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腹的才情卻是連那些個成了傳說的傳奇也是無法臨摹一二的。若說上官家那件早年碎了的“碧玺引魂兔”乃是一寶,那這位正值花樣年華的嫡出三小姐便是與之并齊的第二寶了。
只是珍寶常有,而能福得住這珍寶的人,啧……委實難尋的很,委實是不常有的!偶有不怕死的敢去試一試,分明是自己不濟,卻到了頭,反對着那珍寶巴巴的道一句“紅顏禍水”,真真是好生的沒得這個道理!
念及此,殊兒勾唇十分不屑的一笑,方意識到自己這神,走得未免有些遠了。
第二回 鋪畫卷·閑話時勢與上官
梳洗皆畢便向着前堂的方向過去,大哥上官競風已備好一桌豐盛的早餐。
論道起來,這位上官家的大公子可委實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好兒郎!二十歲的年紀,長得也是大家公子慣有的那份精英秀氣,且在外身居吏部侍郎,因是青年才俊而潛力無限;歸家又做得這麽一手拿手的飯菜,生活瑣碎樁樁件件比女兒家都心細的很!
但這位大公子也有一處叫人甚為苦惱,就是他這個人有些個“不解風情”,對于閨秀小姐們殷勤大獻的主動示好,他不懂得投桃報李。
對此殊兒也想着什麽時候能得個契機,好好兒敲打敲打自家大哥這個悶殺人的榆木腦袋!
“三妹,京都這幾日你住得可還習慣?”見殊兒落了座,競風捏着湯勺往她碗裏盛了半碗栗仁兒百合羹,“這裏比不得晉陽那邊兒民風質樸,更比不得那邊兒令你熟稔,若是有什麽應付不來的地方,就跟大哥說。”
殊兒颔首,小口飲着尚有些發燙的羹湯:“倒是沒什麽不習慣的,反正就是換了一個陌生的地方罷了,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沒了太多不方便吧!”又舀起一勺羹湯湊在唇邊吹涼,邊擡眸掃了眼競風,“哥,我今兒個跟雲離約好了出去,可能回來的稍晚一些,你忙完了事務歸府之後若是我還未回來,便一準兒是跟着她回了慕容府裏去厮混了!”語盡又夾了一筷子白果雲耳送入口中。
殊兒言及到的這位雲離小姐,乃是大楚國三大世家:慕容、澹臺、上官之中的慕容氏表小姐。時年一十有七,長了殊兒一歲。
她與殊兒是自幼的玩伴,感情甚篤。
說起這個,慕容一脈乃是根正苗紅的帝都望族,不似上官與澹臺中途都有過大的遷徙。正如此,慕容因占了這個先決條件,也是時今三大世家裏實力最強的一脈。
如此,上官殊兒與慕容雲離原本是不會有交集的,但雲離乃是表小姐,不過随了母親這個“慕容”的姓氏罷了,故她自幼便是跟着父親母親居于晉陽的。
後來雲離的母親病逝,身為晉陽太守的父親竟日又都有忙不完的大小事務,對這個女兒也管顧不上;後又續弦取了澹臺家的嫡系小姐,雲離頓覺無趣的很。
适逢京都的慕容一脈有族人前去探望,見了雲離這個情況,也是擔憂自家表小姐日後會受了什麽委屈,便禀明了慕容老爺,與族長商議後,又與雲離的太守父親打了招呼,在雲離十三歲的當口将她接入京都慕容府中照顧。
那一年,二姐妹依依惜別,殊兒追着慕容的車架足足送了五裏路……雖然競風一直堅持并沒有那麽遠,是妹妹對數字不敏感所以給弄錯了。
這不前幾日,雲離一聽打小的閨蜜來了京都,便歡喜的不得了的趕來見面。二姊妹一別四年,自是有着許多話說,即便是歲月的風塵也沒能将她二人之間這情誼給磨滅去了半分。
上官競風自然識得妹妹同那慕容表小姐的關系,“嗯”了一聲點頭:“你初初才到京都,要小心些,莫遇上壞人,莫迷了路。”
“我知道。”殊兒抿笑,複将眸色沉了一沉,語氣變得正色,“正因我初初才到京都,則更要四處看上一看、瞧上一瞧了!”略頓口氣,“我上官家既意欲在京都穩紮穩打的立住腳,那就需得與京都一些大家族結了往來。可巧慕容家有個雲離,也可作我的引導,帶着我多往旁的一些門路裏熟識熟識。”
也是!
上官殊兒乃是這一任的上官族長,晉陽的上官老爺在不日前忽而仙逝,彌留之際定了三小姐殊兒為族長。
這族長之位原該是傳于嫡長子上官競風的,但競風的性子溫吞又守舊,更是崇尚“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麽個大原則。比起一族之長,他更醉心官場,懶得去操旁的心思。如此,在競風探病期間上官老爺對他絮叨起這事兒時,便被他給委婉的拒絕了去。
上官老爺與其正妻冰清婉感情甚好,婉兒走的早,只給丈夫留下長子競風與三女殊兒這麽兩個孩子。上官老爺思念其妻、并無續弦,早些年前便已經下定決心,族長之位是一定要留給這兩個嫡出的孩子。既然兒子沒有這個意思,便自然而然的傳給了三女兒。
好在這個三女兒生的冰雪聰明,心機并不淺薄、行事手法也多有瞻前顧後之缜密,如此由她來擔任這族長之位,也是再妥帖不過的事情了!
其實上官老爺一直都有着一樁心事,這心事是關乎上官一族的。
卻說上官一族自打祖上那次滅門慘案發生之後,便一直隐退在晉陽不出,時今又逾了百載流光,這一脈早已重又發展的根基深厚、底蘊雄渾。可是,在上官老爺這一代,他并不是當真就這麽心甘上官一族永代永代都過這與繁華帝都隔絕的日子,遂一直想着它日帶領族人重回京都紮根。
這不,早年他答應楚皇将祖傳至寶“碧玺引魂兔”呈上,就是欲為自己換得一個“國公”的稱號,為得就是日後上官重回帝都時再多些底子。不料那玉兔被陛下二子一時貪玩兒給盜了去,更給打了碎。
雖如此,還是換得了陛下的愧疚,總覺自個兒子毀了人家的傳家寶這于禮兒委實說不過去,在責罰了兒子過後還是給了上官老爺這“國公”的爵位。
後他又讓長子競風往京都去考取功名、入仕為官。
上官一脈重遷帝都的大計劃,一切都在有條不紊的穩紮穩打着進行,即便是上官老爺仙逝,也沒能亂了這付之于太多心血的大計劃。
信任族長上官殊兒把手頭事務做了交接後,便收整行囊,只身一人來到京都。打算着權且探探這裏的底兒,待日後摸出些門路,便将族人依次分批接往帝都,日後把上官一脈穩穩的重新安頓在這裏發展。
原本殊兒是帶着兩個婢子的,路上因嫌她們鬧水土而幹脆遣了回去。她就是這個性格,雖有時也不乏傷春悲秋的小女兒之态,但骨子裏那份幹練與安靜使得她平素是不大願意看人在眼前晃悠的,哪怕是侍婢。
而哥哥當日入京為官也沒帶了服侍的人,多半是與殊兒一樣嫌人跟在身邊兒心煩。如此京城哥哥這上官大人的府裏,除了幾個粗使的下人之外,居然沒個貼身服侍的大侍女。不過這正好稱了殊兒喜靜不喜擾的心。
第三回 引入境·複話帛逸與忻冬
“對了三妹。”競風心念一動,微蹙眉試探着啓口道,“我不日前,給忻冬寫了書信要她回來。”又欲言又止,似乎在等着殊兒自個去問後邊兒這一幹事。
殊兒滿心尋思着一會子去與雲離擇個什麽地方閑逛閑看,并不曾把哥哥的話往心裏過一過:“哦。”敷衍的一應聲。
競風見殊兒沒有反應,自讨了個沒趣。抿抿嘴唇只得繼續:“我跟她說既然咱上官一脈決定遷往京都,那她一個閨閣小姐就不适合在外邊兒抛頭露面。”于此抿了口羹湯潤潤嘴唇,思緒晃曳,“她跟在二皇子身邊都已經七年了,七年也該積攢了許多情分。想來二皇子念在這些個情分上面,也會準了她歸府的。”
聞言入耳,殊兒這才往回牽了牽思緒,開始略略忖度着哥哥口裏的話兒。
她的想法卻跟競風大相徑庭,她倒覺得五妹留在二皇子府裏也是好事,因時今上官有了遷徙京都發展的打算,那便得在京都這邊兒穩紮穩打的把勢力給往實裏擴充,既然已有了五妹這個先決條件,若是能夠搭上二皇子這根線……況且若在這個時候召了五妹回來,會不會令二皇子多少生些不悅呢?畢竟五妹是他府裏的人,上官召自家族人歸府雖也在禮,但他心裏怕也會生出一種挑釁他皇子威嚴的不快感。
競風這個人一陷在情緒裏就容易忽略旁的一幹事物,就容易連他自己都分不清幾分真假的做弄出十分感人肺腑的情态。殊兒的心思他自然沒有注意到,劍眉一展,目色恍了幾瞥十分動情的溫潤态度:“大哥雖只是個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但養活妹妹還是沒問題的,不需妹妹們在外靠着誰、倚着誰的看眼色過日子,只靠着這個大哥就沒有問題!”至動情時也忘記了正在用早飯,他兩根筷子僵僵的搭在碗上、人也變得有些神癡。
殊兒白了他一眼,這個哥哥他情緒上來比自己這女兒家還夠投入!不過這聽來十分感人肺腑的一番話拿去哄哄五妹忻冬還沒問題,哄她這個自小伴在身邊兒一起長大的嫡親妹妹,不覺得太沒技術含量了些麽?
她明白,自己哥哥所說的話只闡述出了他想讓人看到和知道的心思,無論這心思是真的還是假的。在他心裏,一定還剩了許多許多只能自己明白、不能說破點破的陰霾見不得光處。
這麽多年不見你關心五妹,現下裏着了什麽邪風好端端的居然就有了這般“豪氣幹雲”的想法?
不過殊兒不打算刨根究底的問個明白,因為她知道哥哥要五妹回來要麽就是為了上官好、要麽就是為了他自己好。當然,後者的幾率遠比前者要大出許多許多。
說起上官家五小姐上官忻冬,她與二皇子之間這緣分委實是不該橫生的緣分!原本一個姑娘去做暗衛,在大楚國從就沒有先例!可誰知那二皇子是被什麽給魔障住了的,七年前對着楚皇軟磨硬泡外加撒嬌絕食的什麽都給用了盡,就是要上官家五小姐來自己身邊兒做自己的伴讀……最後皇上硬是被這兒子給折騰的一個頭兩個大!天下原就沒有能拗得過孩子的父母,一天天耗着拖着,楚皇終于沒轍了,也就準了。
卻說這位上官五小姐雖是個嬌養于深閨的千金小姐,但性子卻伶俐爽朗的很。雖比不得自個美名在外的嫡出三姐上官殊兒才情品貌,卻也是自有一段吸引人的獨特之處!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上挑,柳眉小口,笑起來三月春花漸次醒來般的奪目好看。怎麽都是個上乘的佳人胚子。
可說也奇怪,當二皇子把這麽個連楚皇都不知兒子怎麽就惦記上的、心心念念的小玩伴兒接到身邊時,那目光落在她身上的第一眼,就忽地一愣,旋即極快的從灼灼變得十分黯淡,俨如兩團飛速熄滅成灰的火。那樣不合時宜的傷情之感,讓看在眼裏的楚皇登然一下莫名其妙的就揪緊了心房!
不過或許就是應了那句“得不到的永遠都是寶貝”的至理名言,在這個小玩伴不曾屬于二皇子時他心心念念熱切的想着盼着,當她真正被放在了二皇子身邊兒可以成天看着伴着,便就又忽然覺得興許不似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好了……人啊,唉!
卻說情義是慢慢兒磨洗出來的不是?這上官忻冬也委實是個招人疼惜的,且她自己對武學劍術有着非一般的熱切興趣。二皇子練劍的時候,她便也會央他教授自己幾招;二皇子覺得有趣,也就欣然允諾。久而久之,忻冬也可以耍出幾招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劍術了。适逢二皇子十五歲之後不再需要伴讀,便把上官忻冬順勢變換了個侍衛的職務。雖然她總是絞盡腦汁的要把自己擡高一個境界,每向人介紹起來都說自己是二皇子的貼身暗衛。
上官忻冬跟着二皇子的時候年僅八歲,時今年逾七載,已出落成了一十有五的翩翩佳人了!真是流光如斯、世事如斯,白雲蒼狗的很……
半天也沒見哥哥再吐出什麽言語,殊兒這小半碗栗仁兒百合羹也喝得差不多了,便很随心的随口一問:“然後?”
“什麽然後?”競風蹙眉側目。
殊兒忽就有了興趣刨根究底兒,抿嘴淺笑:“我想知道大哥你叫五妹回來,真正為的是些個什麽勞什子?”把頭往前略探探,俏眸盈波,“我怎麽着也是上官家的現任族長,大哥對我就不需要藏着掖着了吧!”她要聽實話。
競風本也就沒打算藏着掖着。妹妹年紀淺淺就新任族長,他是一顆心都替殊兒懸着,就怕族裏上下有對殊兒不服的、心存不良處處作難的!他自然事事都要為殊兒謀上一把、處處都多想一些了:“然後其實我想的是,現今皇上年邁,膝下也就太子與二皇子這兩個兒子。”他也把頭往前探探,面色與口吻到底正色起來,“京都風雲莫測,萬一這二位正主兒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明争暗鬥的,我身在官場,五妹在二皇子府上做暗衛,他拿五妹作棋子威脅我可如何是好?不如盡早抽身……”
“停停!”殊兒打斷。她是怎麽聽都聽不下去了,柳眉微挑,口吻帶着誇張的戲谑,“呵,大哥,我以為你當真是在關心妹妹,至少至少也該是在關心上官,沒想到你是為了你自己的仕途不受牽絆哎!”半真半假開起玩笑,小嘴微嘟、眸光一動,“卑鄙、無恥、不要臉……”起身便極快的往外走,臨着門邊兒确定競風沒有追上來後,便越發大膽的轉身對他又做了個鬼臉,“難怪上官家在你手裏發展不下去!”
競風甫的一急,起身欲去追殊兒:“我不也是為了上官家着想麽!”
但這個動如脫兔的妹妹已經一溜煙兒的不見蹤影。
惱得競風只好一個人站在那裏自己犯嘀咕:“所以爹爹這不把族長之位傳給了你麽……”又忽覺無趣的很,折步回去,自小桌碗裏舀起一勺粥,發着狠地咽了下去。
第四回 再相遇·經年玉人初長成
陽春天幕澄澈清朗宛如美玉,薄紗白雲順了溫醉風勢一倏悠一倏悠的變幻着不一的形态。這個時景,柳枝已經有了柔柔的新發抽芽,舒展身子倒垂下來,于這長街曲巷一排排的投篩下氤氲的明暗。
有花香撲鼻,殊兒不由阖眸深深的嗅了一口,藏着香軟陽光與春溪味道的空氣使她覺得很是受用:“雲離姐。”啓口對一旁着輕紅勾藍邊并碎花底子長裙的女子微一莞爾,“果然是京都自古繁華,便是連這大街小巷熙攘鼎沸的叫賣聲,都是這般的動聽悅耳。春的好興味非但沒因了人流而變得蕪雜索然,反倒似更生動了一些兒!”
慕容雲離正在一供賣女兒家頭飾、胭脂的攤位貨架前挑選合心意的小物件,冷不丁聽殊兒這句,頓感了些許無奈:“那是你初來京師,故對這一切都還新奇的很。待日後你漸漸兒熟悉了一切,便明白哪裏的日月都是一樣的圓了!”
“是麽?”殊兒潋了一陣水眸,殷唇噙笑,“那你這幾年倒是把一切都熟悉了去,是否便不似初初來此時一般的興味?”
才說着話,忽的一陣天風起得料峭,穿過一旁柳樹“呼啦”一下直迎着人撲過來。新鮮的陽春空氣被這天風“呼呼”卷攜起大量黃塵污垢,頓然一下就刺痛了皮膚、遮迷了雙目!
這處行人都側身擡袖擋住面門避這惱人的風,殊兒也下意識側身躲避。
卻也不知這到底是刮得哪一股子邪風!勢頭洶湧也就罷了,偏一繞圈子後又掉頭繼續襲來!一處雜貨鋪高懸于匾額兩端的大紅飛孔雀羽的燈籠,被它做弄的左右、上下漂浮的很是劇烈!似乎只有一瞬間的交錯,伴耳畔“铮”地一聲,眼見左邊挂着的那燈籠被大風刮斷了懸絲,就勢甫地下墜委地!
好巧不巧的,殊兒剛好就站在那燈籠底下……
“小心!”雲離見狀忙幾步過去欲把殊兒推開,卻還是與她錯開了身子。
殊兒這邊感知到猝然的危險便把身子往旁邊躲閃。雲離撲了個空,一個沒站穩的打了個旋向前倒去,剛好就撲在了驚魂未定的殊兒身上。
與此同時“嘩啦——”一聲鈍響拖着綿長尾音,燈籠已經着地,并沒有傷到什麽人。
可殊兒經了雲離一撞後腰,身體再一次毫無防備的不知往哪個方向跌磕倒下,意亂心慌的就撞在了一個人的胸膛間。
這一連串事态突兀的使她回不過神智,下意識只覺得額頭生疼,心想這個人的胸膛還真是夠硬朗……又是下意識的一擡首,方又被驚得後退了半步去。
只見那人也正探首垂目的看着殊兒,她一擡首就險些與他觸碰在一起!二人距離迫近的有些微妙,做弄的她方才那一後退純屬是條件反射。
“殊兒沒事吧?”雲離早穩了神态湊到殊兒身邊扶她一扶。
“還好。”殊兒順口回應。原是該走開就是,但偏生不知是被什麽魔邪做弄的,她心底下竟莫名的打了一個瑟粟,仿佛被什麽牽着、引着、吸着的挪不動足步,顧盼神飛的美麗眸子鬼使神差的重去打量那個與自己碰撞一處的人。
那是一個男子,身材挺拔、神容清朗,姿态閑雅、面若春花,水杏又上挑的眼睛狀似天邊一顆閃動華彩的星辰,斜飛細長的玉刻般的眉毛與刀裁樣的鬓角,更把整個人襯托出一種濁世佳公子的貴胄氣質。高脂般的質感口唇微微張弛,眉心微皺,似在思忖、又似只是最幹淨單純的放空。
再觀他這一襲軟绫子鋪陳玉色暗花刺繡的乳白長袍,并着側腰垂一枚翡翠纏彩穗子的剔透冠玉玦,一眼便知道眼前這位看起來大抵十八、九歲的公子不僅只有一副豐饒皮囊,怕是更有一個比這皮囊之美好還要豐饒幾多的貴氣出身!
到底是在帝都,遍街遍巷行着走着的人随便抓起一個便是與貴族大戶扯得上關系的,遇到一兩個自身就是貴族大戶的人也就沒什麽好奇怪的了。
只是這個人,怎麽,怎麽覺得竟有幾分眼熟呢……可是想不起來了。殊兒蹙眉。
她是上官世家的千金小姐,自然甚是懂得男女之間該有個操守,明白一個姑娘家這樣盯着一個陌生的男子看,這委實不合時宜。可心念根本壓抑不住,她偏生就不由自主。
還好伴在身邊的是素來不喜禮節約束的慕容雲離,如此殊兒倒也不至于怕在她面前失了家族的好風範。
但被這一撞之後神志恍惚的不止是殊兒,眼前這翩翩公子也在觸目她的瞬間兀地就沉淪了所有的神智。帛逸可以聽到自己胸腔裏一顆心的火熱跳動,可以感知到這心這念這靈滾燙滾燙的起伏圖騰,那麽真切,那麽真切……是她,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念頭蕪雜潦草的沒了個最初的頭緒,他不知該如何梳理,亦是直勾勾的盯着她一張桃花一樣的臉,唇畔不覺就染起絲絲氲波的笑顏。
這兩個人,怎麽都這麽不正常?雲離已由最初的好奇變得有些費解,在這人流嘈雜的大街上陌生的一男一女這麽相互對望着,那目光還很是有深意,說深情不太像、說單純更不太像!即便率性灑脫如雲離,也登地就有些看不下去了:“殊兒,殊兒……”她擡手不動聲色的輕搡了殊兒一把,在确定殊兒醒神後又巧笑着去提點那遺了魂魄的帛逸,“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方才我們姐妹沖撞了公子。”斂斂眸子,拉起殊兒打算扔下一句話就走,“在這裏給公子陪個不是,願公子你日出遇貴、日落見財哈!”
事情的發展遠沒有雲離所想的那麽假單,甚至那叫一個大大的出乎所料!就在她牽着自個這好姐妹才擡了足步尚沒邁開呢,就見前一刻還滿臉呆像的帛逸甫地一下就回過了神,指間折扇被他“唰”地展開,手腕一翻、半掩臉面,癡迷目光沒從殊兒身上移開半分,那目光還反變得有些戲谑,有些……輕浮輕佻不懷好意!
殊兒餘光一瞥就見了他這副神情,惱不得一個哆嗦。
雲離亦有察覺,更是心漏跳了半拍啊!雖說這公子确實生得不錯,以描山畫水的折扇半掩面目的耍酷就更是倜傥風流,但他還就以此為資本的這麽不要臉的大獻媚态了?對一個陌生的姑娘家大獻媚态,這是什麽,這是赤果果的調戲!
“可惜了這副臉面,原來是個色鬼。”雲離湊近殊兒耳邊,小聲念叨。
殊兒點點頭,心有餘悸的瞥了帛逸一眼。
誰知目光一碰,帛逸竟似受到鼓勵一樣更大膽的又前行幾步,忽地搖起水墨扇子、提了嗓子朗聲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這是更上一層樓的明目張膽言挑了!還好周圍不曾圍着看熱鬧的好事人群,莫不然臉面要往哪裏擱置?
殊兒和雲離都是世家小姐,哪裏經受過這等的言語輕薄?驚詫之餘更是氣得惱得羞紅了耳根!
“雲離姐,他……”殊兒兩道柳眉蹙的成了一團,饒是她方才再怎麽對這公子起了莫名的感覺,現下都是又羞又惱恨不得沖過去提住他脖領子高聲诘問!
“哎。”卻被雲離一把牽住手腕。
殊兒不解。
只見雲離遞了個安心的眼神,抿唇一笑煞是狡黠:“既然他有膽子如此輕薄你,那我們就給他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頭腦轉動,她早有了主意。佯作無心的掃了帛逸一眼,邊湊近殊兒小聲簡短的囑咐了一番。
第五回 心暗動·不識無晴還有晴
殊兒邊聽雲離念叨,邊糾葛了兩道細彎的柳葉眉。側眸帶幾分遲疑的看了她一眼。
雲離再次示意她安心,旋即迎着帛逸又前幾步:“這位公子。”對帛逸斂襟禮了一禮,“好詩,真是好詩呢!呵呵。”唇兮巧笑,沖殊兒使眼色。
殊兒亦蓮步緩緩的走過來。
春光如剪、暖風若織,汩汩涓涓吹撩的她一襲暗粉鑲鵝黃寬邊、點亮黃缭繞春藤紋理的敞肩绫裙在天風裏似飛若揚,由額頭垂在耳畔的一縷流蘇頑皮的曳曳晃蕩。她莞爾一笑,眼波善睐的打了個漩繞到雲離身上、得了意會後又煞是鮮妍的凝顧向帛逸。
這般舉世無雙的美豔風華,驚豔了風流貴胄的當今二皇子帛逸!
單看帛逸也是美的,慕容雲離也是美的,可與上官殊兒并肩一處就铮地一下煞是黯淡的再沒了半點星芒!
不得不承認,她比之當年的小荷才露尖尖角,已是玉人初成、蠱心動魄了……帛逸不由就又陷入了回憶的囹圄,九歲小姑娘的影子與眼前絕代風華的伊人的倩影慢慢交疊、慢慢溶合。方才他只一眼便知道是她,可那是出乎心底一個莫名其妙的感應,畢竟一隔經年容貌差距還是相當大的……眼下仔仔細細又瞧了一瞧,他更加确定了眼前佳人便是那個存乎自己記憶裏的夢回女子,一絲一毫都是不會有差的了!特別是她在巧笑時,那如出一轍的明眸彎彎淺一嫣然,還有那雙吸魂引魄的明澈水杏飽滿、微上挑的桃花迷離春眸……
她淘巧一笑,泠泠嬌音在唇齒之際三月莺歌似的繞:“我姐姐說的甚是。公子這詩,我們還從不曾聽過。”
帛逸甫地回神,須臾沉默,兀地揚起墨眉壞笑:“哦?那在下講給二位姑娘聽。”卻并不急着講解那詩,而是饒有興味的将目光定格在殊兒瑰麗美慧的面孔間。很明顯,他是有意的。
殊兒愣。
她知道自己無異于自掘墳墓了!分明是為了避開尴尬才愣說方才那詩不解其意,誰知居然給了他……給了他繼續言語輕薄占便宜的理由!
看在眼裏的雲離生怕再被帛逸給鑽了什麽空子,幹咳兩聲笑盈盈的出來解圍:“既然能在街上碰到,那便也是緣分。”語盡又對着殊兒悄悄使眼色。
殊兒會意,春花一般的面靥又堪堪的染了層薄紅,她到底還是扭捏,因了性格使然:“公子,我們……如此有緣。”蹙眉錯眸的,這話兒還是怎麽說怎麽別扭,“就,不妨……一起去,酒樓裏,小坐一下好了。”終于就這麽扭扭捏捏的還是說完了。
但看她乖憨可人、憐惜楚楚之情之态,加之美貌與氣質,着實令帛逸再生一種極歡喜的情趣來。
娉娉袅袅伊人影,萬花梢頭二月初。春風十裏繁華路,卷上珠簾總不如……只是不知道,這位只在七年以前與他匆匆一瞥驚鴻邂逅的女子,她還記不記得自己。
帛逸又忽生一種悵然若失之感,面上執绔的輕浮笑意兀又斂去,幾分正色、幾分淺嘆:“小姐你連喚我一聲‘公子’都是這般扭捏羞澀,往後嫁了人可是要喚自己夫君一聲‘相公’的,可又要怎般是好?”
誠然他這話兒看字句分明還是情挑的沒個正形,偏生口吻與神情是那麽那麽的落寞且寡淡,看得殊兒忽然就撐不起了半分羞惱與憤怒。
雲離只聽了這話,忽地就有些不能忍耐,變幻了面上持着的溫柔,冷了眸色一叱帛逸:“這等事情就不消公子管顧了,橫豎跟公子也沒什麽關系!”
“是麽。”莫名的黯然重又散去,帛逸尋回了最初的好心情,錯目看向雲離,“你怎麽知道跟我沒關系?”
殊兒忽地心下一動,微微的,如此沒有道理。
雲離鼻息呵聲,揚了眼睑玩味起來:“我雖癡長我這妹妹一歲,但我可是出了師會相面的。如不是這等身份羁絆着沒得法子,說不準早些年都成了仙飛走了!”她是由着性子信口胡謅,她一向如此,性格爽利且歡脫的委實與世家小姐不太相像。
殊兒沒忍住忽而勾了勾唇角。
帛逸也被“嗤”地逗樂,搖着扇子又前幾步:“那不知這位小姐你是師從隔壁巷子裏的劉拐子,還是長街當口拄着拐杖整日摸黑的趙瞎子?”
殊兒愈發的沒忍住抿唇一笑,微側首悄悄對着雲離打趣開來:“雲離姐,那它日待你成了仙,可別忘了捎上妹妹我!”
雲離先前被帛逸做弄的面上紅白花般很是好看,現下又被殊兒湊趣,性子上來幹脆嘆了口氣順口敷衍:“你們若再如此拿我戲谑,當心本大神有朝一日成了仙去誰也不帶你們!”再轉目對帛逸語氣一揚,“喂,方才我妹妹那話兒你是聽見還是沒聽見?我們邀你去酒樓裏小坐,你是去也不去?”果然雲離是扮不得淑女的,沒一會子就這樣原形畢露了。
帛逸好笑的又道一句:“‘本大神’……莫非姑娘你們會跳大神?”趁她二人還未發作時又忙蹙眉故做機警的接口,“邀本公子去酒樓,不是在拐賣人口吧!”折扇铮地一收,不緩不急輕輕扣着左手掌心。
春陽隔過垂柳梢頭在他身畔鋪陳下來,幾縷微光拂在他只以玉色絲帶绾了一半的飄揚發絲上、并不過于淺薄的花樣唇畔上。溶溶的金波光影變成了有些惝恍的虛白,配着那樣一雙噙笑盈彩的辰眸。
這雙眼睛其形其态與殊兒很是相像,皆是桃花目。但這樣的眼睛長在女子身上便是一潭泠潺溫婉的、慰籍人心的楚楚秋水;若是生得在一個男子身上,就變成了無限風流與魅惑的致命模樣了……
看得殊兒纖心一恍,忽地漠了灼灼眸光:“你若不願,我們自不強求。”她不想繼續在他面前扮傻裝可愛,一推雲離便轉了身子就要離去。
帛逸的心狠狠一疼,一如經年前在晉陽上官老宅,感知到那小姑娘要走前,如出一轍的狠狠的一揪一痛:“別,我願意願意!”十分急切翻湧心頭,他再不去扮那風流态度,提了步子便奔身追趕于前。
殊兒心下莫名一舒,轉目與雲離相視一眼,兩人忽地嫣然笑起。
只是這二人的心思十分不同,雲離現下滿心想得都是自己那個定好的籌謀,想着過會子去了酒樓裏怎麽好好兒折騰那膽大妄為的公子;而殊兒早已忘了雲離這茬子事,竟是單純因了帛逸急切的追趕上來而舒了舒心。
很多事情都是注定好的,一如春風拂過,一些春花注定是要離開枝頭撲入大地的懷抱,而還有一些無論怎般搖曳抗争都是得不到所謂的自由;于是想走的卻走不了、想留的又留不住。千般遺憾萬般苦,命裏頭的事情,冥冥茫茫,無極無間中的一早欽定……
第六回 蓬萊居·淑女欲做白食客
這一行人進了一家裝潢精美、典麗雅致的三層酒樓。還未入內便被其裏一股子絲竹管弦曲樂、并着酒香菜香撩撥的醉了神魂。
這酒樓地處京都繁華地段兒,又是這等子奪人的氣場,必定是一個極為高檔的上乘去處,這樣的去處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