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市井小民誠然來不起的!
雖然上官家、慕容家都是出了名的望族大戶,但家族小姐出門散心橫豎登不得大雅之堂,即便民風開放如大楚,也決計不是件值得大張旗鼓造聲勢的事情,更別說身上時刻都帶着閑錢吃酒了!
殊兒蹙了蹙眉彎,偷眼瞟了下跟在身後亦步亦趨的帛逸,見他正四下看景,方湊在雲離耳邊小聲急問:“雲離姐,我身上的銀子沒帶多少,你帶夠了麽?”邊心有餘悸的擡眸打量了酒樓第三層樓頂正中懸挂着的“蓬萊居”三字鎏金匾額,再一補充道,“來這樣的地方,若是銀錢帶得不從容,還是……不要進的好。”
“啧。”雲離蹙眉掃她一眼,語音小而嗔怪,“你忘了我方才對你說的好好兒給他個教訓?”語盡一推殊兒,“我們出銀錢?你确定你沒弄錯?走。”
殊兒恍惚了一下,人已經被雲離給推進了酒樓裏,腳下一個不從容的磕在門檻上險些跌倒。這一跌倒令她回了回神,了然了雲離為何要自己配合着她把那公子約到酒樓裏來了。感情雲離動的心思是要狠宰這公子一頓,自個做一回白食客了!
這吃白食兒的勾當殊兒可從沒做過,不過既然這遭是跟着雲離厮混的,被這沒正形的帶得自個也沒正形一回,倒也不枉一場際遇。橫豎胡鬧也就這一次,比起心底下分寸的拿捏,她更有興趣看一會子雲離如何诓得那公子為這酒宴買單……又或許那公子天生貴胄,本也就不會讓她們兩個姑娘家買單呢?
這麽想着就再沒有說什麽,在二樓臨着窗子挨着盆景的一處方位落了座。
三月的天氣按理兒并不十分熱,但天不熱人人自熱。帛逸搖着扇子有一搭沒一搭的尋思着怎麽起這個話:“蓬萊居果然是個好去處,小姐的眼光很好。”在酒樓小厮上了一壺茉莉薄荷清茶後,帛逸端了茶盞抿了一口,啓言是最老土的一來二去。
殊兒很不習慣這麽與一陌生男子面對面坐着,那目光根本就沒往帛逸身上看,略颔首偏了眸色打量一旁的翠竹假山小景,聽他啓口才禮節性的轉了眼睑略擡擡:“是啊。其實我們平素也是不常來這等地方的,今兒個可巧在路上碰到了,也就進來瞧瞧。”轉着思緒忖度着補充。她不願讓旁人對自個有誤解,畢竟諸如酒樓這等地段姑娘家來不好。
因殊兒不曾擡眸直視,這般一低頭的溫柔反而更添不勝涼風的莞爾嬌羞,做弄的帛逸心下那根賞美的弦繃得更加緊密了!這女子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絕無一絲一毫欠美傷美之敗筆,加之現下又有酒香氤氲缭繞,造勢般的烘托一種神仙桂子陶然瓊宇的出世獨立之感……心如貓撓,他把思緒穩了一穩,又不住的搖着扇子掩飾這心念的燥亂:“不知姑娘芳名是何妙字呢?”問的看似随意,其實心念之熱烈、情念之迫切猶如炭火将他烤熱灼焦!
殊兒蹙眉須臾,吐口隐了自個那個惹眼的姓氏:“殊兒。”
帛逸怦然心動,懸着的一口氣在她紅缯唇兮吐口的片刻适昙然落下:“哦。”卻還是做足了貴胄公子的雲淡風輕之态,轉目掃了正專心致志翻看菜譜、連帶點菜的雲離,“是跟着姐姐上街游春麽?兩個姑娘家的,要小心些,碰上別有用心的歹人可就不好了。”
“呵,可不是。”雲離沒擡眼睛順口一句,“公子不就是個別有用心之人麽?”
這一句話正中心念,把帛逸噎得當場尴尬,搖着紙扇的手指也沒意識的僵了幾僵。
看在眼裏,殊兒有些不忍,便引唇一笑轉了話題:“這是我的好姐妹雲離,她就是這麽個爽利的性子。”複展顏又道,“原不是親姊妹,但自小一處長大的玩伴,情誼勝似親姊妹。”聊天麽,還不就是有得說沒得道的?殊兒原不想同他解釋太多,可奈何他們初初碰到,實在沒了旁的話可以說。
帛逸順勢颔首:“原是如此。”
“既然我們已經報了家門,公子是否也該一來二去的報出你的名諱呢?”殊兒側目,善睐的眸波往帛逸被陽光映的迷離的面額看了過去。
她盈盈的目光還是那樣令帛逸覺得炫目到暈眩,這目光像極了荼毒,使他想看又不敢去看,又忍不住去看。似乎再多停留一刻,就會被這目光吸了魂魄殁了性命:“在下帛逸。”
“帛公子。”殊兒念頭一轉,微蹙眉彎,還是禮貌的先這麽稱呼了一聲,猶豫着那個不解該不該問。
“‘帛’不是國姓麽?”還是雲離心直口快的脫口問了出來,“公子你還是個宗室裏的貴胄?”
帛逸略有思量,旋即搖首微微:“不曾是什麽皇室中人,不過是幾代以前出過一個宗親藩王,這麽多年似我這等旁支散系早都沒落了,說是皇室中人就實在是有些擡舉。”他也選擇把自個這身份暫且隐了,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生出不必要的煩惱。
這時雲離已經點好了菜,可那小厮站在一旁突然變得木木愣愣的,半天就是不見移動步子。
雲離發急,捏着下巴側目叱他:“傻愣着做甚,還不快去上菜?”不待那小厮回話,先起身湊到他身邊遞了個眼神悄聲又道,“看見這位公子沒有?我跟你說,他可是當今皇子……他姓帛!你是怕我們出不起這桌酒菜錢?還不快去!”這分明是在借題發揮信口胡說,雲離當然不知道帛逸的真實身份,也沒往那處去想,如此說話不過是為了唬唬這店夥計。她一早打定好的主意就是好好兒宰帛逸一頓,方才點的酒菜銀錢着實是貴了許多,也難怪這小厮躊躇半晌都遲遲不敢去上菜。
一聽這話兒,小厮猝地一下神思回籠,終于也不敢再怠慢了!忙鞠身賠了個笑,招呼一番後徑自去準備。
第七回 酒宴開·插科打诨整羊事
聽的帛逸不解其意,只十分好奇的側目問雲離道:“姑娘怎麽知道在下是當今皇子的?”皺眉微忖,心道自個這究竟是哪裏給她瞧出了端倪?
雲離十分奈若何的搖搖首,心道自個方才分明已經很小聲了,誰知這人耳朵居然比兔子還尖:“我原不過順口一句的敷衍,你還照杆子往上爬了不是?”抿了口茶垂眸十分不經意,“唬那小厮的一句渾說,哪裏存在什麽知道不知道的,必須要知道才能去唬人麽?”
原來她并不知道……帛逸安了安心,許是沒話又太想找話了,側首看着殊兒的時候言及的是雲離的話題:“姑娘,你這位姐姐為什麽要欺騙店家呢?”
“啧。”殊兒還未接話,雲離擡眸蹙眉急急打斷帛逸,“你小聲些,生怕旁人不知是我騙了那小厮?”語盡四下環顧一眼,還好沒被誰人察覺,複往帛逸那處探了探身子又小聲道,“為什麽,還不是為了公子你能得到最好的服務?你沒看見啊,這小厮一聽說你是皇子,方才笑得都快開成一朵花兒了!”
這話把她自個也逗得“噗嗤”一笑。
殊兒亦是沒忍住的一笑嫣然,邊無可奈何的顧了雲離一眼,搖首微微,心裏拿這個好姐妹可真是誠然沒有法子!
帛逸的心思原就不再旁處,一顆心都被什麽吸住昭罩住一般的全全就撲在殊兒一人身上!雲離後來又說了什麽,他并沒有走心,只是看見兩個姑娘都在笑,自己不笑不合時宜,就也跟着笑了起來,不過還是看着殊兒笑的。
完了,人的第一印象委實難磨滅,即便帛逸他其實并不是一個浪蕩不羁的落拓子弟,可已在殊兒面前不自覺的做了這種種輕浮姿态,只怕日後若要印象有所改觀,還委實得大大的花費一番功夫!
這笑顏雖俊俏美麗,還是看得殊兒渾身上下都不自在,不由漠去幾分神色,淡淡淺音:“帛公子,我是有多好笑麽?你看着我笑個什麽勁?”
一語驚醒了帛逸的夢魇,忽地不好意思的低低頭、又擡擡頭,握拳抵唇十分遮掩的咳嗽一聲:“沒什麽,就是方才一朵桃花兒飄到了姑娘的發梢上,在下想提點又怕唐突,只好以笑意來委婉提點。”
“是麽?”殊兒蹙眉,擡手下意識往青絲烏發撫了一撫,“哪裏來的桃花兒?”
“原是有的。”帛逸再次習慣性的一展扇子緩緩扇風,“現在掉了。”他似從無一日如今天這般喜歡打扇子,也從沒有對一個女子如對殊兒般會令他心慌、急切、緊張、渴望……在殊兒面前,他似乎變成了另外一個十分不肖自己的人!這樣莫名的變幻連他自己都搞不清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冷眼旁觀了半晌的雲離見帛逸如此,忽而心趣萌生,持着興致拈了蘭花指點在下颚,拿腔拿調的啓口吟吟哼唱起了昆曲兒調子:“休論插科打诨,也不尋宮數調,只看子孝與妻賢。”宛轉悠揚的調子聽來軟款随興,其實是在數落帛逸越來越沒個控制的輕浮舉止!
帛逸自然聽懂了,殊兒也自然是聽懂了。相顧一眼,十分心有靈犀的雙雙颔下首去。
面上一燙,殊兒惶恐的察覺到自個一張芙蓉面不知道什麽時候,給染上了豆蔻的紅韻!
做弄的落座一處的雲離忽有一種自己是個局外人,自己做了綠葉烘托眼前這一男一女兩朵大紅花的感覺!驚覺什麽時候事态已經有了不由自己控制的趨勢?惱不得心裏忿忿然一嘆,糯糯自語一句:“狗長犄角,淨整羊事兒!”
說話間小厮已将方才所點菜肴一道道上了來,誠然是一大桌子十分豐盛的午宴,且那小厮還是不斷奔走上菜,不見有停歇的架勢。
看得殊兒起初沒察覺不妥,後終于忍不住一牽雲離衣袂小聲問她:“雲離姐,你究竟是點了多少東西……嗯?”側目掃了眼這好一大桌子的菜,這麽些個菜肴別說他們三個人三張嘴,就是并着自己的哥哥上官競風、并着上官府裏那三個掃院子的粗使下人圍坐一處,怕也是實在缺少了幾分戰鬥力的!況且這菜還沒上全呢!
雲離一擡軟眸做了無辜狀:“沒多少,就那些啊。”
殊兒眉頭愈蹙:“那些是哪些?”
雲離掃了眼一派雲淡風輕自顧自飲茶的帛逸,先是口不對心的招呼了他一聲:“帛公子啊,別總是喝茶水,茶水喝多了不怕傷胃麽?來,吃菜吃菜,涼了就不好吃了。”見帛逸禮貌的颔颔首、擡勺子舀了一口文思豆腐後,方側首對殊兒回應道,“真沒多少,就是照着菜譜裏的分類把淮揚菜肴、閩南菜肴、川菜魯菜粵菜的全都來了五道,然後又點了甜酸鹹三種風味的羹湯,并着四盤膳後甜點。哦,水果拼盤是酒樓送的,幹果拼盤是加銀子換購的……”
“好了好了!”雲離這巧舌如簧越說越起勁兒的,殊兒聽得着實頭腦發脹、雙目發暈,汲皇皇打斷她,只壓着語氣悄瞥着沒有聽到、不為所動的帛逸,低低又問雲離道,“你帶夠銀子了麽?”
“沒有啊。”雲離很是随意一接口。
“啊?”殊兒甫一驚聲。
被雲離壓着話尾生生按了下去:“銀子銀子的,你又忘了不是?哎……我跟你說啊。”雲離終于自那副沒正形裏收了收态度,湊近殊兒側頰,擡手在唇邊籠了個拱形,附耳悄言低語,“你且放寬心享用,等吃得差不多了上那贈的果盤時,我們就擇個由頭腳底抹油知道麽?到時候你看我眼色見機行事……”
帛逸終于有些不能忍耐這兩姐妹暗地裏不知做什麽的嘁嘁喳喳,又不好打斷,佯作無意的咳嗽了幾聲。
殊兒才想開口辯駁些什麽,被這一咳嗽驚得轉過了臉。
雲離亦轉臉。
氣氛還是太過尴尬,帛逸只好又主動打起哈哈:“二位姑娘,這菜再不用,可就涼了不是?”掃了眼滿桌子都快放不下的菜肴,他不覺又皺了皺眉,只在心裏一個勁兒的感慨着暴殄天物,暴殄天物聖所哀啊!
顯然,生在皇家自幼這生活條件、物質條件都實在豐富過剩的帛逸,怎麽都是個養尊處優的風流貴胄,他根本就沒往諸如“一桌子菜得花多少銀子”這類方面想,也着實忘記了過會子該由誰來付款買單這個深奧的問題。
“可不是麽?”雲離順着他的話兒就口接了句,眸子一轉,又對那另一個打雜跑腿兒的小厮輕柔柔招手,“來來來,來過來過來……我想起一道貴州小吃豆腐果,是堿水洗泡發酵後碳烤而成的,配着魚腥草的蘸料很是好味,你們這裏能做不?”
蓬萊居不愧為京都第一大酒樓,真真兒什麽都齊全、什麽都做得出!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雲離煞是滿意的點點頭,旋即又道:“還有一種很清口的半水果、半蜜餞的甜品,把新鮮芒果切片以後往鹽水裏一浸、然後放進陶罐裏腌制入味,你們這裏有不?”
這個倒是真沒有。
雲離有些失落,須臾還是綻了一個大大的笑顏打發了那小厮:“行,那就去做豆腐果,再來些豆腐圓子……去吧去吧!”
“姑娘今兒可是跟豆腐杠上了?”帛逸不由一句。
殊兒實在覺得不舒服,卻又不知能插上什麽話,只好持着恰到好處的微笑,心道今兒這飯可真是平生裏吃得最難吃的一頓飯!是不是今兒個跟雲離出門就是一個錯誤呢?
雲離順口回複:“是啊,杠上了,就是杠上了。”又幹笑了幾聲,忽而也有了些尴尬。可見這麽大費周章的捉弄一位年輕公子,她也沒見得就娴熟到了哪裏去!
第八回 風波起·螳螂捕蟬黃雀後
眼見這一桌子菜也上得差不多了,然而殊兒與雲離卻誠然是連一筷子菜都再咽不下去!因為品類繁多,她們方才有意無意的每一道都品了一兩口的,這就已經有了十分強烈的飽腹感。
倒是帛逸只在一旁搖着扇子喝茶看景兒看殊兒,根本就沒怎麽動筷子,乃至眼下還是這麽一副雲淡風輕毫無所謂的樣子。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呢?雲離向殊兒一使眼色,旋即起了身子對帛逸淺然一笑:“帛公子,我家妹妹她久坐這裏,被這酒樓裏烏煙瘴氣的混雜氣息熏得有些憋悶,我與她權且出去透透氣,一小會子就回來。”
“這裏很憋悶麽?”帛逸不解,又颔首急切道,“也是,二位姑娘到底是不該來這等地方的,是在下的不對,不如在下送姑娘出去走走散散?”
“不需要了!”是殊兒急急啓口将他打斷的,她一直提着一口氣吊着一顆心的生怕帛逸拆穿她二人不願付銀子的龌龊心思,又斂眸笑得極不自然的補充一句道,“公子跟着,不太習慣。”語盡也沒待帛逸有所反應,起身一把拉起雲離就往樓梯當口那處走。
沿途剛好與方才那上菜小厮撞見,雲離眼疾手快的側身一指帛逸:“哝,銀子向他讨!”也是幹脆利落的把這一頓天價午餐給推到了帛逸身上。
隔過小厮徑直下樓,臨着樓梯當口,殊兒忍不住回眸,見大步走過去的小厮正纏着帛逸争争執執。隔得不近,她聽不清二人到底在說些什麽話,只看到帛逸一張俊秀的面孔依稀泛急,眉心皺起,片刻後自一寶藍色荷包裏取出一錠金錠子往桌上一擲,姿容極其灑脫幹練。
他他他出手居然如此的闊綽……
殊兒腦子一時有些發懵,反被雲離牽着一陣疾跑:“傻妹妹還不快走,等着被你那帛公子堵着平攤銀子呢是不?”
這一句話把殊兒的神智猛地牽回,只得壓下諸念急急奔下樓梯。
那看向帛逸的最後一眼裏,只窺見一縷陽光透過微敞開的窗子照耀在他如玉鍛雕的面目,十分恰到好處的平鋪一層溶溶的金波,烘托的這位一十八歲的俊俏公子恍如誰家春閨夢裏人……
。
晌午才沒過去多久的長街敞巷依舊人流如織,這就是帝都皇城的魅惑,因為定居天子腳下的臣民永遠都不缺乏生活娛趣,平素裏想吃什麽想玩兒什麽,沒有一個地方比京都更齊全、更方便了。且這裏機遇極多,競争壓力便也很大,故沒誰願意竟日窩在家中懶散度日、不求上進。
殊兒心裏持着一懷隐隐負罪,神思兜轉,惱不得“唉唉”一嘆,轉眸十分小心的顧向雲離:“我們這樣做,真的好麽?”她指得自然是诓騙帛逸付了全部酒菜錢的事情。
其實雲離心裏頭也如住了一只亂抓亂撓的小獸,聽殊兒這麽發問,還是把心一橫十分肯定的答複:“誰叫他如此輕薄你?”複忿忿的一個哼聲,轉眸又道,“似他這種放浪形骸、自命風流的人物,不讓他花些血本兒長個記性,還不知有多少美麗佳人遭他魔掌遭他亵玩呢!”微頓又不覺抿了抿唇将聲一柔,整個人變得十分奈若何,“況且你方才盯着他看了那樣久,沒看到麽,他出手那麽那麽的闊綽,宰他這一頓飯倒也如同鳳毛麟角十分清淺!”
“我……看了他很久麽?”殊兒登地一下雙眸一灼,自動過濾掉了雲離後面那些話,似被戳中痛腳般心裏發毛的很,“真的看了他很久?”
雲離察覺到了殊兒自打遇到那姓帛的公子起,整個人就如丢了一絲魂魄般的不對勁。甫聽她這樣問,側眸饒是好笑,抱臂于前戲谑微微:“連我都瞧出來了,你說你看了他是有多久?”
殊兒下意識張口,又辯駁不出一二,心裏頭竟莫名一慌,旋即低首斂眸緊走幾步錯開了并肩的雲離。
雲離又好笑又無奈的嘆了口氣微搖搖頭,擡眸亦步亦趨的緊緊跟了上去。
這兩個女孩子說話行事太過投入,沒有察覺到身後茅草覆蓋的牆圍角落裏,有一個佝偻腰身卻雙目放光、衣衫褴褛且手拄破竹竿的中年乞丐望着兩抹倩影探頭探腦相當不安分。這中年乞丐的目光晶亮灌彩的跟開過光似的!其間昭著無匿的貪婪之色與深邃之意,與他行乞讨飯的身份十分十分的不相匹配!在觸目雲離時只是淺淺的驚豔,游弋到殊兒身上只稍稍一觸,一雙眼睛便铮地一下瞬息就對住了!
這女子有着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的本事……須臾恍惚,他兀地一下回了神智,極盡花癡之色的面目漸趨鎮定,略側身子對跟在後邊兒亦步亦趨、如是乞者扮相的弟兄們猛一揮手:“快,這等尤物可別令她走丢了!這等上乘的祭祀之物啊……”
一行弟兄得了這為首的一聲令,忙不疊緊湊步子跟上了雲離和殊兒。
帛逸剛好下了樓梯出了蓬萊居,舉目四顧終于尋到了殊兒與雲離,才擡步欲行上去跟她們說些話、做個別的,餘光甫地就瞧見了牆圍草堆裏這一衆十分猥瑣姿态的行乞之徒。
見這一行人目光犀利、神情精怪,俨然沒懷着什麽好意。又見他們居然一窩蜂的跟在殊兒後面不動聲色亦不離開,心下便更是緊緊繃了一根不可松弛的弦。
“先看看再說。”帛逸如是想着。打定主意之後便把身子往旁邊不顯眼處一側,紙扇輕輕折好、插在金色封腰,亦不動聲色的悄悄潛在這衆乞丐之後,提一口氣運功把腳步放輕氣息放緩,一路或緊或慢尾随而去。
這一路上暖意盎然,加之又是晌午才過,陽光正灼、景致正好,春風與暖陽熏得人只覺頭暈目眩,卻偏生又十分沉醉于這種惬意入微的好氣息。
慕容府與上官府距離雖不遠不近,但好在隔着一條街,從這裏回去的路無需太繞。光線昏惑,這對小姊妹一閃身子進了一條小巷子,自這巷子裏穿過去一來比大路近些,二來也可遮遮頭頂那片生厭的陽光。
又行一陣,二人有些口渴,尋思着巷口好像有一賣涼茶的小攤,過會子出了巷子去買涼茶來喝。
無意間的一側眸,殊兒眼角餘光忽地瞥見一團深褐色的影像跟在身後。方才進巷子的時候她與雲離因怕帛逸跟上來,是回身看過一陣的,确定沒有人啊!怎麽眼下身後突然就冒出來個不知什麽東西?
她陡一激靈,念着自個這是中暑了,居然大白日裏撞見了鬼!心念一緊,下意識牽了把雲離的手腕。
“怎麽了?”雲離側目,卻兀地定住。
“沒……”殊兒原想說沒有什麽的,卻見雲離神色十分不對。一股不祥驟然回旋在心窩,她又一下意識的循着雲離落在身後的目光回身去看,也铮地一下花容失驚!
第九回 貌美招禍
身後是一群衣衫褴褛、氣勢洶洶、面目神情十分不善的乞丐!
這群乞丐差不多有十餘人,黑雲般烏壓壓一片的堵住了巷子另一邊兒的去路。
他們皆為男子,除卻其中大抵三四個中年的之外,餘下全部都是青壯年的樣子。個個手裏持着衡竹一根,或于指間回旋轉動、或于地表不斷敲擊,龇牙咧嘴、圓瞪怒目,加之原本就不甚美型的外表與衣着,更是極盡猙獰恐吓之能事!
殊兒猛地想到方才在酒樓裏,帛逸那随心随意的一句:“兩個姑娘家的,碰上歹人可就不好了。”
她兀地一陣寒冷,那帛公子可真是一張天生的烏鴉嘴!這樣都能被他一語言中?很快又暗暗怨怪自己跟雲離,放着好好兒的敞亮大路不走,委實不該圖一時方便的就閃身進這幽靜小巷!
可自個這是自打來了帝都之後第一次上街閑逛啊,怎麽堪堪就被自己給遇上了這乞丐不乞讨、跳過了“小偷”直接晉級強盜這一檔子鬧心事兒?
邊念及着,側首随口對着雲離一句:“難道就是我們惹了皇室裏的人,合該經此一遭報應麽?”帛逸即便是再怎麽稀松零散的旁支,他也好歹姓一個“帛”字,惹了旁人那報應興許還不會體現明顯,可惹了這得天庇佑的皇族,是不是就……
雲離甫一哆嗦,咬牙切齒忿忿然無奈:“報應也是他報應!”心道殊兒她也真沉得住氣,都這個時候了居然還有閑心跟自己扯這等子子虛烏有的玩笑話!拼命把自己身子的顫抖控制的不太明顯,雲離轉目沖那為首的中年乞丐雅然一笑:“英雄,不知你們堪堪兒攔住我們小女子的去處,這是唱得哪一出啊?”一抿昙唇旋即又道,“銀子的事兒嘛,這個好說好說,各路英雄委實不消這等氣勢洶洶的,我們手頭有些餘銀,出門在外的相互接濟一下也是應該的不是。”
殊兒也是這麽思量着的,乞丐無論是行乞也好打劫也好,為得不是一餐溫飽還能是什麽?再做些別的那就太逾越了自個那本職工作了不是?所以對雲離這一番話,她覺得甚是得心。
那為首的見雲離開口搭讪,偏着肥碩的身子頓然十分誇張的亂顫了幾顫,雙目泛綠、搓手呵呵的笑:“小娘子,我們可不需要你的銀子。當然若你願意給我們銀子,我們也是來者不拒的呦……”十分拿腔拿調,顫顫抖動了嘴角那幾瞥明顯的肥膘肉,看得雲離并着殊兒一陣幹哕。
身後那一衆人也都在這同時揚聲附和:“是啊是啊!”
有好動的行了幾步大大咧咧的上前,咧開大嘴誇張一笑:“不過不管你願不願意給銀子,銀子也都是我們的……因為我們要的是你們的人!”
這二姊妹再一顫抖,心道自個這是遇上僞裝成乞丐的采花賊了?
尾随其後的帛逸正飛身斜斜倚在柳樹梢頭眯着眼睛靜看這一幕,十分奈若何的搖了搖頭,在心裏沖那群乞丐譏诮不屑的暗刺兒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雲離姐。”殊兒心下裏當真是又氣又惱又沒得個法門,勾了唇兮怒極反笑,“你失算了,人家說要的是我們的人呢!”她也絕非是個軟弱平庸的女子,看似楚楚的美麗外表之下其實藏着一顆分外剛毅的心,莫不然小小年紀是如何成為了上官一脈家族族長的?
“呵。”雲離輕一哂笑。殊兒這等氣場的突現,無異于為雲離深深的助了一把力。她亦把心一橫幹脆做了滿不在乎的無懼無畏态度,“是啊,可咱們是誰,莫說他們這一群猥瑣可惡非常的乞丐,就是這大楚國一浪浪傑出的風流才俊,又有哪個能入得了我們的眼去?也忒不知照照鏡子看看他們自個兒了!”口裏撐着氣勢,邊四下裏悄然尋顧可以脫身的路徑。
那為首的乞丐也不知是來了什麽興致,忽地就十分耐心的想跟這姊妹兩個再饒幾句舌。可他身後那群弟兄委實不願在這大太陽底下熬着耗着,沒等他開口饒舌就冷不丁叱了一聲:“大哥,別跟她們廢話!至少把那個最出挑的抓住了帶回去,後日幫內祭祀之物便算是尋到了!”
這夥乞丐跟蹤殊兒與雲離,可決計不是因為單純的欣賞美麗、起了歹心。而是有着一個十分重中之重的大目的!
這些丐幫并非閑散的流浪者,而是有着組織有着管束的。
在大楚國民間,有一派人人心知的強大勢力,即丐幫。其成員枝枝脈脈廣袤浩瀚,分布在大楚各地、乃至大楚之外的城池各地。
能入丐幫者,皆是身有至少一技之長的流浪者,他們有的武功了得、有的易容之術惟妙惟肖、有的曲藝棋藝精湛卓然……丐幫的勢力十分不可小視,且水漲船高之狀與日俱增。
只是,這一幫人最先還是個處處打抱不平、為百姓出頭懲惡的民間幫派,近幾年卻逐漸有了下滑之勢,變成了個類似打家劫舍、搶銀騙財的陰霾窩點!當真應了那句“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當然,也不能以偏概全一概而論,只能說是幫派之內分出了正邪兩種勾當。
不過無論是正還是邪,幫裏都有一個不可變更的十分莊重的大儀式。每隔三年,丐幫幫主會召集分散在各地的成員齊聚總部,舉行一次禮儀繁冗的人體活祭,祭品便是由各地成員物色并擄了過來獻上的美女中挑選佼佼者。
這個儀式十分慘烈且邪惡,最先是将那選中的女子一通沐浴更衣悉心打扮,爾後綁上祭臺,與幫內多位長老當衆交媾,一番淩 辱虐待之後點起堆在足髁下的柴火活活燒死。
他們堅信男女之欲是淨化靈魂的大真章,這等儀式可代表男人女人精神領域走向涅槃,并護佑幫內衆弟子生活平順、氣場日增……其實何其荒蠻何其粗陋!這決計不是神佛的子女,而是魔鬼的信徒!
經了身後弟兄這一提點,為首的領頭者轉了思緒重落回來,雙眼發着狼光的直勾勾再深深瞥了殊兒一眼,心下就不由暗喜,心道這一次丐幫大會之上幫主選定的祭品,一定就是自己帶回去的眼前這麽個小美人兒了!風風雨雨來這世上走了行了多少年了,還從沒有見過能與這美人兒略微比肩的絕品尤物!到時候幫主一高興,是不是還會加封自己一個副幫主的職位以資獎賞呢?自己物色了個這麽好的人,拿她換個副幫主的位子那是綽綽有餘……
他就這麽一路绮思着步步向着殊兒走過去。他每行一步,殊兒就并着雲離向後退一步,但她們很快就退無可退了!因為她們的身體已經不知不覺抵在了一堵冰冷厚實的牆圍上!
第十回 殊兒被擄
眼看那中年乞丐與二位姑娘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帛逸不覺聚攏了拳心暗暗發狠,但還是十分克制的隐而不發。他心底下自然有着一番打算。
身為二皇子的帛逸當然身系為百姓去謀一份福祉的義務,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極好的操守!關乎丐幫聚衆斂財、拉幫結派的對百姓多有欺壓一事他不是不知道,也不知沒有動過剿滅丐幫除掉大楚民間這一害的心思。
可當他每每向父皇呈遞了奏疏後,都不見有一個什麽回音,全被父皇給放在一邊兒壓了下去。
起初他以為父皇是嫌他年紀小,不看他辛苦寫好的折子;後來把這心結與做太子的大哥一說才明白,父皇是委實不願在丐幫這事兒上花心思!
一來這丐幫雖是大楚民間一個組織,卻從不曾與朝廷有過公然的抗衡,若去剿滅,難免引得百姓過于敏感,覺得楚皇對于民間勢力如此缺乏容人之量!二來丐幫雖看着就走了下坡路,但其中也不乏有延續舊日風格劫富濟貧、扶危助困的,這麽一概而就一鍋端了也委實是太獨斷。
對于這個理由,帛逸感到十分無力!他自認自己這父皇并非一個優柔寡斷的君王,當然也非暴君,就是這脾氣實在難以摸清了些!
父皇的心思自己理解不了,可不代表自己不能稍微動手庖代一下。帛逸的性子也有些發倔,認準的事情便會在心坎生根發芽長的極是繁茂,若不除去委實不安。正好眼下這些乞丐惹到了兩位姑娘頭上,正巧被帛逸撞見,那麽又何妨順藤摸瓜一回的先探探他們的底兒呢!
“啊——”
一聲慘叫破空肆起,帛逸甫一激靈!回神去看,見那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