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騎将軍!”
“是少将軍!”
“少将軍!”
人群中有官員認出了那人正是薛策,周思齊與沈珍珠的心也不由得揪了起來,二人停下了正要離去的腳步,專注地看着薛策疾馳而去的方向,心中忐忑不已,兩國和平在此一舉,若薛策此時做出魯莽之舉,恐怕兩國再無安寧之日!
只見薛策趕到悅兮的花轎旁之後截停了送親的轎夫們,然後下馬一躍上轎,似乎要對轎中之人說些什麽,衆人的心頓時便提到了嗓子眼!而幹辎國的護衛們也已及時拔出了佩劍,将他層層團團圍住了,情勢危急非常!雙方就這麽劍拔弩張地足足僵持了一刻,終于,薛策似乎得到了轎中之人的某句話,轉頭憤而離去,送親的隊伍于是繼續前行,浩浩蕩蕩地慢慢消失于城外。
晚上,周思齊與百官列席參加慶典,沈珍珠在宴飲開始後不久即悄悄離席,在一處游廊處拿出悅兮臨別時贈與她的一本簫譜,她翻看過後即遣采薇回不渝宮将寝殿中的那柄紫竹簫取來,采薇離去後不久沈珍珠覺察到有人走近,便說道:“臣妾無礙,這便回席。”但她轉過身看見的卻是執壺而飲的薛策,令她驚訝的不僅是他竟會來找她,還有號稱千杯不醉的他竟會有大醉如此的時候。
“女人真是薄情啊,陛下與你分別僅一年你即另嫁我兄長,與我兄長成婚後被陛下留在了宮中,又是不到一年即已背叛了我兄長懷上了陛下的龍種,一年,同樣是一年,我離京僅一年她竟與別人婚約都已定好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告訴我,薄情如你們,女人的情意是不是都只能堅持一年?告訴我!”
“是,我們最是薄情,你二人可對我們不聞不問,我們卻必須為你們守節,哪怕人老珠黃,美人遲暮,就因為我們出身卑賤,而你們身份尊貴,是麽?”
“哈哈,青樓女子何言守節?你先嫁我兄長,玷辱我薛氏,又嫁陛下,令陛下聖明有損,她呢?竟攀附敵國丞相!”
“夠了!薛策,你以為姐姐為何棄你而去?我之前尚對你有些許同情,此刻卻深為姐姐明智之舉感到慶幸!”
“你!你倒是告訴我她為何這麽狠心棄我而去?”
“你以為她是攀附敵國丞相,奔着榮華富貴而去的?可她所求之物從來都不是榮華富貴!以落梅閣的盛名,她早已積攢下萬貫家財,富貴于她而言有何難處?可她卻散盡千金救濟貧民,撫恤軍士,如今更是自願和親,你以為她為的只是義姬和郡主的虛名麽?她早些年便鐘情于你,你以為她看中的是薛氏的門第麽?她感念的乃是你的救命之恩。如今,她另嫁他人,你以為使她斷情的是你離京一載這件事麽?根本不是!她從九年前便等着你的一句承諾至今,使她決然斷情的并不是長久的分離,而是你對她的不屑一顧!你以為憑你世家子弟的身份她便應該一輩子企盼着做你的紅顏知己,也許待你娶妻之後求得一個外室的名分?你以為她出身青樓便不值得你鄭重相待?我知道你不會承認,那我問你,她若同我嫂子一樣是丞相之女,你可敢耽誤她至今?你可會早早地便已娶她為妻?歸根到底,使她對你斷情的乃是你那愚蠢而毫無意義的門第之見與自負!”
薛策被沈珍珠的慷慨陳詞問得呆愣在地,過了許久,終于痛哭出聲,悲戚地說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一得知她和親的事情就知道自己錯了,我跪在轎前求她,我許諾只要她肯跟我下轎,我即刻便向陛下請旨娶她為妻,不會再管門第之見,也不會再畏懼父親的指責,可為何她還要離去?是否她早就已經移情?或者對我根本沒有深情?”
“姐姐對你如何你自己不清楚麽?她等了你九年,這九年裏你幹嘛去了?她遇到你的時候已經是十六歲了,大靖朝女子十三四歲便要出嫁,十六七歲已是大姑娘,她的青春已至末期,可她依然繼續等了你九年,從少女等到如今,你以為你有何資格令她再等下去?你道她無情,呵呵,那你對你自己這個荒廢她九年青春的人又作何評價?”
薛策回首二人多年之事,終于提着酒壺頹然而去,邊走邊反複吟道:“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沈珍珠看着那向來高傲自負,以侯門子弟自居的男子一掃從前的目空一切,垂頭喪氣郁郁而去……
“悅兮恨薛策對她不聞不問,你是否也有恨過朕?”
沈珍珠回過頭,說話之人正是周思齊,他站在廊下的樹影裏,看不清他此刻臉上的表情,一陣風吹過,樹上花瓣如雨飄落。沈珍珠說道:“連理枝頭花正開,妒花風雨便相催。”
“願教青帝常為主,莫遣紛紛點翠苔。”
沈珍珠點點頭,随即準備轉身離去,周思齊卻從樹影下走了出來,沈珍珠看見月光之下他的臉上晶瑩閃爍,他竟哭了!
“你我為何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他問道。
沈珍珠搖搖頭,旋即擡起頭答道:“也許便如悅兮姐姐與薛策一樣,這本便是不該有的緣分,即便勉強相愛,也終是無果。”
“可你我已修成夫婦,如今馬上便要有孩子了。”
“即便成婚了又如何?有子又如何?同床異夢恐怕也只是慘淡經營。”
“你我相識亦有九年,你心裏有我,我心裏也有你,卻為何不能坦誠相見?”
“坦誠相見?只怕有些事情上還是給彼此留些臉面的好。”
“好,你既不願說,朕也不勉強你,皇後,若無事還是回宮休息吧。”
“謝陛下體恤,臣妾這便告退。”
周思齊看着她頭也不回緩緩離去的背影,心中酸澀非常,終于也決然而去。
沈珍珠走到游廊盡頭時回過頭往後看,卻只見空空的游廊上并無一人,仿佛剛才的談話以及那着金絲衮袍的男子都不曾存在過。
四月一日淩晨,沈珍珠忽覺腹下抽痛,她慌亂間朝周思齊爬去,他驚醒,看見面目扭曲的她正大口地喘着氣,他伸手探向她身下,那裏已是一片濡濕,他忙将她扶正,蓋上被子,然後即起身朝寝殿外奔去。
太醫們和産婆們自一個月前便已在宮中随候,不消一刻便都已趕到了不渝宮,整個寝殿中頓時忙成一片,周思齊欲進寝殿,卻被太醫們攔住了:“陛下,女子生産不淨不吉,請陛下暫時避諱,于偏殿中等候,待皇子産下後再入殿探視。”
“放肆!朕的皇後此刻正為朕誕下皇兒,豈有不淨不吉之理!休得攔阻!”
衆人見周思齊少有地大發雷霆,便無人敢再阻攔他,他進殿後只見沈珍珠已疼得滿頭大汗,近乎失智,他忙伸出手替她将面上粘住的發絲一一撥開,她卻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她睜開眼睛看見是他,正要放開手,卻反被他握住雙手,她無法抵禦疼痛,抓他的力道之大有如拶刑,他卻紋絲不動,只專注地看着床榻上因痛苦而扭曲駭人的女子。她的痛苦頓時稍解,心中也稍微寬慰了些,就在這時,有內監在外喊道:“陛下,有急事奏報,十萬火急!”
“還有何事比朕的皇後生産還要重要?再亂喊亂叫小心你的項上人頭!”
“是貴妃娘娘還有太子殿下,骊宮走水,火勢迅疾,貴妃娘娘與太子殿下不明所蹤!”
“什麽?不明所蹤?你們果真沒找到循兒?”
“火勢太過迅猛,奴才,奴才們無能!”
“你們确實無能!”周思齊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妻子,思忖片刻,終于還是放開了她的手,對李嬷嬷吩咐道:“嬷嬷,皇後與小皇子便千萬拜托你和采薇了!”說完他便沖出了寝殿。
沈珍珠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中最後一絲火苗就這麽熄滅了,她獨自在這仿佛看不見盡頭的痛苦中苦苦支撐,整整煎熬了一夜才終于在近拂曉之時得到了解脫,在鬼門關中走了一趟的她沉沉睡去。
她這一覺睡到近黃昏時才醒來,醒來時孩子躺在她身旁,他則躺在外側以雙臂将他們護在懷中,她甫一動他便警覺醒來,睜開熬得通紅的雙眼問道:“醒了?可是餓了?身子感覺如何?可還累?”
她無力地點點頭,他立刻便吩咐宮女們将一直備着的湯藥和補粥送進來,她想伸手抱抱那初生的小生命,卻有心無力,他忙吩咐奶媽将孩子抱起來給她看,而他則将湯藥和粥喂給她,她看着那熟睡的像極了他的孩子,心頭一時感慨萬千,忍不住簌簌流下淚來。他忙吩咐奶媽将孩子抱走,她甚是不舍,他卻說道:“先吃完粥吧,吃完之後好好休息,孩子掌事嬷嬷和采薇會寸步不離,放心吧。”
沈珍珠這才放心下來,說道:“他與你同日而生,亦是你的骨血,望你能護佑他一生健康平安。”
“這是何意?禦兒是我們的孩子,自然由你我一同護佑他。”
沈珍珠笑笑,用完藥和粥之後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