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17)

的掌控範圍,樁樁件件沒有一個不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物極則反,大喜說不出也回應不得。帛逸除了木木癡癡的聽着看着,一時那一通舉止都是無措的很!

是時殊兒低一低首,再度将身子往旁邊側了一側,啓口的聲腔變成了稀薄的黯然與奈何:“但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能答應王爺,嫁給你為妾、或為側妃。”她徐嘆,複凝眸落在帛逸身上,一調一理言的鄭重,“我的驕傲、上官的尊嚴不允許我如此,我很痛苦……不,這是借口,這些其實都是借口。”又慌亂的搖頭,她突然變得很是茫然,“是我的私心不允許我如此。我無法想象自己的夫君同另一個女子相敬如賓、齊眉舉案,而我卻連他的妻都不是,注定一世一生只能以一個‘妾室’的身份……站在他身邊。”聲腔時急時緩,她明顯生了紊亂,她控制不住這情念,“我做不到。可我又放不下,我想我以後都再也放不下王爺了。”又一陣搖頭、複低頭,目色混沌而零散,于此甫地一擡眸,“我好折磨,好難受……”

“不,不會的!”帛逸撫上殊兒瘦弱的臂彎牽好。這般楚楚的女子成功激起帛逸作為一個男人的保護欲,她越是這般他便越是想要傾盡一切去憐惜她、去愛護她,“我不會讓你受到那等的委屈,不會……”灼熱的雙目對上她惶惑的眸,帛逸皺眉搖頭,口吻有了沉澱,“我也不會讓你難過、讓你折磨。折磨你,不如直接折磨本王!”

殊兒一點點把飄轉的眸色正視過去,向着帛逸,混沌的光影逐一沉澱,終恢複到先前那一彎清明:“敢問王爺,您所言所語是情話,還是真話?”

帛逸目光堅定:“是情話,也是真話。”字句清晰。

殊兒繼續直視着帛逸,再度啓口言聲:“還是敢問王爺,權勢地位于王爺而言,都是一些怎樣的東西呢?”她話裏有話,但她想要知道,必須要知道。

這句話委實問得好!

身在皇家,從一出生起就注定享有了旁人窮其一生、拼命努力去追去尋的那些東西,身份地位、高官權勢。但大千世界從來就沒有一定的得到與失去,任何一件事務都注定背負着兩重截然相悖的正反面。好比皇族,生在皇家、身為貴胄,很多事情都是做不得自己的主意、順不得自己的心意的。但若當真富貴榮華全抛開,試問天下又有幾人能做到?

冷露無聲浸了袍角,也濕了薄薄的裙袂。如織涼意淺然襲卷,人反倒做弄的清爽、精神了太多。帛逸單手往身後一負,微揚起頭,眉宇展顏、清音陶然:“天生不散自然心,成敗從來古與今。黃蘆岸白頻渡口,綠楊堤紅蓼灘頭。”旋即颔首去顧殊兒,劍眉一挑,“一點浩然氣,千裏快哉風。點江秋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如此巧妙,殊兒的問題他已給出了答複。

了然在心,殊兒默了一下,旋即啓口:“遍界難藏真薄相,一絲不挂且逢場?”

人雖活在這污濁的世間,但也應如蓮花那般出淤泥而不染,不帶一絲俗塵牽挂,遠離颠倒是非,究竟涅槃。既然一時掙脫不出,那便不要為世俗所勞形牽絆,就且一絲不挂的逢場作戲、游戲人間,活出真本性、順應真心意,一切都由他去吧!

這一句禪語,應了帛逸的回答,也歡喜了殊兒的心意。

“何妨潇灑走一回!我本人間閑者,且客行。”帛逸斂目,複語氣壓低、目露情深,“若為憐卿顧,身家性命亦可抛!”

一來二去打着高雅的啞謎,月下茕立着的珠玉二人漸次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日已沒、月未升,來我的長街,做我的歸人……

這一刻,公子佳人白衣豔裙道不盡的翩翩氣度入了多少詩畫文詞!很多事情,也不需要再度委婉的兜圈子、打啞謎了。

殊兒凝固的眸波沒有渙散,就那般繼續自顧自定格着帛逸通透的眉宇:“王爺。”她斂眉,聲息着重,“你要我,還是要權勢。”不是問句。

“我要你。”帛逸緊鄰話尾吐口,不加滞留,“我只要你!”眉心一橫,心念一揮而就!

“好。”似乎這個答複不會出乎意料,殊兒沒有半分多餘的驚或喜。一個“好”字斬釘截鐵,但接連其後,更加斬釘截鐵動辄不移的堅定調子猝地接踵而至,她眉目灼灼,“那帶我走!”

夜風波瀾過沉沉昆侖低垂而下的雲岚,河山大地似也在這一瞬裏變得很是深情不老、綠水無憂。

誰是誰的魔?誰是誰的佛?誰是誰命中欽定的可亂心魄的沒有道理、無可奈何?

一任一個人有無野心,一任一個人的清醒的理性有多麽堅韌。只要遇到他生命裏那個注定會成就一場驚鴻的人,那麽一切一切便都變得沒了原則、沒了吸引、沒了誘惑。

因為他的世界,就只剩下了她,唯她是從、唯她聽之任之。不可理解、也沒有道理……

第六十回 新婚徒惹憎

笙歌管弦、鼓樂震天,所奏所彈具是一些歡喜吉慶的好曲目。

一套套規整且嚴謹的皇室婚慶禮儀走下來,人便被做弄的有些熏熏然分不清東西南北了。

今夜最得楚皇寵愛的二皇子遼王大婚,嫡妃是淑妃母家的內侄女,遼王的表妹。雙雙都有着如此令人稱道的好氣場、好出身,故這二人的結合當真可謂是天作之合、佳偶自成。

遼王府較之前幾日婚禮籌辦之時,那布局則愈發的華麗且隆重,且更有多處景致、物什被蒙上了這麽一層鮮豔绮麗的紅,大刺刺的灼人的很,極是奪目,甚至這顏色爛漫的太恣意,恣意到簡直是喧賓奪主!

帛逸有生以來還從沒有一刻似現下這般厭惡這個顏色!他的身份尊貴、性情灑脫,倒尚不至于因了一場婚禮所娶并非心儀之人就要死要活,他只是不喜歡這個顏色。顏色溶景、景觸人心,只要瞧見這個顏色、瞧見東廂房裏頭搭建起的妩媚洞房、洞房裏貯着的那個嬌嬌的人兒,這一切便無異于直勾勾的提醒着他自己受到了旁人的約束、世事的約束。

他不喜歡受約束,他讨厭任何一種強迫的事務!

當然,帛逸不是一個不識大體的王爺,合該維系着的皇室體面他自然會做足,故當對着打緊賓客時,他面上牽扯出的那一抹溫文笑意總是恰到好處。

但當夜幕漸深,婚禮之上有着個中牽扯的那些體面人物盡皆散去後,帛逸便登地換上了另外一副可把人生生逼走的冰冷顏容!他登地就懶散了下來,再也無力去敷衍,他恥于敷衍,唇畔牽出的這抹笑意早都随了夜風迂回而變得極是僵硬。

酒宴尚在繼續,一班散客入座談天、連道恭喜。如此熱鬧的氛圍與帛逸心底那懷已經結冰的世界,顯得絲毫都不入格!這般的氛圍不僅沒能喚起他一丁點兒的歡喜,還極是相反的只會令他愈發憎惡、愈發心寒!

殊兒……

隔過朗朗的水一般的夜色,他無意識的凝眸往蒙着紅绫子簾幕、貼粘紅绫子窗花剪紙的新房處看過去,幾絲秋風吹散燭焰、撩起夜的神秘經幡,帶得幾瓣昆黃枯葉和風胡旋,幽幽的景致滋生出撼天動地的造化之美,如此簡約、卻極動人。

這一刻他兀地起了一種錯覺,錯覺那守候在新房裏邊兒心心念念着此夜共赴花好月圓的伊人,就是心底下那萦繞不去的一抹倩影,就是上官殊兒……即便知道不會是,即便知道這是錯覺。

帛逸就着風的勢頭揉揉眼睛,迫使自己打起精神。到底是要去應付一下的……呵。

這麽想着,他唇畔兀地就不自覺的複勾起一抹笑,這笑很怪異,很冷漠,甚至冷酷。直叫身邊兒安靜立着、陪着他的上官忻冬看得心裏發瘆!

緊接着便見帛逸十分自顧自的撇下一幫賓客,不曾言語一句、不曾打一聲招呼,徑直負手于後大步走出去,這舉止決絕的很。

原本不太安靜的宴席在這一刻铮地默了全部聲息。迫于遼王天成氣場的那一份拿捏。

任誰都瞧得出,今兒個分明是遼王殿下的大日子,但是遼王……不大高興。

忻冬凝眸,有茕茕霧霭斑駁了一雙水杏通透的眸子,但她很快便牽回神智,轉身綻了笑意,幫着帛逸打圓場:“諸位勿要怪罪,我家王爺急着去見新王妃,這不……竟是走的這樣匆忙!”

這言簡意赅的話兒很是好處恰當的遞出去一個臺階,沒有人真正關心帛逸為什麽不開心,他們只消順着這個鋪就出的臺階走下來、化解這尴尬便就好了。

于是靜默無聲的婚禮筵席便又恢複了聲息,有機變的忙對着忻冬做了個揖,滿口道出的盡是一些諸如“王爺同王妃怎麽怎麽般配”、“王爺豐姿卓然,行事多察”這類浮誇的話兒。

忻冬替帛逸一一的欣然領受,複舉止從容、不失星點兒周成的招呼一衆人飲酒飲宴。

面着如此出身、姿容得體、且又在二皇子身邊可謂朝夕與共的伴了這麽久的上官女侍衛,再聯想到方才帛逸的面目神情、及忻冬這一整日裏時不時不覺流露出的黯然獨悵……人最是一刻都閑不得的,人的思維之發達、言論之瑣碎永遠都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無可限量的東西!于是這一場筵席又過多半,酒過三巡,便有好事者傳出了這麽一種說道,即“遼王方才之所以如此行色匆匆、冷面冷顏,無疑是不喜這位遼王正妃的。之所以對這王妃如此的不待見,那是因為遼王心中真正稱意的乃是他身邊的這位上官侍衛!”

也不怪會有如此猜度,方才點滴被不知情的旁人看在眼裏,心底下勾勒出這類情況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當然,也有雖酒酣卻頭腦清明的人頓然提點起同伴:“似這類的話兒原就不是我們該說的,皇族的私事兒也從就不是我們可以管顧的。當心……這禍從口出啊!”

忻冬極想跟着帛逸出去,但她又突然明白人家遼王爺是要去新房見王妃,她一個貼身侍衛跟着同去自然是沒有這個道理。于是便一晚上都留在了宴賓的大廳裏幫着招呼,這不,那些醉酒後的胡話渾說就被她給多少聽到了些。

那一刻,忻冬素淨的面靥最先有了反應,陡升的溫度昭示着面頰之上顏色的轉變。接連心底便湧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似有酸澀、又是幸福,說不清楚、也道不明白。

雖然在忻冬心裏,她其實是極願聽到那樣的傳聞的……即便真相是什麽,只有她自己一個人最是明白。但以這虛幻的、似乎永遠都不可能得以實現的設想兀**藉,多少也是好的吧!

一年前,她曾做了那般的籌謀阻了帛逸與殊兒的盡早相會,卻沒想到她并不能夠當真阻斷他二人之間的那未了的緣分,她只是把他們的相遇、相愛推遲了一年。現下看來,早知所有人都不開心,早知會是一個這樣的結局,那她是不是一開始便做錯了,便不該去使心思、動腦子的做了那一檔子惡事?

忻冬蹙眉,沉沉心念頓然跟着那迂回過眼的一陣陣的寒涼夜風,頃刻間就淩亂了……

月倚西牆、紅袖菱花春宵細細長。

暧昧疊生的大滾金紅色洞房裏,對無聲滴淚的一派裹銀紅燭,澹臺妩兒羞答答的又往下颔首微微,擡起生就的青蔥白玉的秀氣長指,把那一筆筆飛針繡将着鹣鲽比翼的紅蓋頭拈住了邊角,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被穿堂的風做弄得掀開了去、滑脫飄飛了去。

她滿懷期待的候在新房裏,靜靜等待着自己的表哥、現下的夫君步入房中将這蓋頭挑起來。

妩兒是見過帛逸的,就在兩年前的一次春宴上。

她跟着娘親進宮來拜訪姑母,可巧趕上姑母擺了春宴與各位宮妃娘娘小聚,她們母女二人便被留下一并賞那春光萬頃。

待小宴至了一半,尚不曾出宮立府的二皇子前來向母妃請安,淑妃笑吟吟的将他扶了起來,他也不曾多留,見母妃正與諸位女眷小聚,便颔首告退。

他自來至去都不過一場匆促的驚鴻身影,不曾往筵席那邊兒瞧上哪怕微微一眼。而這絲毫不能遮掩他傲人的豐姿,在這一衆女眷之中,他一個少年皇子顯得更是奪目出衆。

于是很自然的,澹臺妩兒卻是留意到了他。她當時并不認識他,即便她是他的表妹。于是她懷着清淺的好奇往他那邊兒凝瞥了一眼,只這一眼,驚華無數,他比春光招搖多豔……

如織回憶漫溯若潮,這位遼王妃思着思着、念着念着,蓋頭之下的紅缯唇角不覺便勾起了一道淺淺的溫弧。

這時又兀地被一聲嘶啞的門軸轉動聲打破了绮念!

她眼眸一恍、心頭一緊,接連聽到一串穩穩的足步聲。由遠及近,不緩不慢,很是一種安全感。

妩兒铮起一念,心知是帛逸進來了!

她甫地一下一顆心小鹿亂撞,還好有珠玉點綴的華麗紅蓋頭做掩護,不然這一張羞的通紅通紅的臉若是被帛逸看去,她必定會不好意思的打緊中的打緊吶……

帛逸沒有飲酒,因此他通身的氣息很是幹淨。新房內華光璀璨,那是珠玉并着成排紅燭一齊發光發熱而做弄出的大片光鮮亮色。

凝目往那華光中央裹着的喜榻新娘處睨了眼,因蓋頭蒙着臉,他看不到自己這位準王妃的面貌長相,不過可以瞧出她身段婀娜、肌膚雪潤。

同樣是婀娜的身段,同樣是勝雪的肌體,但她比不過殊兒。沒有道理,就是比不過,殊兒的通身風情十分獨特,是獨有的,她無法與之媲美一二,她沒有這個資格!

心念一閃,帛逸兀地發了一個狠,又勾了下唇無聲冷笑,真可笑,喜榻上蒙着蓋頭坐着的那個人是他的妻子,但他卻是在洞房花燭夜裏才初初見到自己這位注定執手一生的人,連她的外貌長相、性情品格都是不知道的!好不可笑……即便這世上極多場婚姻,都是一個樣子。

但帛逸忽地觸景生情,又兀然覺得那個位置、此時此刻坐在那裏坐在自己榻上的人該是殊兒才對啊……有着這麽個無端到有些耍賴的念頭,他對這位已成了他遼王妃的女子,更是生出一種十分強烈的沒道理的、因執念而強行加注的惡狠狠的厭惡!

第六十一回 什麽……對不起?

心之所至,念頭陡地一狠,帛逸擡手迎着澹臺王妃過去,敷衍的一把扯下了那墜着各式華美珠玉、玳瑁的豔紅色紅雲一般的蓋頭。

登時,澹臺王妃秀麗卻又溫和的面孔暴露在夜風裏,這般突忽的情勢令她铮地生出一種十分心慌的錯愕。

借微光惝恍,帛逸睥了眼這位嬌滴滴的纖柔女子,只瞧見她的一圈囫囵大體,心知是個姿容風情的女子。爾後并無滞留,徑自錯目往一邊偏離了去。

澹臺妩兒并不能識得帛逸的心思,雖然他方才掀起蓋頭的姿勢,并不是她所設想的那般小心翼翼、珍視有加,但卻很有英風與氣魄,這是令她極歡喜的、也是極吸引她的。

出于女子天成的那些矜持,妩兒不敢擡首去正視帛逸,即便眼前這個散發着淡淡薄荷氣息的、氣場極吸引她的男子已然成了她的夫君:“王爺。”缪轉着調子,她喚得碎碎的,羞答答的,卻仍舊不敢大刺刺的擡眸,只把眸光忽閃的小心翼翼。

這一聲發着柔、滲着水的“王爺”,到底還是把帛逸做弄的沒防就覺的一心柔。到底是一個男人,同女人置氣并不能證明一個男人多有本事,更況且還是這麽一位成為了自己妻子的女人。

念及此,那些沒道理的無辜憎惡便在這一時顯得淡去許多:“知道本王為什麽娶你?”帛逸重新轉過面去,雙目化為了兩道冰封的利刃,直勾勾的向榻上的新王妃抵過去,并不曾見到丁點兒新婚花燭夜裏合該有着的憐惜。

妩兒正沉浸在兀自的嬌羞、與初為人妻的那一份青澀的期許與淺淺的怯怕中,冷不丁的就聽帛逸吐了這麽一句:“啊?”她下意識擡首,察覺自己是在不經意間失了态,那目光便又起了下意識的躲閃,卻還是撞在了帛逸深沉的沁着寒冰冷霧的雙目中。

因了先前那麽句刺耳的話,又加之現下帛逸瞳孔裏閃爍的千年湖底的冰冷,妩兒一雙靈秀的眸子頓然就鋪陳的滿滿的都是錯愕與茫然……

這一擡首倒叫帛逸看清了她的容貌,只見她娥眉鳳眸、神韻淑麗雅致,生就一副芙蓉面,配着淺淺一點紅櫻口。倒是個極标志的美人胚子,但這副長相卻不是帛逸所喜歡的,更不是他所能夠有契機為之神動、為之魂傾的……他愛狂了殊兒的桃李似錦、明豔熱烈,那份旖旎是遠比十裏桃花路還要流彩添光遠超一截的無可比拟!

眼前兩張截然不同的面孔因了帛逸此時心念的忽起,而在潛移默化間起了重疊,但晃啊晃的,就是沒有辦法重疊在一處去。他凝目片刻,兀地勾起唇角“呵”地一笑:“不錯。”星目璀璨,爍爍的盡是些戲谑的光澤漫不經心的流露,“因為你很不錯……”即而轉口,邊傾下身子湊近了王妃的耳畔,貼着她有些泛粉紅的耳根,吐口有若徐徐過樹的天風,“你有一個‘很不錯’的姑姑。”

妩兒一愣……

帛逸簇地哈哈大笑出聲,亦在同時把身子離開了去。

他說,他說……

一時間,千百種繁雜心緒不斷交織、聚合、輾轉、熬磨在妩兒心底腦中:“他說……姑姑?”幾多不可置信,她昙然會意,兀地被中傷,頓聽到“嘩啦——”一聲,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驟地破碎掉了,是心麽?

夜風袅袅,澹臺妩兒轉眸去看,見帛逸已是一個背對着她的玉樹背影,他擡步欲行,有燭煙并着浮光流轉在他身畔,将這風流氣韻惝恍出一派簡約的明澈。

“王爺——”妩兒見他正負手在後,徑自往洞房外邊兒走。心裏甫地一急,軟款着調子極下意識的喚的酥醉入骨。

帛逸猝然停住,在澹臺妩兒以為自己成功的挽留住了欲離的丈夫、心頭并着眉頭重展歡顏之時,忽見帛逸幹練回頭,啓口吐了冷冷一句:“別跟過來!”那聲音沒有半點是在新婚之夜對嬌妻的合該溫柔,冷的比堅冰煞人,“該怎麽做,你最好拎得清楚!”又補一句,比先前愈發逼仄,他旋而轉首不再去顧,邁開步子自顧自就這麽離了這充斥着鴛鴦比翼、百合紅绫子的貯着春意的新房。

“我……”澹臺妩兒下意識吐口回應,但只有極低微的低微到不聞的一個“我”字,又很快收住。

直到耳聞門軸轉動的“吱呀——”一聲冗冗的沉響,這幻似蕭音的調子帶得秋夜更加如雪寂寞。

妩兒方依稀回了回神,頭腦在這一刻頓然跌入到一潭安靜的死水裏,接連着了鸾鳳燦紅色新衣的身子也有了反應,她整個人像是被誰給抽幹了全部維系着的心力,軟綿綿倒在了獨自一人的雙人榻中。

嬌嬌面靥化了最精致的妝,此時竟是不管股脂粉闌幹,她把整個面眸都埋在了繡着戲水鴛鴦的蠶絲小緞枕裏頭,任那脂粉混合着淚波恣意縱橫、奔走馳騁。

狹長的鳳眸蒙起一層斑斑駁駁的霜霧,紅唇被銀牙緊緊咬住,她含悲飲泣,無限委屈、無限無辜,楚楚可憐,又那麽的空茫無助、無枝可依、無所适從……

帛逸始終都在抱着一種完成任務的心态對待自己的大婚,對這位嫁入遼王府、成為名正言順的女主人的澹臺母家小姐由頭至尾都沒有興趣。

她在做他表妹的時候他便不曾将目光往她身上多停留一刻,她成為他的王妃之後他這目光亦不見多停留一刻。

如此,就注定了遼王的涼薄、及遼王妃的悲懑。

婚後的日子不比那當日的洞房花燭夜就好得了多少,最東的長廊處連着兩個東廂小房,一間是澹臺妩兒的住所,另一間是帛逸的住所。一連五日,這對夫妻分房而居、分榻而眠。

一對夫婦,特別是新婚夫婦居然薄性至此,這在大楚國是不太常見的,在皇室的婚禮間亦是不太常見的。因為多數人即便是再怎麽不稱心如意,好歹表面上的工夫也都會做了足。

但帛逸畢竟是帛逸,他自有他的不羁和風流,以至于莫說是冷落自己新婚妻子了,便是新婚次日依着禮數的進宮為母妃奉茶的慣例,帛逸都給免了去!

如此縱性随意……

不過帛逸是皇子,又是親王,即便外人怎般陰陽怪氣碎語閑言的舌根嚼不止,也沒有哪個活膩了的有膽子膽敢當着帛逸的面兒尋他不快的!故此,他也就懶得去理會那些勞什子。

今晚這輪月色似乎是格外的清冽了一些,又不知道是不是因了眼前人兒玉裙飄曳、故顯清亮的緣故?

帛逸目光灼灼的定格在忻冬的眉目間,這神情很是深邃,深邃的有如浩瀚的海,叫人怎麽都看不穿。

他一早便在心裏打定的主意,他……要帶着殊兒青山綠水、遠走高飛。即便這個決定說來很是荒唐,甚至幼稚。但他就是這麽決定了,他同她也是這麽商榷的。那麽即便是瘋狂和幼稚,也是兩個人的瘋狂和幼稚。

在帛逸大婚的前一天夜晚,那夜殊兒來找他,在問詢了他關乎江山權勢持着的态度之後,她揚起美豔無雙的花靥,神色極是鄭重,她說“那帶我走!”

他答應了她。

這是心底最直觀的念頭——他要帶她走,他要跟她在一起,他只要她!

感情的事情,從來使人紊亂,從來就沒有一個理性與否的界定。只緣身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他既然已答應了她,那麽他就會做到。

桃花之約他失約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失約。

既然生在皇家很多事情沒得選擇,那麽他便帶着她走,他跟她回晉陽、跟她隐南山、跟她青山綠水耕田織布……只要他們可以在一起。

因了這麽一個如火如荼、看似瘋狂卻荒唐的決定,帛逸這陣子把一切得與失、周成與禮節等都看得很淡,因為注定都是就要萬般皆放的了。

只是有一件事,一個人,卻不是那麽好交代的,不是那麽說放便能放下的……那就是上官忻冬。

因為帛逸他曾占有了忻冬。

忻冬似乎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但決計是除了下等的宮娥、侍婢之外,被他真真正正糟蹋的第一位主子小姐,還是位世家小姐,且最重要的……忻冬是殊兒的妹妹。

綜上這些,也不知究竟哪一條才是最令他懷有負罪感的,又或許逐條都有。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忻冬,即便那本就是忻冬有意算計于他。

于是在這夜朗星稀月卻明的夜晚,他把忻冬喚到了自己的廂房裏,就那麽靜靜然的默看了她半晌,心中兀地百味難明,颔首垂目、聲息略澀:“對不起。”突然啓口同她這樣說。

忻冬錯愕:“什麽……對不起?”自打她一進來便覺得今兒個的帛逸很是反常,無論是神情還是周身的氣場,都似乎不大靈秀。彼時他吐口的很是無端,她只當他懵住了頭腦不知是又想到了哪一茬子。

也對,帛逸這表述确實是不太明确了些。他又甫地意識到了這一點,重又嘆了口長氣,凝目擡首向忻冬直直顧着:“對不起,我曾對你做過的那些……那些身體上的肮髒事。”臨了一沉,比先前發澀發苦。

第六十二回 我們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

倘若不是帛逸最後這一聲發澀發苦的嘆,忻冬幾乎就認定了他是在戲谑自己、甚至是嘲弄自己!

“肮髒事……?”她蹙起楊柳的眉,凝眸睥着帛逸那一張明滅不定的面孔,心房兀地揪了一揪,“那天晚上的事情,當真叫王爺覺得很是肮髒麽?”音聲有點兒發顫,面色也素白起來。

這話灌在耳裏,帛逸陡地一撼,意識到忻冬是誤會了自己:“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颔首,依稀有些嗫嚅,偏生一時又不知該如何去解釋,因為他也不知道該怎麽來措詞、來解釋,“我是真的想同你說一聲對不起。冬兒。”喉結輕動,他複起身上前幾步,迎着忻冬。

隐匿在周圍飄散不去的不祥感在這一刻愈發起的昭著,忻冬禁不住纖肩打了個顫顫的嗦。擡眸直視着眼前情态隐晦的帛逸,似乎下一秒就會發生什麽極出乎她意料、不由她控制的事情一樣。這種感覺令忻冬覺得心若擂鼓,又仿佛心念跟情念都并着變得虧空:“王爺,你,怎麽了?”眉目疑惑,她到底沒有按捺住的問出了口。

忻冬是了解帛逸的,帛逸什麽樣的神情态度是正常的、什麽樣的神情态度決計是失常了,她尚還沒有判斷錯誤過。

“嗯。”帛逸被她問的神情又恍了一恍,似是因心底覺得虧欠而生出了心虛,他竟不敢再去看忻冬滿是探尋的眼睛,“沒什麽。”錯目轉向一旁,徐徐嘆出口氣,“就是這長夜漫漫的,人便極容易想到很多已經過去的、卻注定永遠也過不去的事情所以……”拖着長調子重回目,“所以想着得跟你道一句歉。不然本王這一輩子都不會心安。”他又補充。

這個時候這般情态的帛逸,一任他再遮掩、再裝作漫不經心,都只會讓忻冬更在心裏頭堅定自己的猜測!她已經可以肯定,帛逸定是有了什麽事情擱在心裏了!若不然他好端端的怎麽就想到跟自己道歉,還是對那樣一件不好啓口提及的事情道歉?

越是這麽想着猜着,忻冬便越是覺得一懷情态無處安置,連着這麽一副身子一個心都是沒有絲毫空位可供安置的!即便這已不是第一次知曉帛逸的心事,但忻冬還是每一次都會是如出一轍的不甘和失落,她心道着原來自己在他心裏無足輕重也就罷了,居然依舊還處在那個不貼己的、外人的位置!對于他同她之間發生過的“一夕風月”之事,他的态度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他從不曾對此有過哪怕紋絲的绮思遐想,他只把那缱绻綢缪當負擔!

“對不起……”忻冬喃喃啓口,面上神情登地換了一副黯然又茫惑的樣子。徐一念叨,她甫地擡了眸子揚聲質問,“這麽多年,難道我要的就只是王爺的一句‘對不起’?”語氣軟軟的揚了起來,帶出特有的凄厲。

帛逸有些心口發悶,面目反倒極對立的變得很是冷峻,卻在這樣的冷峻之下其實藏了一團團亂糟糟的、理不清的麻,他頭脹腦昏,整個人都有些混沌了!

這世上最難償的就是一個“情”字,為這情而背負着的風月債也從來都可惱又可憐的沒有道理、風流如皇子親王也還依舊不得要領:“我心知是愧對你,我也欠了你很多。但是冬兒,我也想過要償還,并且一直都在付諸實際。”亂亂紛紛的再度開口,帛逸那亂麻般團成了團的思緒依舊沒怎麽梳理清楚,就口順勢的吐露字句,這些大抵也都是他一直以來對忻冬的心聲,“我吩咐府裏上上下下要對你禮待有加,我在心裏也從來就沒有把你當做下人看待過,因為我知道你不是,你是我帛逸這一輩子注定會虧欠很多的人,你也是我心中如妹妹一般的人……”

“停!”忻冬甫地打斷。

帛逸下意識停住,沒多想的擡目看着忻冬。

這聲喊停完全是出乎條件反射,忻冬最最恨的、最最不想聽到的就是帛逸那些把她當妹妹看待的話!眼下他口口聲聲的給她道歉,卻又搬出了這“妹妹”的話茬來含沙射影的告訴她道理,她當真受不了、也不願去受這無聊的告誡了,這種濃重彌深的失落感非局中人不可以明白的具體。

被風吹散浮雲、陰霾的天幕不知是什麽時候開始,居然變得這般夜朗星稀,又或許是人心裏頭憋的太久、壓抑太長的心事應景而渙散,帛逸忽覺這一身皮相由內至外都霍然很輕快。忻冬之事一直都是他心裏頭悶悶沉着的郁結一道,他從不曾把這事兒大刺刺的往明面兒上提起來說道過,時今這麽直白的提出來,他反倒漸覺輕松起來。

隔着惝恍進廂房的水波潋滟的微光,他見忻冬一張秀麗面孔微泛蒼白,她明澈的杏眸浮了黯然,昙唇緊抿,似是正在下着很大的決心、又似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你‘是’愧對我、欠着我。”重音咬住了一個“是”字,她忽地發起了狠、也負着氣,“但如果王爺因為這個而一直覺得愧對我、欠着我……那大可不必。”于此停頓,複甫地一蹙眉頭,啓口穩穩的,“因為王爺那天晚上其實根本就沒有占有我!”漸次拔高,成了揚聲。

一語落地,帛逸怔……

忻冬說出了真相。

她原本就不是一個本性素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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