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野島翔一把摔下話筒,洩憤一般重重一拳垂在實木桌面上。拳頭骨節清脆地“咔吧”一響,同時桌子發出一聲渾濁沉悶的哀鳴。被扔下的話筒拽着電線在空中彈了彈,随着慣性撞到了桌角。
他轉頭看着一旁敲打着電腦的女警員,沙啞着聲音問道:“能查出地址嗎?”
臉色蒼白的女警員盯着電腦屏幕幾秒,嘴唇微動,喃喃道:“不行……通話時間太短,無法鎖定具體地址。”
野島翔緊攥着的拳頭頹然松開,脫力一般重重坐到身後的椅子上。椅子發出“嘎吱”的響聲,險些被男人坐散架。男人有點茫然地盯着對面的牆壁看了一眼。
牆上密密麻麻貼滿了紙條,全部都是失蹤人口的信息。每一張表格都記錄着一個失蹤者,短短兩個月就已經貼了滿滿當當的一牆,看上去就像祭奠時候的紙錢,又像是什麽怪物的片片鱗甲。
無數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變成了慘白的薄紙,随着空氣流動微微掀起,帶出一小串幹枯的紙張摩挲聲音。這種細微聲音卻勝過刀劍交伐,在人心裏刺出細密卻疼痛的裂口來。
看了幾秒,男人無意識地抽開右手邊的抽屜,伸手拿出一個被擠得有點變形的煙盒,抽出一支煙。
辛辣的煙草味道很快充斥了整個房間。男人用力吸了一口,然後洩憤一樣将白色煙霧噴出。一旁的女警員微微擡頭,從偏厚的眼鏡鏡片後面撇了他一眼,稍稍啓唇想說些什麽,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開口。
男人用力吸了幾口,從喉嚨裏低沉地喘息了一聲,捏着煙的兩根手指忽然用力收緊。
他攤開空着的左手,視線緩緩移到紋路清晰的掌心,低沉着眸光不知道在想着什麽,以致右手煙燃了大半,也一直保持着同樣姿勢沒有發覺。過了一會,女警員終于扛不住過度濃烈的煙味,捂着嘴隐忍地咳了一聲。
他這時才恍然驚覺,移開目光,看了一眼右手上快燃到盡頭的煙蒂。忽然皺了皺眉,用力把還在燃燒着的煙蒂往左手掌心摁下。
“嘶”的一聲皮肉灼燒細響,女警員不經意一看,頓時吓得一愣。男人稍稍吸氣,身上頓時滲出一層細汗,白色襯衫微微滲濕,緊貼着身軀,透出底下的蜜色皮膚來。胸膛外擴同時緊實的小腹微微繃緊,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卻還是毫無表情。
“野島警官……”女警員遲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但沒等她把話說完,男人手裏的煙蒂就被劈手奪去,直接扔進煙灰缸。
“野島前輩……”身材修長的青年話是對着野島翔說的,卻不動聲色地回頭對女警員投去了一個“你放心吧,這裏交給我”的眼神。女警員一愣,頓時點點頭,抱着桌上的資料悄悄走出了門。
野島翔沉默了許久,青年也就安靜地站在他旁邊。過了一會,野島無意識地再次伸手去拿煙盒,沒想到手卻被青年一把打開。随後整個煙盒都被青年揉扁,扔進了垃圾桶。
男人終于擡起頭看了站在一旁的青年一眼,聲線低沉略帶沙啞:“立花……你最近好像很閑嘛?”
立花秀樹毫不忌諱地直視野島犀利的目光,一字一頓地說道:“前輩,我是您的搭檔。”
野島直直盯着立花幾秒,終于移開了目光,沉沉嘆了聲氣。
“剛才,有一個叫做須賀渚的女孩打了報警電話,說有人冒充她的姐姐,會對她不利。”野島手指有點煩躁地蜷曲起來,有節奏地敲打着桌面,“但是說完這句話後通話就被斷開。”
立花沒有說話,默默地看着他。只有微微眯起的眸子表露出他此時的情緒。
“應該已經……出事了。”野島煩躁地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聲線中出現了少有的停頓。他又下意識擡眼望了一下對面的牆,微微縮緊的瞳孔被一片慘白的紙片映出了一點微弱光點。
——不像是所謂的積極向上的“希望之光”,反而映襯出一種駭人的絕望來。
如此為數衆多的失蹤者,本來就已經不尋常到對他們的生還幾乎不抱希望。更何況,現在部分人已經知道了“那種東西”的存在……
恐怕失去的人,都成為了那些物種的食料……
簡直是一場噩夢。
立花沒有出聲,而是默默地把被野島砸下的話筒擺正。野島亦沒有再期待自己的搭檔能回應什麽。兩個人就這樣悶悶坐着。野島又想摸煙,才反應過來剛才自己的煙已經被立花扔掉了。
心情複雜之餘他還真的抽了幾秒出來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去翻垃圾桶。就在這時候,電話忽然又響了。
野島的瞳孔驟然縮緊,狹長銳利的眼中瞬間翻卷出一股兇暴的氣焰來。他二話不說,一把提起話筒來摁在耳邊。沒想到電話那頭的人不是方才的女孩,而是一個熟悉而冰冷的聲音。
“野島警官,五分鐘前我們接到了報案,有人發現碎屍。”
野島握着話筒的手微微一抖,另一只握着椅背的手亦用力收緊,骨節分明的手指關節泛出青白顏色,手背上筋絡微微凸起。
他緩緩放下話筒,轉頭看了立花一眼,一手撈起制服外套:“發現碎屍。”
立花一頓,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碎屍是在普通的街角小公園裏發現的。一具殘缺的女性屍體被丢棄在小公園的綠化樹叢裏面,只剩下半截軀幹和連着皮肉的一條大腿,身上的撕咬拉扯痕跡尤為明顯。也許是因為捕食者食量有限,無法把整個人都徹底吞噬。被撕扯開的皮肉已經開始發黑,血液凝固在幹枯的皮膚上,已經有蒼蠅圍着發臭的屍身轉來轉去。
即使距離死亡已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但屍體上的傷口依然可以辨認。屍體的腹腔被剖開,內髒亦被吞噬幹淨。胸口處有一處明顯的傷口,應該是致命傷。除了血液外,屍體身上還沾着着一些污泥。推測死亡時間應該是前一天夜晚。當時正在下雨。
直到今天下午才發現,是因為這個公園的樹叢長得非常茂盛,有一米多高,很容易遮擋視線。
野島翔看了屍體幾眼後轉頭,目光仔仔細細地順着綠化樹叢掃了一圈,然後鎖定在一旁的排椅上。
這一條排椅是小公園裏提供給路人休息的場所,排椅四周和上方有薄薄的牆壁遮擋視線。野島翔直直走到排椅旁,看了牆上貼着的新晉藝人單曲宣傳海報一眼。
他戴上手套,輕輕地撕掉貼在牆上的海報。随着紙片的緩緩掀開,牆上大片的發黑血跡就這樣呈現在他眼前。
男人看着那片血跡沉默了一下,随即把目光放到兩邊延伸開來的樹叢中去。
他順着排椅到屍體的路線走了幾步,細細查看了一下旁邊樹叢的葉子,然後折回,走到屍體旁邊。
“殺人現場在旁邊的排椅那裏。兇手選擇那個地方,一方面為了遮擋視線和避雨,另一方面便于将屍體丢棄在樹叢裏。牆上濺上的血跡應該與死者的心髒在同一水平高度。所以死者雖然只剩下部分屍體,但是可以判斷是身高一米六左右的女性。”野島在立花身旁站定低聲說着,神色晦暗不明。
“海報有二次粘貼的痕跡,兇手為了掩飾牆上的血跡而貼上從別處撕下來的海報,然後扔掉吃剩的“食物”。如果将樹叢作為抛屍地點的話,那屍體被發現的幾率則是從樹叢兩端盡頭向中間遞減,所以兇手選擇将屍體丢棄在樹叢盡頭和長椅的中央點。”
“但是,即使當時四周無人,對方為了隐蔽、以防萬一,還是選擇緊貼着樹叢搬運屍體,所以屍體上的血就沾到了葉子上。當時正在下雨,兇手以為血液會被雨水洗掉,但是有部分血液沾到了葉子的背陰面,并沒有接觸到雨水,所以留下了一點痕跡。按照那個高度來判斷,兇手應該是将屍體夾在腋下走動。這樣亦可粗略估計兇手的身高介于170到180cm之間。”野島眯了眯狹長的雙眼,臉上神色黑得像鍋底,“這些都只是初步判斷,剩下的要等待鑒證科的結果出來。”
立花看了野島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果然和野島前輩搭檔是我做出過的最棒的決定吧?”
野島有點煩躁地用鞋底碾了碾腳下的泥土,低聲說道:“僅僅這樣也沒什麽用處。你忘了前幾次的案子了嗎?我們面對的……可不是正常人類啊。”
他深深吸了口氣,說道:“要是這時候有根煙就好了。”
等待鑒證科結果出來的時候,野島整理了符合條件的失蹤女性資料,準備确認受害者身份。結果從鑒證科傳來的消息卻讓這一切都變成了無用功。
鑒定後發現,從牆上、葉子上采集的血樣根本就不是人類的血液,而是普通的雞血。
加之局裏又收到了失蹤報案,已經可以鎖定當時打電話的人就是這次新增的失蹤人口,一對姓須賀的姐妹。妹妹須賀渚恐怕就是打電話求援的人。而根據須賀渚在電話裏的描述,姐姐須賀薰……很有可能已經變成了寄生獸。
立花默不作聲地将新打印出來的表格遞給了野島。
野島叼着新買來的煙沉默片刻,立花的手便靜止在半空中,沒有往前遞,卻也沒有收回的意思。過了一會,野島噴出一股渾濁的煙霧,好歹還是接了過去。
迅速掃了一眼名字為“須賀渚”的少女的照片,他緩緩眨了一下被煙氣熏得幹澀的眼睛,定神浏覽了起來。
片刻後,牆上又多出了兩張雪白的紙片。
很快,牆上的紙片已經多得沒有地方貼了。即使如此,野島也沒有停止把失蹤者的表格貼出來的舉動,而是弄來了兩塊巨大的白板,接着往上貼。
又過了一段時間,寄生生物的事情漸漸被越來越多的人知道。西高發生過兩起殺人魔事件,這也是寄生獸進入公衆視野的契機之一。一種通過把頭發來分辨寄生獸的方法開始流行起來。有一些人見面打招呼的時候會附加拔頭發技能,而一些光頭們則對此苦不堪言。
而局裏出現了一個自稱有超能力的犯人。這個名叫浦上的人是一個危險的殺人慣犯,在一起碎屍案的現場被逮捕。後來查明當時的碎屍現場不是他的傑作,卻也查出了他的底細。
這個人雖然身為人類,但卻比寄生獸更加殘暴。與将人類當成食物的寄生獸對比,他以殺人為樂,且作案手段更加殘忍血腥。這個人本來應該立刻判決,但他卻一直叫嚣着自己可以從人群中辨認出寄生獸。也由于這個原因,上頭寧可信其有地延遲了對他的審判,給了一個暧昧的延期後就不了了之。
同時,浦上每天都被帶去辨認動物,作為辨認人類前的過渡。
也就在這幾天內,警局聯系上一名私家偵探。那是一個因為妻女被殺而對寄生生物懷有血海深仇的男人。通過他的幫助,警局鎖定了一只人類身份為叫做田村玲子的女人的寄生獸,并将其擊斃。
在擊斃“田村玲子”的現場,局長再次鎖定了一位名叫“泉新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