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換嫁

第64章 換嫁

四月廿五, 甚為寬闊的鶴梁街上人聲鼎沸,衣袂飄然,都在翹首期盼着宰執府迎親隊伍的歸來。

“這位宰執夫人當真命好, 母家女眷被罰沒掖庭,她因是出嫁女, 且靖遠侯府後來投靠新皇,從龍有功,逃過一劫, 現下又與升為朝中新貴的陸宰執結成連理, 怕是不日宮中便會傳旨,封她做一品夫人, 為外命婦之首。”

“聽說宰執夫人的容貌也是一頂一的好, 颦笑間頗有雨中芙蓉之态,與咱們金質玉相的宰執大人很登對。”

“若一會能在紅蓋頭下窺見那盛容的一角,也算是滿足了…哎…快聽…街頭有金鑼聲…”

匿在人群中的顏鳶也聽到隐隐的鼓吹鑼響, 她拽緊肩頭的織錦鬥篷,踮起腳向鶴梁街的街頭望去,恰好在漫天紅帛中見到一身鮮豔喜袍的陸宸。

時間仿若有須臾的凝固, 顏鳶的睫毛幾不可見地顫了下。

他坐在高頭大馬之上, 發頂的金冠在燦烈的日光中格外耀目,棱角分明的臉一如當年她在喜帕後見到的般煥然堅定, 只是那眸光不再似五年前那般清澈明亮, 取而代之的是似深潭的冷寂。

顏鳶向下拉了拉發頂兜帽, 掩住自己向外望的視線, 恍惚間覺得陸宸如此陌生, 自己從未真正認識他。

無妨,待今日她将信件交予姐姐後, 這輩子便算與他再無交集,認識與否又有什麽重要。

轉眼間,浩蕩的接親隊伍熱鬧地行至宰執府的朱紅大門前,領行于前的陸宸勒緊手中的缰繩,□□那匹配彩鞍的棗紅駿馬立時停在原地。

顏鳶在前排人影的縫隙中看到陸宸跳下馬,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衫後,擡步便要向身後的團繡喜轎走去。

她暗暗咬唇,心底有些犯怵,卻也知道此時若再不出手,待姐姐被陸宸迎進府中,便很難再有機會。

“珩郎…你好生薄情…”顏鳶閉上眼,掀開兜帽,一邊撥開擋在面前的人,一邊細着嗓子嬌滴滴地嗔喚。

宰執府門前的喧吵瞬間消散,所有目光均轉向聲音的來源,已經行至大紅喜轎前的陸宸也不例外。

他的阿鳶第一次這樣喚他。

陸宸一眼便瞧到熙攘人群中的紫衣倩影,那倩影身形窈窕,媚然天成,雖無舊時的蕙質端莊,靥頰有白紗遮面,但他還是從那雙水彎彎的眸中瞧到熟悉的感覺。

三年未見,他終于再次見到了他的阿鳶。

因為許平之的緣故,他知道她這些年都去過什麽地方,做什麽營生,有什麽人找過她的麻煩,又有什麽人給予她恩惠,他在暗地裏出手多次,卻始終不敢去見她。

許之澤不止一次提議将笙笙抱到他面前讓他瞧瞧,陸宸皆都拒絕。

他不是不願見她們母子,相反,當他得知顏鳶還活着的時候,整個人高興得瘋癫掉了,牽了公衙馬廄裏的馬便打算單騎前往敬州,最後還是刺史派人攔下他,問他四皇子事情的眉目,他才陡然冷靜下來,背後飕飕地滲出一層汗,恍然發現他們的處境是如此不同。

他深陷皇權争奪的漩渦中不能自拔,而她已經遠離了宅院內的算計與紛争,一個人帶着孩子恬然生活,他似乎不該去打攪她的生活,将危險重新引回她身邊。

他已經經歷過一次失去,再沒有勇氣面對第二次,她和孩子安然無恙便好。

那一瞬間,陸宸突然知道什麽叫緣分已盡。

“珩郎…你怎麽不理奴家…奴家千裏迢迢從商疆追來…無親無故…珩郎…”

陸宸仍沉在缥缈的回憶中猶自傷懷,冷不防那嬌滴滴的稱呼再次貼近,宛若初時新婚的蜜語,激得他喉頭一哽,“阿鳶”兩個字差點喊出來。

他将心底的驚濤壓了又壓,還未從那一聲聲的“珩郎”中緩過神來,腰腹處忽地一沉,有清淺的木蘭香撲進懷中。

“珩郎,奴家知道今日如此攔你不對,但奴家也是被逼無奈,奴家不求錦衣玉食,只求姐姐能網開一面,賞個栖身角落,讓奴家能在府中好好伺候好珩郎與姐姐。”

懷中的人仿佛悲傷得快要暈厥,一邊嬌聲啼哭一邊柔弱無骨地順着他的衣領往下滑,眼看雙膝即将跪地,陸宸眼疾手快地将胳膊穿過顏鳶的雙肩下,向上使力,把人重新提溜起來。

圍觀諸人見陸宸緊緊抱住前來鬧事的胡姬,無不瞪圓了眼睛,發出或低或高的驚異聲。

“這…這胡姬不會真的與陸大人有私情吧…”

“陸大人始終一言不發,看樣子應該是了…哎…可憐了喜轎中的新娘,母家落寞,出嫁日碰到如此纏人的小妖精也無人能幫她撐腰。”

“不知這位宰執夫人會不會将胡姬收進府中…”

從沖出來的那一刻起,顏鳶已經做好了可能挨打的準備,畢竟此事對陸宸來說是無風而起,冤得很,氣急之下扇她幾個巴掌也是有可能。

不過事情好像并沒有向她最壞的預料那樣發展,陸宸沒有發怒也沒有辯解,只是呆愣在原地,或許是他在商疆真的有相好過的胡姬,印象模糊,而她恰巧歪打正着一時沒引起陸宸懷疑。

陸宸這裏她不能再繼續逗留,萬一待他反應過來“不識得”她便糟了。

思及此,顏鳶暗自抿了抿唇角。

另外,她在外面高聲喊了如此久,姐姐為何還不肯下轎查看情況,就算姐姐不方便下轎,也應該知會身邊的媽媽或者丫鬟上前詢問。

怎麽連問話的人都沒有。

顏鳶借着歪在陸宸肩膀的角度掃了喜轎周遭一眼,沒見到姐姐的貼身丫鬟畫碧,倒是邊媽媽站在轎子後頭,一臉擔慮地望向轎子。

顏鳶垂下睫毛遮住眸底疑惑,直覺邊媽媽行止怪異。

按常理算,出了這樣不堪的事,她應該去詢問姐姐的吩咐才對,怎麽還搞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今日的事怕另有古怪。

顏鳶在心中簡單地盤算了一下,猛然脫開陸宸的懷抱,瞅準方向,直直奔向喜轎的轎簾。

“快抓住她,不能讓她鑽進轎中冒犯了夫人。”耳畔,邊媽媽的聲音慌亂又焦急。

顏鳶靈巧地躲過邊媽媽的橫檔,一個旋身掀開喜轎的轎簾,輕巧地躍進轎中:“姐姐…求你憐…”

聲音戛然而止,顏鳶愕然地看着喜帕下的陌生面孔,遲遲未緩過神來。

轎外,畫碧喘着粗氣哀哀求見:“宰執大人,我家小姐她失蹤了,整個靖遠侯府上下都找遍了,連個釵環衣角都未尋見。”

光影昏暗的角房內,邊媽媽一臉駭栗地看着陸宸,他身上的喜袍尚未褪去,那鮮豔的顏色在慘白的月光下一照,分外的猩紅刺目,仿若正披在判人生死的閻羅身上。

陸宸問:“你既然知道轎中坐的不是真正的顏芙,為何不提前告知與我。”

邊媽媽不敢直視陸宸,她垂下頭,語氣結巴:“老奴…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所以…”

“呵…好一個不知如何是好。”陸宸用指節敲擊着身側的案幾:“大婚之日,作為新娘的顏芙身邊必前擁後簇,若無裏應外合之人,怎會輕易失蹤,聽畫碧說我去迎親的時候你頻繁催她去前院看儀禮行至何處,待她再回疏雲居時,蓋頭已将人遮得嚴嚴實實。”

“這裏應外合之人該不會就是邊媽媽你吧。”

“不是…不是老奴…”邊媽媽低垂的眸光躲閃:“老奴自小姐三歲時便跟着照顧,這麽多年小姐對老奴也是極信任的,老奴怎麽會背叛小姐。”

“本官怎麽知道你會不會背叛顏芙。”見邊媽媽一直對他油嘴滑舌,陸宸僅有的耐心漸漸無有,他按捺下心底煩郁,招夏平到近前,令夏平取盆水。

夏平稱諾離開,不多時便端了瓷盆進來,放到邊媽媽面前的圓凳上,二話不說,擡臂便将邊媽媽的頭面壓進瓷盆的水面之下。

“唔。”邊媽媽拼命扭動身軀,想要從夏平的禁锢中逃脫,奈何她的雙手背麻繩捆在身後,雙腳也被束在椅子上,如何使力都是徒勞。

直到她的掙紮漸漸疲軟,陸宸才揮手,讓夏平将人從水中拉出來。

“這回可以好好說話了。”陸宸将手裏翻閱一半的公文阖上,冷眼看着癱在椅背上的邊媽媽:“若是還沒有想好如何回話,可以下水再好好想想。”

“想…好了…”邊媽媽氣息奄奄地道:“是世子,世子不甘心小姐就這樣嫁給大人,所以才找到老奴,許老奴重金,讓老奴在小姐出嫁日從中斡旋,弄一個障眼法好将人送到靖遠侯府外。”

“送到靖遠侯府外?可有具體位置?”

“有,世子提前在西大街的錢氏樊樓定了一間包廂,小姐昏迷後會被送到那裏。”邊媽媽答。

樊樓內,顏鳶看着空空如也的包廂滿臉嚴肅:“你确定這個廂間來過人?”

許平之答:“東家,是這樣的,宰執府那邊與咱們通信,說賊人招供,這裏是他們約好的地點,但昨日确實無人來過這間包廂。”

他頓了稍許,又道:“哦,也不能說無人來過,有位衣飾簡奢的人曾進去瞧了眼,未叫酒食,我當時只認為是走錯了,現在看,應該是接頭的人到這裏回合。”

好不容易有了丁點姐姐的消息,顏鳶不願如此輕易放棄,她催促許平之道:“你在好好問問在樓前打雜迎客的小僮,是否見到可疑的人或者車馬進入樓中…在樓前樓後徘徊也算…”

許平之理解顏鳶的着急,但他也無可奈何:“東家,這些我都問過,昨日,咱樓中無人見過可疑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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