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也濕了丹紅的絨枕,“上一世父王走後,便是我們兄弟兩個相依為命、相互扶持……這份兄弟情誼是父王所不能切身感知的,但其深刻程度卻是……即便已經步入輪回隔絕至現世如斯,也依舊……依舊還是令我無法放下、無法釋懷。”
媛箐桃花眸徐眯,不待啓口言話,又聽莫離繼續急急然接口:“因了這樣一段締結出的真切緣法,我願忽略掉他今生今世對我所做的一切傷害……即便我不曾真正得了大智慧,我也依稀看明白了何為‘輪回’、何為‘世間本是虛幻’、何為‘空’……我……我選擇不再執着。沒了執着、沒了怨憎,也圓滿了緣分與愛,下一世……下一世便……”莫離這話說的委實是有些多了,以至于她忽地沒了氣力繼續說下去,柔柔的嗓音帶着孱弱的哽在了喉嚨裏,後來變成一陣斷斷續續的幹咳。
媛箐原想為莫離倒一杯溫水潤潤嗓子,但她思緒惝恍飄忽、這個身子也都跟着有若置在虛空的不受控制,以至于她終究是僵定在當地有如木頭般,動不得、也沒了動的心力。
榻上的莫離就此幹幹的僵持了一陣,待那一口氣終于勉勉強強的做了平複後,也已經沒了接口方才那話鋒繼續言語的一份興致。
“罷了……”軟眸眯起,莫離唇兮挂起一抹無奈又顯釋然的笑,啓口低低的谵語,“三生三世,該了結了……”于此碎碎一嘆之後,整個人更加的綿軟無力無法支撐這身子,順一股困倦與疲乏之感的拿捏作弄,幹脆如此昏昏然睡了過去。
一旁媛箐在莫離阖眸熟睡的這一瞬間,只覺頭腦一沉,旋即向前猛地栽了一下!雙目铮地起了個恍惚,她那失落在天邊的神志就在這一刻重新迂回着落回了這個身子……
她有些懵懵然的瞧向榻上的莫離,又頓然記不起方才自己同莫離都說了些什麽話。一股心念驅馳着她只覺的自己似乎明白了一些事情、但又玄玄乎乎覺的委實不明所以。
雲妃方才,委實是說了一些的,但她說了什麽呢……媛箐眉心蹙的緊緊,一陣思緒兜轉而又終究未果之後,便只得無奈的重又把那思緒給按落了下去,只當莫離方才那一切一切言語都只是身體困乏之後生就出的谵語、亦或是夢話罷了!
這時又有一念氤氲腦海,依稀記得自己是喚了句“雲離”,又似乎是道了句什麽“因為我是殊兒……”
但這當真是自己所言所語出來的麽?她怎麽會把莫離的名字喊錯,還有那“殊兒”又是個什麽東西?
但若不是自己言語出來的,那麽此時為何就記起了這麽兩句話?
媛箐頓然只覺自己猶如莊生夢蝶不能分辨夢境與現實了!思來想去前前後後也只覺的摸不着頭腦。
她又颔首轉眸去看了看莫離,見她已經睡的昏昏沉沉,便也就不願再過多的叨擾她。媛箐起身自顧自向外走,又囑咐了候在門外伺候的宮人幾句之後,也就一路淡然無奇的回了自個的愆情軒。
。
雲妃莫離到底因為經受不了腹中胎兒的突然離世,而于自己宮中自盡。
好姐妹淑妃自然傷心難禁。
是夜,媛箐再一次沒能控制住心中那一抹真性情,再一次向楚皇鬧了脾氣。她将楚皇隔絕在內裏小室一道湘簾之外,只隔着這簾子一道同楚皇說話。
事情的起因,正是因了已經逝去不在的雲妃莫離……
媛箐是最知道真相的那一個人,其實即便媛箐不說,楚皇也一樣可以查探并分析出雲妃滑胎一事的真正原由……橫豎逃不過一個景妃罷了!
心裏誰也明白,是一向與雲妃不睦的景妃下手害了莫離的孩子,故此才又引得莫離後來的傷心欲絕、再到最終自盡死去的。
那害的不僅是莫離的孩子,那還是皇上的孩子,是皇子呵!後妃謀害皇子,這等罪過是何等的彌深、又是何等的可惡?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自然當去追究景妃!
但楚皇自有着他自己的一番籌謀。他并不願如此去對顏傾翡興師問罪……
顏傾翡是顏家的嫡出小姐,這顏家與皇室的關系自然是不必多說了,很多時候其實都是不分你我的俨如一家!若不是有着這樣一層關系,想來那景妃也斷不敢有如此膽子的對皇子公然下手了!
楚皇無論如何,都要顧及幾分景妃的背景,這從某種角度上說也就等同于在顧及他自己的根基脈絡。如此,他自然遲遲不願答應對景妃的懲處,甚至他是想着如何幫着景妃就此遮掩過去,将這事兒自大化小、自小化無。
但媛箐卻執意不管不顧,她只知道自己的好姐妹是被景妃給害了,且還是一屍兩命母子俱殒。這等的憤恨、這口氣憋在心裏,已經不是随便找個宣洩口加以發洩那樣簡單了!她要為莫離報仇,要為莫離讨得一個該有的公平!
如此,這一帝一妃二人便自然就又産生了分歧……
男人與女人之間的僵持,其實從來就沒有一個公平可言。特別是兩個彼此鐘情、彼此相愛之人,則更加沒有了所謂的原則。
雖然男人屬陽、女人屬陰,但一個女人若是倔強起來,那誠然是探不到底兒的比海水還要淵深!而男人,似乎往往都會是最先心軟的那一個!
所以最後的最後,在媛箐與楚皇的這一場堪堪持續了小一夜的冷戰之中,楚皇終于還是最先敗下了陣來!迎着滴淚紅燭、浩浩穿堂晚風,他一把掀起簾子,不由分說的走進來抱住了咫尺間的媛箐,後雙手将她下颚一鉗制,颔首對着櫻桃小口便吻下去。
媛箐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兒,口腔之中便已充斥滿了他全部的氣息!但這個吻來勢洶洶、去得也快。楚皇轉瞬便離開了愛人的紅唇,收眉斂目沉着語氣問的有些無奈:“你就‘這麽’為了雲妃?”着重的字眼在“這麽”兩個字上,顯然媛箐這般動辄不移的堅韌僵持令楚皇也心力交瘁!
媛箐把頭向一旁側側,口吻故意淡淡:“雲妃是我除了親妹妹之外,這世上與我最要好的好姐妹了。”于此又對楚皇猛地轉目看定,“她必須以命相償還!”凜冽的一句铮然出口,眉心也顫了幾顫。
朝夕相處都這樣久了,媛箐是什麽樣的脾氣,楚皇漸漸也已經摸的通透……
半晌沉默,對着媛箐這雙不見游.移半分的眸子,楚皇颔首長長的嘆了口氣:“交給你辦吧!”聲色壓的低仄,“處理的幹淨些。”擡眼轉身離開時,又補了這麽一句。
媛箐心中一松,知道楚皇是同意了……
景妃是那般的性子,一直以來也都是楚皇所不喜的。若不是因了顏家那一層關系,楚皇又何至于會隐忍她到現在?
果然人是獨立的,身份、背景只能是這一世人世苦旅中以茲點綴的東西罷了,歸根結底所能永久作為依靠的,還是自己的一份心機與一份素性……
十二[ 第三世·人不如故 ]曾,憐子之情,祝你一生平安……
第十七回 設圈定套
媛箐差貼己人喚來了與自己最為親昵的妹妹碧溪,簡明扼要的将莫離之事對碧溪說了清楚。
碧溪徐徐颦眉,靜下心來聽姐姐言完這一遭,複擡眸轉了目光往姐姐面靥上一定格:“那依着姐姐的意思,是那景妃娘娘害死了雲妃?”
“不是直接也是間接!”媛箐這幾日正一直為這事兒糟心呢,聽到碧溪這樣問,自然是沒好脾氣的咬了銀牙忿忿然然,“若不是她動了不該動的心思,居然狠戾到連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都不放過的變态地步……那莫離好好兒的又怎麽會自盡?歸根結底還是因了她顏傾翡!”于此一拂袖擺,心念又随了廣袖的飄曳而跟着上下一晃,媛箐甫起了一懷黯然神傷之感,把眉目向一旁側側,徐徐幽息嘆的冉冉,“也是因為我……若不是我那日對景妃如此淩厲,也不至于使景妃脾氣一起便去害莫離的孩子。”顯而易見,其實這樁事兒一直也是被媛箐所一直心心念念放不下的。除了對碧溪,她也沒再對誰說起過,她只在心裏自己跟自己過不來這個勁兒,單純的認定了就是自己不好,就是自己間接性的激發了顏傾翡的脾氣、才有了後面這一連串成陣下來的悲劇。
“你行了你!”又見姐姐這副自憐自怨、自怨自艾的痛苦神色,碧溪只在心口起了一層膩煩夾帶着不屑,但一語出口後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再去勸慰自己這個善感多思的姐姐,“怎麽事事便都要往你的頭上去怪?雲妃有孕,這已然叫她在這後宮裏成了個衆矢之的,景妃又素來與她不睦,這有你沒你的又哪裏就有什麽莫大的關系了?她那孩子我倒覺的橫豎都是保不住的,命裏的事兒!”語盡拿了幾上玉荷葉盤裏一個蘋果,小口啃起來。
碧溪這一連串不帶停歇的串珠之語,倒叫媛箐心裏也沒了方才那麽的郁郁悶堵。她需要的就是碧溪這麽幾句寬慰,倒無關這件事的直接或間接觸發者究竟是誰了。
“唉……”媛箐心口一舒展的同時,唇兮氤氲了一嘆出來,複把眸子側側,又流轉回來在碧溪身上一瞥落定,“無論如何,莫離不能這樣屈死,她那未出世的孩子也不能這樣說沒了就沒了。”于此又頓,跟着颔首沉沉,“皇上已經答應我了,秘而不發的準許我去尋景妃,給雲妃一個交代。”
碧溪倏然擡眸顧向姐姐,眸波裏的随意在這一刻迅速變化成了一種異樣的沉澱:“姐姐的意思,是皇上準許景妃以命相抵償?”大刺刺一句不加迂回兜轉。
“是。”媛箐點頭應的幹脆。即便碧溪這直來直去的一句話也委實把她唬了一唬,但在妹妹這裏也自然是無需兜圈子過度迂回的,不如自個也幹脆一回的好。
分明是攸關生死、攸關人命的大籌謀,這一刻被這姐妹兩個一來一去的言出來,一切居然順勢的就俨如在商讨一個過會子吃什麽、明兒個要到哪裏去玩兒的極随意的話題了!
這是人性的悲哀,也是人性的薄弱處。有情識的世間總以這“情”之一字為獨特處,但這“有情”卻又有什麽是好拿來稱道的?橫豎這有的“情”,又都是真真切切不可動辄的真情真性麽?橫豎都是順應着環境的滋長、時局的作弄、因果的拿捏,而滋生出的一段段“緣”罷了!我們以為可以超越生死、穿越輪回的永遠都不會變卻的東西,就在這潛移默化間,一切一切其實已經變得與我們背道而馳、再也不是最初時那個純粹而無瑕的樣子了。
“我明白了。”與媛箐相互對視了小一陣子,碧溪那顆突忽動蕩起來的心又漸次沉澱着放回了适宜處。她做了個冗長吐納,後繼續随心随意沒見異樣的啃着手中的蘋果,“即便我不主張你因要為雲妃所謂的複仇、讨公正,而就決定怎樣怎樣對待景妃。但站在姐姐你的立場上,我倒是一直都認可着景妃她委實該死。”
“碧溪!”媛箐惱不得一急,壓着嗓子急急然将她喚住,“你這話兒講的愈發不知個忌諱,就不怕隔牆有耳!”這等子事兒委實不适合挂在嘴上說出來,還是放在心裏想着就夠了!也難怪媛箐會這麽着急。
碧溪瞥她一眼,鼻息輕輕“哼”了一聲,仍舊漫不經心:“這是在姐姐的寝宮,又是在這‘曲徑通幽’的內室小間,隔牆便想有耳也委實是難生出耳來!”聲音沒敢揚高,是媛箐足以聽到的。旋即碧溪又把聲波一轉,半是随心、半是故作的哀哀戚戚一個迂回嘆息,“姐姐張口莫離閉口莫離的,與這位後世相識的雲妃娘娘卻是一等一的默契與親昵,倒就不怕我這個一父同胞的親妹妹吃醋麽?”又将神色有意扮的濃重了些,帶幾分哀怨、幾分忿忿然的重重一掃媛箐,即而便把臉轉過去。
這小模樣看得媛箐忽地就在心中染了個好笑,這笑意順着心脈一路牽扯到了眉梢眼角、又層疊的綻放出了朵淺淺的花來:“原來我這好妹妹一向忌諱我提起雲妃,這是因了懷裏抱着壇醋!”于此笑意氤氲唇齒,朗朗的綻放開來。
被姐姐這麽一撩撥,原本只是随心順意的一句話而已,但這時就铮地一下勾起碧溪心底所有的不滿、所有的怨悵:“我就是吃醋了怎麽着?”她猛一凝目去看媛箐,身子站起來往媛箐這邊幾下湊近了去,“許你去對着那雲妃左一句姐妹右一句姐妹的,就不許我這真真正正、如假包換的親妹妹吃一吃醋了?”旋即又在近處的繡墩上把身子一落,以手撐着小幾、支着額頭嘟唇默聲暗自平氣。
媛箐瞧着妹妹這麽通偏些小孩子心性的發洩,免不得兀地一下還是沒止住的以帕掩口、笑顏清潤:“這倒都成了我的錯處。”含笑淺淺一聲嘆息,媛箐也又把身子往妹妹那裏湊近些許,擡柔荑過去,将手搭上了碧溪的腕子,垂眉凝目吐口徐徐,“歸根結底,試問這世上又有誰人在我心中的地位,能比得過你來的重要?”這語氣一改方才有心玩味,是真切的情誼流動與正色非常,“便是你那皇帝姐夫,也都是不能夠。你還有什麽好吃醋的?”微側側首,軟眸斂斂。
碧溪順聲擡首,雙眸順着往姐姐面孔間瞧過去,感動無聲無息氤氲在心口幽深,有如一脈溫泉雨露拂過幹渴中盼着及時雨的大片青園。原本是有很多話想要言出來作為這心境的陳述,但請至濃時、義至深時,又都誠然什麽也說不出了。
最終碧溪只是抿緊嘴唇,複回了媛箐一個笑顏便沒再接這話頭。
姐妹兩個相視一笑,無聲無息的靈犀默契沉澱血液心脈,從來無需多言……
媛箐今兒急急的叫了碧溪過來商榷事務,商榷的就是景妃顏傾翡的這一遭事兒!
楚皇是斷不會自己動手去将顏傾翡怎樣怎樣的,因為顏家、因為根基脈絡的盤枝纏繞、因為等等一幹紛亂迷離的諸多因素……他都不會選擇自己動手。但他許了愛妃媛箐便宜行事的權利,他會暗中幫着媛箐。
景妃那般的出身,這個出身是楚皇作為皇權相輔相成的保證,同樣相輔相成的是楚皇關乎權勢的一點心頭忌諱!
加之景妃又是那般跋扈猖狂的性子,這樣的性子即便會令楚皇有那麽一時在她身上看到新鮮的韶華春情,又端得能夠将這樣的一時之興持續經久?多了便膩了,便容易招來反感。
景妃未嘗不是楚皇一根動不得、也愛不得的心頭刺,這一次借着莫離的由頭、順了媛箐的心意,未免就不是順應了楚皇的心意。
碧溪靜心聽完姐姐這通陳述,心下漸漸構畫出了個大概囫囵,同時也有了一重行事的心譜:“姐姐,不如我們這樣……”她壓低聲音又把身子向前探探,與媛箐聚在一處小心言語。
二人敲定了這樣一個主意,先由郡主碧溪差人去向景妃邀約,以敘舊為名,将景妃約出至禦花園,再由貼身宮女支使開景妃的婢女,将景妃引到素來偏僻、鮮見人跡的後院。
這個時候,候在那裏的楚皇遣于媛箐的貼己人便會擇一恰當時機顯出身來,一擁而上将景妃圍住,逼景妃飲下鸩藥……
。
一切的一切都按照最先安排好的計劃穩穩妥妥的加以進行,倒是順風順水的沒有出現什麽差池。
媛箐實在無法忍耐景妃對于莫離造成的傷害,這只是其一,還有一份是她自己其實不願承認的私人原因……顏傾翡是與她們姐妹自幼結識的,自幼便與她們二人多有摩擦、行事不善。
如此,這也算是新仇舊恨一并算計,一起加注在顏傾翡的頭上報複的徹底!
媛箐是一個會記住微小恩惠的人,但這并不代表她不是一個記仇的人。但如果先前的仇人日後在某個時段、某種契機下,對她加以真切的關懷、入心的恩澤,她也會頓然就記住那個人全部的好、哪怕這好只是微不足道的游絲一點,她也會登然就忘卻了那個人加注在自己身上的全部的壞……只可惜,顏傾翡沒有。
媛箐依稀是記得莫離說過,要她答應自己,無論如何不要傷及顏傾翡。但她誠然想不起來為什麽莫離會這樣對她說了,又興許是莫離這份恨意已經入骨,便要留待着她自己的一絲怨魄親自來向顏傾翡讨債索命?
記不清楚了,媛箐也沒那份心力去一一撿拾這沒聽真切的話。她到底沒有去顧及任何,還是一意孤行的備了鸩酒候在後院柳樹之後,待顏傾翡被內侍一擁而上團團圍住後,穿過人叢一路沉了面孔穩步過去。
“這是皇上的意思。”媛箐冰漠着美麗的眸子,吐口幽幽的道,“欠了別人的,終歸是要還上的。為什麽會要你死,你心裏明白。”景妃心裏應當明白,是因為雲妃;她再清楚不過她自己做了什麽了!媛箐念及此便又忍不住加重一脈對景妃的恨意,窺着眼前這張雙目能夠噴出火焰來的精致而不馴的面孔,媛箐冷冷一哼,森森然的繼續接口,“你不過是付出等價的代價罷了,沒什麽值得去恨的。若還是執着的要去記恨,記住了……”于此把身子緩緩向前一探,桃花眸淺露薄笑,唇兮一糯,聲色曳曳輕飄,“去恨皇上。”
第十八回 彌留見性
顏傾翡在根本沒有明白是怎麽個狀況的時候,人已經被團團的圍住了,接連便看到媛箐持着小酒壺足尖輕袅的向着自己走過來。
或許當真是心思在作弄,沒有一個人是可以在做了虧心事之後還能夠不起一絲波瀾、內心與外表皆都是沒事兒人般的平靜的!
先前景妃的第一反應是叱問媛箐一句,你憑什麽決定我的生死,你以為你是誰!但她這話還沒有說出口,待她聽得媛箐冷不丁的一句“去恨皇上”,登然就明白了媛箐一個小小的淑妃卻何以就有了如此大的膽子、膽敢私下裏處置她景妃的生死!這根本就是楚皇的授意!
傾翡這一張仍然年輕鮮活、姣好美麗的面孔忽地挂了一層凜凜的寒霜,但那雙秀媚的眼睛就這麽看着媛箐卻是能噴出火焰來:“呵。”玫瑰唇糯糯一笑,她眉眼忽擡,“淑妃娘娘好陣仗!眼瞧着這意思,本宮今兒是不死不成了對吧?”尾音唆唆然打了個迂回,這口吻誠然不像在面對生死,倒更像是持着極高的姿态輕姿曼态的面對一個比自己低下、卑微的不怎麽相幹的人,那份名門望族與生俱來的傲氣,沒有一刻比現下顯得更為濃墨重彩了!
對于景妃這如許的姿态面貌,媛箐似乎早已在心下裏有着個譜子;又面着景妃一遭聽來了然的問詢,媛箐同樣以這無聲做了應答。媛箐不想跟她多兜圈子,也不願這麽無謂的同她鬥嘴巧舌,徑自将手裏拖着的鸩酒往前一遞,面色沉澱、神情冰漠到幾近于森冷的地步了。
或許人之将死時,那關乎求生的強烈意識也只是燒了須臾的一瞬後,終歸都是要重落于寂滅、變得反倒坦然而鎮定非常的了。顏傾翡淺掃了眼媛箐手中這個看起來分外精致的小瓶子,有片刻遲疑,複十分幹練的擡手向前接了過來:“皇上,還真是顧念顏家、顧念舊情誼!”她将那小瓶子在指間不斷玩味,颔首勾笑涼薄的譏诮一句。
“不……”媛箐亦勾笑盈頰,如斯玩味的輕悠悠一字出口,“顏家不會知道的。”
傾翡甫怔!
媛箐便在這時複擡步向她身前一陣逶迤湊近,凝眸微微,纖長的睫毛順着風勢忽而顯得動容楚楚:“不日後,顏家那邊兒便會接到宮裏的消息……景妃顏氏傾翡……風寒不愈、猝然病逝。”于此那氤氲在唇齒間的徐笑忽地變得很是肆虐,她又離開傾翡幾步,颔首微微吐言補充,“陛下甚是哀痛,為表記念,追贈景妃為景、怡、妃。”最後那三個字一頓一頓定定的說出來,并着這雙眸子亦是含笑讪讪的看定在顏傾翡漸顯虛白的面孔間。她會讓這幼時的舊仇死也要死個明白的,所以她把皇上已為景妃備下的一個谥號一字一字的說給她聽。
傾翡這身子兀地打了一個虧空!纖纖雙肩因這一刻于風中搖曳之故,更顯出更甚的瘦弱與凄苦,叫人一眼看去把這身形落在眼裏都覺很是不忍!
但世道殘酷,殘酷之中摻雜裹挾着的那些因果也從來不虛。試問若景妃她不曾下手毒害雲妃的胎兒,又怎麽會早早的便把自己給逼上了這樣一條不容後退的絕路?
媛箐以為自己對待景妃是沉了心腸化作鐵石,但當目睹眼前人這一論情态變化,心弦還是沒忍住柔柔然的動了一下。但她又甫地念及了上述這一幹,頓然便覺自個此時這些個不由自主就起來的憐憫,其實是不該有的憐憫,是十分僞善莫可一比的!
這時傾翡複又緩然擡眸,這目色一如她素白的面色一樣顯的平和而寡淡,但在這之中又滲着一絲游絲般不可捉摸的好笑:“淑妃娘娘,你當真以為自己很得意麽?”紅缯的唇角展了淡淡的玩味,她沉下聲色,“皇上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陛下他是在借你之手,來将我除去,以這樣的方式不動聲色的控制着顏家勢力的增長。”
媛箐根本就沒打算去理會傾翡,即便她所言所語都是真的那又如何?古來為君為帝者總有一些旁人不能體會的不容易,艱辛之中對于皇權的守衛總要是有些手段的。即便是皇上借着自己的手順勢除去景妃,即便皇上當真有那麽一瞬間是動了這樣的心思,她媛箐也都是願意的。
其實顏傾翡也是一個無辜的女人,若不是莫離母子的逝去同她扯上密不可分的關系,她這一輩子便會是徹頭徹尾一件關乎家族、關乎利益的無辜犧牲品!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她生長在望族大戶裏,自一出生起有一些後世的使命,便已是注定好了要由她來背負的了,這是不可逆的。
那鸩酒的分量不多,但一口下去只不多時便會使人意識模糊、魂魄抽離。傾翡知道這樣會走的很輕松,更知道時局的不可逆轉與事态的無力更疊,她忽地就也不願再同媛箐多說些沒有必要的話了,但心性作弄,她還是沒忍住銀牙切切、唇兮卻摻笑的半邪半魅補了一句:“自古以來君心涼薄,淑妃,今**觀我如此之狀,未必來**會比我走的行的就好看到哪裏去!”
即便知道這是顏傾翡心下那些不甘、那點兒執念滋生作弄下生就出的其實沒含量的威脅,甚至連威脅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恐吓,但媛箐還是沒忍住心裏一動。她是真的忌諱這些,因為這一字一句所吐所言未必是她不曾想到過的,因有着游絲蹤跡可尋,故而她更加忌諱。
不過還好,顏傾翡倒是沒有再過多的同媛箐廢話,在媛箐一愣神的這片刻間已将那小瓶裏的荼毒鸩酒一飲而盡。
摻了毒素的酒液并沒有想像中那般腥辣濃烈,甚至帶些豪飲之後不自覺滋生出的痛快之感,在這種與心中所思所想完全背道而馳的痛快之中,顏傾翡突然産生一種魂魄與肌體有所共鳴的莫名幻覺!
她似乎,想起了很多本不該再有所痕跡的事情……
那都是些前塵舊事了,誠然是前塵舊事。那好像是上輩子,又似乎是輪回交疊中也不知道是哪一輩子的哪一場交集。
這般心悸又平坦、悵惘又歡欣的感覺,使只覺自己足颏輕軟、踩踏雲端的傾翡感到一種寂蕩的落落……
梵音如潮、蓮生足下,杳遠的天鼓聲聲擂擂刺破廣袤青冥、洞穿耳廓脈搏。她覺的自己回歸到了一種清虛獨立的好境界中,在這樣的境界裏,無論是幾生幾世、累生累世之前的那一幕幕紛雜過往她都可以直白無誤的看的非常清楚。
這一時千頭萬緒齊齊湧動浮現,帶得傾翡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起一種刺刺的絞痛之感。她忽地綻出一個天真無垢不染一絲塵俗雜質的笑顏,即便這個笑顏誠然是泛着微微的苦澀與淺淺的酸楚:“真可笑!”唇畔翕動,她是這麽說出來的,但她的聲音是低微的,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确定是真正的言了出來、還是這僅僅是于心底自性間一道淺淺的迂回,“我就要死去了……可這一輩子都活的庸庸茫茫傻傻呆呆,直到這個最終誰也無法避免的時刻隔世之後再一次輕輕到來,直到我死……我才知道我心心念念仇視了、算計了、暗恨了也傷害了一輩子的幾個人,居然是我上一世最親最愛的人!”
淚波帶着淡淡的辛鹹,順着傾翡蒙了霧氣的眸眶一路綿綿向下,後點了一下薄薄的唇兮,迂回着落入到口唇裏。但她已經品嘗不出眼淚的滋味,她已然彌留,肌體裏外一切可感可觸此時于她來說,都已然在不動聲色時變幻的再也無關了什麽痛癢,只剩下幻似是傷心、幻似是苦澀、幻似是無奈、又俨然是疲憊故而決定放下、決定超脫的這一份旁人莫可懂得的複雜之感混雜一壇:“我居然親手害死了世子哥……甚至自幼,便将父王看得低賤卑微、素在心裏不恥……”
似乎看到天門處、亦或者是某一場虛空大夢的締結處有清冽的微光坦緩散漫,顏傾翡離合的眸波在這一刻突忽變得閃過一簇爍亮的華彩:“不要了。”挂血的唇畔輕嗫軟嚅,而她的面孔沒有絲毫死前慣見的扭曲,相反這是十分不合時宜的俨如佛洗、似被醍醐的一份澄澈與平和,“不要了,六道輪回的游戲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
最後一個字音在她美麗而安詳的眸波華光驟逝、眼睑閉合的這一刻,不失時又不拖沓的極好極好的訴了出來。此後景妃顏氏傾翡卒去。
她因心頭那點執念而與一些故人糾纏了幾生幾世,又在輪回的輾轉中磨掉了一開始就不大明确的那份真性。了卻了一些本該了卻的機緣,又在同時締結出一些一開始本沒有糾纏一處的孽債。一切一切只因她不懂放手,只因她太過執着,故而在每一次生命漸盡走向終點之後,又逃遁不出的重新一次一次輾轉入了萬丈的苦海輪回中……這是每一個性靈司空見慣的可悲處,但幸在此生此世,顏傾翡終是看透了命途的虛空、萬象的虛假,她學會了釋懷與放手,她将持着這樣一份大智慧将一切前恩後仇消去泯去,回歸到最初時那一份鴻蒙清虛間的無塵無垢……
顏傾翡臨死之前都經歷了些什麽,是怎樣的心境,媛箐根本無從得知。
她默默瞧着倒在地上氣息全無的景妃,忽覺這位景妃臨死之前那神色與呓語都實在有些瘋癫。但心裏不知為何,忽地起了一股濃郁到化不開的異樣感覺,這令她很想哭,事實上當真止不住落下了淚來……
這不是此時此刻所該持着的面目神色,媛箐明白。但她還是下意識擡手捂住那突然變得疼痛不已的心口,這感覺痛徹骨髓,好似是因某個與自己曾極親昵過的、同血同脈的人突然消失不見、突然被自己親手傷害……但這是不可能的,她并沒有做過如是的行事,又怎麽可能呢?
可是這脈痛楚卻是那般真真切切,令媛箐幾乎要疼的昏死過去了!
趁着意識還算是清楚明白,媛箐擡手,對身旁立身待命的侍從做了個示意的姿勢。
便有內侍近前,拖起地上顏傾翡那副漸趨變得體态僵硬、冰冷的身體就此退下。
“簌簌”的摩擦聲貼燙過媛箐的心坎兒,沒有怎般感覺到嗜血的不祥,但那異樣的疼痛卻攪擾的更加清晰直白、卻又莫名無出處……
許是,許是,念舊吧!
她秀眉緊蹙,免不得尋了個看似最有可能的由頭,就勢這樣暗暗的思量着。
第十九回 立後之謀
守着一盞盞昏昏然的滴淚宮燭,媛箐将嘆息徐徐然的迂回在了心口裏去,逶迤足步袅袅走到楚皇身邊,又舒展柔荑為楚皇輕輕的按上了雙肩。
這段日子,誠然是發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事都那麽的令人感到悶心悶意。雖還沒有到不能承受之重的地步,但其熬心耗力程度也不見得有多輕描淡寫。
且不說雲妃莫離、景妃顏傾翡的相繼離世對楚皇平添出的那些打擊,即便楚皇對這二位舊愛的感情誠沒有對媛箐的愛意深厚,但是人就有情識,畢竟是陪着伴着自己走了若許的人生長路、渡過若許風霜歲月的人,且還是枕邊人,曾親密無間過的人……若說對于這兩個人的離開,楚皇他絲毫都沒有感觸、沒有傷懷,那委實是不符合人之常情的了!
且今時今刻放眼現下,令楚皇更為心力交瘁、煩意疊生的,其實是因為媛箐……
雲妃、景妃的相繼離開,令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