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14)

癡愚人:“若是真的不想怪罪到五公主頭上,又何必說是她教你的規矩。”緩緩低頭,好似水蓮花的婉約,宓顏眉宇不覺一抹黯淡,語氣、音聲已在這一刻盡數放得沉沉緩緩;一頓之後擡首揚睫,直抵對向跪在地上的晴雪,“往後怎麽結局,看你怎麽做了。”斂眸淡吟,宓顏忽的意興闌珊。她不再多言,逶迤擡臂,貼身女侍不疊的扶上去。旋即從從容容往着回處下了亭子離開,掉首一刻還不忘記向着令月緩緩的額了下首,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宓顏這個樣子,适才慰藉着令月那顆被深深刺傷的心,使它重見得一點溫情。游絲的。

第五十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七(2)

【羅衾不奈秋風力,殘漏聲催秋雨急】

是夜,一盞一盞接連起來的紅绫子千折宮燈争相溶溶。百燈齊放,當如是同樣一種溶溶淡淡、又經翻打的螺旋形潑墨紅紙那麽一收束,目之所及便恍若了微型的天堂。

一長道漢白玉欄杆說不盡、道不完帝王之家萬般皆綻的華美逶迤,于這永夜未闌裏寫盡千般恨、訴全萬年情……

兩扇攀雀窗、一道牡丹漆花門簾,窗子半開、門簾半掩,令月獨坐內室,玉指柔荑拈起薄盞,緩呷了口薄荷茶。

涼絲絲的幽香漫溯回旋,她閉上眼睛細細品享,只道人心繁雜、世事難猜、煙花已涼。如此,韶唇勾勒着的一瞥蒼涼的薄笑便愈加顯得清冷。眼睑睜開,秋水眼底碎盡了一池春波。

如斯靜谧中,她那淡淡的聲音倒被趁得突兀又刺耳:“晴雪,你到底要我拿你怎麽辦!嗯?”實質上,只不過是唇瓣翕動糯聲輕輕的一句,幻似幾不可聞的嘆息。

前日一事,雖然二公主并沒有于令月這裏興師怪罪,但擔待在任何一個人的身上,都只覺得失落與失敗。

如是。令月回宮之後就趕走了晴雪,只道日後不要再見她。

可晴雪長跪不起,無比懇誠的一聲聲的道着歉乞着憐,一遍遍的對着令月叩首、再叩首下去,直道着她當時是當着二公主的面兒頭腦發昏發脹,一疏忽就說錯了話,而決計不是有意要出賣五公主的!

這時早已入秋了,昏晨風緊、白露正涼,晴雪一個人長跪在白玉拔涼的堅硬地表,周身上下只罩了一件單薄的嫩粉緞子 宮裝,一跪便是一整天,怎麽勸說都不肯起來。她一心一意,只求五公主可以将自己原諒。

眼見這夜色一時深似一時的發濃、發厚了,然而晴雪依舊看不出半點離開的意思。

早說過,令月的心其實比她的外表還要婉約柔軟,更況且,還是對于這個自己一見如故、帶在身邊伴了這樣久的女伴。那麽結局,其實一開始便已經注定好。冷令月姓冷,性卻不冷,人卻不冷,她妥協了。她原諒了晴雪,喚晴雪進了寝屋。

“公主。”半晌的工夫,盞中茶已涼,晴雪便上前來提起七彩鳳壺再添一些熱水進去。重歸于好的兩個人,仿佛其間這點溫溫友誼變得愈發彌足珍貴。

沒有支聲什麽,令月由着她添水。

添了水的茶湯雖然不似先前那樣味重,但也有好處,苦味減得很淡很淺。

“五公主,您說那初封了安王的六皇子,是一個怎樣的人呢?”晴雪忽地發問。

令月正兔白纖指拈着薄玉盞入口淺飲,滾燙的茶湯在這蕭瑟凜寒的入秋時節裏,不僅沒能暖熱一顆支離的心,反讓這顆脆弱如斯的心兒再度升騰起絲絲薄涼。

令月送盞的手,就在入耳了晴雪毫不掩飾的、這股對于已是安王的六皇子冷華棂的動心好奇之下,“騰”地定住。她莞而擡頭,細細的眉目微緩揚起,掉首看去,身旁咫尺間,晴雪一雙眸子亦在迎合向自己。

晴雪姣好的面龐挂着笑、也含着昭著的不屑。冷令月,就算你貴為公主又怎麽樣?始終不要忘記,你們是姐弟,親姐弟……憑這一點,在他那裏,你便還不如我一個小小的宮娥有着競争的強勢。不,你連資格都沒有!

當然,這些話晴雪并沒有說出口來,但她的面目情态之上已經透露有九。原來她長跪一天,為得不是原諒,竟就只是,這樣一段凄凄惶惶、傷人傷己的公然挑釁麽?!

這樣的勇氣、這樣的火氣……令月霍地就明白了為什麽如晴雪這樣靈巧敏銳的機變人,在面對冷宓顏的震懾時,竟然吐口賣出了自己。原來前日事情,她純粹出乎有心!

而這一切,只是因為晴雪對于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風華絕代的安王爺沒有道理的愛……

呵,冷華棂啊冷華棂!令月心間忽起異樣,她苦苦自嘲着,心道我是應該感嘆我的眼光太好、還是太不好?

令月再一次痛苦難捱。

雙重的痛苦啊……

其一,由着一個女人不喜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被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一個女人所惦記的天然心性;其二,自己一向厚待的宮人連續兩次重傷自己。次次都是猝不及防!

晴雪第一次是将令月順手出賣,所為的無外乎是因了華棂之故而起了對令月不可遏的嫉妒;第二次更變本加利,直直表态、毫不兜轉和克制,來奪令月所愛之人,奪那令月活下去的、極重要的熱情和緣由……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桃花開,桃花殘。

一年四季兜轉不停,美不停,愛不停。我努力地去記得與你之間從相遇至時今的一幕幕曼曼往事,我小心地去封存這與你之間一段凝固不化的緣。假如有一天你已不再記得,那也沒關系,因為我必定已經沉醉溺死在了歲月長河、輪回無極與無間的每一次交疊裏,我已再也沒了情識……

“令月,令月!”上官纡蓉足下那一貫涉水的小蓮步,時今邁得卻緊湊了。

她時今已是上官昭儀,又是上官世家的族長,于後宮裏身份是居于中上的。但每見她,還是這般淡玉宮裙、明月耳墜、大方裝束,不曾變得絲毫:“令月……”纡蓉近得榻前曲身落座,将女兒細心翼翼的抱起來,要她的頭靠在自己懷裏,“你還有母親,還有母親……”

令月生就一顆善感多情的玲珑易碎的心,那是比最脆弱的琉璃還要易碎許多的纖柔的善良的心。自打出了晴雪那事兒之後,她便一病不起,本就弱柳扶風的一副嬌柔身子愈發的虛脫下來。面目無血、黛眉淡墨、玫瑰色的嬌嫩唇畔虛白欲滴。素年錦時,卻變得越來越枯槁支離、寂寞如雪。

這病因,纡蓉并不明言,但身為母親,身為這個視作生命、萬千根緊密的細線與自己身心全部實實拴在一處的女兒的母親,諸多細微處,她全都了如指掌。如何能夠不了如指掌呢!

有些事情,或多或少的傷、或真或假的慌,下不了的決心,藕斷絲連的慢性中毒……就讓身為母親的人來幫女兒做決定吧!

夜風撲窗、涼月闌珊,纡蓉狠狠的抿緊了下唇:“令月,母妃不會再讓你繼續受到傷害。”這是心底裏,最最真切的聲音吶喊。

……

上官昭儀獨斷的将宮女晴雪趕出了皇宮。那時的上官昭儀月白宮裝嚴整逼仄,面目冷得駭人。

雖為親生母親,但她的性子卻與女兒大不相同。

她是水,絕情的水、冷酷的水、時常冰封起來的水……從從容容、鎮鎮定定,看慣了春華秋實、潮漲潮落,看開了人聚人散、雲舒雲卷,看淡了世事作弄、幾多無常……而水,依舊兀自向東流去,來年春天,依舊不會停駐下決絕的塵寰步子,依舊不會再回來。

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誰家別離留鳳樓?

縱然已經出宮立府,縱然那些牽念誰也明白都是徒勞,但冷華棂的心裏已經住了一個令月,他又端得能夠當真不想念呢!

日日夜夜,日日夜夜……不可抑制的無盡思念啊!焚了心、斷了魂般的生生熬耗,他已經承受不住。

他選擇暫時避世,他假借身體不适之名淡出了父皇的視線,策馬揚鞭往那蒼茫的大草原散心去了。他陶醉在碧草成昆茫茫無際限裏,迷失自己、忘了自己……一去便是大幾個月。故而這段時間,他沒有去看過令月。

而華棂的母後北冥皇後将兒子那重重心事看出了七七八八,雖不知是哪一位佳人小姐将兒子做弄成了這般相思成狂的模樣,但她認定“心病還須心藥治”,便于華棂并不在帝都這段時間,差貼己人為安王面向民間遴選侍妾。

【鐵甲長戈死未忘,堆盤色相喜先嘗】

“我想得到的,沒有什麽能阻止……”被逐出宮、流浪在帝都的街頭生死難知的晴雪,在碎吟出這話時,銀牙狠狠的咬住了下唇。

一抹率性浮上面頰,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這般的屈辱、令月同她的母妃所給予的屈辱……她被從宮裏給趕了出來,只身一個行走在孤零零的長街。沒有方向。

但這是天意嗎?

跌跌撞撞、走走停停,就在她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時,正巧遇到北冥皇後的貼己之人幫着安王遴選侍妾。

安王爺……六皇子冷華棂!

大楚這個地方,真的不太大呢……

以晴雪自身的那股清秀,加之又性情靈巧機變。很自然的,她被選中。次日下午,便一頂天青小轎,接迎入了安王府去。

第五十一回 我為什麽要放手,我不放手!

殊兒忽地被人一撞纖腰,突兀的勢頭令她怎麽都覺很不及防,铮地在這一刻回了神智,眼前幻象具散。

她一瞬有如夢蝶的莊生,竟是分不清自己時今是在夢裏還是現實了……須臾目頓神癡,她涓涓一嘆,凝眸卻見帛逸正直直的立在她面前與她對視。顯然,方才撞了一下殊兒的那個人就是帛逸。

“你就是遼王。”一抹幾不可聞的笑摻雜在話鋒裏,殊兒黛眉微挑,“對吧!”沒有別樣情态,只在敘述最平淡的事件那樣的平淡無奇。

帛逸一愣,顯然沒料到殊兒居然會如此直白的吐出這麽句話,更加意想不到殊兒居然一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你是怎麽看出來的。”出口的是心下裏驚疑的句子,卻不是問句,帛逸颔首掃視了一眼自己的一襲疏袍。

殊兒将那凝在他面上的目光往旁處偏了一偏,唇兮勾起淺淺的笑,音波軟糯:“我說直覺,你信麽?”

“信。”帛逸在這一刻猝地重一擡首,鑲嵌着昆侖辰星的、黑白分明的一雙眼定定的停留在殊兒的桃花面靥,他一字一句,“只要是你說的,我便都信。”

他的口吻很是着重,目光動辄不移的似乎可以催化開漫山遍野被冰封的花樹。

這樣的目光與口吻,令殊兒一顆柔軟的心畔甫地便覺刺痛。她持着氤氲開的酸澀心念擡眸淺淺,那剪水的眸光是宛如湖心水波一般可見底的清澈:“為什麽失約?”這一刻最想問他的話,依舊還是這最早就不得解的一句。無關他是什麽身份,她只想知道他為何會食言、為何會害她亦喜亦憂的牽心熬神了整一個年頭,最終卻把這些贈她的歡喜全部都收回,變成了空歡喜,“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我問的是什麽。”依舊是熟悉的問句。殊兒就是這樣,心裏其實是擱不得太多事情的。尋不到答案、探不得因由,她不會真正的甘心。

秋風疏朗,發幹的冷風把四處交織出蒙蒙的素色調,心與魂兒也跟着起了寒涼。帛逸被殊兒那般清澈、那般仄咄的目光逼視着,久而久之竟漸而起了淡淡的顫粟:“我委實有我的緣故。”言語間不經意的颔首垂睫。他一時心念很亂,他不知該如何向殊兒解釋他的失約,方才沒能把持住熾熱心念的一路追着她過來時他也委實沒空去想,“但是這些已經不重要的……殊兒。”幹脆咬咬牙,帛逸猛一擡目,“殊兒,給我一個機會。”堅如磐石。

飽含真摯的悔愧與無奈的話語入了耳廓,卻沒能令殊兒在第一時間就起了該有的感動、甚至感懷:“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那些合該有着的情念變化,很快被彌深驚詫所實實的給壓制住。

帛逸心坎兒一動:“我‘就是’知道。”定格在殊兒面上的目光沒有移開,他亦不願做過多的解釋、亦或者虛僞的遮掩,“殊兒。”又是一句,不自覺軟款許多、柔情許多。

這冷不防的又一聲喚令殊兒頓覺哆嗦……她是名門閨秀,素來禮教極好,自然聽不得、更見不得一個本不該熟絡的男子對自己做如此輕浮舉止:“不要這樣叫我!”一時兀地又急又氣又微顫,匆促裏丢下這句話,旋轉身便走。

被帛逸一把拉住。

秋色盡旖旎,昆草落葉并着流光過往漫溯虛空,飛散後、風流人阻;蘭橋約、悵恨路隔;馬蹄過、猶嘶舊巷陌……

隔着寬碩袖擺肌膚幾近碰觸的這一刻,二人皆生心念一動的莫名怦然。

好似烈焰焚燒心魄,帛逸無法按捺住心間那樣一團愈灼愈恣意的火焰,擒着殊兒手腕的力道因着心念的驅馳而繁重的似乎脫離了掌控:“你明明告訴我可以這樣叫你的。”他喃喃,但因距離極近,殊兒可以聽得清楚。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話?”殊兒心頭一牽,卻是最下意識的脫口否定。在這一刻,她突然覺得眼前這個驟然就有些癡癫的王爺同那風流登徒、貴胄浪子沒個什麽兩樣!

她的不明所以本該是在帛逸的意料之中,但他這時仿佛當真是失了心沒了魂魄:“你忘了,你當真忘了。”清俊眉宇徐徐糾葛,他兀地讪讪笑起來,笑得很是含殇,“你怎麽能夠如此狠心呢……怎麽能夠。”叨叨之音不見斷絕。

殊兒本就不清楚個中曲折,自然無法體味帛逸此時此刻糾葛難平的綿綿心事:“你放手。”她蹙眉,被他做弄的起了忿意。

帛逸不放。

殊兒心頭兀地劃過一抹厭惡,極快的:“放開!”終于,她尖利的喝叱出聲,跟着帶起了人每遇關鍵時刻那最本能的掙紮。

“我為什麽要放手!我不放手!”陷入惝恍的帛逸因了殊兒猝然的掙紮而突忽醒神,卻又似乎仍舊沉溺未醒。高利的嗓音蓋過了殊兒燥亂的勢頭,旋即又一個铮然使力将她牽緊,更甚至就直直的把她整個人拽到了自己的懷抱裏,“我就這麽叫,我偏這麽叫!殊兒殊兒殊兒殊兒……”

帛逸是混亂了,是失心了,是斷魂了,是不可遏制是忘乎所以忘記一切了!

他因情迷而變得意亂,又因意亂而染了心頭烈焰。故這舉止難免狂妄了些,卻在殊兒眼裏都變成了沒有道理的渾說無賴、狂妄至極!

“你!”殊兒登地氣結,一個“你”字卡在喉頭,卻再也吐不出了只字片語丁點兒後續。又在這時,她突地被一陣陣抽絲撥繭般襲來的頭痛給做弄的失了清明,腦海中忽地跟着閃過一幕幕斷續蒼白的幻似舊時光……

“一口一個小姐的,實在是別扭了些……不如喚我一聲‘殊兒’。”

那是自己的聲音,是自己的……是對着誰吐出了這般的字句?做出了這般脈脈含溫的神情态度?

她又更何時有過這般的神容舉止……

想不起來、亦無法追逐探看。一股巨大的無形的力量蕩滌在看不見的虛空,這力量好不惱人的阻止着殊兒一次又一次不甘心的、關乎探尋的嘗試。

錯過了什麽、忘記了什麽……自己又是不是當真遺漏掉了許多最珍貴的東西?

頭骨好似裂開铮铮細縫,一陣鑽心的疼痛驅馳着殊兒的血脈周身。她兀地一個使力,到底不及防的掙開了帛逸禁锢的緊緊的輕浮懷抱,沒有再度回身去看帛逸一眼,疾步逃也似的離開。

這一刻,帛逸适才意識到自己方才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做盡了怎般失态至極的事情……他兀感心力交瘁,不敢觸碰,卻依舊情不自禁的僵僵轉首,呆望着殊兒那抹急速離開的美麗倩影。

經久經久,他甫地勾唇蕩起一個涼薄不堪的讪笑,這笑自嘲的如他方才的失态一樣的至極。

苦味昭著,疼痛曼曼、蝕骨熬魂、好似抽絲……相思苦,苦相思,世間不得解之第一大頑疾也!非死而纏纏綿綿難見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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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答應我,不要跟遼王發生感情

午夢千山,窗陰一箭,香瘢新褪紅絲腕。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

金秋因着自身骨子裏的那麽一份飒沓氣韻,本就是個極容易引得人感懷、生憂怖的季節。殊兒自打離了遼王府往回走,這一路上便都是心思昏昏、神緒杳杳的惝恍的緊、也憂傷的緊。

她不知自己緣何就起了這般的情念,分明本就應該沒有半分瓜葛的兩個人,為何她對帛逸就是無法做到忘的幹淨、斷的徹底!被心底下突忽而起的一股莫名卻不容忽視的、極強大的情緒牽扯着,殊兒忽地便覺自己一個身子裏裏外外都是極負重的,似是再也做不得無憂的輕盈。

就這麽頗為渾噩的走了一路,她終究至了上官府。甫一擡首,便見哥哥上官競風正背着手在府門口凝目遙望。

競風着一襲青黛色的衣袍,袖角領口有黑墨色的竹節挺拔攀爬着,倒是極襯那麽一份清冷傲氣的風骨。一見殊兒過來,他似緩緩籲出一口氣,接着疾步下了臺階将她往裏迎了迎:“三妹,你怎麽了?”目觸殊兒須臾,卻铮地定住,眉心皺起、問得關切,“你的神情怎麽不對?”他是了解這個妹妹的,對于她的每一絲氣息的異樣、每一瞥眼睑的秋波婉轉,做哥哥的通通都是了如指掌的很。如此,殊兒此時的心事繁重自然也瞞不過他。

聞聲須臾殊兒才牽一牽神,青蔥玉指下意識撫上面頰:“有麽?”有些遮掩,強持笑意,“放心吧!大哥你交代給我的那一樁事兒,都辦穩妥了。”不動聲色把話題岔開。

競風的心思登地便被轉移到了那件事兒上,一聞妹妹如此說,他長籲了一口氣。看得出來,自打殊兒出了上官府門往遼王府走、再到時今好生生的回來,競風就一直懸着一顆心,中途就沒有半點放下去過!

見哥哥面上一副釋然之色,殊兒自知該說的安心話已經說完,複漫不經心又道:“我累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也不看競風,與他一錯肩膀自顧自的走。

才安下的心又因了殊兒這副郁郁寡歡的神态而重變得惶惶不堪,競風下意識跟着轉身進府。入眼着領走在前的殊兒那抹說不上是黯然、是神傷、是疲憊、亦或是彷徨的身影,他怎麽想都覺得不放心,于是沒有離開她很遠,就保持着一段恰到好處的距離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默默跟着。

感知到競風的一路尾随,殊兒停住。

秋風缪轉,撲在面頰、灌進脖領及袖口的都是些使人瑟粟的薄涼。心頭驟緊,競風本也就無意隐藏,見殊兒停住,便幹脆快走幾步追上去行到她面前面對面的看着她:“三妹,你到底是怎麽了?”重音落在“到底”這兩個字上,說話時很自然的擡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脈脈暖流順着競風寬厚溫良的大手,隔着衣袂傳輸到殊兒有些發冷的肌體裏,後又跟着迂回在心。她終于感知到了親情的濃郁,心底下緊繃着的那根弦驟然松弛了一下:“哥。”蹙眉凝眸,口吻黯然又似帶微哽,“你知道麽,那位帛公子……他就是遼王。”

“……”登地一下,競風心口似是被掄了一記沉鉛的重錘!他喉頭一堵,平複半晌适才後知後覺的蹙眉颔首,“我早該想到的。”自語徐徐,心念跟着兜轉起來。

那帛公子從出現到時今這平白與上官纏連在一起的無端事兒,從頭到尾看起來都未免太過于“巧合”的很!原來他就是遼王……這也原不是什麽恥于見人的大事兒,為何他從一開始就有意隐瞞下了自己的身份?又為何他會将失蹤已久、憑着上官與慕容兩大世家之力找了極久都沒有找到的三妹送回來?慕容雲離認得那帛公子,說是就在殊兒失蹤以前才與他在大街上碰到,并且一并在蓬萊居裏共飲了幾杯酒……

樁樁件件結合起來放在眼下細看,競風似乎漸次梳理出了一條清晰的路,他思量着,是不是自打殊兒被乞丐擄去失蹤的那個時候起,他們上官便掉入到一個很大很大的陷阱裏,這一切從頭至尾,都是遼王他早便計劃了好、意欲在權術之争中匡進上官家的一盤大棋呢!

他甫地一個周身發冷!

其實競風猜測的沒有錯,帛逸自打出現再到時今,從就沒有斷絕過同上官纏連一處的念!這其中與殊兒的相遇、關乎身份的隐瞞,也确有一部分是有心無心計劃好的。但他為的不是什麽皇權的相鬥、儲位的相争……而是為了上官殊兒這一個令他念念不忘、癡癡鈍鈍了整整七年的人!

“三妹,答應我。”心念炙熱,競風萬緒沖頭,卻又于這其中緊持起一抹凜冽的理性,“答應我,不要跟遼王發生感情!”吐口冷不丁的一句,扶着殊兒玉肩的手指不覺加重了力道,“一定不要。”又囑咐,旋即忽想到什麽,眉峰聚攏更甚,“還有忻冬,哥哥也會再修書叫她回來的!”

發乎在心底的一抹直覺告訴競風,遼王的籌謀、那盤大棋只怕現下離下完還早的很。而對于天成風流态度、富貴煙柳的皇室貴胄,最常用也最有效的籠絡手段,就是蠱惑女人的心、從而結成聯姻……這在大楚歷朝歷代已是屢見不鮮的手段了!

如此,上官競風的遠慮其實也不算是遠慮,甚至可以說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太子一日不正式登基,皇子之間的奪嫡之戰便是看不見的暗瀾狂湧。其中無論投靠跟随哪一派陣營,都得冒着半輸半贏的風險。

競風在官場才尚算立住了腳,上官一家又遷都在即,端得能夠有半點可以去冒的險?

不過在這一點,競風同殊兒的心思,其實是不一樣的……相比競風的小心翼翼,殊兒倒是覺得攀附一些權貴親王、搏上一把或許更有用處。因為競風的設想雖好,但是誰都明白,身在官場身在權謀的大染缸,你想獨善其身,當真就能獨善其身?

既然注定做不到清澈幹淨,不如放手搏擊、取得所需!

故此,她在見到忻冬的時候,也表明了自己不願忻冬離開遼王府重回上官家的意思。不管遼王是在籌謀什麽,上官一脈若是能夠附上遼王這棵大樹,所得好處自然是比壞處要優厚的多!既有巧合機緣,那麽何樂不為?

殊兒擡睫,又因肩膀突然加重的力道帶起的疼痛感而不适的愈蹙黛眉。競風彼時這話被她聽在耳裏,自然是無端的很,不過她也極快就解得過了競風是什麽意思。

在殊兒這一陣默默然未及接口時,競風意識到了自己手下不自覺的力道,忙松開了殊兒,複嘆口氣,音色低沉下來:“若是你們同皇子有了感情、甚至委身……”于此抿唇,複把目光定格在殊兒眉宇,一字一句,極着重,“哥哥,會很為難的。”

話裏飽含着的太多深意,誰也都明白。

一來二去殊兒已經緩回了神解過了意,她終于展顏,順勢斂眸點頭:“放心吧!我知道的。”如是答複了競風一句,心知沒了旁的事情,便擡蓮步繼續往閨房裏走。

競風遲鈍一下,好似潑墨的眉峰暗暗發緊,心口被劇烈情念驅馳的實覺Lang濤奔湧。他神思盛動,兀地再追了上去一把将殊兒自身後摟入懷抱:“對不起……”語氣是漸顯的孱弱無力,“對不起,原諒哥哥的自私。”摻雜着若許疲憊,“哥哥怕了,上官祖上深陷皇權的争執……那幕幕往事,那些遠去不可追的雖朦胧了面貌、時今想來卻依舊可怕的往事……都是我們所避之不及的。”于此張口微緩,垂目時聲波比方才愈發沉仄,有些谵語的意味,“哥哥,實在是怕了。”

上官競風的性子并非是天生的寡斷優柔,他是上官世家的嫡長子,自小被作為當家人的父親悉心教導與栽培。在很小的時候,他便已經熟知了上官一脈祖上歷經過的那一代代的雄起、與一朝朝的落敗……久而久之,上官老爺沒有能夠成功的鍛造出一個理想中果敢英毅、堅韌又靈活的理想接班人,反倒成功的造就出了競風這一副漸成隐士之态的素性。卻也是說不得其中是好是壞了。

殊兒有着一顆最為靈敏易感的心,競風那似雲如霧的話缪缪飄轉在耳畔,便順勢做弄的她玲珑心漸覺是冰雪鑄就、得見陽光時的融化。靜默須臾,殊兒回身,軟糯的唇兮抿着一絲缱绻的笑:“哥,你說什麽呢。”靈眸會說話,善睐時徐徐又補一句,“你放心吧!我都明白。”

一脈溫泉煞是清澈的貼燙着彼此的心窩,萬語千言歸根結底謀的無外乎是為了上官家好。

眼見着殊兒這麽一副溫秀乖憨的模樣,這模樣乖順的使人莫名安心。競風慢一颔首。

殊兒與他相視一笑,複又告了聲辭,這才拖着着實有些困乏的身子,重往了自己那間閨房處一路逶迤行了回去。

第五十三回 伊人無夢白兔無言

那抹身影委實是極美的,只這樣一個驚鴻照水的背影都是那麽那麽的不可抗拒,更何況是如此一個靈秀絕妙、遺世獨立的絕佳妙人兒?

競風望着殊兒漸行漸遠的身姿倩影,唇畔扯着的那道溫弧便漸漸的消失了去,變得淺淡、變得不見。他陷入了一種極矛盾的沉思中,那些心事那些遠慮無法一一道的明白。

聽雲離說,自己的妹妹同那位帛公子有過些交集,雖然那些交集雲離也在場,但這并不妨礙殊兒動了萌發的春心……

他怕的就是這麽,最怕這個!

他是現下上官家的嫡長子,雖然不是族長,卻也有一份不可逃避的責任,那便是壯大上官的根基、不能眼看着上官有朝一日重又凋零流離。

他了解三妹的想法,也知道三妹那結交權貴、使上官有枝可依的心,這般行事也不是不好,但眼下決計有些急于求成了!

更況且的是,自己的三妹若是愛上了帛公子倒也沒什麽,最關鍵的是他是王爺啊,他距離權勢政治的漩渦那麽近那麽近,簡直近到可怕!他不敢想象若是身為上官族長的殊兒嫁給了遼王成為遼王妃,事後幫着遼王一并奪嫡,倘若一朝失敗之後會給上官帶來一種怎樣不可承受的、致命的打擊……即便是一位大家族的小姐,身負使命與責任都是極重的,行起事來代表的也都不止是自己,況且殊兒還是一族之長呢!牽一發而動全身的道理,她該是明白的。

明白……最好啊!

天風帶得一旁未及落光葉子的柳樹和風打起“沙沙”的勢頭,競風念頭收回,複下意識瞥一眼早已沒了三妹影子的前方敞道,負手于後,長長嘆出一口郁郁的氣。

早知道那帛公子就是遼王,就不讓她代替自己去遼王府走這一遭了!這世間的事何時便樁樁件件的都變得如此湊巧?這……是命麽?

念頭才起,競風又被自己給生生吓了一跳!仰頭掃了一眼有些發陰的天幕,心裏忽然變得很是空曠。

但願,可以一切都好……

門軸“咯吱”一聲轉動,夾雜着若有若無的微微秋色,只是這聲音幹澀又沉冗的有些近似于嘆息。

殊兒才想把那門扇往裏推開,玉指卻在攀附門棱時驟然停住!

一團毛絨絨的玉白小球就撐在門邊,那絨團因了陽光的金波而染就一層微橘,不算奪目,誠是耀眼的很。

還好殊兒及時發現了這萎在門口縮成團子的小兔兒!若她方才再有半分的不查,那門扇因着力道而铮一上前,非得給把這歡脫的兔兒給弄傷擠扁了不可!

“好險……”她有須臾愣怔,旋即手撫心口緩緩的順着那一口驟提的氣。順勢俯下身子将那好似候在門邊、心心念念等她回來的白兔一把撈進懷裏,左手順勢沿它背脊撫了一把這錦緞般手感極好的毛,右手這才重推開房門抱着白兔一并回去。

“哝,你是在等我回來麽?”殊兒抱着白兔落座在小幾旁,心情忽地跟着大好,一身的疲憊之感也在目觸兔兒的片刻而消減去幾分。

那白兔極通人性,似是可以聽懂殊兒的話,擡起小爪子輕輕往她手臂上搭了搭,算是給了個肯定的回應!旋即兔眸一閉,就那麽懶洋洋的窩在殊兒臂彎裏打起了盹兒。

這靈秀的小寵總能夠驅散心下裏做弄着的那些感傷,也難怪殊兒會如此寵溺它!被白兔安心又乖憨的天成模樣逗樂,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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