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44)

……憑乎執念,惘然與枉然而已!

一明山秀水之地、一離苦得樂之所,兩位身姿如玉、挺拔如松的翩然公子正臨江賞景、陶然忘俗。

那是堪破輪回、借假死之名遁世歸隐的帛清與江炎。

湖畔幽風款款撩撥起了二人疏朗的袍角,江炎吹笛、帛清撫琴,共譜一阕仙境落塵的《獨步蓮華》曲。

二人尋了這青山環抱、綠水依依的好去處,就此隐居于此,兄弟知己相伴、伯牙子期之義,鎮日修習古籍禪宗、奏《獨步蓮華》,知音識曲、堪破世間諸多執念苦痛,一世清淨無擾。

前塵皆抛,踏入回歸之天命清淨、歡喜大道……

【第二世卷結】[茕兔第二世歷程:“我在佛前苦苦求了五百年,求能為我與你來生結一段夙緣。”佛恩準了,于是這一世白兔轉成了翩翩少年,而昔日佳人卻因發誓不為女兒、且不願與帛逸再有男女之情的牽扯而托生成了皇子。故終于得了人身的白兔成為了皇子的管家,同這心魂深處的着緊之人得了一世知己與兄弟之緣。](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判詞)

卷九[ 第三世·茕茕白兔 ]予,挽子青絲,挽子一世情思。

第一回 深宮雨打姐妹花

軒窗開合,為這本就透着絲絲陰霾氣息的內室景深送入一縷似亮非亮的晨霞光斑,分明是帶着些亮痕的,但撲入內室還是生生就把目之所及處的一切全部都惝恍、烘托的更加陰霾而昏惑了。這樣的感覺,就好似陣雨前厚重的烏雲逼壓在頭頂,很是攪擾的人心思偏悵。

錦榻上的美人翻了個身,雙手抱住自己的雙臂,次第收緊,如一只蛹一般的蜷縮在被子裏。這是一個柔弱的姿态,而那榻上的人卻并沒有半分柔弱,一張精致面孔上刀刻斧雕般的精細眉目微微聚攏,雖是柔媚的女子眉目,卻于其中顯出一抹淩厲之色。

她只是覺的有些冷。

在這昏昏惑惑望不到盡頭、窺不得浮生前路的大楚後宮裏,冷,似乎從來就是肌體發膚所能輕易體察到的唯一所感。

除了,有那個人的存在……

“吱呀——”進深處雕花的木門坦緩轉動,碧溪正思量着,便聞一陣足音細細碎碎蕩滌過來。她柔心一動,知道是自個所心心念念着的那個人,她來了。

媛箐(取qìng音)纖纖青蔥指持着一盞八角玲珑燈,一路由進深的簾幕處施施然的走過來。一足三聘、生姿嬌柔,一張比那榻上美人還要精致非常的桃花面被隐在暗夜的陰岚裏,依稀泛起徐徐的微白。

她就這麽一路走過來,最後在碧溪榻沿前駐足停步,擡手把那宮燈向前探一探,勾起嬌滴滴的緋唇,氤氲舒展一抹似是而非的笑,音波是戲谑的:“呦,郡主這是冷了,還是驚夢了?”雖是恭敬敬的喚了聲“郡主”,但眉宇神情又哪裏有半分的恭敬謙然?全部的,滿滿的,都是戲谑,甚至是譏诮,還有昭著的輕蔑!

碧溪心弦一顫,饒是百煉成鋼的一顆比之尋常女子大抵都要堅韌、要冷硬的心,卻總也敵不過媛箐一句最順勢而為的戲谑。她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複擡手撐住軟榻、又抱着膝頭把身子坐起來:“姐姐。”軟眸含一抹幽怨的愧疚,向着媛箐飄過去,“你還是,不肯原諒我。”聲音低低的,又在末尾帶着稀薄的祈求。

聽的媛箐到底心口一柔,到底是不忍再持出怎樣鋒芒逼仄的情态去對自己的妹妹:“睡吧!”經久沉默,她颔首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漠着神色擡手将碧溪肩頭滑落的被角重又覆好。

窗外在這個時候狂風大震,有“噼噼啪啪”的落雨聲大刺刺席卷進了耳廓,才現亮色的天幕又一次因了肆虐的狂風、與飛揚的塵沙而遮蔽了一抹難得可憐的亮色。整個楚宮被浸泡在幻似死亡的陰影裏,沉沉的恍若地獄門啓、魑魅魍魉自看不見的四面八方魚貫而湧。

“嘩啦——”

随着一聲不知起于何處、發于何處的刺耳蕭音铮然漫溯,這兩姐妹頓然被吓的周身一粟!

“姐姐!”碧溪脫口失驚,一把摟住亦向自己撲身過來的媛箐。

在楚宮這一個風雨交加的昏暗晨曦,姐妹兩個不約而同的抱住了對方,緊緊相擁,以雙方肌體上傳來的溫度而作為心下裏取暖的炭火。

這一時,似乎這之間所有有的沒的、濃的淺的恩恩怨怨,也都就變得再沒有了那麽重要!

……

當今楚皇的叔父輔國藩王,在大楚與東遼兩國之間發生的那場慘烈戰争裏擁兵四十萬上陣,卻還是不幸與大多數将士一并征戰沙場而死。

這一任楚皇感叔父之忠烈、念叔父報國之殷殷誠心赤膽,遂追封其為“忠義賢恩輔國大藩王”,在王銜之外又賜“大都督”,加贈“鎮國公”。

同時,楚皇将叔父留在世上、自幼時便失去母親的唯一兩個女兒,即他的兩個堂妹,帛碧溪、帛媛箐接進了宮中居住,并将正妃所出的妹妹碧溪正式敕封郡主;而因姐姐媛箐是為王妃身邊的婢女與王爺一夜幹柴烈火、所不該有的庶出之女,這層身份若放在宮外還好,既然大張旗鼓的接入宮中便始終都覺有些見不得光,故而并沒有得到“郡主”的封號,只讓她以女官的身份陪在嫡出妹妹身邊侍奉。

這也是媛箐為何對一向親厚的妹妹心存了芥蒂、總也時不時明諷暗譏的緣故。

但碧溪亦因此事而始終都覺的對自己的姐姐、自己這薄涼世道唯一的親人、最親的親人心存愧疚的緣故。即便這樣的愧疚,委實不該她來背負。

這二姊妹自小感情就是極好,若論道起來,碧溪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姐姐也委實是不算薄情了!

它日在藩王府中時,媛箐自幼便因出身的低微而飽受排擠;加之生母在誕下她之後便自盡而向王妃請罪,故這又令她于血脈深處生生加重了一份不該有的負罪的背負,她一向都過得很艱辛,也沒少遭受到白眼與算計。但妹妹碧溪卻始終都護在姐姐身邊,若是誰人膽敢欺負姐姐、膽敢對姐姐不敬,她便決計要那個膽大妄為的人知道什麽是代價!

因有了碧溪在身邊的一次又一次袒護,媛箐的日子适才得了些許的平和。

媛箐有着一副姣好的臉蛋兒,那是已然是為美人胚子的碧溪都也無法與之相比拟的。

那真的是一張含春帶露的桃花粉面呵!那雙似丹鳳、又似水杏的取締于中間的桃花眼點着最陶然精彩的秋水,那挺拔且玲珑細窄的玉質般的鼻翼,那一點檀紅的充斥滿滿全都是誘惑的朱砂小口……雪白高挑的玉頸呼應着吹彈可破的肌體的滢潤,自肩胛骨便貫連下去的颀長鎖骨造勢着滾圓的酥胸shuangfeng。她行起路來足步生煙、嫩柳扶風,一曳一曳牽扯着欲拒又迎、似斂還休的勾人勢頭。不是媚骨豔俗,卻清雅與桃李之燦爛溶于一身,只堪堪一眼過去便叫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寒氣!心道着這是怎般造化自然、奪天工地斧之神奇适才造就與鍛造出如此一個清靈雪剔的谪仙比拟都覺不足的精靈般輕盈美豔的女子呵!

嘆只嘆,這般好人好物卻終究因了雲泥之別、天地之差的出身懸殊,而與妹妹締結成了兩種迥然不同的身份地位!

天公似乎從來都是公平的,他在給予一個人豐饒皮囊的同時,便總要在其餘地方抹去些什麽,是以維系這平衡;可為這美貌所要應運付出的代價,又是否太過于的大了些?卻這又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呢!

窗外驚雷陣陣、冷雨如潮,兩姊妹相擁一陣過後,一顆心卻得了漸漸平和的大安然。

媛箐擡手撫摸着妹妹纖細的背脊,心中柔弦撥動:“不怕不怕。不過,就是一場朝來的急雨罷了!”語波沁柔。

碧溪也絕非因了驚雷急雨便吓成怎般樣子的女子,方才不過是那雷聲來的突兀而惹引她起了一驚,至後來便是貪戀姐姐懷抱深處的一捧溫暖故而沉淪。自進宮後,她便似乎再也沒有與姐姐怎樣的貼心過,現下裏這難得的親昵便愈顯得彌足珍貴。

她對媛箐姐姐,好的比自己都好!整個人、整個心都撲在姐姐身上,似乎活這一世為的就是姐姐,就是為了姐姐而活一樣!這又不知是上輩子、興許上上輩子那一場場輪回無間裏,結下的怎樣一種莫逆緣份了!

緣份這個東西,“緣”之一字,從來都是說不清楚的,它從來微妙……

“嗯。”碧溪喉嚨恍應,一點點離了媛箐的懷,擡袖拂去額心沁出的一抹細汗,“風風雨雨,只要我們姐妹是在一起的,便都沒有闖不過去的。”見媛箐颔首斂住一張面目間的情态變幻,碧溪的心坎兒便又拂過一抹急切,“姐姐!”她一把握住媛箐的琉璃纖腕,微重語息、娥眉一簇,“自此後這宮裏頭能依靠的便就只有我們彼此了!”言吐的急急鑿鑿,“無論是何等樣的情仇恩怨,我們都權且放置一處了去好不好?莫要因了那些動辄不得的、無力改變的事态時局而牽絆住向前的足步,被無常命運給鑽了空子的作弄……姐姐。”她身子忽地湊近媛箐一些,又喚了她一聲,“讓我們敞開心扉莫要再這樣隔閡。虧欠你的……我帛碧溪終有一日會一并的還給姐姐!”

這些個話委實是不需要碧溪說出來的,這個妹妹對自己怎麽樣,人心都是肉長的,媛箐怎能看不懂、摸不透?但當前情境,這個關頭聽她如此言及,媛箐甫地一下就覺自個是有多麽的不該!

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那沒有道理的濤濤心緒、那些憤懑與那些怨恨,全部都承載到素來貼己又親厚的妹妹身上!

況且時今往後,當真是再也不一樣了……後宮的風波從來詭異,她們這一對不是嫡系枝丫上旁生出的皇室之胄,這往後的日子,這一條路,自無所選擇的踏上的一刻起始,就注定是要布滿荊棘的。

她看定着眼前妹妹這樣一張真摯而含隐痛的面孔,便覺自個心下亦浮了隐痛與微傷。一個心念跟着旋轉落下、紮根下去……她暗暗告誡自己,自此之後自己所做一切,都要為了自己這個同血緣的妹妹。怎麽的,都不能叫妹妹受到過重的傷害,絕不能!

姐妹之間從來親密,雖有隔閡也到底從不需要過多去計較些什麽。媛箐凝眸沉睫,一點一點看定眼前的妹妹,最終合着幽幽穿堂寒風、呼呼薄冷雨絲,重重沉沉的點下頭去。

溫泉烈火氤氲過心,一颔首的默契,累世前便早已締結……

第二回 不遇天人不目成

這一日晨時的那一場雨似乎下了很久很久,淅淅瀝瀝的勢頭似乎要把這天這地都沖刷輪轉的改換了大幾重。寂寞的空氣含着一絲絲幽幽的冷,撕扯着流光過往,浮生半夢、夢亦浮生,橫豎都是大夢一場的清寥虛空,夢與塵的邊界似乎從來就沒有那麽分得清楚了!

初夏四月天,周遭氣候越過了三月的薄涼、還不到五月的悶燥,最是這一年四季裏最為适宜、最為清新曼妙的一個季節,那花兒那草也都順應勢頭的開得大好。

媛箐婷婷袅袅的行在楚宮貫連禦花園小景的一條宮道間,這宮道綽綽約約,雨後被洗刷的清朗而幹淨的一輪燦陽自流轉薄雲後探出頭來,傾一身金波的将光芒順着雲影、樹梢斑駁下去,篩篩的在這小道間映下了一層碎波,也無意間就妖妖的映扯的她這一道水仙花于淨琉璃中舒展腰肢的身影,顯得更為妖嬈美慧,無拘無束、大張旗鼓的恣意且張狂的很!

一陣風過,帶起雨後空氣裏未及消退的微小水霧,這水霧幻化成袅袅的煙氣,順着媛箐一雙桃花眸斑斑駁駁的撩撥過去,她神情一恍,下意識擡袖遮住半面妝,再睜目時便見前方分花拂柳一道阡陌處,遠遠慢步過來兩道人影。

其中一位公子身形如玉、風姿不俗,一席裹身的明黃袍袂出賣了他本就不願遮掩的身份——這該是當今楚皇,媛箐當日進宮時并沒有認真去看一眼的,自己的那位堂兄!

她心弦昙然一緊,下意識一個極快的反應,忙整個人往旁邊雪白梨花叢中兀地一躲!借這被風撩撥着渙散起的一樹樹梨花花冠、及粗窄恰當的梨花木掩住身形。

而楚皇身邊伴着的一位女子亦是有着極好的顏色,着一席樣式繁雜的宮裝儒裙,墨發細細挽成流雲髻,一路親昵的攙着楚皇的臂彎,與楚皇二人之間有說有笑、神情暧昧。這不知是哪一宮得寵的宮妃。

随着二人與媛箐之間距離的不斷拉近,她漸漸進一步瞧清楚了這二人的模樣。

那年輕的風流天子眉目如畫、姿顏儒雅而又流露一絲沉穩,當是比媛箐長了兩三歲的感覺。而他身邊伴着随着的那位伊人,觀面貌、窺言行,則約莫是與媛箐差不多的十九歲的好時景了。

那楚皇生就一張溫潤、清秀、又剛毅依稀的面盤,雖為男子,卻是個桃花粉面的美兒郎!特別是鑲嵌在濃黑微挑眉峰之下的這一雙與媛箐相似的桃花眸,生就在這樣一個男人的面盤上便更是那天然一段神韻深淺恰當、平生萬種風情悉堆眼角,真個是風流魅惑、檀郎紅袖,驚鴻輕逸而莫可有之一比!

她身邊那位宮妃雖是秀美,但這份美麗放于旁人面前自然是無疑的冠絕,可放于媛箐面前……決計是毫不帶任何水分的說,則是最多不能敵其四分之一!

不是這宮妃貌陋無顏,實在是媛箐太美……

這一瞬,漫空做了雪飛的梨花不知是感應了又一陣風倏忽撩撥、還是媛箐心下驀地起了的這一懷如潮心思故而相輔相成,竟在那二人行過這一樹如雪招搖梨花木時,飛舞的更肆虐更繁盛了!

而媛箐這一顆心都“砰砰砰砰”地一猛子壓着一猛子的狂跳猛動,竟俨如要順着她嗓子眼兒一個魚躍遁世而出的感覺!

好,熟悉的感覺……

她心一揪,在妙眸不自覺順着那一雙玉人真個佳偶天成的身影一路看過去、再看過去時,這個念頭驀地就順她心口、腦海同時蹦跳浮出!其濃烈程度絲毫不亞于方才那擂鼓般頃然的莫名心悸!

只是熟悉……熟悉什麽、對誰熟悉、為什麽熟悉?楚皇?

怎麽可能,在入宮之前她與這個名義上所謂的堂兄弟似乎并無任何交集,即便是入宮之後的這寥寥幾日過下來,她都是直到時今才算是用了心的真真切切瞧了個算是清楚。那麽這根本就毫無映象可言的一個人,端得在他身上便尋到一種叫她好生逃不過、躲不得,掙不出、放不下……等等等等,糾糾葛葛難平難熄的有若吞炭入肺腑的作弄抓撓感?

無法明白,真個是無法明白了!

媛箐淺蹙黛眉,待那二人身影已經順着交疊光景一路次第逶迤、漸行漸遠漸無蹤之後,她方把身子緩緩兒的重又挪了出來。順手召了個剛好在此處侍弄花草的小宮女一問,适知道方才那随君伴駕、似乎與皇上情誼甚篤的挽流雲髻的女子,原是現下這後宮之中最得皇上的心的寵妃,莫家堂小姐莫離,封號“雲”、位居“妃”。

莫離,莫離,莫再只雲別離……

這位雲妃娘娘時年比媛箐癡長一歲,正是那一朵含苞花朵次第綻放花瓣、舒展枝丫、吐露芬芳的大好時段,一十八歲。

大好時段……

媛箐心弦铮地一動,一股悵意隐隐然貼燙心口一路撫弄過去,起初抽絲剝繭、爾後漸趨濃郁,到了最後竟是化作一捧濃郁而無法渙散的凄凄心緒,帶些許酸澀的慘艾艾堵在心口!

十七歲,下過微微細雨後宛而放晴的這個夏天,一樹樹梨花紛紛揚揚勢如雪下。帛媛箐當空照影、對花隔霧,擡了紅袖冶冶然伸了一小截酥白柔荑,探出春筍青蔥的指尖輕輕的撫摸過自己一張冠絕舉世的面孔。

簇地一下梵音次第、蓮花成華,有什麽命中注定逃不過躲不開的異樣情愫,在這隔過已有些久遠的輪回後新生漸成的當口,再一次以其猝不及防的坦然勢頭在看不到、含及不得的地方開始自顧自施施然次第發芽、生根入土、深滋漫長……

是不甘心麽?又似乎不大是。那麽是動了心麽?這個……又有些不可能。

一兜心緒紊亂如蟬絲,媛箐兩道柳眉輾轉糾葛幾近成結!又忽覺頭腦生疼欲裂!

那個人,那個倏然便闖入她的視線、霸道的出現在她年輕而單薄且光豔而鮮活的生命裏的男人,同樣就在這麽一個不經意間,不經意到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就如是霸道的占據了她一顆初嘗萌動的春心!

自此後,是劫是緣、是怨是嗔,他與她之間在這一世的無極大命盤上,便又締結了新一輪尚不曾已矣的镌刻成永。除非這一世身死魂散,莫不如是,只得幹柴烈火肆意煎熬、苦苦纏連,永不得撩開手去得那一方一直都求而求不得的現世清淨!

媛箐回到那與妹妹跻身的偏殿時,妹妹碧溪的人卻并不在。

她心生疑惑,問了伺候的粗使宮人才知道碧溪是被景妃娘娘一早給叫了走。

一聞這茬,媛箐心口铮地就一震!

那景妃是宮裏出了名的刁鑽,雖然她并不了解楚皇後宮裏一個個女人們的素日秉性,但她卻是了解景妃的!

景妃顏傾翡之父與她們兩姊妹的父王素來不合,在景妃尚不曾入宮前便時常借着一尋玩伴的孩子氣的名頭将她們約出去,之後無論郊游亦或踏青,俱是舉止蠻橫、口吻跋扈,對這姊妹兩個常有刁難。其人是甚不得她一顆心的!

誰知後來這顏家小姐選秀進宮一躍成了宮妃,這身份與她二人之間便拉開了不可填補的差距。接着她們兩姐妹又都很是造化的被楚皇接入宮中,那麽現下這位景妃邀了郡主碧溪前去宮裏一敘,自然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了!

心念陡然至此,媛箐铮地就起了一急!一時也顧不得諸多所以然,忙一轉身跑出偏殿往那景妃的寝宮處奔去。

顏傾翡不過十五歲的年景,卻生就了一顆浮躁不堪的心,又或許正是因了這般單薄的年景、故才會生出這樣一顆浮躁動蕩的心魂?這便又委實是無從去分析。

碧溪行了禮後便自顧自擇一偏處落身坐下,面着景妃一張盛氣頗顯的面孔,碧溪卻先趕在她之前一揚眸子笑吟吟啓口:“景妃娘娘,我再怎麽說也是皇上的堂妹、禦封的郡主,那麽擇一位置不請自坐,也不算是大大的失卻禮儀吧?”她細眉一挑,淑淑神情流轉着些許戲谑。

那景妃素知碧溪是個怎般的性子,可現下碧溪這話倒叫她一時無力反駁。惱不得心下暗氣一小陣後,也就一揚眉目笑吟吟啓口:“自然不算。”卻把眸子一轉,飄倏倏的斑駁向了窗邊一盆二月蘭,“不過這不曾‘失禮’,倒卻是委實‘失儀’了。”不徐不緩又收了目光往碧溪身上一落,“本宮到底是主,郡主是客。客随主便的道理,郡主不懂得?哪裏便又不請自坐。”她言語輕飄飄的,時覺是含着鄙夷,時而又似乎只是順口的玩心一句、并無惡意。

“娘娘怎是不請?”碧溪也素來不是個好說話、好認下馬威的主,她雙眸中噙着的一抹清澈神光在這時翩跹的更泠淙,即而把唇兮一笑,“碧溪來這裏,正是受了娘娘的邀請。這分明是請了,娘娘倒是記性不好的就此便否認了去?”

碧溪這話兒真個是不依不饒勢頭逼仄,正如她的素性一般磊落又怄人!惱得主位上的顏傾翡再持着有度的心性,那浮躁脾氣還是冷不丁就疏悠一下子順着給撩撥了上來!

偏生碧溪始終都是含一抹淺淺笑意,神色淡泊、姿态謙和而又高貴天成,這般架勢便叫顏傾翡只覺越發的看着她就氣不打一處。

第三回 寒山顏色舊時同

景妃自知就方才那個話題若再争論下去也都是一個“無謂”,覺的就是在碧溪那裏讨了好處也無趣的很。便把話鋒一轉,沒有繼續那個先前的說辭磨嘴皮子:“時今郡主就這麽在宮裏住着,倒是與本宮更加方便走動了。”她染着丹紅豆蔻的指尖撫過幾上一只雕花茶盅,面目含笑而薄嗔,“郡主可是這宮裏頭迄今為止,唯一一個住進來的藩王之女呢!”于此一笑微冷,妙眸恰到好處順着就往碧溪身上重又一飄,吐言極慢,“這份聖眷,郡主可是得好生的感念着,切莫要辜負了陛下那一片熱心呢!”繼而凜下話鋒。

這是在不動聲色的暗示碧溪自己所處的“寄人籬下”之際遇了!

顏傾翡這話裏揣着的意思,碧溪自然是聽了個明明白白!但她不像姐姐那般容易傷春悲秋哀感頑豔,這類的冷熱旁敲對她來說其實起不到殺傷力:“皇上素來重義明情,而我碧溪也不是個好歹不知的。”她丹唇一啓,仍是笑盈盈,一雙眸子最會傳情達意,“該有的體恤與憤憎,我自然會好好兒的深記在心、一絲兒都不落下呢!”她也佯作了無心無意的模樣出來,卻也在話鋒裏藏了一痕暗意,暗指自個不會忘記該感念的禮遇,也不會把那些昭著的不善傻乎乎的忽略了不提及。

景妃亦是懂得碧溪話裏意思,不緊不慢擡眸噙笑,方欲啓口言語,忽見宮人自進深過道那邊兒隔着簾幕欠身做了個禮。她便權且按住話頭,略沉下語氣對那宮人做了個問詢:“怎麽了?”心下微疑。

那宮人方把身子平了平,旋即徐徐軟應:“娘娘,苑外門前來了一位宮女。”

“哦?”一聞此言景妃倒來了興趣,邊轉動心思徑自揣摩着,就口又一發問,“好端端的,卻又是哪一宮的主子遣了宮女來這裏?”

一旁碧溪不知怎的,方才在甫聞那宮人吐言後,心下裏很快的便滑過一縷幾不可查的異樣,但一時半會子卻又誠然梳理不出頭緒來。

那宮人得了主子的問,複施施然繼續回複:“禀娘娘,那位宮女說是……來尋她們家郡主的。”

雖然隔着一道輕紗簾幕,但碧溪還是能清楚的察覺到那宮人漸落在她身上的一縷神光。她心口跟着就是铮地一定!來尋自己的……必然是姐姐媛箐!

這一念頭才一起來,便有百千急意豁地一下漫溯而生!紛雜錯綜,一時難以平定。

“呵。”那景妃兀一聞此言,先是須臾愣怔,旋即便頓覺大快!她如是了解那兩個姐妹,知道自己嘴上功夫比不過碧溪,但媛箐則是個沉穩而微傲的性子,若是與媛箐一通理論下來,又加之時今又是這等樣子的身份局限,則是不難從中尋個什麽錯處便能治了媛箐的罪!

顏傾翡本就與那姊妹兩個不睦,時今這眼中釘就在宮裏、在自己身邊,她在惹了不快的同時更是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使她們不快、挫她們銳氣的好機會!

“今兒本宮這裏倒是委實熱鬧的很了。”她邊念及着,邊一轉眸波對那回話的宮人狀似無意不走心的一句,“既然是來尋她們家郡主的,那便讓她進來尋吧!”

“不用了!”幾乎緊緊貼着景妃那話音,碧溪急一揚嗓子。

景妃微一遲疑。

在尚不待景妃那暫時僵住的腦子完全解意的時候,碧溪忙又一下把身子站了起來:“我出來也有一陣子,委實不好這麽叨擾娘娘的休息,也是該回去了。”她言的急急,甚至又匆忙忙對着景妃斂襟一禮,也不待景妃發話,就這麽自顧自的一轉身快步出去。

景妃動的是什麽樣的心思,碧溪自然明白。而且沒誰能比她碧溪更了解自己那位姐姐的性子,若是真讓姐姐與這景妃碰面交集,必然是水裏火裏直面沖突莫可避免!

而現今時局與往昔是大大的不相同了!這可是在從來就風雲莫測的後宮裏……碧溪怕姐姐會吃虧、會受委屈,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讓姐姐進殿與顏傾翡打照面也就是了!

揣着如是這一通憂急心念,碧溪只恨足下這步子邁的不能再快一些!但那景妃倒是沒有硬生生的再有意苛責,故而碧溪這一路出去的也就很順利。

邁出殿門一路奔至正苑圓月形拱門外,果然見是姐姐媛箐正立身亭亭的站在當地。

在見到媛箐的這一刻,碧溪這才松了胸腔裏這一顆懸着的心!她又緊走幾步過去,也不多話,拉起姐姐便飛快的往那開闊阡陌上奔身跑走。

媛箐來尋碧溪也是因怕碧溪在景妃這裏會吃了什麽虧,見到妹妹的這一刻本有很多話想問,但還不及一一吐口便被妹妹拉着一通疾跑,這使得她根本就沒有說話的機會,只得這麽跟着沒頭蒼蠅似的莫名其妙兜頭亂竄。

跑了一陣子後,心下裏思量着與景妃寝宮應該已經相隔了一大段距離了,碧溪适才止住步子。

媛箐并着她一起停下來,擡手不住撫着心口平複下那因為疾跑而起伏不堪的胸脯。

“姐姐,你怎麽來了?”碧溪在她身畔且喘着氣且急急的喚了一聲,心下微有狐疑,而又似乎覺的有些明白。

媛箐蹙眉顧她:“我擔心你在景妃那裏受委屈。”聲音不大,又有些欲言又止。果然,她還是沒能将先前對于碧溪這“郡主”身份的介懷而完全消除掉啊……一句昔日很常說的關心的話,放于眼下卻言的這麽欲言又止。

可這話甫一入耳,便幻似一泓朗春陽光溫存了深冬冷水,還是叫碧溪心裏兀地就覺一陣接一陣的暖暖的感覺駐存其間。她明眸彎彎、清笑婉轉:“誰能給我委屈受?”聲息帶着小俏皮。

“也是。”媛箐見她這麽副脫兔般活泛的情态,順口附和了句,又想着看來妹妹在景妃那裏也沒吃了什麽虧,便安安動蕩的心。卻又铮地一下想起了什麽,便側目展顏,“你方才拉着我跑,倒又是為了什麽?”且起了忖度思量。

倒是忘了解釋這茬!碧溪一個後知後覺,旋即忙不疊對着姐姐一訴心曲:“我擔心姐姐會吃虧!”蹙眉沉聲,這模樣仍然有些後怕的意味。

媛箐的性子擺在那裏,又加之景妃必定會刻意找茬,即便不至于鬧到個問罪論處的地步,景妃見了媛箐後那冷言奚落自然是少不得的,不歡而散就是必然。

媛箐在會意的同時纖心一動,旋即展顏打了個微冷的笑:“呵。”她軟眸錯開,落向遠方一大片綠柳成蔭、紅花滿圃的初夏景深間,“我何嘗就是個怕她的!”微揚揚首,神情語态很是不屑。

碧溪皺眉搖頭,垂了一下眸子複徐徐對姐姐道:“這是在宮裏,宮裏不比宮外,最是人心複雜。”重擡眸将神光落定在媛箐已回目顧來的眉宇間,一字一句滿載真誠,“姐姐如此清澈善良的心性,我怕姐姐會受到傷害……”于此擡手一握媛箐的琉璃腕,姊妹間親昵的貼心之感油然而生。

媛箐素來就是個重情義的,在她心裏其實是把這個妹妹看的比她自己要重要的多,即便她從來不願意把這心聲說出口來,這也依舊是改變不了的事實。那麽此刻又如何會不動容?

但很快,又一陣遏制不住的濃郁悲愁順着漸起的暖風一并開始迂回在心,帶的靈魂似乎都跟着就是猛地一粟!媛箐只覺自己整個人都被湮沒在這種無法遁出的悲郁裏,禁不住娥眉緊鎖、語息冷厲:“難道……我們真的要埋沒在這深宮裏一生一世了麽!”語盡處承載了一個重重的狠戾,是發着狠使着韌,沉沉地落聲下去的!

雖然媛箐的聲音誠然不算大,但卻撩的碧溪心口甫震:“什麽?”她有些雲裏霧裏聽不大懂,眨眨眼睛接口問回。

這一問才把媛箐喚回了神!她登地有些慌張,擡手遮掩一般觸觸自己發涼的面上肌膚:“沒事兒。”如是有些乖張,順勢牽着碧溪便繼續向偏殿的跻身處走。就此把那先前的話題壓制了住不再言語。

一路上碧溪都覺姐姐今兒個有些奇怪。她太了解媛箐,發生在媛箐身上的哪怕極細微的變化,她都能夠毫不費力的第一個清楚的感應了到!

分明覺的姐姐心裏是裝了件什麽事情,但姐姐不說,碧溪也就不大好再抓着不放的繼續追問,只得也三緘其口一路跟着姐姐往偏殿裏走。

這一整日,媛箐都仿佛陷入到了一灘泥濘沼澤裏,不能動、不能碰,否則便會越陷越深、越來越沉入河床萬劫不複……

那梨花樹下白茫茫如雪如砌間,那風流且直叫自己覺的莫名熟稔的天子一張引星墜辰的面孔……這些支零的片段在媛箐心下腦中不停的晃動着、變幻着似夢浮生裏不斷輪轉難歇的明明滅滅。

她始終都覺的,她與楚皇是不是曾經見過?哪怕已經記不清了,但還是能夠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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