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島茉莉将鐮刀從岩壁上抽出, 在砍向五條悟時臉上仍舊帶着微笑——五條悟抓緊及川月見,側身躲開鐮刀,跳入水中。
冰冷的水瞬間包圍二人, 失重感和窒息感一起湧上來。及川月見抓緊了五條悟的衣服, 從心底猛然竄起的恐懼感完全勝過了初次入水的不适。
她忘記了如何呼吸,冰冷的水嗆進口鼻,慌亂無措的掙紮。像是本能的不想待在水裏,掙紮着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掉下水裏之後,周圍并不是漆黑的一片。
有明亮的, 蒼藍色的光,不均勻的分布在水裏。當人在水面上的時候看不見這些發光的孢子,只有墜入水中,才能看見那樣的光芒。
那些孢子外形好像是普通人的眼珠大小, 蒼藍的顏色與五條悟的眼瞳顏色如出一轍。它們随着水流飄蕩, 然後從及川月見眼前飄過去, 她艱難的呼吸,氧氣仍然不斷的從嘴巴和鼻子裏逃出去——
然後五條悟抱着她的腰往下游, 單手捂住她的臉, 眉頭緊皺。
越往下越能感到渾身都被水壓碾着, 而四周飄散的孢子也越來越多。到了後面,他們幾乎是被孢子簇擁着,觸目所及都是晃眼的明藍色。
五條悟雪色的短發夾雜在明藍色裏面,很醒目。即使四面都是發着光, 半透明的自然造物, 但在他那雙寶石似的眼瞳面前仍然顯得黯然失色。
注視着這雙眼睛的時候, 及川月見會生出一種自己能有片刻喘息餘地的錯覺。她感覺自己腳下好像踩到了什麽柔軟的東西, 于是擡手推了推五條悟的肩膀, 又指着底下,示意五條悟松手,她想下去看看。
但五條悟好像沒有明白她的意思,依舊緊緊抱着她的腰——他用力過度了,及川月見覺得自己的腰都被勒得有點痛。四面的孢子密集存在卻并不擁擠,随着五條悟緊抱住她倒下去,重量卷起的水流挾裹着那些孢子翻卷糾纏。
摔下去之後及川月見意識到她摔到的并不是地面。沒有摸到水底柔軟的泥,她摸到的是類似于涼粉一軟軟軟滑滑的表面,稍微用力一點就會把表皮壓下去,聽見奇怪的,喝水一樣的‘咕嚕咕嚕’聲。
五條悟用手臂隔開一部分的孢子,讓及川月見可以從縫隙間窺見他們踩着的事物。
那是巨大而半透明的蘑菇傘蓋。在菌蓋裏面,連接着菌柄的地方,有一團黑色的,不斷鼓動起伏,猶如心髒一樣的東西。
及川月見愣了下,在水底睜大了眼睛——水浸進眼睛裏有種奇怪的酸澀感,但她暫時顧不上這些,她看向五條悟,五條悟脫下自己身上的灰色雨衣籠到及川月見身上。
雨衣的出口被收緊,及川月見什麽都看不見了,茫然無措的張了張嘴,一連串氣泡從嘴巴裏往外冒。她感覺窒息感越強了,但是不知道該做什麽。
五條悟俯身用手撕開菌蓋,大量的明藍色菌絲從破口湧出來,猶如跗骨之俎纏繞上五條悟的胳膊。他面色不改,手臂往下,摸索着抓住那團猶如心髒般起伏的黑色不明物體。
原本的游戲沒有秘密設定,每個玩家自己編一個身份。身份沒有限制,唯一的強制要求就是必須要有符合邏輯的進入村子的理由。如果選擇教授醫生之類的身份,則可以獲得系統贈送的邀請書一份。
所謂邀請書,就是五島茉莉發給自己老師的邀請。這是唯一一個擁有秘密的身份,只要選擇了類似的職業,就會被系統通知你擁有一個秘密。
所有的身份,不管怎麽設定,他們都是外來者。所以在探索水庫的時候,光是被菌絲纏繞感染就會死一大批玩家。
唯獨這次游戲商發來的神降村初始版中,玩家有機會抽選村內人的身份。已經被感染過的村內人不會因為菌絲死亡,五條悟第一次抓住了那團躍動的黑色心髒。
就像是真的心髒一般,在他掌心鼓動着。
他強行将心髒從裏面拽出來,神色冷厲。随着五條悟的用力,那些執着的菌絲被不斷拉長後崩斷,斷口飄散出藍色的液體,将周圍的水流也染成藍色。
在藍色的水浸染到及川月見身上之前,他先把人拽起來,朝上面游去。五條悟自己是會游泳的,所以游戲給角色設定數值時給他點了‘游泳’技能。
目前在水下沒有受到攻擊,系統自動判定游泳技能生效。
好不容易冒出水面,五條悟把雨衣開口打開,裏面的水嘩啦啦往外流,還附帶一個濕漉漉小狗似的及川月見——她大睜着眼睛,臉憋得粉白,半天沒有緩過氣來。
五條悟把手舉到她面前,一團黑色的,外形和心髒沒什麽區別的玩意兒躺在他掌心。離開蘑菇之後那團東西還在跳動,咕咚咕咚的聲音和心跳聲完全一致。
及川月見喘過氣,腿軟的扶着五條悟胳膊,視線卻無法從五條悟手心移開:“這個……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
五條悟聳了聳肩,很幹脆,“從蘑菇起來掏出來的,感覺像是心髒。要不要掰開看看?”
“……”
及川月見盯着那顆不斷鼓動的,形似心髒的玩意兒,陷入了短暫的糾結——她确實很想掰開看看裏面有什麽,但是這個東西長得實在太像心髒了,如果要她去掰開的話,及川月見又覺得有點心理負擔。
猶豫了一會,她還是點頭:“掰開看看吧,說不定裏面裝着永動機什麽的……你看我幹什麽?”
及川月見意識到五條悟并沒有在看那團心髒,而是在看自己。她有些茫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上有東西嗎?”
五條悟另外一只沒有碰到心髒的手,手指碰了碰及川月見的耳尖——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嘴角拉平。
在他手指碰到的地方,一顆小小的藍色蘑菇,還沒有完全生成的蘑菇,外形仍然是一小團,像花生米似的,從少女軟白的耳尖冒出來。在五條悟觸碰過去的瞬間,及川月見不自覺縮了下脖子。
她立刻反應過來,也伸手碰了碰自己耳尖上的那顆蘑菇。碰到蘑菇的瞬間,及川月見臉色蒼白。
五島朝生被菌絲吞噬的慘狀再次出現在腦海中,及川月見好像都能聽見蘑菇‘咕嚕咕嚕’吮吸自己血液的饑渴聲音。
“我明明都把雨衣蓋到你身上了……你又沒有陪碰到菌絲和蘑菇液體,到底是什麽時候感染的?”
五條悟握着拳頭,眼睛都有些發紅。他濕漉漉的手指反複撫摸那塊長出幼小蘑菇的耳尖,驕傲的神之子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什麽地方疏漏了?
及川月見茫然片刻,咬着下唇:“是不是……因為日記本?我去拿日記本的時候,上面長着蘑菇。後來我把日記本拿下來之後,日記本表面的蘑菇不見了。”
“可能是那個時候感染的。”
五條悟氣得要命。他又不能怪及川月見——因為作為唯一一張好人身份卡,及川月見獲取的信息最少。
她不知道蘑菇有感染性,收集線索也沒有錯。
越想越氣,五條悟感覺自己現在像一顆接近臨界點的氣球,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徹底炸開!
游戲裏的死亡并不是真正的死亡。面前的及川月見也不是游戲nc,她和自己一樣,都是游戲玩家。即使死亡了,她也不會消失,她會和自己一樣,死後被強制退出游戲,回到現實世界。
五條悟腦子裏清楚的有這個認知。但知道一件事和接受一件事是不一樣的,至少對五條悟來說是這樣的。
他對名為‘及川月見’的虛拟形象投入了太多的感情和精力,直到某天和游戲形象完全一致的少女出現在現實中時,五條悟甚至分不清那片刻失衡的心跳是身處游戲還是活在現實中。
游戲裏的nc存活率很低,每次都需要極端又瘋狂的選擇才能找到那千分之一的存活結局。但現在呢?
nc變成玩家,變成對故事主線一無所知的好人牌後,自己仍然沒辦法留住她嗎?
及川月見比五條悟更快冷靜下來。她握住五條悟停留在自己耳尖的手,輕輕吐出一口氣:“把心髒掰開,我要看看裏面是什麽。”
五條悟将那團黑色的‘心髒’掰開——出乎意料的柔軟。掰開之後也沒有液體濺出來,只在烏黑的心髒中央,躺着兩顆拇指大小的十面骰。
骰子是象牙白的,質感……看起來很奇怪。不像是陶器,也不像是塑料或者石頭玉石之類的。
及川月見伸出手觸碰了一下骰子,摸着很奇怪,像是——動物骨頭一樣的感覺?啊是了,像炖湯的時候會扔進去的骨頭……
奇怪的聯想。
【玩家及川月見 觸碰到不可名狀之物。】
【玩家及川月見過一個理智。】
【呀,理智大失敗了喵~】
痛意從脊背往四肢百骸蔓延,菌絲貪婪吮吸着被寄生者的血液。在瞬間的劇痛中,及川月見無意識的抓住了那兩枚骰子——五條悟也不在意骰子,連忙接住軟下身的少女。
明藍色的菌絲從她身上蔓延到水裏,鋪散開猶如一個勻稱完美的圓。
痛得手指都在發抖,她推開了試圖抱住自己的五條悟。蒼藍色的,和五條悟眼瞳一樣顏色的菌絲,在五條悟眼前吞噬了他始終想要拯救的人。
整個神降村唯一的好人牌,就此宣告死亡。
【玩家及川月見 确認死亡,已退出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