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尴尬,就是非常尴尬

第64章 尴尬,就是非常尴尬

你噫了一聲。

拖着隐隐作痛的左腳挪遠了。

這兔子瞎嗎?

絕對哪裏有病吧!

……

……

葉媽媽聽到動靜過來看。

跟左挑右撿的你不同,她眼睛一亮!

飛快上前撿起撞死的野雞、兔子、飛鳥,甚至還有一只幾十斤中的麋子:“太好了,這些東西夠我們吃好幾天了!”

說着。

她又忽然警惕起來。

慌忙一把把你拽進屋裏,撿起木頭丢進地爐,讓火焰燒得更旺,“這麽多動物撞死在門口,肯定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追趕……不要蹲在門口,容易被野獸叼走,之前村子裏就有孩子這樣死在野狼的嘴裏。”

借口很粗劣。

但只要能說服自己就行。

你們暫時不至于餓死。

但現在天氣熱,也沒有鹽,生肉注定放不了太久。

趁着天黑,葉媽媽艱難拖行着幾十斤的麋子,敲開有存糧的富戶大門,從他們手裏換來更耐儲存的土豆、大根,芋頭,還有一些極其珍貴的稻子。

很沉。

拎在手上幾乎走不動路。

你瞅着她大得不正常的肚子,有心幫她分擔點,卻被她謝絕了。

“你太小了,拿着這個吧,不要弄撒了,裏面裝得是很珍貴的稻谷。”

你點點頭。

抱緊懷裏輕飄飄的布袋。

你們很小心。

但還是被人盯上了。

那是一個眼睛都餓綠的男人。

他搶了東西還不算完,還想把你們當做預備糧。

葉媽媽驚怒:“你就不怕老大回來?”

男人大笑:“大嫂終于承認老大是你男人了?還以為大嫂心中只有那個被不識時務的病痨鬼呢……只是可惜啊,老大恐怕無法聽到這個好消息了。那日潰敗之後,他已經好幾天沒來回來了吧?你覺得他還有命在嗎?”

葉媽媽臉色一白。

卻還是勉力鎮定,怒叱:“亂說什麽?老大自然還活着,家裏的食物就是……”

“那又怎樣?”

男人打斷她的話。

渾不在意現場還有個你一個小孩子,吃飽喝足就邪笑着撲過來,“就算還活着,兄弟們也早就不認他了。因為他的無能,兄弟們才會死的死傷的傷……要我說,大嫂也應該換個人跟了,嘿嘿,大嫂看我怎麽樣?我一定會對你,嘶——”

嬉皮笑臉的話戛然而止。

男人猛地從榻上蹦起來。

觸電般狂甩着鑽心疼的右手。

目光在觸及手指上兩個觸目驚心的血洞後,他只感覺腦袋一陣眩暈,雙腳發軟,再不見先前蠻橫,踉跄着摔倒在地,口齒不清打顫:“蛇、蛇……”

葉媽媽一動不敢動。

強忍住內心恐懼,任由黑白環紋相間的蛇自身體上滑過。

直到那條蛇甩着尾巴,順着木牆游出窗戶,才死裏逃生般抓起你,徑直逃向門外。

你想讓她慢點。

那麽大的肚子,跑起來不疼嗎?

葉媽媽面如金紙。

抓着你的掌心滿是冷汗,卻不敢停下來:“蛇毒一時半會毒不死人,他們都是一樣的畜生,肯定會拉人墊背……”

事情如她所料。

你們身後果然傳來男人不幹不淨的叫罵。

但很快,罵聲很快就中止,換成恐懼畏縮的求饒聲。

你扭頭看去。

黑壓壓的軍隊騎馬而來。

為首的武将緩緩收刀。

看都沒看差點被劈成兩半的男人一眼,縱馬前行,路過你們的時候,男人勒住馬,踏踏的馬蹄聲略微頓住:“你是誰家的孩子?”

“繼國。”

葉媽媽家裏沒有多餘的衣物。

你穿得還是那日過來時穿的白色綢衣。、

雖然變得灰撲撲的了,但依稀還能看出布料的材質。

男人眉頭一皺。

思量再三也沒聽過什麽繼國家。

應該是哪支偏遠的苗姓,而你又太小,不記得本姓。

想來早就家道中落,才會自己一個人孤零零流落到這種地步。

他身負旨意。

沒有太多的善心。

目視前方,繼續趕路。

不再分給你們半點眼神,好似只是路過兩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葉媽媽狠狠松了口氣。

他們是來平叛的。

先前那些作威作福的浪人悉數被抓,挂在鎮上的大路邊,枭首示衆。

有了強力軍隊震懾,就算大家仍然餓得眼冒金星,也沒幾個再敢作奸犯科了。

畢竟——

肚子餓了忍了忍也能活。

被人抓起來砍掉頭,那可就是真死的不能再死了。

再加上上面也來了一點救濟。

稀薄的粥水讓人不至于真的餓死。

日子一天天好轉起來。

但葉媽媽卻越來越急。

她大概是預感到了什麽,不停教你。

怎麽處理食物,怎麽察覺危險,怎麽應對危機,她把她能知道的活命知識都傳授給你。

甚至,她還會哭着跟你說很多你這個年紀不應該聽的東西,比如,顏面并不重要,面對危險的男人,想法設法活下去并不是恥辱;比如被迫接受會很痛苦,但只要能活下去,強顏歡笑并不是過錯;再比如,要很愛很愛自己,只要機遇合适,舍棄她們這些舊人也不要緊,人心不能太柔和……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事後又忍不住後悔,後悔自己跟你說這些,不停跟你道歉。

你并不介意。

她卻抱着你哭。

可怕的未來讓她瑟瑟發抖:“如果……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你、你們兩個沒長大的孩子,要怎麽活下去?”

葉媽媽并沒能活太久。

她整個孕期都在災荒和恐懼中度過。

再加上為了生下那個不太正常的孩子,她一度大出血。

如果不是産婆足夠有經驗,及時用冰涼井水浸泡的衣服塞進去,及時堵住出血點,她就會直接死在産榻之上。

可就算如此,她也留下了下紅之症的後遺症,衰敗的身體只勉強支撐了兩年,就熬到油盡燈枯。

“如果實在活不下去,你就……你就丢下他,去過你的日子吧。

葉媽媽瘦得皮包骨的手緊緊拉住你。

泣聲沙啞細微,流着淚為你的活路尋找理由,“都怪我我罪孽深重,才讓小傩他生來不祥,或許他早點夭折,跟着我早登極樂,說不定還是件幸事。”

這個念頭已經在心頭徘徊很久了。

她總是不忍心說出來。

總覺得再等等、再等等、說不定就有能兩全的法子呢?

可現在,她快要死了,你也只是個四五歲的小孩子,能保全自己就不錯了,怎麽可能帶着更小的孩子活下去?

如果不是實在沒辦法了,她也不可能詛咒自己的孩子死去。

即便所有人都認為他是不祥之子,是她不貞的業果,她也依然愛着自己的孩子。

你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被叫做小傩的稚童面無表情站在原地。

他額頭上有個新鮮的傷口,一看就是剛被人用石頭砸出來。

有血流出,就被他用袖子直接擦掉,在如面具覆蓋在他右臉的另一張臉上拖出鮮紅血痕。

嗯。

他看上去的确比你不祥多了。

你臉上只是有道火焰紋樣的斑紋。

而他不僅多了一張臉,還多出一張嘴巴、兩條胳膊。

但——

“我覺得他可能沒有我不祥。”

“一開始的時候我就說過,我身負詛咒,刑克六親,是天煞孤星的命,父親也說我是禁忌之女,是不被祝福的孩子,只會給大家帶來災難,根本就不應該被生下來……如果不是被丢掉,我想他可能已經跟這兩年死在家附近的人一樣,被我克死了。”

“他是不祥,我也是不祥,我沒道理嫌棄他。如果你不害怕他跟你一樣被我克死,我肯定會跟他在一起,不會讓他一個人,誰先死了就怪誰太菜好了。”

“淨說傻話……”

葉媽媽很輕很輕地笑了。

攥着你的手也再使不上勁兒。

聲音越來越飄忽,仿佛冬日廊檐下殘破的蛛絲,微風搖曳,一頭消失在光裏,“我的死亡不是你的錯,如果你是不祥,我怎麽可能熬過那個災荒?又怎麽可能從産榻上活下來,擠出兩年時間陪小傩……”

“你不反對,那我就會一直陪着他。”

你明白了。

握着她的手,側臉貼在冰涼的掌心,認真承諾,“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一口吃的,絕不讓他孤零零的一個人。”

“謝……謝謝你,緣衣……”

葉媽媽去世了。

你們也離開了村子。

你不屬于這裏。

被斥為不祥之子的小傩也不屬于這裏。

村民或許會因為葉媽媽的去世而一時心生憐憫,但靠別人憐憫過活是不長久的。

你們得離開這裏。

去往更廣闊的世界,才有可能活下來。

在翻過山嶺的最後一秒,你回頭望了眼被大片森林包圍的村子,拍了拍小傩的肩,在他仰頭望過來之時,笑嘻嘻提議:“換個更霸氣的名字吧!”

“……換成什麽?”

“葉媽媽是葉爸爸是在神社傩戲上一見鐘情的,所以,他們給你取名‘傩’,而神社供奉的神明是個叫做‘兩面宿傩’的兩面四臂武神,你們外表長得這麽像,幹脆你就改叫兩面宿傩吧!”

小傩沒說話。

盯着你的眼神意味不明。

他原本就有兩只眼,再加上面具臉上的擠成一對的兩只,四只眼靜靜看人不的時候,還挺有壓力的。

你卻恍若未覺。

更用力拍着他肩膀:“從今往後,你就是神明的化身,別人再叫你不祥之子,我就可以厲聲怒斥‘區區人類,竟然敢冒犯神明’,然後上去給他兩巴掌!”

小傩:“……确定不會挨揍嗎?”

你咧嘴沖他笑:“所以你一定要長成跟兩面宿傩一樣的武神啊!他們敢反抗,你就把他們挨個揍趴下,然後,我就施施然上前搶走他們的錢財,再吐他們一臉唾沫,權當做他們渎神的賠禮。”

小傩無語:“你怎麽不自己上?”

你拉着他的手。

跟他并肩走在嶙峋的山路上。

腳下的碎石随着踏下的腳步滾動、翻轉:“我已經不行了。我被一個臭傻瓜詛咒了,不僅失去了天賦和才能,也沒了力氣和手段,再也不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天生最強了。這輩子,我就只是個陰暗的巫毒娃娃,誰踩我我只能背地裏陰狠咒罵發洩。”

小傩更無語了:“能不能有點出息?”

你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我出息不出息不重要,只要你出息了,成為兩面宿傩那種無所不能的武神強者,那身為你姐姐的我,就算恢複不了所有的力氣,至少也能恢複一點小小的手段啊。宿傩,你強了,我就可以處處手拿把掐!”

兩面宿傩不想說話了。

就從來沒見過這麽會狐假虎威的人。

他還什麽力量都沒有呢,就已經擱那兒幻想上了。

這個時代出行很危險。

不僅有殺人搶劫的匪盜,還有以人為食的各種非人存在。

即便是身強體壯的青壯年,也鮮少四處闖蕩。

哪怕是附近走街串巷的貨郎,也只敢白天趕路,輕易不敢露宿野外。

這也是村民在聽聞你們要賣地離開,并沒有故意壓價,甚至還多給了你們錢財傍身的原因。

你們都是小孩子。

大人的一步你得走兩步,兩面宿傩就得走三步。

你們歇歇停停歇歇停停,沿着山路走了好幾天。

天色漸漸黑了。

你們好不容易找了一處避風的山坳。

在這裏簡單吃了一點烤得幹幹的餅子,伸長脖子咽下去,之後,燃起篝火,把地面烤得幹燥又溫暖,才把灰堆挪開,互相依偎着睡去。

下半夜。

你睡得迷迷糊糊。

隐約聽到地面傳來的擂鼓聲。

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直到傳來馬匹的咴鳴之聲,你一個激靈坐起身,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可這時想要走已經來不及了!

道路盡頭。

出現一群成群結隊的野盜。

他們剛剛搶劫完附近的村子,馬匹上栽滿劫掠而來的財物,身上沾着村民的血,如今興奮褪去,疲憊上湧,正準備在這裏稍作休整,卻毫無防備就跟你們來了個對眼。

他們原也是一愣。

在看清只有你們兩個小孩子後,立刻放聲大笑。

翻身下馬,毫不客氣霸占你們的位置,把你們逼到角落。

“吓我一跳!”

“這就吓你一跳?哈哈哈,你膽量不行啊老六!”

被叫做老六的男人啐了口唾沫:“這天烏漆嘛黑的,還以為還以為遇見鬼了!”

“鬼有什麽可怕的?”

同伴中再次爆發出此起彼伏的嘲笑。

“就是就是!”

“生前都不敢反抗,以為死後變成鬼就能翻天了?”

“可不是嘛,他們要是有那個能耐,也就不至于像宰牲口一樣被我們宰掉了!”

“老六還是太年輕啊,等他像我們一樣,砍彎幾把刀,就算死人重新活生生站在面前也沒什麽好怕的,再給他送走就是了。”

“二哥威武!”

……

……

他們嘻嘻哈哈地笑。

為首的老大才出聲調停:“好了,不要鬧六子了。你們兩個還不快去看看這兩個膽大包天的小鬼身上有什麽油水……夜走山路,呵,多少大男人都沒有這個勇氣。”

“喲喲喲,難得一見啊,老大竟然說出這種話。”

“要放他們一馬嗎?要的話,他們這些破爛東西我就不燒了,留給他們……”

老大哼了聲。

挨個給了他們兩個無賴一人一腳:“少廢話!”

他們嬉笑着。

繼續上手翻找你們的包裹。

沒用的衣物丢入篝火,讓虛弱的火焰燒得更旺。

兩面宿傩眉頭緊皺。

你察覺到了。

抱着他的胳膊用力縮緊。

在他不快睇來之時,示意他安分一點。

這孩子就是虎。

強盜手裏拿的可不是玩具。

砍你們就跟切菜一樣,胡亂反抗只會死得更快。

兩面宿傩冷下臉。

故意扭過頭,不理你了。

你挑眉。

毫不客氣擰他腰間軟肉。

懷裏的身體立刻弓弦一樣繃緊。

那頭。

強盜們也翻找完畢。

只找到一小袋銀子和幾串銅錢。

就這麽一點,都不夠他們去茶屋喝一回,明顯對于這點收獲不是很滿意。

“雖然他們身上沒錢,但他們多少還能買幾個錢。”

老大使了個眼色。

随即就有人過來把你們分開。

有的抓住兩面宿傩甩一邊,讓他不要亂動;

有的則過來掰你的臉,粗暴捏住你的下巴,腥臭的呼吸盡在咫尺,仔細打量你的模樣。

你小臉皺得一團。

“看上去倒是白白淨淨的,也沒什麽傷痕,只可惜臉上有胎記……面積還這麽大,茶屋老板肯定會壓價。”

“那能給我嗎?”

其中有個人憨憨發言。

他很胖。

五官都扭曲在一起。

說話也給人一種腦子裏裝滿肥油的癡呆覺,“她看上去很美,輕盈潔白,像春天裏的花朵,嘿嘿……想要,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花,想要她這樣的花。”

“老四!你又在說惡心的話!”有人嫌惡罵了聲。

“就是!”

還有人猥瑣搓着手,狎昵的目光将你從頭掃到尾,嘿然一笑,“她才多大,能裝得下你嗎?恐怕當場就會痛死吧。”

也有人忍不住吐槽:“在你眼裏,還有哪個小孩子看起來不是花朵的嗎?”

老四一臉傻笑。

任由同伴們玩笑去了。

見沒人反對,就直接把你抓過來。

一只手把你摟在身上,另一只手興奮地直發抖。

被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癡迷注視着你,小心翼翼戳了戳他半張手就能蓋住的臉,手下傳來細膩溫暖的觸感讓他情緒陡然高漲,涎笑來扯你衣服……

很惡心。

你閉上眼。

把自己當做死了。

兩面宿傩臉色難看。

他本不想管你的。

可腰間軟肉還在隐隐作痛。

你要是就這樣死了,他還怎麽掐回來?

鬼使神差的,他自不量力地撲上去,試圖把你從那惡心的家夥懷裏救出來……

而老四看起來遲鈍,卻能在兩面宿傩撲過來之際,一腳把人踹開。

“宿傩!”

你大驚失色。

身體卻被肥厚的手臂更用力勒住。

老四死死摟着你不放。

帶着你後退,遠離那個爬不起來的兩面宿傩,緊張地大喊:“他不是花,黑漆漆的,黏稠的……是怪物,會吃人……”

“還是我第一次聽你說小孩子不是花。”

“吃人?”

“哈哈,老四,你下了嗎?他明明,嘶……”

“老大老大!”

有人嘴裏發出驚呼。

猛地上前,薅住他頭發,讓他異于常人的臉暴露出火光之中,衆人皆是倒吸一口涼氣!

還有人眼尖。

敏銳察覺到更多不對勁。

直接伸手扯住兩面宿傩的腰帶,就要扒光他衣服!

電光石火間——

馬匹發出慘烈的悲鳴。

瘋狂掙紮掉身上的累贅束縛,發瘋般跑遠。

“滾開!”

随之而來的。

是一道冰冷壓抑的聲音。

他們動作一僵。

紛紛扭頭望去。

就見灑滿月華的山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風華絕代的銀發少年。

他身着華麗铠甲。

額生新月。

眸若碎金。

隽秀的眉眼更是透着雌雄莫辯的美。

萦繞周身的森然冷意,更是讓他平添了幾分不容亵渎的高潔。

老四渾身戰栗。

龐大的身軀抖若篩糠。

嘴裏也發出噫噫嗚嗚怪叫。

你趁機滑出去。

拖起地上的兩面宿傩閃一旁。

“妖怪?!”

衆人心下一驚。

“人性的妖怪?”

“怕他做什麽?咱們這麽多人,難道還怕他一個沒長大的妖怪?”

“就是!”

“殺了他!他這身盔甲一看就很貴……”

……

……

你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雖然當時你沒看到他是如何撕裂人體的,但能把人撕得那麽整齊,這群強盜肯定不是他的對手。

而事實也如你預料的那般發展:

他們叫嚣得很厲害。

可落在殺生丸手裏,也不過是一鞭子的事。

黑色靴子踏過滿地屍體。

他面無表情。

坐在幹淨的石頭上。

随手甩去指尖殘留的血,又開始閉目養神。

你松了口氣。

這時候才小聲提醒他:“別害怕,他不亂殺人。”

兩面宿傩無言以對。

看着這滿地屍體再說一遍?

你不說了。

沖他做出噤聲的手勢。

摸黑去往外面翻找馬匹掉落贓物,收攏了錢財和還算幹淨的衣服,再次回到兩面宿傩身邊,衣服鋪在地上,強行把他摁倒。

“你幹什麽?”

“我看看傷得怎麽樣。”

“不需要,我沒事,死不了……都說了沒事,你!你別扯我衣服!”

兩面宿傩不樂意配合。

但他才兩歲,是個一踹就會叽裏咕嚕滾蛋的稚童。

哪怕你已經失去天賦和才能,也沒了力氣和手段,制服他還是很簡單的。

“有什麽好害羞的?”

你無視他的抗拒。

很輕松解開他松松垮垮的腰帶。

上下掃了眼他蒼白的胸腹、肚子上的大嘴巴,這裏揉揉、那裏摁摁,也沒聽到他吃痛的悶哼,正百思不得其解,身後忽然傳來低沉的指點:

“胳膊,他傷在胳膊上。”

你下意識擋在兩面宿傩身前。

飛快給他整理好衣服、系好腰帶。

确定他不會暴露人前,才撩起他胳膊上的袖子一看,果然是觸目驚心的青紫。

“這一腳要是揣在身上,絕對會傷到內髒,幸虧他及時擋了一下……”

身後的男人聲音平和。

他蹲下身,以一種平易近人的态度握住兩面宿傩的上臂,一邊提醒他放松,一邊輕松給他脫臼的雙臂複位。

兩面宿傩一聲不吭。

臉色卻誠實地白了白。

男人目露贊許之色。

他很喜歡這種懂事的孩子,由衷誇贊,“好孩子,你以後肯定能成長為值得姐姐依靠的男人。”

你喜歡這話兒。

笑嘻嘻戳他胸口:“聽到了嗎,宿傩?姐姐能依靠的只有你了,下次可不能這麽魯莽。早就告訴你,我身上有詛咒,雖然遇到困難我只能陰狠咒罵,但靠近我的人都會變得不幸,瞧瞧,白擔心我了吧……”

兩面宿傩否認:“我沒有擔心你。”

你:“是是是,反正你以後可不能這麽魯莽了,免得又跟現在一樣,我還好好的呢,你自己反而身受重傷。宿傩,不管遇到什麽問題,你都要先保護自己,我是姐姐,既然答應了會照顧你,就輕易不會死去,明白了嗎?”

兩面宿傩沉着臉。

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男人拍了拍他肩膀。

随即站起身,望向從始至終沒睜眼看自己一眼的兒子,無奈道:“殺生丸,你又殺人了。”

殺生丸不理他。

只是聽到他的聲音,隽秀的眉頭就不快蹙起。

男人嘆了口氣:“只因為旁人擋了你的路,你就殘忍殺了這麽多人,殺生丸,這不是真正大妖怪該做的事……”

“啊?”

你震驚了。

下意識抱緊兩面宿傩,縮成一團,遠離他,“那大妖怪該做的是什麽?像這群強盜一樣,殺人越貨,把宿傩這樣的賣給特殊癖好的貴族,再跟我這樣沒長大的孩子玩成年人愛玩的游戲嗎?這這這……你們真正的大妖怪未免也太喪盡天良了點吧?!還不如跟殺生丸一樣,直接把人殺了呢!”

殺生丸緩緩掀開眼睫。

男人一愣。

慌忙擺手解釋:“不是的,我們大妖怪不做那種事,人類的錢財對我們來說并不重要,對沒長大的孩子也……”

你才不信。

抱着兩面宿傩一臉防備:“那你為強盜抱什麽不平?”

男人:“我沒有為他們抱不平。”

“你有。”

你篤定,“你剛剛就指責殺生丸殘忍殺了那麽多人。可他們明明都是作惡多端的強盜,是人人得而誅之的敗類。要是落在追捕使手裏,他們這些人也只會被枭首示衆,腦袋挂在旗杆上暴曬,屍體棄之荒野。他們的死法怎麽都不殘忍,如果不是我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和手段,我會在他們張嘴說出第一句話之時,就挨個撕爛他們的嘴、剝去他們的皮,把他們挂在樹梢,當小老鼠風幹……”

男人嘆了口氣。

他沒有覺得你殘忍。

更沒有因為你質疑他的話感到憤怒。

耐心聆聽過你的見解,那雙與殺生丸很像的金色眼中盛滿無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男人看向自己的兒子。

他仍固執地不願意看自己一眼:“殺生丸并不是因為對方是殺人如麻的強盜而出手,只是因為他們擋了自己的路才出手……有些一些觀念不和,他跟我生氣了,我很擔心他一氣之下遷怒人類,才匆忙尋來,卻沒想到不過片刻,骨子裏的妖性就讓他……”

“他是你親生的嗎?”

男人怔住。

你又問了一遍:“他真是你親生的嗎?”

兩面宿傩聽不下去:“看模樣就知道他們有血緣關系,有什麽好問?想說什麽就直說,太過轉彎抹角的話,有的家夥根本聽不懂。”

你下巴抵在他腦袋上:“我只是有點奇怪,如果真是親生的,他怎麽這麽苛責自己的兒子?不管出于什麽原因,殺生丸救了我們事實,就算身處憤怒之中,他也只殺了強盜,沒把我們一塊撕碎,怎麽就不是善行了呢?于怒火中維持理智,這可是許多人類都做不到的事,他非但不誇獎,反倒還大義凜然地譴責……搞不明白,難道妖怪之中也奉行挫折教育,動不動就打壓孩子的自尊,全方位、無死角羞辱自己孩子的個性嗎?”

兩面宿傩:“誰知道呢。”

“不是的。”

男人試圖解釋,“我并沒有為難殺生丸,我只是覺得……”

你置若罔聞。

繼續兩面宿傩咬耳朵:“真可憐啊,殺生丸那麽強,資質好,長得也好,除了跟我哥哥一樣不太愛說話,并沒有什麽缺點……可能繼承人都這麽可憐吧,生來就是父親的出氣筒,一言不合就恨不得把他們貶低到泥裏,好像這樣一來,他們自己就會變得高貴了似的。”

“你有哥哥?”

兩面宿傩話題一偏。

連帶着你也偏到十萬八千裏。

“現在已經沒有了。”

你咂摸着嘴巴,“不要說哥哥了,我連媽媽都沒有了。那時候,要不是靠殺生丸和葉媽媽,我早死了,只可惜,靠近我的都會遭遇不幸,殺生丸不被父親自己的父親喜歡,葉媽媽死了,你剛剛也差點……”

兩面宿傩掙了掙。

你摟得很緊,他不舒服,皺眉打斷你的話:“淨說胡話,這些跟你有什麽關系。”

你趴在他背上,嘆氣:“你現在還不是個男人,等你成為男人的時候,就會這樣認為了。”

兩面宿傩:“這跟是不是男人有什麽關系?”

你:“沒辦法,男人最會推卸責任,有女人怪女人,沒有女人怪沒有女人。你瞧,他連人都不是,卻還是會暗戳戳責怪殺生丸沒繼承他的‘溫柔善良’,反而繼承了他母親的妖性。你現在覺得不是我害的,等你長大了,說不定就會覺得是我給你帶來不幸,用過就丢,把我攆走……”

“不會。”

兩面宿傩沉默片刻。

平靜否決了你的胡思亂想,“你是母親留下來的唯一遺物,不會趕你走。”

聞言。

你喜出望外。

很喜歡別人的給你承諾。

是真是假不重要,光是聽到就很高興。

雙臂摟住他脖頸,歪頭就在他凸起的面具臉上親了口,毫不忌諱:“那你一定要成為最強武神!姐姐以後會不會被人打死可就全靠你了!”

“你就不能安分點?”兩面宿傩有點無語。

“可我是最強武神的姐姐啊,我為什麽要安分?看不順眼我就說,看順眼了我就親,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就算他是大妖怪,我覺得他有病我都要罵他臉上……”

“知道了知道了。”

兩面宿傩捂住你叭叭的嘴,“至少現在暫時安分點,我還不是最強武神,容易跟你一塊兒死。”

你:“你可能無法跟我一塊兒死,我身負詛咒,要死也是你先死。”

兩面宿傩更無語了。

你怎麽就聽不懂好賴話?

這都要争?

也幸虧你只是個巫毒娃娃,只能陰狠咒罵。

這要是讓你擁有力氣和手段,他簡直都不敢想象你會變成多麽嚣張跋扈、目中無人、尖酸刻薄的女孩子!

你們吵鬧着相擁睡去。

夜晚的山風很涼。

你們蜷縮成一團。

男人站在原地。

看了看根本不想理自己的兒子。

來到風口上,把毛絨絨圍在你們身邊,聲音很輕:“殺生丸,我沒有貶低你的意思。”

殺生丸低着頭。

濃密的眼睫微微斂着:“您沒有貶低我,您只是不認可我。”

男人搖頭:“不,我只是擔心你……你自傲于大妖怪的身份,不喜歡弱小的人類,也十分抵觸跟人類接觸,其實,這本沒有什麽問題,大多數妖怪都是這樣的,但作為一名父親,我希望終将繼承我一切的你跟他們不一樣。”

“這個世界,不僅屬于我們,也屬于人類。人類或許卑微弱小,但他們之中也有驚才絕豔之輩,我們與人類并不是仇敵,完全沒必要……”

“這就是您愛上那個人類女人的理由?”

殺生丸掀起眼簾。

嘲諷的聲音一如既往優雅。

即便眼前之人是他父親,也絲毫不留情面,指出他的私心,“可我實在看不出那個女人算什麽驚才絕豔之輩,不過是落魄貴族的女兒,長着一張還算美麗的臉,就讓您失去了理智……在我看來,她甚至都沒有你腳下那個小丫頭沉穩。”

男人卻笑了。

目光落在跟兩面宿傩睡成一團的你身上:“……你們之間就見過?”

殺生丸轉過頭。

不想回答父親的廢話。

男人:“她的确是個好孩子,就算見過你殺人的樣子,也很信賴你,對你沒有絲毫警惕和防備。為了你,甚至敢質疑我的話……殺生丸,你不關注,所以你肯定沒注意到,她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也是怕的,緊緊抱着懷裏的弟弟……”

說着。

男人頓了頓。

不知道想到什麽,笑着問出聲,“她有對你說過謝謝嗎?”

殺生丸不耐煩:“我又沒救她,需要她道謝?”

“那就是沒有了。”

男人了然。

臉上笑意更深,“人類真是是很有意思的生物,比起輕飄飄的道謝,她更願意實際為你做點什麽……她大概真的很喜歡你,按道理來說,她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很粘人的,殺生丸,你把她丢下了?”

“草芥罷了,別吵。”

殺生丸不想跟他聊人類的話題。

男人卻興致不減。

甚至拔出腰間的鐵碎牙:“要不要試試?只要把她留在身邊,讓他們順利長大,不管能不能改變你對人類的看法,我都會把鐵碎牙給你。”

殺生丸霎時直起身:“一言為定!”

男人笑着颔首。

毫不猶豫就把刀子抛給他:“殺生丸,不要辜負為父的期望。”

****

一覺睡到大天亮。

你美美伸了個懶腰。

不遠處的屍體已經僵硬。

綠豆蒼蠅嗡嗡亂叫,血肉切面滿是白色的蟲卵,有的已經孵化,蛄蛹蛄蛹的,看上去很惡心。

你都有點受不了。

不曾想,愛幹淨的殺生丸卻還在。

“呀!”

你吓了一跳,“你竟然還在,我還以為……”

殺生丸霍得站起身。

裹滿周身的冷氣快速掠過你的臉,你下意識閉上眼,再次睜開眼,他已經站在了路口。

陽光自上而下斜來。

明亮的光線落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閃閃發光。

金瞳冷冽,聲線優雅:

“走了。”

他走了一步。

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跟上。”

你眼前一亮。

抓起昨晚就打包好的包裹,拽上不情不願的兩面宿傩就跟上去。

“這樣真的好嗎?”

你人都跟上去了。

卻又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宿傩除了長得奇怪了點,其他方面都只是個正常人,但我不太一樣,我身負詛咒,跟我靠太近容易變得不幸……算起來,你都救了我兩次,要是你不幸遭遇了什麽……”

殺生丸掃了你一眼。

唇角揚起倨傲的弧度,目視前方:“你是說,你區區一個人類,能讓我變得不幸?”

“是啊。”

“呵。”殺生丸冷笑,“我很期待那份不幸。”

“那以後要是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你就不能怪我了哦。”

你追上去。

拉住他異于常人的手,跟他勾了勾手指,“……也不能因此半路丢下我們,再也不管我們了哦。”

兩面宿傩很無語。

在殺生丸面露不虞之前,把你拽回來。

示意你适可而止,別在撩了,免得引火燒身。

你覺得他多慮了。

殺生丸才不是那麽小心眼的人。

既然答應了你們的事,肯定能做到。

直到——

不幸以怪詭的方式降臨。

殺生丸還活着。

但他沒有爸爸了。

小貼士:看好看得小說,就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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