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容予才擡起頭來,眸眼中滿是痛苦的焦慮。
畢竟我跟他有過同樣的經歷,我能夠理解他這樣的感受,我不知道他這些天是怎麽過來的……每天承受着痛苦與煎熬,無人訴說,無人陪伴,那樣的日子相信是他人生中最痛苦、最黑暗的一段時光。
可是他除了不能觸碰道家法物這一點之外,整個人看上去紅光滿面,沒有一點不正常。
“沒關系的容予,”我安慰他,“不做道士。你還有其他很多工作可以做,相信即使不是在這個行業裏,你也一定會活得很好。”
安慰起別人來,我連自己的傷痛都忘記了,轉而想想自己,我連生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而容予亦是滿臉苦笑,他搖了搖頭,道:“你不會明白的。”
我只怔了怔,沒有說話。
我的确是不明白,我連自己都應付不了呢,又憑什麽去安慰別人,其實我才是最絕望的那個人啊。
“瑤瑤。”容予突然走過來。拉着我的手,道,“你跟我不一樣,你要相信自己,你是可以度過這個難關的。”
不說我還好,一說我就有種淚奔的感覺,忍住眼中的熱淚,我別過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我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以面示人了,我也知道我的人生到這裏算是徹底走到了盡頭,以後的生活對我來說,是一片晦暗。
“瑤瑤……”
“別說了。”我打斷他,“你照顧好你自己便是,不要讓在下面的徐道長和李叔對你失望。”他們曾經都對容予飽含希望,如果他就此頹廢下去,所有人都會對他感到失望。
容予暗下眸眼,轉而陷入了深深的沉默。臉上的傷口還有些隐隐作痛,我眼裏泛着淚光,想着鏡子裏的自己,心情仍是難以平複。
再後來,容予離去,他就再也沒來看過我,而我住了兩天院,也離開了。
彼時,我臉上的傷口已經愈合,只是疤痕猶在,我想,除了整容,我怕是再難回到從前了。
初秋的天氣有些涼爽,我買了一個口罩,時時刻刻遮在臉上,走在大街上,我總覺得周圍看我的都是異樣的眼神。
我就像是一個怪物,在他們中間跌跌撞撞,轉來轉去不知往哪個方向逃離。
從中午一直浪跡到晚上,我一直不知道該去往哪裏,站在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我又看到了那個消失已久的小女孩。
“姐姐。”她抱着洋娃娃,沖我甜甜微笑,空洞的大眼睛裏泛着幽幽綠光。看上去格外鬼魅。
我看着她,沒有做聲,也沒有任何反應。因為我想象不到,我該有什麽反應。
“姐姐,跟我走吧。”她過來扯我的袖子,脆生生地對我說道。
望着她那雙綠油油的眼睛,好似與生俱來就帶有一種無窮的魔力,只看一眼,便會被她所吸引。
我點點頭,淡淡的應了一聲,直接就跟她走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跟她走,只是看到她那雙眼睛,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跟她走。
更何況,我沒有地方可去。
她拉着我穿過人流不息的街道,一直走到了城邊的郊區,才停下來。
前方是一片光線晦暗的樹林,淺淡的月光灑下來,勉強能看到一點光亮。
站在路邊。我都能隐隐感覺到陰涼的氣息環繞在那片樹林之中,如果沒有猜錯,這裏面有大家夥。
“姐姐,我們進去吧。”小女孩拉着我要往裏走。
我不動聲色地拂開她的手,愣愣問道:“為什麽要進去?我不想進去。”
說到底,無非就是個死,可是我還不想死,至少我不想以這樣的面目死去。
小女孩望着我,原本粉嫩光滑的臉頰忽然變得猙獰無比,粉嘟嘟的臉頰裏有東西在湧動,伴随着她布滿兇狠的目光,白色的蛆蟲從她的臉頰破皮而出。
“你竟然不受我的控制!”她惡狠狠地撲過來,抓着我的手就咬。
手腕一陣刺疼,我吃痛地将她甩開,捂着鮮血淋漓的手腕退後兩步:“我為什麽要受你的控制?”
我雖然受了刺激,但我并不傻,去到裏面,我可能就出不來了。
小女孩從地上爬起來。原本可愛動人的臉頰已經完全腐爛,密密麻麻的蛆蟲在她臉上爬來爬去,只一瞬間,就蔓延到了脖子上……
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這樣密集度太高的生物,真的不适合我看。
她咬牙切齒地沖過來,做出要跟我拼命的樣子,可是這樣一個小鬼,她除了懂點勾引人的術法,其他的似乎完全不會。
她能做的,無非就是像平常小孩一樣,撕、咬、抓、打,除了這個,什麽也不會。
這樣的小角色,還妄想取我的性命,我嗤之以?,直接一腳踢開了她,轉身就走。
剛走沒兩步,背後就有大風吹來,周圍的草木被風刮得枝桠直響,聲音聽着有些毛骨悚然。
我怔了怔,回頭一看,面前竟站着一個跟那小女孩比例差不多高的洋娃娃。
它站在我面前,泛着綠光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明明是面無表情地,可是我卻能深深地察覺到它的不懷好意。
目光敏銳地掃過四周,剛才那個小女孩已經不見了,如今留下一個洋娃娃看着我,我的心裏總有些怪怪的。
正揣測着小女孩的思想,身前的洋娃娃突然竄過來,細小的拳頭一下擊打在我的肚子上,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竟一下飛出了兩丈開外!
腹中劇痛難當,我感覺自己的五髒都被她打得移了位了!
刺耳的童聲從洋娃娃的身體裏迸發出來,我猛地咳嗽兩聲,還未來得及反應,她又撲了過來,扯着我的衣領就把我扔進了那片陰氣森森的樹林裏。
身體遭受重創,我猛地吐出一口血,手抓着身旁的小樹枝想爬起來,幾次都沒成功。
我沒有想到,一個娃娃的力量竟然這麽強大,我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這個娃娃才是那個小女孩的真身。
眼看她飛身又撲了過來,我緊要牙關,奮力往一旁滾了開去。
剛才被摔得頭昏眼花,又是在暗夜下,我沒有看清身邊的地勢,一滾就直接滾下了一個山坡。頭部撞到石頭,我當場就暈了過去。
在昏睡中,我知道我沒有死,可我就是不想醒來。我想,就這樣一直睡着,永遠不要醒來,或許于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醒來就要面對殘酷的人生,走不知前途的路,經歷未知的事情,我真的累了,很累很累。
恍惚中,有一雙冰涼的手拂過我的臉頰。他的指尖,一點一點滑過我布滿創傷的臉,讓我的心如刀割般疼痛。
我是想睜眼阻止他的,我不想讓別人這樣一直看着我,他不知道那樣我有多難過,我讨厭別人一直盯着我的臉看。
痛苦忍耐了許久,他才将手從我臉上移開,繼而在我耳邊輕聲呢喃:“對不起……”
聲音仿佛是從遙遠的虛空之中傳來的,缥缈又虛無,我聽不清那是誰的聲音。
擡手想抓住他,可抓住的……卻只有一把幽涼的空氣。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響起了雷聲,有雨點落到我的臉上,傷口被雨水浸濕,撕裂般地疼痛起來。
我皺着眉頭,卷縮着身子吃痛地睜開了眼,一睜眼就對上一張滿是屍斑黑點的臉,吓得我立馬坐了起來。
“醒了?”一道陰冷的聲音徒然響起,聞身側頭,是那個黑衣人,我此生最恨的人。
盡管恨他,可是我看到他更多的卻是恐懼,我爬起來,踉跄着退後幾步。背脊靠在一棵被雨水淋濕的樹杆上,驚恐地望着他。
而先前醒來看到的那個怪人,正像只喪屍一樣,一直盯着我,暗黑的眼睛裏閃耀着嗜血的兇光。
黑衣人側頭望着我,陰陰笑問道:“楚小姐。對我的傑作還算滿意嗎?”
傑作?
看到他灼灼的目光,我下意識地伸手去摸我的臉,口罩呢,口罩不見了!
我心裏一陣恐慌,就像是心上掉了一角,顧不得他可笑的目光,我趴在滿是泥水的地上就要找我遮臉的口罩。
可是月光被烏雲遮住了,又還下着雨,地上黑漆漆的,我什麽都看不到。
黑衣人雙手抱胸,睨了我半晌,許是看不下去了,他道:“不用找了,已經被我燒掉了。”
我身軀一顫,緩緩側過頭,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現在,我幾乎已經敢篤定,這個人,他恨的不是楚傾玄,也不是君墨,而是我楚瑤啊!
盯了他良久,我才問道:“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
“不曾。”他只淡淡應了一句,便別過了頭。
“那你玩夠了沒有?玩夠了……你就給我個痛快好了,最好是讓我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反正在他手中,我永遠不會有個好結果,既然恨我,又何必要在我身上浪費那麽多的時間。
可他只冷冷笑了笑,道:“我舍不得。”
心猛地一顫,我縮緊瞳孔,緊盯着他。
這個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