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正如彈簧般“刺溜”一下彈跳出幾米去!雙手捂着兩腿間那個不甚敏感的地方痛得“嗷嗷”直叫!而雲離正把腳往下放放。
頓然明白,是雲離在情急之中擡腳踹了那乞丐的命根子!
“走!”趁那撲上前的作死乞丐痛得欲生欲死間,雲離拉起殊兒自他身邊迅速沖了出去。
這乞丐猛地回神,眼見兩人已往遠處跑走,也顧不上命根子的疼痛,紅着兇光咄咄的眼睛拔腿就追。身邊跟着的一衆弟兄也是啐罵一口奔上去圍堵。
兩個嬌嬌柔柔的姑娘本就沒有什麽力氣,再機變能跑得過這一群彪悍的男人?自然很快又被重新圍堵住!
“小娘子,看你們還能怎麽逃!”
不知是哪一個這麽口吻戲谑又氣勢洶洶的威懾了一句,其餘的便跟着起了附和與調笑,把手裏的衡竹竿子往地上一杵,上上下下不停颠簸,似在造勢,又似是在傳達某種勝利的喜悅。
這等陣仗殊兒和雲離還真沒見過!同時也被這情勢給弄得實在暈頭轉向了些。
“你們不為銀子又為何要抓我們?”只覺處境是十分不祥又無奈,殊兒沒了法子,只得這麽堪堪開言去磨嘴皮子,“若是為銀子,大可直接說,我們給就是了。若是不為銀子,各位英雄是不是認錯了人?我與我這姐妹似乎沒有什麽得罪了各位英雄的地方吧!”她掃了眼雲離。
雲離亦十分無奈的深鎖着眉頭不語,一張臉微微泛起了白,青蔥十指扣着牆圍拼足了力道也似乎毫不覺疼。
“這位小娘子你莫不是沒聽懂我大哥說的話?”一個大抵二十六七的駝背漢子“啧”了一聲,看着殊兒的目光有一股很是色迷迷的龌龊,“我們不為別的,甚至你身邊兒這姐姐都能不要,我們要得是你啊……”說着伸手欲去撫摸殊兒酥胸。
帛逸處在高點看得清清楚楚,“騰”地怒火中燒!兀折下一段柳枝沖他那探過的右手眯目瞄準,指尖一彈、“簌”地發了出去。
“啊!”這駝背漢子應聲一嘶,再看手背已被一段柳枝深深的壓了個血窟窿!那柳枝磕着骨頭嵌進皮肉,起初沒反應過來,旋即刺骨巨痛有如浪濤一脈脈逼仄而至,“誰,誰他媽暗算我!”他突然捂着手背,轉身歇斯底裏的朝一群同伴連吼帶叫。
方才帛逸那一下可謂是“精、準、狠、快”,在場衆人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對着眼前突發失心瘋般的同伴實在有些不明所以,半晌也就只聽見他自己“嗡嗡”叫罵,誰也沒有去搭理他。
帛逸唇角微勾。
“雲離姐。”殊兒心裏那根繃緊的弦可沒半分松懈,趁機匆匆在雲離耳邊不動聲色急言,“你聽到了,他們要抓的是我,你先走!別管我了!”
“不行!”雲離自不會答應,蹙眉焦聲,“你初初到京就惹了這等莫名禍事,委實怪我沒有将你看護好!他們若是丐幫的人,那你可就……”
“怎麽怪你?他們抓我為得不過是我這副美貌的面容,歸根結底是我害累了你!”殊兒邊牽住雲離鑽空子往旁邊一閃,“一個人生長一副美麗的軀殼未見得就是好事,那是全天底下最厲害的武器,同時也是最易招致禍患的不祥之物……”
這時有兩個乞丐铮地一下翻了個跟頭自前邊和左邊截住了她們。眼見一衆人又要圍堵上來,殊兒來不及多話,側目忙對雲離又道一句:“快逃!回去找我哥哥上官競風來救我!”語聲因迫切而歇斯底裏,話音一落便把雲離狠狠往右邊的空擋處推去,而自己則一閃身子主動撲入左邊那擒她拿她的乞丐懷抱裏!
“殊兒——”雲離歇斯底裏。
殊兒的肩膀已被那乞丐反手扣住,她又以身子拼命阻着擋着斡旋其間。
雲離眼見,不得不當機立斷,只得咬緊牙關狠一狠心抽身逃走。
殊兒方緩下一口氣,為掩護雲離平安離開,忙掉首沖那一行乞丐揚聲一唳:“行了!我跟你們走!”
這群乞丐十分懂得見好就收的道理,畢竟現下這條巷子連着外邊兒人流如織的繁華街市,也不願多耽擱下去誤了正經事。橫豎他們要的就是殊兒,既然美人已經得手,另一個容顏也是頂好的就這麽脫逃雖未免可惜……卻還是算了吧!橫生枝節兩個都撈不到就是大大的不美了!
殊兒兀覺後腦一鈍,旋即雙目一黑,很快暈厥了過去。
帛逸隐在樹上将這一幕幕全部都看在眼裏,他分明可以阻止,卻壓了念頭不為所動。見殊兒被打暈,心裏無征兆的驟地就疼了一下。
旋即穩穩氣息,帛逸使輕功躍下樹梢,閃身退到一旁不易發覺的暗影中,依舊悄悄跟上了這群擄走殊兒的乞丐。
今個自打他察覺了這一出好戲,他便有了主意,他意欲順藤摸瓜,以殊兒為誘餌,跟着這群丐幫弟子尋出他們的總部窩點,以及他們背後真正的老大!所以他才只在一旁冷眼看戲,有意不出手,任由他們十分粗魯的帶走了殊兒。
第十一回 似幻白兔
殊兒是在一陣頭昏腦脹、忽生忽死的憋悶與頭痛中醒轉過來的。
她不知被人點了什麽穴位,這一路上都暈厥不振人事不省,但好在現下裏除了身體上述的不适、以及些微的酸麻脹痛以外,旁的地方倒沒感覺出有受傷的跡象。
随着神緒回籠複蘇,她想睜開眼睛,但又猛地克制住了自己這個念頭。長久閉目不見光後若突然睜開眼睛,必定會被光線做弄的十分刺灼。
于是一點一點緩緩的把眸子睜開,還好,才睜開一條細縫的時候就察覺出自己并沒有暴露在強光下。
似乎是夜晚、似乎是屋舍裏,因為周匝這團暖融融的光影有些像是點燃的暗橘色煤油燈。
心知如此,她便放了放心,擡目四顧發現自己果然置身在一間東瓶西鏡、雅麗古樸的房舍中。這房舍裏珊瑚屏風、雲母擺件、水晶珠簾等奢靡物什應有盡有,且無論格局還是拜見都十分考究,倒像是一大門大戶、亦或一肅穆恢弘專辦正經事的類似祠堂其後廂房的樣子。
唯有一物在她目光稍一觸及時,瞬間便被驚得下意識倒吸一口氣!
就是在她前方一架水墨竹韻屏風之旁架着的八仙桌中央,以一銀盤托起一只皮毛純白、身體乖憨滾圓的白兔!
倒不是這白兔有多猙獰不讨喜,相反,還可愛又憐人的打緊。使殊兒沒防一驚的緣故是,今時今地好好兒出現這麽一只白兔,與周匝環境十分不搭調,顯得突兀又不着邊際,怎麽看都是違和的。
定神之後殊兒便平下了心口提着的氣,白兔不比其它猛獸利禽,該是善良且溫順的。她寬了寬心,邁步向那兔兒走去。
這只白兔原本正慵懶的閉着兔眸蜷曲身子小憩,許是殊兒不緩不急的足步聲把它驚到,它在這一刻突然直愣愣的一擡脖子,軟軟兒搭垂在兩側的長耳朵也兀地直棱起來,周身長長的雪白絨毛合着清光無風自動,這兔子突然滋生一種攝人心魄的莫名美感,美得光芒萬頃、無可方物……
殊兒已經走到了八仙桌跟前,距離及近,借一縷昏惑光影的照射,把這兔子看得愈發的真切了些。
其實這兔子也與旁的兔子似乎并無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只是皮毛更長了些、顏色白的更勝雪賽霜了些、又或許是借了光影的格局錯落而有了周身泛熒光的錯覺……但就是帶着一種莫名其妙的氣場,這氣場令人覺得莫名歡喜、莫名的想要好好兒愛憐,甚至叫人忘憂!
殊兒心裏生出一絲發瘆,知是這白兔怕是在迷惑自己,但還是沒禁住的擡手輕輕把它撈進懷裏。貼着胸口颔首一看,才發現這兔兒很是可愛卻也很是可憐,因為它什麽都好,獨獨那雙眼睛卻不是閉合的,而是根本就缺失了一雙眼睛……
視線格局铮然恍惚,目之所及一大片一大片的泛起了光怪陸離。殊兒一手緊緊摟抱着玉雪可人的白兔,另一只手習慣性撫上了太陽穴。
身子似也不受控的晃蕩起來,她撫着太陽穴的手又順着慣性往桌面上垂了下去,觸及到的卻是一片貼着衣袂的溫潤柔軟……殊兒兀一激靈,重又擡目,撞見的居然是帛逸一張俊美無匹的臉!
“你醒了?沒事吧?”帛逸将她整個人托着身子圈攬在懷裏,一見她瞪着一雙驚恐的桃花眸看向自己,忙不疊連串絮語,“這一路上你受苦了!不要害怕,我來了……”
你來了姑娘我才是真正害怕好不好!
殊兒驟生一種莊生夢蝶、浮生若夢的惝恍之感,她一時弄不清狀态,更分不清眼前一切與方才一切究竟哪處是夢哪處是真,又或許都是幻象都是幻覺……
下意識去看自己臂彎裏躺着的白兔,不瞧不打緊,這一瞧更駭的殊兒險些就要喊出了聲!
哪裏有什麽白兔,她居然正抱着帛逸的手臂放在懷裏緊緊箍住,距離之迫近、格局之拿捏,再往上半分就能觸碰到她瑩潤如酥的胸脯!
“你,你你你你……”她一把推開帛逸後退出幾米,足髁一個沒站穩的向下一跌,身子在跌倒的同時又磕到了八仙桌旁立着的屏風架子上,她猛一吃痛。
而驚魂未定之際下意識環顧四處,周匝景致與格局居然完全與她方才不知是不是夢裏看到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不見了白兔、多出了帛逸:“你是兔子精啊!”到底還是歇斯底裏的吼出了這頗為尖利的一嗓子。
“哎……”帛逸緊走幾步過去,擡手下意識想阻止殊兒出聲。他一路都不作聲息悄悄潛在那幫乞丐之後,好不容易跟到了這丐幫總部,可不能因殊兒的一嗓子就引來了外邊兒守着的人、至使他這順藤摸瓜的計劃功虧一篑!
可旋即又突然很是無語,方才見她那麽結結巴巴話兒哽在喉嚨裏言不囫囵,他還只當她會說些諸如“你是怎麽進來的”或者“你怎麽會在這裏”之類的話,沒想到她好端端居然來了句“兔子精”!自己很像兔子麽?帛逸皺皺眉頭,抱着手臂歪頭盯着她看:“什麽兔子精?姑娘你莫非是被吓得神志不清以至于亂語胡言了起來?”
“……”殊兒也盯着帛逸直勾勾的看,不是因為無所畏懼,是因為太畏懼了被吓得傻了呆了忘記了把目光移開!
不過就這麽一來二去的,又見帛逸口吻戲谑、舉止正常,委實不像諸如精靈鬼怪之輩。
又一陣刺刺的麻痛漫溯着經脈攀爬上了殊兒的太陽穴、再至額頭。她的眸子裏忽地蒙了一層霧霭,視線斑斑駁駁很是恍惚。忽又顧不得再去探尋帛逸是人是妖這個問題了,她再次舒展指尖撫上了太陽穴。
帛逸看在眼裏,心跟着一驚,忙再次加快足步湊到殊兒身邊蹲下身子,擡素指隔着夾袖握住殊兒纖細的柔荑:“又頭疼了麽?”于此偏過臉去,咬着牙關一聲忿恨,“這幫該死的乞丐!看我過幾日不帶人過來端了他的老窩!”
面對帛逸的關懷,殊兒沒有再反抗,斂斂眸子徐徐自語:“莫非當真是我在做夢……”
“什麽?”帛逸聞她言語,沒聽真切。
殊兒回神,擡眸看向帛逸時面上已沒有了方才那般花容失态,而是抿抿昙唇莞爾一笑:“沒什麽,我是想說……公子你怎麽會在這裏?”一歪頭又颦眉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呃……”換得帛逸起了一激靈,心道這麽些個深藏玄機的問題,這姑娘現在才知道問,反應得倒是真夠快的!
第十二回 帛逸中計(1)
帛逸皺着眉頭停頓了一陣子,他在醞釀如何向殊兒解釋這諸多的千絲萬縷。一陣子後終于梳理出一些頭緒,便簡略的将他下了酒樓如何看到她小姐倆兒有難、如何壓抑着性子一路跟蹤乞丐找到這裏、又是如何以迷香熏倒了這屋舍外邊兒看守等等一幹經歷講給了殊兒聽。
殊兒聽得時而糊塗時而明白,但她又不需要明白太多,只消懂得帛逸會救自己出去這就足夠了。
他當然會救她出去的。帛逸借着昏黃的微光探手過去,把她衣擺上粘連着的塵埃拂了一拂,颔首略略,聲色十分溫柔:“小姐不用怕,等一下若是有誰來帶你去什麽地方,你只管去就是了。我要探清楚這丐幫的底子,委屈小姐幫我做餌。”于此斂了一斂眸子,不自覺又往殊兒跟前湊了幾湊,“在關鍵時刻,我會救下你。待回還之後我會上報朝廷,帶人來剿滅這一民間遺害。”
這個距離在帛逸的不斷湊近間,已經委實是近了太多。擡眸就仿佛能觸碰到他颔首垂下的蒲扇般的長睫,殊兒下意識抿抿唇兮,卻忘記了嫌厭。
這個角度看過去,帛逸委實美的很了!淡淡玉色一般的燈光淺撲在他一張側頰,幻明幻暗的勢頭為他剪影出一圈英挺的輪廓,珠玉在側、當花側帽,俊美風流皆入目。
這般格局令殊兒兀地一下有了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一十六歲的生命實在鮮活而淺薄,她只曾在書籍話本裏偷偷遨游過、堪堪見到過這諸如“怦然心動”的詞話,可都被她一笑置之。在醉心紅塵沉淪風月故事的同時,她只當故事就是故事,真實的人間大抵是從不會存有那些個哀感頑豔、回腸九曲的神祗一樣的段子的。
但在見到帛逸的那一刻、特別是在今時今刻,她突然就信了,突然就覺得故事縱然有虛構的成分存于其中,卻未免就不是源自于生活:“一口一個小姐的,實在是別扭了些。”殊兒微錯開帛逸的目光,昙唇淺勾,“不如喚我一聲‘殊兒’。”
“好。”帛逸心裏一驚複一喜,忙不疊颔首應下。
是時殊兒覺得腿腳有些綿軟,便撐着地面想把身子站起來走動一下。
帛逸見狀,便隔着衣袖把她小心的攙扶起來。
燃在屋內各處呈六角形的煤油燈突地一滅,視野登時便陷入一派毫無亮澤的死黑死暗中!不過還好,因為先前時那些光影就不是很明亮,這突然的全部幻滅也沒給人帶來太過不适。
可這燈滅得蹊跷,瞬息給帛逸帶來一種自己一早就被人發覺、故意引而不發的将他亦困入其中落入圈套的不祥之感!下意識放開殊兒,擡手往腰間去摸佩劍。
待寒光劍唆然出鞘,他拔劍向淪入永夜無邊的四周以劍氣護體、格擋一陣,卻并未見有任何危險之物逼近自身,也未感知到有異樣的氣息漫溯萦繞,當是安全的。
可誠然不敢松懈半口氣!畢竟是在這樣一個處境……就這時帛逸頭腦铮地一嗡,驀地起了一個後知後覺的不祥。急匆匆舉目四顧,不見了殊兒!
第十二回 帛逸中計(2)
“該死!”心知自己又中一計,帛逸忿忿啐了一句,更是汲汲皇皇意欲去覓補救之法。
但這地方确實該死!沒有紋絲光亮,便是連月光在這時都似被什麽東西阻隔住了,半縷都透不進來!他空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卻突然目不能視物,辨不得更覓不得一條可供走脫的道路。
蝕骨的黑暗似乎就要把他吞噬耗死!更兼之心下的焦灼宛若一團如荼烈火把他焚心斷魂!
殊兒,殊兒時今被帶去了哪裏?會不會有危險?會不會經受許多苦楚?
若她有個三長兩短,若她橫生許多差池,自己便是死一百次一千次都不足以謝罪啊!這群該死的乞丐!看我不把你們全部滅掉連窩都端了!
越想越煩越想越氣,帛逸發着狂的揮舞着手裏的劍。寒光劍游龍驚鳳陣仗如虹,到頭累得卻橫豎還是帛逸自己!好一陣子揮劍亂舞,他終于筋疲力盡,淋漓冷汗滴滴答答濕了大半衣袂,他頹然癱坐在這一大片仿佛永劫無邊的沒有盡頭的黑暗裏。
突然開始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眼見殊兒有難時,明明可以救下她的!作甚要整這一遭悔不當初的順藤摸瓜!真是悔不當初!
又忿忿然棄了寶劍一拍大腿,左手小臂因力道實在太猛而被夾袖內的硬物鉻得生疼。
帛逸一噤,卻兀地僵了面目表情……對啊,自己險些就把這救命的東西給忘記了!當真是關心則亂,心急不得。
他心底铮一釋然,急忙探手進了夾袖,自其裏取出一對指甲蓋大小的夜明珠。
這夜明珠雖小,其內在神力卻委實不可小觑。特別是這夜明珠在越是黑暗的地方便越能顯出光波的明亮,才一取出,便有萬頃熒光霍然一下映亮陰霾視野;不過一個轉瞬,溶溶清波竟把目之所及處映照的仿佛白晝!
強烈的光波刺痛了帛逸的眼睛,他忙擡袖擋在面額間做了少許适應。
持着夜明珠小心翼翼的探尋一陣,終于在繞過進深的外廳尋到兩扇被木板遮擋、釘實的軒窗。
帛逸擡手輕輕敲擊了那軒窗一陣,在中部偏下的地方探得一個最薄弱處。還好,這個厚度對他來講還是可以的……
。
殊兒再次昏昏然醒來的時候,發覺自己置身在另一處如是幽暗的屋室裏。這間屋室着實狹小,簡直就是一個扣押犯人、亦或圈攬牲畜的與窩棚沒甚區別的小間!
只是她才堪堪回神,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得铮然一聲慘叫!下意識擡手捂住嘴唇,将未及完全發出的哂吓生生往胸腔裏壓抑了下去!
她俨然是被一群平躺在地的人給逼到了一處角落,或者說這些人委實不能稱之為人,因為……這根本就是一具具了無生氣的死屍!
她們皆是女子,統一身着一色豔紅恍如血染的敞襟長衫、下身配乳白褲裙,面色不知是原本就已慘白若紙、還是被刻意塗抹上了素白的脂粉,她實在沒那個膽子探個究竟。而她們的嘴唇皆是深紅滲紫的似乎飲過人血的詭異顏色!是死屍又狀如厲鬼!
驚魂未定,又聽門外傳來一陣開鎖聲。
即便退無可退,殊兒還是下意識往角落深處再度蜷了一蜷,足髁一軟,蹒跚跌倒,險些就趴在離她近些的那一副屍體上。
與此同時門被打開,萬頃陽光铮然撲入這散發着屍體黴氣與地獄氣息的狹窄小間。即便是被這突忽而至的陽光灼的雙目發痛,殊兒依舊驚恐的瞪圓了眼睛發着狠的逼視向門外走進來的人。
還好,進來的是兩個黑衣盤發的年輕女子,身姿曼妙、體态嬈麗,除了這身打扮依舊詭異之外,倒還将将算是正常人。
“火神娘娘。”她們十分恭謙的一左一右侍立在兩邊,隔着圍成一圈的新鮮屍體對殊兒行了個禮,持着平板的音色齊刷刷道,“祭天大典就要開始,請娘娘随奴婢前去更衣梳妝。”
第十三回 火神娘娘(1)
“火神……娘娘?”十分無端的稱呼落在耳裏,顯得頗為大刺刺的沒有防備。殊兒一哂,蹙着黛眉笑得花枝亂顫,“二位姐姐,什麽……什麽火神娘娘啊?”心思輾轉着了然了個囫囵,不祥之感極為快速的深滋慢長。
兩個一口一個“奴婢”自稱的年輕姑娘還是那麽一副與死人沒分別的淡漠樣子,其中一個對着殊兒颔了颔首:“這是我丐幫每三年一次的人體祭天大典,花裏挑花百鳥選鳳的自各地為火神遴選美人,又自這些個應選的美人中挑選佼佼者,在祭臺之上與多位長老完成交媾儀式,後嫁入火神殿,作為火神殿下這新三年裏伴在身邊的新夫人。”
一來二去眉目分明,她說的很是自然,殊兒卻聽得一陣又一陣頭皮發緊發麻!她自幼居于晉陽,那是一處平和安詳的龍城,又加之有父母兄長的庇護,她的心境與處事态度雖內斂深睿、卻始終都是單純良善的像一張未被塗抹過的白紙。諸如丐幫人體活祭這一類事,殊兒也是有着耳聞,但太負面的東西她都不願深入了解,總覺離自己實在遙遠,故而知道的也就不甚清楚……然而世事皆無常,誰能料定自己有朝一日當真就給遇到了這些個書本裏看到的、坊裏坊間偶爾聽到過幾句的可怖之事!這到底是一段裝點人生旅途的奇遇,還是這一生命格的最終歸結?
“請火神娘娘随奴婢前往正廳梳妝。”另一個婢女複幽幽道。
殊兒回神,地上那些匍匐着身體、圍攏成圈的死屍雖仍然瘆人,但已經不足以構成令殊兒發顫的全部因素了!因為眼下殊兒的處境比面對一群了無生氣的僵硬死屍更加可怖:“既是為火神殿下選定的夫人,又為何還要在祭臺與長老交……完成所謂儀式?”她沒有邁步迎前的意思,千絲萬縷疑惑難解,她随便抓了一個疑點問了出來拖延時間。
殊兒到底是大家閨秀,“交媾”這個詞她吐不囫囵,含糊遮蓋了過去。
“男女之欲是淨化靈魂的大真章,是精神與靈魂領域的涅槃新生。”婢女如是道。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呀!什麽荒謬詭異的想法和做派!
殊兒纖纖柳眉都糾成了結,婢女每說一句話都足以令她上上下下結結實實的打一個顫抖!她不會當真十分單純天真的相信自己能嫁給火神作為夫人。自然明白這等不能令常人接受的儀式走到最後時,只怕自己就該知道“死”這個字怎麽寫了!
古有河伯娶妻就是最好的例子,凡人若給存于虛空中的神冥敬獻夫人,自然是得把好好兒一活人做弄死才成!又比如為死去的親人燒紙燒衣物,細節不同,大體都是同一個道理!
巨大的恐怖籠罩在殊兒的頭頂,俨如垂懸一把寒光凜冽的出鞘利劍!劍鋒已抵着她的天靈骨,随時随地都可以猝不及防的狠狠又準準的直劈下來把她劈開劈死!
局勢緊迫,情勢迫在眉睫,殊兒猛地想到自己在陷入再次昏迷之前是見到過帛逸的。那麽帛逸現在又在哪裏?是時他曾告訴過她不用害怕,他會在探清了丐幫總部的底子、在最關鍵的時刻把她救下來。
雖然殊兒與帛逸算起來不過一面之交,但自他口裏說出的話帶着使她莫名心安的能力,她覺得帛逸既然敢如此棋行險招,那麽就一定有足夠的把握。他讓自己不用害怕,自己是不是就只需要配合着一群乞丐把戲給做圓了就成?
第十三回 火神娘娘(2)
這麽想着,殊兒心底略安了幾分,挪步往一旁屍體排列尚算稀疏的地方挪了挪身子。
可又一念頭并駕齊驅,自己與帛逸好好兒的說着話,為什麽突然就暈厥過去而且還被挪了方位關在了這裏?是不是眼下事态的發展已經偏離了帛逸的設想,漸不屬于他所能掌控的範疇之內了?
才安了幾分的心“騰”地一下比前先揪得更疼更緊了!
帛逸……她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想見到帛逸的身影!
“娘娘請。”左側立着的婢女蓮行幾步,擡手叫殊兒搭上自己的臂彎。
殊兒回神,顫巍巍的覆了上去。
即便再怎般小心翼翼,邁過屍骸的同時還是腳脖子一軟,整個人坐在了那已經冰冷的屍體上。
下意識低頭剛好看到那一張蒼白如牆灰的臉,毛骨悚然之感昙然漫溯,“啊——”殊兒抱頭驚呼一聲,連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連蹦帶跳的飛快彈離了那一圈屍體的包圍圈的!
“這這地上的死屍都是怎麽回事兒?”驚魂未定,殊兒不住撫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慌亂裏下意識問出了口。
婢女垂了垂眼睑,神色寡淡冰漠的比死屍還瘆人:“是落選者。”
自然是為火神選來的妃子中,除被選中的殊兒以外那些無辜的姑娘們了。
念及此,殊兒驚恐萬狀的心緒兀地就又散去了幾分,突然很是同情這些同她一樣遭遇的年輕姑娘們。一時又不知是該慶幸自己“幸運”的被選中,還是哀憐自己攤上這麽一樁不知會不會把命陪進來的事兒:“落選也要死?”
“不是死,是先行一步。作為陰陽兩界的伴娘,為娘娘您擡轎子往火神神殿探路。”婢女冷森森的答。
殊兒一雙目色恍了幾恍:“她們是先行者,那麽就意味着我也……”心道自己猜得果然沒錯!還真是連一線報之以僥幸的機會都被這麽無情的扼殺掉了!
“娘娘若是落選,現下就是她們中的一個了!”另一個婢女語氣兀地逼仄起來,可見脾氣不及那一個好,“快走!誤了吉時如何擔待得起!”叱地一喝出,有如直刺刺的利刃劃破胸口取出一顆心。
一言尚未落下,殊兒只被這口吻就單單做弄的周身打起輕輕的顫粟。不好看的面色在這一刻更加不好看了。若是有一面鏡子,殊兒真想去照照鏡子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看看自己這一張臉是不是已跟地上那群死屍一樣的慘若金紙!
兩個婢女已經齊齊轉身領走于前,半晌未聽到有腳步聲跟上來。她們回身去顧,見殊兒還呆愣愣的杵在當地,目色混沌、形容惝恍。
其中一個兀一斂聲:“還不過來!莫非娘娘喜歡同死屍共處一室?”
又是甫地一叱,殊兒回神之餘再一激靈!
迫于情勢及氣場的壓抑,她委實不敢再磨蹭,也明白磨蹭下去毫無益處。死抿昙唇壯膽般咽了口唾沫,挪着步子袅袅的碎碎的跟了上去。
第十四回 祭天大典(1)
殊兒被引到一處遍地點綴着百合花與芙蕖花瓣的還算敞亮的小室,然後被壓着肩膀按落在一紅荊木雕琢成的簡易梳妝臺前。
這一路她都屏息凝神不敢稍言稍語,眼下被這等肅殺氣場逼仄的就更加不敢了!
因為這流轉在四周的氣氛都實在太過詭異,一左一右伺候着她更衣梳妝的所謂“婢女”名為婢女,其實就是一個應了禮節的自稱罷了!她們的底兒殊兒探不到,且這裏所有人的底兒殊兒都探不到;即便如此,她也可以深深的明白一點,就是這丐幫上下所有人都決計是她自己招惹不起的!
如此,予其嘁嘁喳喳徒然吸引他們的注意,不如扮作一副怯怯弱弱的乖憨模樣,然後伺機而動尋找脫身之法。
帛逸啊帛逸,你現在究竟是正隐于暗處不動聲色、悠閑恣意的對這局勢洞若觀火,還是當真應了誰的計謀給身陷進什麽囹圄?你可萬萬不能有個閃失,因為若你有了什麽差池,我也就別活了!還得把我平白無故就搭進去!
殊兒邊走着神嘆了口氣,又不禁開始懷疑世間諸事當真就湊巧到了這等地步?自個才初初來到帝都,初初去上個街,怎麽就突然被乞丐給盯了上、還惹引來這一幹相關禍事?
主要的是這些個讓人十分無語的事都是在與帛逸相遇之後滋生出來的……莫非這一切都是他一場精心構劃的局,自己是他局中一枚供以行事的棋子?
念及此,殊兒又是一嗦,忽聽玄衣婢女如是冰漠的一句:“好了,請火神娘娘前往祭臺完成儀式。”
梳妝臺前不曾放置鏡子,故此殊兒并看不到自己是被打扮成了什麽樣子。一聽婢女發話,便起身跟着她們繼續往外走。
臨着門邊進深處的牆壁上鑲嵌着一枚不算太大的菱花鏡,但走過去的時候剛好可以照到殊兒的臉。
殊兒很随心的往那菱花鏡裏瞥了一眼,發現自己一頭青絲華發被高高的往腦後收束、又于頭頂偏後處绾成了三個發包,其間點綴許多金玉首飾、紅瑪瑙朱釵步搖;眼睑以大紅色眼影勾起上挑的勢頭;右邊半張臉自眉角到唇瓣被以紅朱砂描繪了一個類似鳳臉的圖騰;一點昙唇豔紅并點着細碎金波;脖頸至鎖骨再到酥胸這一路手繪了橘黃色的雛菊花卉……加之一襲火紅掐金絲鳳仙裙着身,并着這麽些很是耗費了一番功夫的妝面扮相,珠光寶氣的倒是很有正宮娘娘的感覺。
不過不得不說的是,這般模樣的殊兒比之先前愈發顯得驚豔!
她的五官本就完美精致的無懈可擊,時今經了如此大渲大染的烘托造勢,立體之處愈發立體、柔和之處也愈發柔和,稍稍一轉足髁、一挪身子就會輕而易舉的收攏了所有的雲蒸霞蔚、朝陽霁月。
丐幫大會極是熱鬧,幫內來自大楚各地、甚至大楚之外城池各地的将近千數的成員,于這一朝濟濟一堂。一眼看去雖皆是衣衫褴褛的乞丐常服着體、蓬松萎靡的烏凄凄的發絲襯扯的愈發其貌不揚;但只要能夠資格加入丐幫這一民間幫會的,都必然是懷有一技之長、且深藏不露的奇人異士,各個也都不是省油的燈!
第十四回 祭天大典(2)
丐幫的祭天儀式是一項自百年前初初成立時就傳下來的、趨于傳統的儀式,幫內成員無有不把這個儀式看得不重的。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但無論是行俠仗義的還是趁火打劫的,提起三年一次的丐幫大會、祭天大典,都是懷持極嚴謹莊重且肅穆神秘的恭謙态度。
集會地點設定在丐幫總部外一大片開闊的空地上,那堆着幹柴、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