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大楚國最為尊貴的男人不得不放眼當下起了一重深思,在不斷的患得患失的撩撥、加之碧溪郡主有心無心的幾次三番提點中,他起了一懷更為開闊的思考、并在這思考之中下定了一個本就已輾轉了經久的決定——扶立淑妃媛箐為大楚國皇後。
今日早朝時,楚皇持着滿滿的思量、篤定的信心,就此事在朝堂之上同文武諸臣展開一連串頗為激烈的辯駁。說是辯駁,自然是因為朝臣們大抵都不願順了楚皇的心意,将淑妃扶立為大楚的國母。
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是因了楚皇專寵淑妃之故,致使淑妃特別是在雲、景二妃相繼離世後毫不誇張的說,是霸盡了楚皇所有的恩寵情愛。在這同時,“狐仙精魅”的yin.蕩名聲也就跟着她如影随形的一通襲來……前朝諸臣到底不能身處後宮,更加不可能通過日久的接觸而斷定淑妃其實是一個怎樣真善的人,他們只認定既然有此流言傳播廣泛,那便或多或少必然也是有些緣由可尋的。這個時候楚皇任何一句維護愛妃的言詞,在那些大臣們眼裏心裏便都成為了被這下賤女人迷惑、勾引的如山的鐵證了!
其二,是因了媛箐那個曾經榮極一時、皇恩浩蕩并着權勢根脈波瀾甚廣的父王,當今楚皇陛下的親叔父,忠義賢恩輔國大藩王……
其實這才是最根本的理由,除去這位已經就義的藩王之外,任何所謂的動辄不移的堅持其實都是好商量的!
說起這位被當今聖上“愛極”、“敬重極”了的藩王,他的沙場就義,其實有着諸多疑點可尋……古來但凡有臣子功高蓋主,那擺在他面前的結局就只有兩種,要麽謀反叛變,要麽被當朝聖上鎮壓或暗害。
那麽這位藩王好生生的出征迎戰便丢了性命,這之中究竟游離着怎樣的真相,即便不必挑破也都自然是不消言語的了!
即便皇上不在乎、不忌憚,這位藩王分散舊部如此之多,其中敵對者也不乏。若是他的女兒成為了大楚的皇後,有誰再借着由頭有心的對皇後、并着那位碧溪郡主加以利用,只怕朝堂之上又會掀起一場關乎人心算計、異己鏟除的血腥風波!
只憑着如此一點,淑妃媛箐都是不可能成為楚後的。
但楚皇的态度,這一次卻是前所未有過的決絕如斯……他的熱情與勇氣,是發自心底的那一股子動辄不移,是磐石的不可轉移,而絕非一時沖動。他要給他心愛的女人皇後之位,無論有多少人反對!
于是今日的朝堂争鋒、退朝之後的禦書房議事,楚皇那隐在心底深處、經年壓抑的暴性給生生的逼了出來,前前後後杖責了一連串對這立後之事加以反對的臣子。
但這般的雷厲風行不僅沒有為事态帶來絲毫的轉機,反倒更加深重的引發了新一輪反對的聲Lang!臣子們無論受了多大的委屈與不平的待遇,不到萬不得已時都是決計不敢将這恨意加注在國君身上的,于是這些付諸于身于心的深濃的憎恨全部都算到了淑妃的頭上,潛移默化間将淑妃無辜推到一重更為困難的境地!
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楚皇不敢繼續由着性子與這幫大臣們就此死磕到底,于是憤憤然一甩簾子結束議事後回了愆情軒。
宮燭幽幽、心事曳曳,任憑思潮如湧泉将這個身子并着這顆心一齊吞滅,也難以從這千頭萬緒之間窺探出半點的頭緒來!
這樣的事情,楚皇自然是不會主動告訴媛箐的。
一來男人的尊嚴擺在那裏,又是一個強勢如斯的男人,他不希望在自己女人面前顯出絲毫的軟弱,他篤定的一定要給自己心愛的女人帶來幸福。二者,這樣的事情擺在那裏,他一個人鬧心還不夠,難道還要讓這心愛的女人也跟着自己鬧心麽?
但朝夕以對這樣久了,又有着心下那股隐而不發的默契氤氲沉澱,媛箐又如何看不出楚皇有心事積蓄着?又加之現下能困擾到楚皇的事情本就不多,媛箐與楚皇之間是熟稔到那樣一種地步,會是因了什麽事兒困心苦意,她扳着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而首當其沖的就是扶立她淑妃為楚後這一件事兒了!
不過,楚皇既然不願媛箐知道這事兒,媛箐便順了這個勢頭也把心緒往下按按,換了婉轉的姿态、斂去直來直去的素性,以款款的溫柔來作為對楚皇的鼓勵與安慰:“陛下身子可乏不乏,現在舒服一些了沒有?”持着不輕不重的力道綿綿按着他的肩胛,又跟着一路延展至臂彎。
媛箐越是這樣溫情懷柔,便越讓楚皇覺的心底下住了一只不斷磨爪撓心的乖憨花貓。更使他那其實沒必要的愧疚心不動聲色開始作祟。有片刻的沉默,楚皇忽地一下一把握住媛箐唆涼的指尖,順勢把她整個人攬入自己懷裏。
媛箐一驚,楚皇此時這力道較之平素委實有些重了,致使她不及反應整個人就已經卧在了楚皇的膝頭上坐定:“陛下。”燭影漸趨闌珊下來,一曳一曳的明明滅滅裏,媛箐隔着幽光一道去審視眼前溫情又夾焦急的楚皇。
楚皇沒言語,亦就着朦胧燭影織就出的簾幕一道,凝起龍眸,次第迎着幽光落定在媛箐的眉目間。這般盈盈的眉眼使他情不自禁的貪戀。他愛這雙眸子裏氤氲着的許多柔情,愛這桃花春色,愛這淡淡的怨悵與淺淺的惘然,愛這份隔世經年之後的蓮華梵音逶迤而起的默契……
“箐兒……”就這樣入目着深為愛憐的美人,經久經久,即便只是靜靜默默的這麽看着,他都能覺的是十分的滿足與生命的完整了。不覺一雙眸子只覺一熱,旋即起了濕潤的感覺,再即而跟着滾下淚波來。
意識一恍,楚皇遮掩似的側目偏開媛箐的視線,想擡手将這不該有的男兒之淚拂去,卻覺這臂膀沉了鉛般擡不得、動不得:“朕,迷眼睛了!”輾轉須臾,他長長一個吐納,聲色低仄的言出一句。
媛箐一張美面淚痕早已斑駁,她什麽也沒有說,只把身子向前軟軟一探,爾後整個人伏貼在楚皇的懷心深處,就這般不語不言相互依偎,任由肌體的溫度驅馳着心脈的起伏,曳曳的牽扯出一個個舒瓣展葉的柔然的心花……
。
當一些心事不方便對人言語傾訴時,便沒有誰會比自己的同胞妹妹更為貼己、也更為親昵的了!
媛箐抱着碧溪,一張嬌嬌美面漸趨哭得梨花帶雨,被綿綿淚波浸染、沁潤的花了一臉精致的妝容。但她還是不願止住,她擁着自己的妹妹,便好似泅水之中的人于茫無涯際的空蕩中抓住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這份微弱的踏實感或多或少還是可以将這心曲舒展一些的。
就這麽任由着姐姐抱着自己啜泣一陣,碧溪嘆了口氣,原本是想安慰姐姐的,但出口的話卻還是成了如許的直白:“好了,不就是因了立後之事被人給反對了?”但這不是輕描淡寫的口吻,碧溪在吐口之時,有一種心下自有籌謀一通的沉澱感。
事實上,碧溪自然有着一番心思。
媛箐的事情在近來傳的沸沸揚揚,宮裏宮外沒有人不知道楚皇為了一個女人鎮日裏做着怎樣的堅持。
碧溪早先對于楚皇,還是存了那麽幾分不放心的,但經了這一串串的事态觀察,她終于看清了楚皇對姐姐的真心真性、深切愛意。
她在自己宮苑裏想了很多,靜下心來逐一分析,便不難知道那班朝臣何以就這樣的反對媛箐……
既然知道了根源在哪裏,碧溪素性靈巧,自然便也可以尋到這突破死局的缺口。世間之事尤其玄妙,一切都不會是既定之後一塵不變的不是麽?
只是這件事情……
碧溪心緒突然也變得極其混亂,她見媛箐将她松開,複擡眸向媛箐眉目間看定:“姐姐,你要相信皇上……也要相信我。”擡手握住媛箐依舊沁出涼意的眸子,口吻沉澱,特別是言出最後那句“也要相信我”,心口猛地起了一個生澀的疼。
只是這個中情态被碧溪不動聲色的隐忍在了心裏去。
而媛箐,在這一刻亦不曾真切的有所留意……
第二十回 百千億劫總難了!
又是這入夜時分,又是這十分熟悉的如出一轍的糾葛亂心。
媛箐的心裏越來越沒一個底兒了,她在等着楚皇議事歸來,但她也越來越怕楚皇議事歸來。
倒不是因為怕再一次聽到反對自己的那些Lang濤閑語,她只怕看到楚皇兩眉之間匝着的一痕清愁!
但怕什麽,偏生又終歸得去直挺挺的面對什麽……
簾幕一掀,墜着珍珠翡翠的湘簾在這起落的迂回之中喧喧的鬧出了泠淙的勢頭,入耳卻覺是貼合心境的更為混亂。
媛箐知道是楚皇回來了,忙不疊斂了一下這心口徐徐的急氣,回身含笑對着楚皇欠身行禮。很自然的被楚皇親昵的扶起來。
有宮娥靈巧的又将那宮燭給點燃了幾根,一圈圈的将殿內景深濡染、照耀的愈發惝恍若幻、迷離似織。溶溶的顏色一圈圈波及開來,撩撥的那樣寂寞的夜色也感染了殿內的顏色,變的有了一些兒或濃或淡的色彩。
“陛下。”媛箐妙眸向着楚皇掃了一眼,瞧着他心情似乎比昨個要好了太多,便放放心,柔着語氣小心的拿捏着字句啓口,“您今兒,是不是覺的不那麽疲憊了?”邊任由楚皇擁着,往內裏小室的軟榻之上雙雙坐定。
楚皇沒有急着接口言語,緩緩颔首,淺淺然吐了一口氣:“碧溪妹妹,今兒與朕談的還不錯。”吐口是這十分文不對題的一句。
“嗯?”媛箐一驚,一時半會子無法解得楚皇這是什麽意思,但卻有一絲不祥之感順着心口铮地就滑了過去,委實是莫名其妙的厲害!她不安的側首,倏然斂眸屏氣,靜心聆聽楚皇接下來會言些什麽。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楚皇到底什麽都沒再往下說,原本明朗的眉目漸漸聚攏成一個結,察覺到媛箐在瞧着自己的時候,又忙遮掩樣的一個舒展:“朕累了,我們早些休息吧!”語盡也不管媛箐,徑自起身自近前侍候的宮人手中接過帕子,欲要洗漱一番後入睡便是。
只是媛箐心裏素來是個放不得任何事情的,哪怕那事情是游絲般迷離輕軟她也依舊放不下,更何況還牽扯進了妹妹碧溪呢!
但那畢竟是楚皇,媛箐也不好巴巴的就直接去問他什麽。只得暗暗思量着如何把話兒問得委婉些。但她還是失敗了,因為她突然發現,不知道為什麽,她開不了口……
宮燭昏昏,不知是宮娥體察到了這一帝一妃之間微妙的情态變幻,還是一時的懶散而放縱了自個的行事,整整一晚上,愆情軒的燭火都是亮着的,沒有被熄滅哪怕一根。
這一派澄澈明亮中,頓生一種浮華盛世的繁華流瀉的炸開了鍋的喧賓奪主之感,又與心底下那種落落又紛亂的心緒一時相得益彰、一時沒了貼合度,便着實是令人那虧空之感起的更為蓬勃潦草。
媛箐翻了個身子,楚皇的臂彎依舊搭在她纖細盈盈的腰肢上,那自掌心流轉出的暖意依舊絲絲縷縷沁潤到了身體中去,可這一次沒有令她覺的有多安然。
一夜無話,一夜靜默,一夜無夢,一夜無眠……
。
楚皇一大早便離開了愆情軒,那個時候媛箐尚且合着眸子假意熟睡,感知到楚皇的目光是在她面靥間流轉了一圈,但很快便自顧自的披衣起身,在宮人的悉心服侍之下梳洗更衣,後輕輕悄悄的掀起簾子就此離開。
直到那杳杳的足步聲漸趨遠去而不再能聞得,媛箐方緩緩的擡了一下眸子,愈覺這雙眸子沉的重的擡不起來,又夾帶着袅袅的酸澀。想來是因了昨個一晚上輾轉難免,故今兒才有了這等沉重之感吧!
她喚了個宮人服侍着起身,更衣梳洗後簡單的用了兩口清粥,整個人靠着窗戶棱子思量片刻,便要那宮人去将妹妹碧溪郡主喚到愆情軒來。
每當媛箐偶然覺的心裏悶了、煩了,時不時也有主動差人去喚碧溪的習慣,但往往都是碧溪自個主動來姐姐這裏陪她聊天、陪她敘舊的。且沒有一次是如眼下這樣早的。
這致使碧溪甫地一下還以為是姐姐又出了什麽事情!一路不斷問着那前來傳喚她的宮人,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
就這般持着燥燥的心緒,碧溪來到了愆情軒,在見到姐姐的一瞬間就跟着起了一震!她忙幾步湊上去擁住姐姐的臂彎,凝眸低着聲色十分關切的徐徐然一句:“好姐姐,你這雙眼睛,怎麽有了黑眼圈兒?怎麽這樣明顯?”
本被碧溪這大刺刺迎上來的舉止給作弄的媛箐吓了一大跳,但聽得妹妹居然是在說這茬,便心下跟着一個舒展:“沒什麽,大抵……是昨晚沒睡好吧!”她這樣言着,也不是很确定,便不經意的擡手撫摸上了自己的眼眶,心道着這黑眼圈真的就明顯到了那般地步麽?
可這樣的回答還是不能讓碧溪放心,她眉心蹙起,神色有些恍惚的關切:“怎麽,姐姐又跟皇帝姐夫吵架了不是?”邊這樣猜度着,心道自個這姐姐不知是又起了怎般的性子,到底夫妻之間隔三差五的争執也是有的。
“不是。”當然不是,媛箐啓言回應了句,便側首向着身邊這一幹宮人遞了個示意眼神将他們俱數屏退,複轉眸又接口道,“陛下他這段日子每每都有忙不完的事務,大抵都是些與我有關的堅持,壓力本就十分沉重,我就是再不懂事,又哪裏會在這當口跟他鬧脾氣使性子,再叫他更加的起了不快?”旋即不覺做了個冗長的吐納。
這話言的委實得心,碧溪暗暗=-新~~回,憶、論!!壇-=覺的自己這姐姐終于漸漸練就出了成熟沉穩的性子,倒是更加适合在這後宮裏紮根生長、更加适合做一位後妃……乃至皇後。
這麽念着,碧溪的心弦隐然動了一下,旋即那清索的心房也就被填充的滿滿當當了。
而媛箐此時這心波兜轉,一些兒不解不自覺拂過心門沖刷而去:“來。”她示意妹妹與自己相對入座,旋即又向前探探身子,聲色變得柔了幾柔,“有件事,姐姐想問問你。”又不由就變得嗫嗫嚅嚅很是不爽利,“前遭,你……”又怕妹妹誤會了自己,這話才開了個頭就生生卡在喉嚨裏沒了後序。
“你看。”碧溪惱不得啓口“啧”了一聲,斂斂眉目十分不屑,“這就是你與我的差別,我有什麽事兒何曾同你兜轉過?哪一次不是都直來直去言的爽利?可姐姐你呢?”于此又不免一聲嘆息滑過唇兮。
這叫媛箐鼓足了勇氣,想着是自己的妹妹,倒是也委實不消去有太多顧及的吧!便氤氲一笑,複又覺的這笑其實很不合時宜,便複又斂住:“昨晚上陛下說,他與你……談的還不錯。你們之間是都談了些什麽?”問出之後覺的心裏一輕,壓在心上的那些沉重跟着昙然渙散,但又免不得起一層依稀的急切。
碧溪一震……
她是與楚皇之間确實有了一些談資,但這委實是不能叫姐姐知道的,她沒有料到楚皇居然還是告訴了姐姐……免不得面色一恍,眉心一急:“陛下都跟姐姐說了什麽?”
媛箐本還在思量着楚皇同妹妹之間究竟在談些什麽,但此時碧溪這反應頓然讓她覺的必定是些不大好的事情,或者說是不願讓她知道的不大好的事情。
碧溪也感知到了姐姐這異樣,複又長籲口氣軟了神色去寬慰姐姐的心:“我不過是去向楚皇言出,要他堅持到最後,莫要中途放棄立姐姐為後的決心。”于此一頓,眸子沉下,“畢竟……在這世上能夠遇到一個使自己喜歡、也真正喜歡自己的人,不容易。”有些偏哀傷的調子。
碧溪沒有對姐姐說實話,因為那實話,她委實不能說……她心裏明白姐姐成為楚後最大的障礙是什麽,她也有辦法為姐姐消除這樣的障礙。那便是不動聲色的将父王的勢力縮減到最小、将威脅也縮減到最小。
但這其中必然就會有犧牲,哪怕是……以她碧溪的命作為犧牲。
媛箐當然瞧出了碧溪沒有說實話,一來是與生俱來的那份默契,二來如果當真單單就因如此,那妹妹方才又如何會起了一重驚惶?
但媛箐信賴碧溪,知道無論妹妹做什麽、想讓她知道亦或者不想讓她知道,都委實逃不過一個為了她媛箐好。那麽,這就夠了,不是麽:“謝謝你,碧溪,謝謝你對我這般上心的真切。”媛箐有很多話想說,但垂眸斂目間,到底也只訴出了這一句不大對題的話。
碧溪是個素來堅強且賦有韌力的人,但這一刻,就是姐姐朱唇輕啓、言語徐吐的這一瞬間,铮然就漫溯氤氲開了一懷沉仄不堪的酸楚與微疼。
但碧溪如是斂住萬語千言沒有吐口,只在起身時沒忍住“簇簇”一拂袖。
碧溪持着不高不低、卻因真切而顯得極是着重、極是動容的語氣徐徐啓口:“你才知道我對你好麽?你看真切了麽?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你的親妹妹是真心對你的!別人誰也不會毫無保留的一心一意真心對你!”尾音沒禁住帶了些微的哽咽,又因言的太重太急起了一陣嬌嬌虛喘。
碧溪甫言出口,才覺自己這話說的委實有點兒多了,是決計不能夠再多下去了……
而這一時,媛箐忽地下意識打了個顫!碧溪方才那滿是真切與動容的言辭,媛箐聽的恍惚,耳畔不覺浮起何其熟悉卻又分明是從沒有過的聲音!那是一道男子脈脈沉沉的聲色,帶着與碧溪出口後如是可以使她無條件頓覺安然的魔力,那聲音是……
“沒一個好東西!在這個世界上王爺你只能相信我,只有我是真心對你的!別人你誰都不能信!”這是一種篤定的決絕,偏執的氣息十分強烈,卻偏又有一種叫人深入心底、無法動辄的真相洞悉感。
媛箐覺的自己當真是病了,亦或者是中了什麽暑、召了什麽邪。不然這段日子以來何以就總能感知到、聽到甚至看到那麽多不切合實際、又沒有道理的莫測恍惚的東西?
她心一揪,甫一個回神去看碧溪,才發現自己的妹妹在甩下方才那一句包含心血、滿溢真摯又不得不欲蓋彌彰無法再挑明白的話後,便已經不知何時離開了愆情軒去。
心事杳杳、心跡寥寥……真真這幾世的不絕兜轉、萬頃的浮塵流光,醒也無聊、醉亦惝恍,百千億劫總難了!
第二十一回 這是《獨步蓮華》曲……
媛箐覺的自己是不該再這樣自私下去了。
這陣子以來,無論是皇上還是妹妹碧溪,都在為如何将她扶立為楚國皇後一事而絞盡腦汁的尋突破、想法子,真可謂是明裏暗裏招數用盡、人情國法逐條施行,但這樣的大事卻委實不是一朝一夕間可以有一個定奪的。
去留只在旦夕,成敗往往都是發自一個不經意的轉瞬便定了型,這些都是不大容易被人力所能夠掌控的,往往都要看蒼天是垂憐還是誠心下絆子。
這是一場賭局,可明明知道是賭局,卻仍舊需要人後天的不懈努力。媛箐只恨她所能做的僅僅只是眼睜睜看着丈夫、妹妹在不斷的為她所努力、幫她打氣将她鼓舞,但她自己除了坐在那裏哀哀戚戚的觀摩着時局的走向、大體的變化之外,旁的卻是什麽都做不得!這如何能夠不令她暗暗生恨?
她忽然覺的很是委屈,這一委屈便滋生出一種極累極疲憊的感覺,她整個人都被這種感覺所浸泡、所滋養着,她看不清方向、也辯駁不得前路……
“娘娘。”
身邊有宮娥垂眉斂目對媛箐徐徐一喚,後欠身向她做了個謙和的禮。
媛箐回神,那宮人便柔柔啓口:“方才陛下身邊的公公過來傳話,說是陛下今兒晚上召了各位大人禦書房議事,大抵會很晚,興許就不過來了。”複抿唇一頓,“要娘娘先寝了吧!”
又是禦書房議事……
媛箐聞言後心口一恍惚,她自然明白楚皇陛下是議什麽事兒,自然是在與那幫耿介的臣子們毫不讓步、喧喧咄咄的将那提上議程的立後之事進一步深刻化!說白了就是在為淑妃媛箐成為皇後之事做進一步的争取!
那宮人瞧出了媛箐眉目間蒙着的這若許的傷懷,煞是貼心的為她倒了一盞溫茶。媛箐接過來飲了,又凝了眸子向那蒙着綽約宮紗的美人燈處掃了一眼,忽覺這夜晚清寂無趣的很,一時心緒更為寥寥,便默了言語,就此起身在宮人的服侍之下梳洗後便寝了。
揣着萬頃思緒在心,自然是醒也無聊、睡也無聊,靜又何處靜、醉又醉不得。隔絕着散散打下的簾幕一道,媛箐又開始重複這陣子以來一直慣有着的輾轉難眠。
楚皇今兒沒有過來,那張美人榻便顯得尤其寬闊,使她一個人睡在上面只覺的清冷且蕭索。她忽然發現這張軟榻委實需要一個人來填充,這份寂寞也委實需要一個人來驅馳……即便她曾經是那樣的安于淡泊、喜歡寂寞,但人是善變的,時局是如涉水一般的,總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是那樣的不能由着人為的控住。
也不知道就這樣折騰了多久,媛箐那雙沒有重心的放空的眸子漸漸泛起時濃時淺的酸澀,那眼睑也依稀有了發沉、發重的勢頭。便知是倦意襲上,她也不再堅持,任由着這股困倦之感将自己拿捏、驅馳,順着這勢頭就此阖了雙目。
肌體便有了更深一層的困乏,疲憊更為濃重,就這麽僵僵持持着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她恍惚中沉入到一懷輕軟、迷離的夢寐中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了心境的貼合,這陣子以來媛箐所做的夢都是尤其的詭異疊生。
這是一條被迷離的玄青色包裹、浸潤的溢出煙霧水汽的小道,說是小道又不盡然,因為這條路是在不斷的開闊、連綿,加寬不止的。
是夢,所以一切不全都是可感可觸的。似乎是在現世,又似乎是重疊了其它平素看不到的時空格局、無極命盤。
媛箐面色從容,漠漠的神情使她看上去猶如冰雪鑄就出的玲珑而顯清寡。她足尖輕盈袅娜,卻不知自己要走到哪裏去,但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不要駐足、不要止息……
好吧,那便不要駐足、不要止息。
她軟眸向兩旁微微的一掃,見自己依稀是踏上了一道小橋。這橋委實纖細,恰如一條自天界降到凡塵的玉帶一樣。人行在其中便是翩翩然有若飛翔的模樣,事實上她确實是在飛翔了,即便不曾真正的騰雲駕霧天界遨游,她纖纖的足颏這一時也委實是懸于空中不曾有個着落的。
隔過被清明瘴霧缭繞層疊的目之所及,媛箐遠遠兒瞧見橋的那一端有一位衣帶翩然、寬袍不見纖塵的白衣少年。
這少年該是有着令人驚豔的好皮相,但媛箐卻瞧不出這少年是生就了一副怎般精細的眉目、囫囵的面貌。
她一時只覺足颏被定住,亦或者說從一開始、從陷入到這樣一場清夢之中開始,她這足下的步子似乎就都不是可以由她自己控制的。
只見有五色的雲自那少年身後冉冉升起,周匝水汽霧霭起的更為濕軟缭繞,媛箐無法控制自己的思潮,只覺有萬念順勢襲上腦海,但又因這思潮來的太過猛烈,而無法在腦海之中成像一二了。
恍惚間少年已經足颏點地、雙臂擡至身側舒展的有如鶴翼扶搖,就此隔着惝恍成陣的迷離水霧、破萬丈疊生的陰霾玄青,自此飛身驚鴻的向着媛箐翩然而來。
媛箐腦海有如被什麽罩住一般,此情此景雖然驚豔非常,但她卻如是遲遲頓頓的起不得一絲訝然之感。
直到這少年與媛箐之間相隔的距離已經十分迫近,她都依舊看不清這少年的面貌。或許是光景的錯落,或許是緣份沒到,又或許是這谪仙一般的少年有心為之,終歸這凡人是無法能夠一窺神仙姿容的吧!
心念一動,指尖已被一陣唆涼之感漸次漫溯。
媛箐下意識颔首去顧,見這白衣驚鴻的少年竟是遞給她一支翠玉笛、外加一本好似是曲譜之類的東西。
他二人至此已經距離的極其迫近了,她能感覺到徐徐的呼吸撩撥着自己的面靥肌膚,亦能感覺到這男子有着絕世的姿顏,只是她看不清楚這男子一張應該是羨煞九天、迷盡塵寰的精致絕好的臉。
“這是什麽?”很自然的,媛箐眸波點了點接過在手的物什,一絲詫異終于在心口氤氲泛波起的支離。
這白衣少年颔首沉目,聲色徐徐的告訴她:“這是本座從不曾離開元神的碧玉長笛。”
這聲音幽幽袅袅恍然如風,媛箐了然,又免不得起了依稀的不解:“既然從不離開元神,又為何将它給了我?”是真切的詫異,她委實不解。
這少年依稀是勾唇笑笑,再度颔首淺淺:“因為本座想要與姑娘,一并賞樂吟曲、看盡河山大好,故此放在你這裏亦或者是我這裏,卻都沒有什麽不同的地方了。”
媛箐似乎有所了然,又似乎是不大了然,但橫豎是沒執着的再問下去:“那這又是?”複以眸波點點一旁那本看似曲譜的東西。
少年音色起了一層飄渺,缪缪茫茫的延展鋪陳、跌宕飄忽,致使媛箐只覺自個被一陣氣流充斥着逼到了另外一重別樣的空間中去:“這是《獨步蓮華》曲……”
猛地一下,媛箐猝然睜開閉合的緊緊的雙目!目之所急處的景致在這時一并跟着映入到眼簾裏,她自然是身處在真實的愆情軒中,頓然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一場擾人的夜半幽夢。
但聯想起那個分明該是唯美而若妖若仙的夢,她卻除了驚魂未定之外,一時并不能從中再看出絲毫該有的所謂美感!
就這時又甫聽進深過道處的水晶簾“嘩啦”一聲弄出清響,驚得媛箐倏然回身,順着晨曦天光一路沿着綽約的視野探過去,見是她本院裏近身服侍的宮人。
“什麽事情?”入目來人面貌、身形之後,媛箐瞧見是自己人,方下意識舒了口氣,徐徐然問了一句。
那宮人原本算計着這個時辰淑妃娘娘該是還沒起身子,只不過是掀起簾幕向裏邊兒瞧上一瞧罷了,原沒想到自己不過這一掀簾幕便會将主子給驚了一驚。此時又聽主子問話,便幹脆挪步走進來,對着榻上的媛箐欠身颔首行了一禮:“回娘娘話,碧溪郡主的宮人方才過來了。”一頓又接口,“說是郡主托她給娘娘帶一句話。”
一聽是妹妹碧溪那邊兒的人來過,媛箐這尚在渙散的注意力又跟着猛地集中了些:“什麽話?”她才自一懷夢寐中甫地驚蟄過來,又加之是這天光微晃、似亮未亮的晨曦,心中難免覺的動蕩,又覺有些忐忑不安。
那宮娥得命後颔首徐徐:“郡主說,‘姐姐想要的一切,不管是什麽,妹妹都會竭盡全力幫你拿到……’”尾音一沉。
媛箐驚!
“不管是什麽”,“竭盡全力”……她要竭盡全力幫我拿到什麽啊!
一股心Lang迎着心門重重一沖刷!她頓生一種不好的預感,一時沒空十分清晰的去把這情緒梳理,忙匆匆一扯其旁放着的外衣,匆促的往身上披起來便下了榻向外奔去……
慌得身後的宮人一時不知所措,欲要去攔卻又誠是沒那個阻攔的膽子!只得任由着媛箐着了單薄的底衣、面色萎頓、整個人盡顯狼狽的這麽一路就向碧溪郡主的寝宮奔過去……
第二十二回 歸入蓮邦
媛箐自入宮以來,或者說自這一世出生入世以來,還從不曾有哪一刻有如時今眼下這般的狼狽過!也從沒有哪一刻會有如時今眼下這樣的萎頓急迫、只覺一陣接一陣的無力過!
內心好似在揚揚灑灑的下着一場急雨,并着有雷鳴電閃烏雲積沉。這些陰霾驅不散、這通憂怖渙散不得。
其實那天楚皇對自己說,他與碧溪相談甚歡時,媛箐她就已經隐隐然猜到了些什麽……只是她不敢承認,且她也有私心。
但媛箐的私心絕對不是要去把碧溪犧牲掉,這絕對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因了這份想與楚皇長相厮守一世、以一個可以與他比肩而立的身份站在一處的這份私心,而不敢也不願承認這個結果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麽罷了!
但是這一刻,她突然徹底的抛開了這一切,她什麽都不想要了,什麽也不要了!她只要碧溪,只要她的妹妹好,那麽她就好,旁的一切得到的與失去的,又都有什麽關系呢?
晨曦的風很是料峭,這氣候也是凜冽冰冷到發森的地步。媛箐開始止不住的顫抖,是自內至外的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