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032.
随着聲音的落下, 昭雪仿佛感覺到靈魄融入濺雪。
細細的裝飾劍變得重了一些,其上閃爍着幽幽的亮光,一瞬間變得非常奪目。
但只是一瞬間而已。
瞬間過後, 它飛快地暗淡下來,重量輕了回去,變得和以往沒什麽不同。
昭雪忍不住笑了起來。
【居然真的……】
成功了。
她大汗淋漓,一轉頭, 就看見了正朝她走來的昭陽。
看起來完好無損,沒受什麽重傷。
“大姐!!”
她心裏另一塊石頭卸下,興高采烈地撲過去,撲進昭陽懷裏。
将近一天沒見面了, 她心裏七上八下的, 原本有許多話想跟她說,但是真的見了面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昭陽也是。
她有太多想問的。但是看見她沒有太大的事情,突然想問的話都變得無關輕重起來。
只要昭雪沒事, 其他的又都算得了什麽呢。
她抱緊昭雪, 深深地閉了閉眼。
直到江泠風的聲音從一旁傳來:
“沒有事嗎?”
“師叔……”
昭雪擡眼看去,對方的眉眼間帶着淺淺的疲色。
擔憂正在逐漸從眼中散去, 松了一口氣一般,有些許的慶幸。
但是轉瞬即逝。
那複雜多餘的情感就像是昭雪的錯覺。
“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沒什麽大事。”
昭雪扯扯自己身上被血黏住的衣服, 疼得咧了一下嘴。
昭陽則摸了摸她的額頭,皺起眉頭:“你發了燒?”
“沒有、沒有, ”
昭雪連忙為自己辯解, “剛剛跑得太快, 有些發汗……”
話還沒說完,昭陽的手指按上她的脈搏。
昭雪一下噤了聲, 像一只鹌鹑一樣不敢發聲。
昭陽沉着臉色收回手,“低燒未退,又劇烈運動,還受了皮外傷,萬一傷口發炎、發熱加重,後果不堪設想。”
昭雪低下頭。
“雖然有很多想問你的,但是現在不是這個時候,”
她嘆了口氣,“你需要立刻的醫治。但是秘境內顯然不是個治療的好地方。”
昭雪正好也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反正她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那一起走吧,大姐?”
昭陽卻沒有回應她的話,而是轉過身,看向江泠風:“師兄,麻煩你先帶她出秘境,我過些時間再出去。”
昭雪一下就懵了:“诶?”
她愣愣的,感覺恍惚了一下,劍冢裏的打鬥聲似乎掩蓋了她的聽覺。
“大姐你說什麽?”
“昭雪,你先跟你師叔回去。”
昭陽說道,她将自己的宗門銘牌轉遞給江泠風,“必須回宗裏盡快治療,我還缺另一味藥,得晚些才能回去。”
……才剛見面,又要分開。
昭雪意識到馬上又無法見面這件事。
她嗓音發澀地問:“多久?我不能跟大姐你在一起嗎?”
“秘境結束前,我定能趕回去。”
昭陽摸了摸她的臉頰,“雖然你感覺自己現在的精神很振奮,但是你或許不知道……外人都能看出來,你的狀态已經非常差了。在這裏多留一天,對你來說都十分危險,所以,抱歉,昭雪,你不可以留在這裏陪我。”
“……”
“雖然我也很想陪你一起回去,但是那一味珍貴的藥我一定要得到。昭雪,你一路上一定要乖乖聽你師叔的話,有很多事情……盡管我都不知道,但是大姐清楚,你很聰明,你那麽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熟悉的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聲音非常疲憊,卻又溫柔,
“等大姐回宗裏了,你就都一一講給我聽,好嗎?”
昭雪點點頭。
她什麽也說不出來。
大姐需要藥材。而她留在這裏,什麽忙也幫不上,還會繼續拖累她。
她默默走上前,牽起江泠風的手。
對方拿出法陣,圓盤旋轉着落在地上,逐漸放大,發出幽藍色的光芒。
光芒遮蓋了昭雪的視線。
臨走前,她已經看不見昭陽的身影了。
她只能擡頭看看那些繼續在混戰的仙人們。刀光劍影、殺伐果斷、法術光芒遮蔽着夜空,光怪陸離,使淩晨的天亮如白晝。
……真羨慕啊。
假如她也有這些人一半那麽強,就不會那麽容易受傷,大姐也會讓她跟在身邊了吧。
昭雪這麽想着,忽然感覺渾身一下被抽去了力氣。
穿越法陣熟悉的失重感湧來,但是這一次她沒辦法任性地去抱誰的腰,将頭埋進誰的懷裏。
她只能緊緊攥住江泠風的手,而後感覺到胸口蠕動着什麽,湧上喉口,随着墜落感,她嗆出幾口血,後知後覺的乏力席卷了全身。
她松開手,眼前墜入一片黑暗。
–
遠遠的,陸照霜看見那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法陣之中。
“還沒到時間,就提前出了秘境……”
他隐隐察覺到什麽。
沈昭陽和劍尊似乎也是為了尋她而來。
但是他們一路上都沒與昭雪聯系過,又是如何知道她在這裏的呢?
…
陸照禾的聲音将他的神拉回來。
“大哥,你在想什麽?”
青年随手抹去臉上的汗。
又一個陣法在他的掌心漸漸成型,散發出耀眼的光芒。凡事靠近些他的人都會忍不住在心底大吃一驚,年紀輕輕徒手即成陣法,不用誦經和繪制,這得是多麽變态的頂級天賦,不愧是陸家次子。
那些人狼狽地閃避不及。
陸照霜這才反應過來:“沒什麽。”
“那小孩走了?”
“嗯。”
“哼……我就知道。劍冢裏沒了她的氣息。”
“她的大姐來接她,提前送出秘境了。”
陸照霜說着,忽然一滞,意識到什麽。
“嘁,早點回去也好,那副樣子還逞強,別死在這裏。”
陸照禾說着,轉身繼續準備投入戰鬥,卻又還是忍不住低低地罵了一聲,
“……小沒良心的。”
陸照霜只是一直沉着眉眼,不置一詞。
他閉上眼睛,反複重算着剛才得到的一絲靈感。
……氣息。
對,氣息。
“照禾。”
他睜開眼睛,冷下聲音,低聲而快速地嚴肅制止,
“住手。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他壓下眉峰,聲音冷厲:
“劍靈隐隐約約的氣息,從剛才開始,就已經消失了。”
–
二次發燒。
渾身的溫度都在增加,似乎是為了回報她不珍惜自己的身體似的,渾身都痛了起來。頭、背、胸口、關節,痛得昭雪禁不住一直一直流淚。
眼睛也燒得睜不開,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昭雪攥着不知道什麽,痛苦無助地呻.吟出聲。
“大姐、大姐……我好難受……”
“好痛……好想死、痛得想死掉……”
秘境外的邊陲鎮子淩晨人跡罕至,攤位大多都收了,和秘境開啓前的街景恍若兩個世界。
冷風蕭瑟,只有客棧門口的紅燈籠随風晃動着。
江泠風抱緊了懷裏顫抖啜泣不止的少女。
她哭得嗓音嘶啞,現在聲音已細若蚊讷,蜷縮在他的懷中,像是冬夜街頭瀕臨死亡的小貓一樣,嗓子裏擠出細細的求救聲。
淚水很快濡濕了胸前的一小塊衣襟。
滾燙的位置,再次印在他的心口。
記憶交錯着在他的腦海裏輪番上演。
痛楚、哭號、求救、灼燒、嘶啞的喘息……
最後是——
“好痛,求求你,殺了我吧。”
江泠風驟然抽回神。
心悸得幾乎眩暈。
他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不……那已經過去了。
他閉了閉眼,專心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
可是少女也那麽無意識地哭求着:“好痛,求求你……”
她攥緊江泠風胸前的衣襟,神智不清地不能自已:
“救救我。”
好像冷風吹過。
江泠風的恍然瞬間離他一下遠去。她的聲音離他很近很近,就貼在心髒的位置,嗓音低啞卻足夠他感受得清晰——
這一次,是“救救我”,不是“殺了我”。
……這一次,他可以做到。
他沒多說,将她托得更緊了一些,手掌隔着薄薄的布料也能感受到她滾燙的皮膚,燙得他手指微蜷,在思考之前已經像對待孩子那樣輕輕拍着她的脊背。
安撫和真氣一同流入。
她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然而依舊疼痛着,臉紅撲撲的,幾乎燒透,額邊和鬓邊的發絲浸在疼出的的冷汗中,黏在臉頰上。纖長的睫毛不安地顫動着,像垂死掙紮的蝴蝶。
江泠風很快地進入客棧,訂了房間,上樓後将她放在用靈力蘊熱的床榻之上。
喂藥、降溫。
包紮、敷藥。
好奇怪。
……原本看似即将黯淡的生命更多自願加摳摳君羊,衣無爾爾七五二八一就這樣在他的手底下逐漸回溫、逐漸平靜了下來。
江泠風坐在床邊。
他嘗試着收斂自己的力度,在不吵醒昭雪的情況下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安撫她的痛苦。
待她睡得沉穩之後,他又極盡輕地為她換藥。
背上有三道刀傷,在丹藥的作用下愈合得很快。他輕輕拆開繃帶,看到少女蝴蝶骨上開裂的豔紅色傷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和蒼白單薄的皮膚對比鮮明,中間突出的脊柱一截一截,被他撥開的黑發随着起伏重新散落上去。
江泠風不動聲色地換好,将仙術修補好的衣物重新覆上。
很快什麽也無法看到了。然而閉上眼睛之時,那般豔麗的色彩卻清晰地重現在虹膜上。
如烙痕一般滾燙。無法抹去。
嘆息聲輕輕落在衾被上。
昭雪恍然間聽見聲音,似在詢問:
“還疼嗎。”
她沉在極深的漆黑夢境中,剛從痛苦的泥沼中擺脫,下意識伸出手去,抓住了什麽。
正在起身的男人一頓。
她聲音細細地喃喃着,“別走,就不疼了。”
少女正無意識抓着他的兩指,指腹柔軟而溫暖,已經沒有先前那麽滾燙了。
只是輕輕地勾着,不牢,他想的話,稍微一掙就能松開。
“……”
半會兒,身前似乎有陰影覆下來。
昭雪身下一沉,身前的地方軟軟似乎陷下去一塊。
低沉的聲音響起:
“……好。”
–
昭雪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下午了。
她坐起身來,看見江泠風坐在一旁的床邊注意上小憩。
她沒說話,輕手輕腳地端起床頭櫃子上的水杯。
她渴得厲害,不知為什麽嗓子痛得要命,幾乎沒辦法說話。
“水冷了。”
聲音從窗邊傳來。
昭雪愣了一下。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站起身,走到她的床邊,接過她手裏的水杯。
沒兩秒鐘,他又遞給她:“好了,喝吧。”
昭雪接過杯子。
微燙。不是很燙,也不是微溫,捧在手裏瞬間就有了熱感,暖呼呼的。
她抿了兩口,又喝了幾大口,最後一飲而盡。
嗓子終于能說話了。
“謝謝師叔照顧我。”
她乖乖說。
“無妨。你先休息,我再去接點水來。”
江泠風說着,轉身出去。
昭雪則下床活動了一會兒。
關節沒那麽疼了,傷口處也被綁了藥。
還有……背後。
昭雪伸手去夠了夠。
背後也被綁上了繃帶,敷了一層冰涼涼的藥膏。
這也是江泠風他……
不知怎麽的,昭雪臉頰微微發燙。
她甩了甩腦袋,抛開無用的念頭,披上厚衣服,下了樓。
江泠風正準備上樓,看見她:“不再休息一會兒嗎?”
昭雪搖搖頭:“睡夠了。”
“那就來吃飯吧。”
昭雪下去坐在桌邊,不過一會兒,上了幾樣清淡的菜。
江泠風依舊是喝着茶。
昭雪埋頭用筷子默默鉗着米粒。
“現在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應該恢複得差不多了。”
“今晚好好休息,我們明天一早回藏劍宗。”
昭雪聽了,默默低着頭吃飯沒應話,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
“不能再等等嗎?”
“……”
“不能再等等大姐嗎?師叔,我想跟大姐一起回去。”
江泠風放下茶杯,“昭陽她最快還要兩三天的時間。”
昭雪擡起頭:“我可以等!”
她看進江泠風眼裏。
他正好在看着她。眼睫輕垂,下睫毛極長,微眨一下,昭雪的眼神急匆匆移開。
他只說了兩個字:
“不可。”
沒有回旋的餘地。
“……”
算了。
昭雪清楚,這裏危險,治安秩序很差,加之秘境陣法開啓地,無數人只等秘境結束後埋伏在這裏強搶設陷、收漁翁之利。五湖四海的人都在這裏,況且不全是修士,背景繁雜、人心莫測。
她知道江泠風是為了她好。
或許……也有一絲對在秘境裏她走丢的愧疚,或是答應大姐的承諾。
也罷,他們是多年同門,大姐說話總歸比自己管用。
昭雪沒滋沒味地吃着飯,就聽到江泠風說道:
“吃完後帶你出去走走。”
昭雪小聲應道:“嗯。”
–
黃昏時依舊有些餘溫。
比起淩晨時分倒是熱鬧了不少,有些小攤,也有些人煙氣。暖風乎乎吹過,夏的餘溫還沒褪去。
人間應該是最後能夠感受到季節的地方了吧。以後去了宗裏,聽說一季如一日,景致沒有什麽太大與特別的變化。
昭雪看着挂在天邊半垂不垂的夕陽,漫不經心地想着。
她忽然又想起來,這不是第一次這樣和江泠風走在街道上。上一次,還是在遇仙鎮,只是那時候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妖魔上,分不出多餘的一分精力給景色和彼此。
沒走一會兒,昭雪突然停下腳步。
她沒再繼續往前走,而是蹲下了身,在地上撿了幾個堅實的小石子兒,掂在手裏。
江泠風也停下腳步,等待她。
前方不知發生了什麽,有些吵鬧。
昭雪抓着一把石子,往前走去,然後停下來,将手裏一枚石子狠狠地擲向前。
石子劃出一道弧線,精準地命中了前方那吵鬧的男孩的背部。
喧嘩的聲音戛然而止。
幾個男孩子轉過身來,露出了那蜷縮在牆角、抱着膝蓋、渾身發抖的髒兮兮的女孩。
“喂,你——”
其中為首的那個男孩豎起眉毛,兇神惡煞地朝昭雪走來,還沒走兩步,昭雪又扔出手裏比較大的一塊石頭。
這一次,砸中了他的臉。
清脆的一聲響。
男孩往後一仰,再低下頭來時,鼻子下流出一排紅乎乎的血,滴滴答答,糊了胸前的衣衫。
他用手背抹了抹鼻子,看見鮮紅時,凝滞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勃然大怒,雙目圓瞪,跳腳地指着昭雪的鼻子大聲呵道:
“你這外地來的小賤種——”
第三枚石子直奔他面門而去,擦過他的臉,在眼下劃出一道淺淺的紅痕。
少女纖細單薄的身子裹在寬大的衣服裏,手臂原本攏在袖中,一手捧着一堆小小的石子,一手從空蕩蕩的袖管裏伸出來,撚着下一枚石子。
她面色蒼白,好像葦草一樣,風一吹就能折,但是表情又那般無謂而冷漠,只有眼神深處才有憤怒一閃而過。
他們聽見她冷冰冰的聲音:
“滾不滾?”
幾個人不知怎的,吓得後退了幾步,面面相觑,又瞧見昭雪背後走來的高大男人,最終還是露出了畏縮的表情,跺了幾腳,小聲罵咧着離開了原地。
那些人走後,那個角落裏的女孩子瑟縮了一下,依舊抱緊膝蓋,将臉埋得更深。
江泠風以為昭雪會上前。
但是她沒有。
她只是扔下手裏剩餘的石頭,拍了拍手上的灰,轉身離開了原地。
風吹得有點兒冷。
昭雪又攏了攏袖子。
不知過了多久。
聲音這時從一旁傳來:
“……那時候,事情沒有弄清楚之前,就擅自揮劍。”
江泠風看着黃昏一點點落下,慢慢說道:“我很抱歉。”
“師叔幹嘛跟我說這些,”昭雪稍微有些意外,“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但是,我一直沒能親自跟你道歉。”
昭雪反問道,“那這次呢,是因為有過那樣一次經歷,謹慎了,所以沒有出手嗎?”
“不涉及仙術的事,我很少會出面。”
“原來是這樣。”
昭雪低頭笑了笑,“您也救過我很多次,那種發生在很早時候的事,您早就無需介懷。”
“那些事情,我不做,昭陽一個人也能處理好。我去做,實際上也是因為我的一些……私心。”
“這次也救了我。”
“嗯。”
昭雪問:“那這次,也是因為私心嗎?”
“……”
江泠風閉了閉眼,慢慢答道,“是。你是昭陽帶來的,我必須對你負責。”
昭雪了然:“原來是這樣。還是得謝謝您。”
她走了幾步,無聲地笑了笑自己,又開口道,
“那您覺得,為什麽這次我又會出手呢?”
“……”
“您以為那是因為我善良嗎?”
“……”
“不。不是因為我善良,恰恰相反,也是因為我的私心。
我這個人,從小就自私極了,而且還十分惡劣。即便隔壁家的小子常常來找我玩、陪伴我,我也還是讨厭過他一段時間,只因為他有許多我所沒有的東西,還總是在我面前有意無意提起。”
“在那時的我看來,他是在炫耀,在對我示威。”
昭雪擡起頭來,對江泠風勉強笑了一下,“我這樣的人,很讨厭,對吧?從一開始,我就沒有考慮過其他人,這麽多年來,我所做的每一樣事,歸根結底,都是為了我自己。”
“因為那時的我,從未受過幫助。”
江泠風步伐頓了一瞬。
昭雪還在向前走着:
“我那時候總在想着,誰來幫幫我,幫我一下就好了。但是沒有,沒有任何人聽見我的呼聲。
因為從未被人幫助過,所以我下意識去幫助她,某種程度上,就像是回應了以前絕望又無能為力的自己一樣。”
“……”
“我就是一直這樣,心懷芥蒂地長大。總有話說,要一笑泯恩仇,也有人說什麽退一步海闊天空,那些我都聽膩了。我讨厭那些東西,因為傷害就是傷害,哪怕過去了,疤痕也永遠不會消失。”
“……”
昭雪背着手,擡起臉來看他,笑道:“師叔,我很記仇吧?”
天邊的夕陽一點點沉下去。
風冷了起來。
江泠風慢慢開口:“沈夫人……”
“您也知道了嗎?是大姐說的吧。”
“只知道一點。”
昭雪回過頭,看着地面,好半會兒才說:“是的,我能夠理解她,但是我沒有辦法原諒她。”
“原諒她,就是背叛了小時候那個差點在雪地裏絕望地咽氣的自己。正因為如此,我要逃出來,我永遠也不要回去。”
江泠風沉默不語。
他垂着眼睫,好半晌,不知是想到了什麽,說道:
“……抱歉。”
昭雪沒想到會再次聽到他的道歉,錯愕了一瞬。
“您……”
“您不會以為,我在影射您吧?”
“……”
“那怎麽能一樣呢?而且您還露出……那種不知道經歷過怎樣的事才會露出的表情。”
昭雪停下了腳步,她擡起頭,有點吃驚地看着他。
和花燈節會悄悄的打量不一樣,這一次,她的話說得很鄭重,也忍住了自己總是想要躲閃的目光。
“您,可是不一樣的。”
昭雪心想,當然不一樣。他一開始什麽都不了解、不知情,況且後來不管是托住溺水的她、還是拔劍救她、還是連宿照顧她……
即便她知道,江泠風只是看在大姐,他唯一的師妹的面子上才會這麽做。
昭雪看着他被纖長眼睫垂蓋住的眼睛,再次重複了一遍:
“師叔,唯獨您是不一樣的。”
…
後來回去時她還說了些什麽。
但是江泠風只是一直用手指摩挲着劍穗,有些出神地望着街旁一盞盞亮起來的燈火。
那少女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眼睛裏映着簇簇溫暖的燈光,認真地對他說:
您,是不一樣的。
……
那顆浸在死寂海水下幾十年的心髒,不知為何,有一角隐隐發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