已消耗的只剩下小小一段,燭光卻似乎更加的燦爛了,好似心知生命就要走向盡頭時那最後一次極盡能事的火熱綻放。一派燭光映出澹臺妩兒十分無助且躊躇的清秀面孔,猶豫須臾,她到底緊抿了一下妃唇,低頭幾分,一默後道:“自打婚後,王爺從不曾與我同房……他竟日只将自己靜在房中,我多有問安送湯,每每尋了由頭進去,總見他只在案頭鋪就一位女子的畫像,以隽秀字體在旁署名‘上官殊兒’。”她一停,茕态盡顯。

忻冬亦跟着一茕然。

妩兒又道:“起初我以為是你。”邊複看忻冬一眼,“後來察覺到并非那樣。但那畫像幾次三番總也見着,我便留了心,私底下背着王爺差母家親信去打聽,漸趨明了了上官族長同我夫婿之間的這段情……你也不會沒有察覺。”又沉聲補充。

原是如此。忻冬心裏隐有了然,雖因了對帛逸的了解和對事态的分析使得她仍覺得不大可能,但聽澹臺王妃這樣說,她漸漸又開始動搖。

忻冬心下裏的心念變化通過神情都寫在臉上,澹臺妩兒默立一旁看得極是清楚。

她來忻冬這裏走一遭,便是算準了忻冬對帛逸存于心底卻又排遣不得的一段情愫。身為女人,通過對女人的細微了解,她斷定忻冬是一定會幫着自己的。因為在這一刻,情場風月之上,對于兩個共同喜歡一個男人、卻又都得不到那個男人的垂青與寵愛的女人,那麽另外一個得着那個男人眷顧的女人便是她們兩人一致的公敵。即便殊兒是忻冬的親姐姐,面對愛之妒火的恣意蔓延和燃燒,姐妹之情似乎就顯得極是極是薄弱的了!

妩兒心知忻冬此時心下裏的那些動搖,便不動聲色的掐準了這一念,兀地啓口,做足這軟硬兼施态度:“上官五小姐。”她凝目定格,啓口吐言的穩沉而有力,“若你願與我一同聯手留住王爺的心,我可以這遼王正妃的身份和地位擔保,事成之後定叫你得償一個側妃之位!”磐石一落,激起無聲的鈍重沉音。于這分明靜谧安好的彼時秋夜,“砰”地一下,起得铮铮!

第六十四回 王妃的意思,民女怎麽聽不懂呢

這沉澱着堅韌的許諾與暗自發狠的一句話,宛如一枚玉石重重投進忻冬本就起了波濤的心湖,更是一石激起千層Lang來。她啓口微驚,旋即擡眸清漠了幾分目色:“王妃這話是什麽意思?”挑眉淡淡。

妩兒心知忻冬這是在明知故問,也罷,便叫她戳破這層窗戶紙,把這話兒繼續往明面兒上擺擺也未嘗不可。她最先一默,須臾後引唇一個莞爾,又湊近了忻冬幾步去,颔首啓言、語氣打着清幽的恍兒:“難道你不想有一個堂而皇之站在王爺身邊的理由麽?”複頓,擡手順勢緩緩兒為忻冬将耳畔垂着的一縷碎發抿好,“難道你甘心如此名不正、言不順的在他身邊藏一輩子,躲一輩子麽?”盈眸彎彎,嬌嗔笑意裏兀地噙了一縷肅殺,“難道在你心裏就沒有對這份愛有朝一日,可以愛得光明正大的渴求麽?”她心裏微疼了疼,但只是須臾的,複沉澱言聲又穩穩道,“只要你有了名分,你對王爺的愛就可以正大光明……待那個時候,你想怎麽去愛王爺就怎麽去愛,想怎麽關心王爺就如何去關心,誰敢說你,誰敢管顧你?”于此離了忻冬幾步,面頰側過,“便是王爺,又能如何說你,說他的側妃沒有資格愛慕與關心自己?”因是側了面靥,故看不清她面上的神态除卻肅穆之外,又是不是還夾帶着一抹潛藏的狠戾與驅馳不散的悲涼。

一個女人,又怎麽願意同旁的女人一齊分享自己的丈夫呢!又如何會做出這等為自己的丈夫物色明豔花朵、成就桃紅姻緣的行徑呢!想必這澹臺氏當真是在帛逸身上用心不少,已經摸清看透了帛逸對殊兒的癡情是如何不可遏制、不可牽回的地步,不然她斷不會出此下策吧!忻冬默想。

但……

雖明知是利用,是一時對付外方力量而達成的勢力的結盟,事成之後忻冬必然會被澹臺王妃屢屢作難、伺機拔去。可這位王妃開出的條件誠是太過具有誘惑力的!

澹臺妩兒字字句句都戳在了忻冬的心坎兒上,沒有一處不是直指要害狠戾一擊。雖明知那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而是裹着甜蜜糖皮兒的狠戾毒藥,但這并不妨礙它喚起了忻冬不想帛逸離開自己、又經年來一直都懷揣着成為帛逸王妃這一等子盼頭的私心。

夜光一恍,耀出忻冬素面之上明滅不定的輾轉眸光,她纖心隐痛,兀地開始不受控的左右搖擺、一時沒了言語。

澹臺妩兒轉面悄然顧她,須臾靜默後,眸色一凝,展顏複輕輕道:“五小姐,你可要仔細的考慮清楚。畢竟王爺若一離開,牽一發而動全身……整個遼王府都會做了一盤散沙頃刻渙散。”擡手慢慢搭在忻冬的左肩上,極鄭重的動作,“予其萬人同悲,倒不如棋行一招、落得個‘有人歡喜有人憂’的中庸結果。”這話兒言的铮就有了幾分主母風範,好似并不單單出乎私心,好似她也是在為了遼王府上下一衆人齊心聚力的謀劃。

這裏邊兒故意着重的“有人歡喜有人憂”,歡喜的是誰和誰,憂傷的又是誰和誰,這二人不消言語都具是明白得很!

遼王妃這不動聲色的最後一激,徹底瓦解掉了忻冬心底下于姐妹之情、于遼王之義的那最後一絲堅持不撼的防線,一個決斷好似沉鉛,生生重重的往心底铮地壓了下去,忻冬似乎可以聽到那落地之後重重的一個沉聲。她轉面啓口,音色淡寡卻難掩急切:“你想怎麽做?”

這一言落定,妩兒心口懸着的一方石頭也在瞬間跟着一落!心知忻冬這是答應了自己……她面上一笑,言語悠悠的:“心病還需心藥醫,解鈴還需……系鈴人。”邊轉目含笑睥向忻冬,話吐的隐晦卻也明白。

這位“系鈴人”指得是誰,自然是個不疑有二的“心有靈犀”……

這個時辰,上官競風早已出府往了公堂當差做事,偌大上官府便獨留了殊兒這麽個主子小姐,故當遼王妃與忻冬兀地登門拜訪時,那開門的粗使下人不免就起了幾絲隐隐的擔心。

許是因了自家小姐一人在府,而遼王妃又為皇室中人,故他生怕一個不周全處便會為小姐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吧!

但殊兒卻沒什麽異樣,面目平和,依舊噙着一縷好處恰當的笑意将她二人迎入府去。

雖做派如此落落,但在見到王妃與忻冬的那一剎那,殊兒心底還是下意識的猛地一緊!她心裏藏着事兒,又兀地見了這遼王府中的人,自免不得浮起猜疑與隐隐憂慮了。

事實證明,殊兒的緊張并不是沒有道理……

在将王妃請入上座之後,二姊妹行了個禮,緊跟着落了座。殊兒才欲啓口客套一聲,卻是澹臺妩兒冷不丁直直吐口:“上官族長,所謂明人不講暗語。你與遼王爺之間要行什麽勾當,本王妃與你妹妹具已心知。”眸色清漠、語氣帶着鋒芒,且這措辭聽在耳裏叫人十分的不舒服。

殊兒甫震……但她極快便将這沒防備的亂心給壓制了住,面色未變,勾唇挂了一絲瑩然好笑:“王妃話裏的意思,民女怎麽聽不懂呢?”又一微颔首,“還望王妃可以言明。”

“呵……”妩兒冷聲一哼。

雖然心知可以引得遼王癡戀的人必定會有一副不俗的皮相,且又有着同為上官小姐的忻冬作比較,澹臺妩兒料定這上官殊兒姿顏必不會是個遜色的。但就在方才,她初面殊兒時那堪堪的一眼,所帶出的萬頃震撼還是令她沒忍住暗暗地吃了一大驚……又那麽一個恍神,她連啓口、連行路都忘記!怪不得帛逸那般卓爾優越的人會動了為一女子放棄一下、縱情山水恣意笑傲的心思,原是這麽個天上罕有地下無雙的美桂子!

接連之後,她對殊兒的厭惡之情便飛速轉為了深深的憎惡,甚至是忿恨……妒火中燒,若不是心底下還有那麽幾分理性拿捏着,這位年輕的親王妃幾乎就要在上官府裏失态了!

聞了這一聲冷哼入耳,殊兒噙笑的明眸便愈發變得善睐楚楚。畢竟這女子是帛逸的王妃,想到這一層,殊兒其實也免不得就吃了醋,故此時面見着遼王妃的挫敗與愠惱,她心裏頭兀地就跟着升起一種隐隐的成就感。

“三姐。”一旁落座的忻冬及時開口。她目視眼前這二人一來一去都具帶着濃郁硝煙味兒,心知自己若再不開口,那這上官府一遭必定會變為一場橫生出的無端劫難。

“怎麽?”聞忻冬在喚自己,殊兒轉過眉目依舊含笑輕問。當她眼見忻冬居然伴着遼王妃一起過來時,心裏便有一股子不對味兒,此時态度更是輕慢了許多,心念是難抑制的微微嫌厭。

感知到殊兒似是生了氣,忻冬不覺抿抿唇兮,接下來那想說的一通話吐口出來就越發的犯了難。她擡目顧了妩兒一眼,妩兒亦回應,示意她繼續。她只好橫一橫心,啓口哀哀嘆了一聲,目色黯淡:“三姐,妹妹與王妃這一遭過來,原是不忍你與王爺二人但有一日具數陷入萬劫不複之境,叫天不應、呼地不靈的。”一停又道,“王爺想要帶着你私奔而去、遠走天涯,你不會不知道吧?”就着一橫心的勢頭,忻冬幹脆把話說明白了算了!

即便殊兒一早就猜到了這二人的來意,但此時兀聞忻冬言出這檔子事兒,繃緊發僵的心弦依舊铮地起一個撼動……她當然知道。

在帛逸大婚前一日的那一遭遼王府之行,她便已經同帛逸說的明白,她要帛逸帶她走。此時這等事兒居然會被忻冬說出來,又是遼王妃親自前來說項,殊兒便有了七八分的明白,心知必定是帛逸在無心間被她二人察覺出異樣,後順藤摸瓜了然了這等私下的約定,心慌難奈中背着帛逸,巴巴的來找自己說項了!

殊兒覺得很好笑,又因這話是忻冬說出來的,她便又覺得隐有悲意浮過心海。側眸凝了忻冬一眼,見她這副欲止又言、橫心狠念的糾葛情态,殊兒忽地想起自己曾與忻冬說起過遼王,那時忻冬的反應就顯得很是不同尋常……如此便又明白了忻冬為何會與遼王妃一氣對付自己這親姐姐了!說白了,還是逃不過一個寥寥幾筆勾勒出的“情”字。

呵……

只是這等子事兒,殊兒如何會應下來?她忽地覺得眼前這氣勢咄咄的二人很是蠢傻的厲害!

見殊兒未做态度,一旁冷眼靜看的澹臺妩兒便有幾分坐不住:“三小姐。”她努力壓住心頭的妒火與雜念,盡量把面色與聲腔放得平和,“我确實是有着私心,但我也是為王爺好。”平氣又道,“先不說王爺有着多麽錦繡輝煌的前程……你是明白人,你且想想,咱們大楚就這麽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們不得楚皇首肯私自離都外逃追求隐世,縱是跑到天涯海角去,到時候楚皇一聲令下還不是會被抓回來?卻那時你們又會落得個怎般身敗名裂、遭國人唾棄的境地!”

第六十五回 說項牽神思

殊兒自知此時這事兒想要隐瞞也是隐瞞不得了,看這二人架勢一定要規勸她“回頭是岸”。說來好笑,她們必定是在帛逸那裏讨不得便宜,亦或是根本就沒敢去讨便宜,這便來巴巴的找她了!呵……

心裏明白的很,但殊兒也是誠然不會承認下來的。畢竟這等子事兒也決計不是什麽好承認的。至于澹臺王妃那字字句句關乎名聲的辭藻,其實這些個顧慮早都在殊兒的考慮範圍之內,此時此刻也早已不再是顧慮。

她與帛逸都不是心頭一熱便就要莽撞行事的人,針對于這次私離京都,帛逸早已制定過一個分外周詳的計劃及路線,并不斷完善補充諸多細節。且帛逸會事先修好書箋,留書一封托貼己人呈給楚皇,向父親說明自己不喜朝堂裏的莫測風雲、不願與太子有朝一日起不可避免的手足沖突的一顆赤心,求楚皇由了自己的心念,寬宥自己的先斬後奏,莫要難為一心欲過隐士生活的自己。

他了解父皇,知道父皇也在忌憚着他與太子之間不由己的勢力角逐,若他如此做了,也就在潛移默化間打消掉了父皇心頭這一等子顧慮,父皇定會随了他的心願。

至于上官家,上官殊兒這個名字雖有幾分在外的美名,又到底不算聲威赫赫。屆時只要他們二人不說,上官家完全可以尋個契機宣揚出身為族長的三小姐病逝的消息,那麽便沒人知道上官三是同遼王一起遠走高飛、隐世不出。

澹臺妩兒一雙眸子噙着盈盈灼灼的光,即便這口吻再怎麽佯作鎮定的拿捏着遼王妃的氣場,到底還是掩飾不住她那一絲絲不由自主便氤氲出來的焦心鑿鑿。見殊兒還是這麽一副靜然若水的模樣,似乎她嬌比玫瑰的唇兮還挂着一抹笑,妩兒便更是急不可耐:“王爺這些年來的苦心經營,三小姐你是不知!”她一嘆,含着半真半假的惋惜意味複又接口,“咱們都是聰明人,你才自晉陽來這兆京沒些日子,都城時局你不懂得,便叫我來講給你聽。”

殊兒很順勢的用了用心,這是天成的敏感,卻也沒言語什麽。

妩兒擡眸又道:“所有皇子中,遼王爺乃是最得父皇的心、素來也是最為偏愛的一個,這便對太子殿下給構成了一道卡住喉結的埂。”抿唇略停,且思且言,“如此,王爺一直都在處處悉心打理着時局、做着他付諸雄心的營生。三小姐……”妩兒蹙眉轉目顧向殊兒,口吻兀地變得十分懇摯殷切,“王爺他苦心經營這若許年,你怎忍心叫他因了對你這一時的绮念而抛卻一切、重落虛無?”

“遼王妃說笑了。”殊兒兀地開口,卻沒有看向澹臺妩兒,而是徑自滿了一盞茉莉花茶,湊在唇畔小抿一口,“太子是君,遼王殿下身為下臣,他能有什麽經營!呵。”于此兀地笑開,這才擡了纖長眼睑一哂妩兒,“這莫不是你家王爺在做些什麽見不得光的、不該做的逾越之事?”

“你!”澹臺妩兒“滕”地一下拍了桌子猝地站起。

殊兒只是淡淡掃她一眼,并不畏懼亦或驚惶,依舊安安靜靜将那未及飲完的花茶往唇兮小口抿着。

得了,感情妩兒自己自以為可以開誠布公的難得說了幾句實心話,人家上官三小姐卻是自頭打尾都一早就鐵了心的要與她裝糊塗!如此看來真真是多說無益,因為這根本就說不到一處!

妩兒不覺就已氣得漲紅了一張清秀的臉,她差一點就要掉頭轉身負氣而去了!卻又偏生不能這般一走了之……就如此堪堪的被殊兒堵在了這當口,喝叱不得、妥協亦不得!悶殺之際只好對忻冬投了個求救樣的眼神,複勉力平順氣度,再奈若何的重落了座去:“三小姐無論如何,都是不該自私的毀掉王爺的一生的!”撐着臉面又補一句。

也不知道是因了澹臺妩兒這“遼”王妃的身份擺在那裏,還是二人氣場本就不相投機,殊兒是怎麽看她怎麽聽她吐口開言都覺得不順目不順耳的很!應該是前者的因素多一些;但若不是氣場不登對,想來也不會這般不愉快的相聚在一處吧!

殊兒斂斂眸子,原是想把那到嘴邊兒的話回應一句去的,又覺自個今日已然失态的很了,便生生給壓制住了這股欲望。

“三姐。”這時忻冬兀一啓言。她方才得了遼王妃那因了無奈而求助的示意,心念也就跟着加快的轉了幾轉,“可否聽妹妹說一句呢?”一雙杏眸殷殷的望向殊兒,倒是沒了什麽跋扈,是最單純的渴求與問詢。

殊兒對上忻冬這雙眸子卻覺得愈發哀傷,心知這個妹妹是打定了主意沒了心的要跟那遼王妃站在一處,心道她就這般不要自己這個姐姐快活麽!又礙于遼王妃在這裏,她不好對忻冬發作,只得強做了一個溫和的客套:“小五有什麽話,不妨直說的好。”心裏蒙了難拂去的積塵。

忻冬也是不大自然,但這心已經橫下,一番輾轉之後再言出來,到底還是變得自然了:“按理兒做妹妹的,是該支持姐姐的……”她微頓,自己都覺這話着實虛僞的很,“可三姐姐,這檔子事兒妹妹亦不能看好。”她凝起盈眸,有流轉的顧盼光波不達眼底兒,“你與王爺一個是得寵皇子、一個是名門淑媛,都是自小嬌生慣養出的金絲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已是習慣。試問一旦飛出這華美豐饒的巢籠,你們要怎麽活?要靠什麽活?”于此又停,朗朗眉心就此聚攏,“民間生活之幾多艱辛不是你們能夠想象到的。”邊握住了殊兒的手,“三姐,你是個明白人,又素來聰穎,你謀事行事素來謹慎,怎麽時今卻反倒起了這一時幼稚的沖動?”

手背傳來一暖,殊兒口齒微張,有幾分失神。

方才且聽着忻冬言語,她便已在心裏頭把那話兒跟着兜兜轉轉的又重上了幾分心。

殊兒确實也覺得自己幼稚了。莫說自己,帛逸是個什麽性子她也看得出來,帛逸也不可能做出這如此幼稚的決定。但他們二人偏生就心有靈犀的一同幼稚了一把,很沒道理,似乎是被冥冥之中一股力量牽着引着、被誰施了咒一樣,根本不由他們自己!

一任再周全的謀劃與精準的安排,這些個全身而退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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