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換了鞋子, 披上雨衣後便冒雨出去了。
此時外面天色已經黑了,五條悟打着一支手電走在及川月見前面帶路。
前往水庫的路并沒有修繕過,是正常的土路。土路被大雨沖刷了一天, 到處都是積水和軟爛的泥巴。即使及川月見已經換了雨鞋, 小腿上還是濺到不少泥巴點。
五條悟有些疑惑的問她:“你怎麽會跑到三樓去?”
“……三樓?”
“對,五條月住的屋子在三樓, 隔壁就停着五島茉莉母親的屍體。”
想到一個房間裏住着蘑菇人, 隔壁房間裏還停着個屍體,及川月見不禁打了個寒戰。她搓了搓自己直冒雞皮疙瘩的胳膊,“就, 五島茉莉帶我去的。她一開始還說要帶我去找你, 所以我就跟着她過去了。”
“但是我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上樓,一直覺得自己還在二樓。”
五條悟回頭看了及川月見一眼, 少女臉上表情真摯不似作僞, 雙眸清澈無垢。他倒是沒有懷疑,只看了她一眼之後又将目光轉向前方看路,“這個村子裏能出場的nc基本上沒幾個是人, 你和七海海應該是全村唯二的珍稀物種……”
“下次除非見到我本人, 不然別随便跟着其他人亂跑。”
“哦——”
到了後半夜後溫度變得更低, 及川月見小臉被凍得發白, 臉頰上那點暈開的潮紅色反而更加明顯了。她兩手環抱着自己的胳膊,指尖不時觸碰到懷裏那本冰冷的牛皮日記本。
這本日記會是誰寫的呢?
日記裏的‘她’又是指誰?
黑夜中突兀的響起了一聲貓叫,緊接着是旁邊灌木叢被晃動的聲音。五條悟立刻将手電光投向旁邊的灌木叢,枝葉縫隙登時被照得雪亮,幾支夾雜在灌木叢中嬌弱的茉莉花枝往上延伸出來。
因為風雨的摧殘, 白色花瓣已經落了許多, 孤零零的花梗立在黑夜中, 顯得冷清又可憐。
五條悟沒有看見貓,不由的皺眉。但他也沒有停下來耽誤時間,拿着手電筒繼續往大河上流走去。及川月見跟在他後面,忽然間回頭——她目光越過水光泠泠的河面,黑黝黝的矮樹林,往上,往前,看見遠處矗立的五島茉莉母親故居。
三樓的某扇窗戶開着。
因為距離的緣故,及川月見無法看清窗戶裏面的情況。但是她卻有種直覺,那個和五條悟完全一模一樣的蘑菇人,就倚靠在窗戶邊,眼睛眨也不眨的注視着她。
用那雙和五條悟如出一轍的蒼藍色眼瞳。
這個認知讓及川月見後背發麻,有種被獵人盯上後的莫名心悸。
她不自覺的屈起手指撫摸了一下抱在胸前的日記本,感覺自己好像能從這個動作裏汲取到什麽力量一般。即使不知道日記本的主人是誰,及川月見仍然對寫出這本日記的人抱有種難以形容的好感。
連及川月見自己都覺得這樣的好感度來得莫名其妙,并且毫無道理可言。
“到了。”
五條悟的聲音響起,及川月見迅速回神,強打精神看了看前方。手電筒光芒掃到了水庫的入口,裏面的黑暗遠比外面來得更濃,僅僅是站在接近入口的地方,也能感覺到裏面正往外散發着冰冷的氣息。
及川月見從五條悟身後探出頭來,“村長不會還在裏面吧?”
她還牢記着之前五島朝生說過,村長去查看水庫的事情。
五條悟道:“不好說,我先進去,你跟在我後面。”
及川月見連忙點頭,點了兩下後,她又想起五條悟現在背對着自己,根本看不見自己點頭,連忙出聲補救:“好。”
進入水庫後能明顯感覺到溫度降得很厲害。及川月見剛一進去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五條悟回頭看她:“嗯?”
“……突然降溫,凍到了。沒事,我們繼續搜查——不過,這個游戲到底是怎麽計算通關與否的?”
及川月見抿了抿粉白的唇,小巧秀美的臉蛋上,眉頭緊鎖:“我還是不太理解這個游戲的機制……悟君?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問題遲遲沒有得到同伴的回應,及川月見有些疑惑的擡眼看向五條悟。青年像是被猝然踩到了尾巴的貓,動作很大的背過身去,面頰滾燙,滿腦子都是少女适才抿唇時,壓下去的那一粒唇珠。
在木屋裏,被親到的時候,也有感覺到——嘴巴很軟,有股奇怪的甜味。
他背對着及川月見,聲音比平時都要大一點:“當然有在聽!”
“游戲結束分為三種,一種是玩家自己不想玩了,強行脫離游戲。二種是玩家在游戲中狀态被判定為死亡,系統會直接将玩家帶回游戲大廳。三種是玩家将游戲劇情走完,劇情結束後也會自動脫離游戲。”
“不過這個副本的初始版還增加了一個玩家角色值,角色值清零之後也會脫離游戲……”
五條悟聲音漸小,忽然他熄掉手裏的電筒,轉身扣住及川月見手腕将她按進懷裏。及川月見被他一系列突如其來的動作搞懵了兩秒,直到額頭隔着雨衣撞到五條悟胸口,她才反應過來,臉色微白。
“噓——”
五條悟壓低了聲音,垂首:“有人過來了,不要出聲。”
他話音剛落,水庫外面掃進來一道昏黃的手電光。因為水庫內部黑暗,手電光即使照進來,能見範圍也非常小。
五條悟後背緊貼着一段冰冷潮濕的石壁,厚實的青苔一積壓就滲出水液,粘膩的貼在雨衣上面。他的手掌按住及川月見的後腦勺,那件雨衣過大了,帽子松松散散,被他一按,帽檐翹起,露出一部分她淺杏色的淩亂額發,與顫抖的眼睫。
即使因為恐男buff感到了難受,但也乖乖的靠着他沒有做出暴露他們位置的事情。
那道昏黃的手電光逼近,細碎的腳步聲也響起來了。及川月見緊張的咽了咽口水,手軟腳軟的貼着五條悟,努力側過頭去看從外面走進來的人——她暗自祈禱最好是夏油傑或者七海建人,雖然大家未必是同一個陣營,但至少都是玩家。
這樣能讓及川月見安心一點。
與此同時,及川月見和五條悟耳邊同時聽見一道系統通報聲。
【玩家夏油傑确認死亡,已退出游戲。】
【玩家七海建人确認死亡,已退出游戲。】
【玩家夏油傑使用道具‘臨終遺言’:別和五島茉莉正面對上。】
……
及川月見腦子發懵,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反應過來,仰起頭想去看五條悟的表情。但是她的腦袋被五條悟按住了,沒有辦法仰頭,自然也無法看見這位天之驕子臉上的表情。
是難過的?還是皺眉思考的?
她沒有擡頭,自然看不見五條悟臉上的笑容。那笑容癫狂混亂,即使有着五條悟那樣優秀的外觀加持也讓人覺得恐懼。
五條悟覺得,自己快要觸摸到這個游戲的真相了。正如七日天文學社的彩蛋裏所說的一樣——
關于這個游戲,關于及川月見,關于一開始‘我們’想要表達的愛……
昏黃色的手電光幾乎擦着及川月見身後照過去。在手電光晃過去的前一秒,五條悟一掀雨衣下擺,将及川月見完全蓋在了裏面。
他的雨衣很很暗的灰色,确實更不容易被發現。
但是被他的雨衣蓋住之後,視線受到阻礙,及川月見什麽都看不見了。黑暗中只能聽見那輕輕的腳步聲,似乎是女性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從身後走過。
她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好像是踩在了旁聽者的心髒上。在腳步聲從背後繞過去時,及川月見感覺一股涼氣從脊椎骨往上冒,後腦勺都麻麻的。她無意識抓緊了五條悟的衣服,屏住呼吸。
即使不能回頭去看,及川月見卻莫名有一種直覺:走過去的人,是五島茉莉。
腳步聲慢慢往前遠去,及川月見松了口氣,原本緊握的拳頭都松開一點。就在她松了口氣的同時,一聲少女清脆的笑聲驟然在頭頂響起。
她差點被吓得心髒驟停,好在五條悟反應更快,把及川月見往懷裏一挾裹,往水庫外面跑去——手電筒的燈也被打開,昏黃色和亮白色的光芒在一片黑暗中交織,及川月見被五條悟拽着踉踉跄跄的往前跑。
她回頭看了眼五島茉莉,五島茉莉的臉和及川月見完全一模一樣。她沒有追出來,遠遠凝望着他們逃走,嘴角往上彎起一個溫柔的笑容。
那個笑容讓及川月見出了一身的冷汗,腦子裏亂糟糟的湧起許多破碎不連貫的畫面。因為回頭又走神,她不慎被某樣東西絆倒,扭到腳,往前摔倒。
不等摔下去,胳膊就被人抓住,再度拽了起來。及川月見被拽得往五條悟身上撞了一下,額頭撞得又痛又悶。他們已經跑出了水庫,但外面小雨驟然變大!
那雨好似是一盆水從天上往下倒,落下來的不是水珠,是一股又一股鞭子似的1水流。這樣的大雨根本沒辦法跑,也不可能離開水庫。
在那樣喧嘩的水聲裏,偏偏五島茉莉的腳步聲又如此清晰。一開始及川月見清楚記得自己和五條悟是已經把五島茉莉甩開了的,但是此刻腳步聲卻很近,好像五島茉莉已經快走到他們背後。
她艱難的呼吸着,轉頭,正對上不遠處打着昏黃手電,步步逼近的五島茉莉。對方長得和及川月見是如此的像,唯一的區別就是右眼底下的紫色倒王冠印記,為她平添了一絲妖嬈的媚氣。
奇怪的違和感又湧了上來,及川月見緊緊盯着五島茉莉臉頰上那個紫色的印記,手指觸碰到自己懷裏的那本日記本。
神降村。
海洋館。
天文學社。
這些地名掠過腦海,像是無數的碎片好像要把什麽歸攏起來。
驀然間,及川月見第一次主動攥緊了五條悟的手腕:“回去——回水庫裏面去!你會不會游泳?”
“……會,你發現什麽了嗎?”
五條悟垂眼,看着及川月見。少女情緒一起來時,臉頰上的紅暈似乎變得更重了,長長密密的眼睫輕顫,像只脆弱的鳥雀歸在他懷裏。
但五條悟知道她沒有外貌看上去這麽脆弱。
明明只是個普通人,但總能在奇怪的地方表現出更勝于他們所謂天才的選擇。比如眼下,五條悟只猜出孢子寄生人類,被感染之後的人類會二次進化,就像五條月,即使死了也可以重新複活。
夏油傑擅長收集訊息,但頂多也就把村長那邊的劇情給調查清楚了。
那麽從頭到尾,整個劇本裏唯一的‘好人’,你又發現了什麽呢?
五島茉莉已經走近二人面前,她之前一直把左手背在身後,在逼近二人之後才亮出手中拿着的鐮刀,冷靜快速的劈向五條悟;五條悟抱着及川月見一貓腰躲過,繞開五島茉莉往回跑。
他把手電筒塞給及川月見:“照着路!”
及川月見緊張的手心都是汗,咽了咽口水,握緊手電筒往前照去。水庫內部一條狹長潮濕的道路,兩邊是漆黑的流水,外面的雨聲莫名的被隔絕,在水庫內只能聽見流水的‘淙淙’聲。
她舔了舔幹燥起皮的嘴唇,“你還記得日記裏寫的嗎?‘我’把‘她’做成了骰子,死亡也不能再将我們分離。”
“什麽人無法被死亡帶走?是蘑菇人——日記的主人很有可能就是導致了蘑菇人出現的源頭。那麽‘她’做成的骰子,大概就是通關的關鍵。”
五條悟疑惑:“為什麽是水庫?”
無名日記是在五島茉莉母親的舊居找到的,而蘑菇人最開始出現的是村長五島加南家。為什麽會想到水庫?
五條悟玩過這個副本很多次,他當然知道水庫裏有東西。但無論玩多少次,他們會發現水庫裏有東西,也僅僅是因為村子裏其他地方都探索完了,最後探索水庫的時候才發現了藏在水庫裏的東西。
及川月見為什麽會這麽快想到水庫?
兩人此時已經跑到了水庫盡頭,五島茉莉還在後面窮追不舍。只要二人速度稍慢,她便毫不猶豫的用收割麥子的鐮刀去試圖收割五條悟的生命。
五島茉莉的力道大得離譜,有一次五條悟躲開時她的鐮刀砍到牆壁上,刀刃猶如砍入豆腐似的直接沒入大半,接近着又被她毫不費力的抽出來。
及川月見緊張的抓着五條悟胳膊,聲音嘶啞:“跳、跳下去!在下面——‘她’做成的骰子!一定在下面!”
入村時系統曾經讓她對着大河過了一次靈感。
當時及川月見滿腦子都是好好通關游戲,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所以她的運氣讓她骰出了大失敗。因為命運認為,如果及川月見骰出大成功,極有可能會直接理智清零游戲失敗。
什麽樣的靈感能讓人理智清零?
那必然是一切不可名狀的,扭曲愛意的,真相。
【關于這個游戲,關于及川月見,關于一開始我們想要表達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