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眸打量着臂彎裏極舒服的縮着身子、呼吸均勻的小精靈,兀揚唇牽了一個忍俊不禁。
人一貯了諸多心事便容易覺得流光飛度,殊兒神思惝恍做弄,昏昏然倚着屏風、隔着窗子向外望着一懷秋景,又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些什麽!就這麽極快的挨到了夜幕降臨,屋舍裏目之所及處的光影退卻了白晝演繹着的萬種鮮活,此刻皆數蟄伏在暗夜肆意的經緯中。
她方往回牽了牽神,又瞥一眼漸趨升騰在夜幕裏的一串串星子,亦覺無趣的很。簡單洗漱了一下,也就着了寬松底衣平躺在榻上,那麽和衣睡下。
被她安放在屏風之後一角小窩裏的白兔,在這個時候蹒跚着腳步一蹦一跳、不緩不急的一點點挪過來,在距殊兒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停住步伐,揚起短短的幾乎不顯的脖子,一雙赤眸生光流轉的望向她。
殊兒腦海正亂亂紛紛的沒個收束處,自然沒能發現這白兔此刻有些富于人性化的默然凝望:“唉……”她兀地茕聲一嘆,接着翻了個身面朝裏去。
那兔兒見她換了動作身子朝裏,在這個角度自然是看不到她面目間挂着一懷怎樣的神情。它低首,喉嚨裏有些焦焦的發出一聲輕微的低吼,又不是吼,兔子宣洩心情的吼說白了也就是一聲幽幽的嘆息罷了!
這兔子委實是要成精了!它迫切的想要看着殊兒,更迫切的想要知道她此刻是喜是憂、是悲是暢?它要知道,要知道關于她的一切,具無遺漏的知道……這個世界,這一段蒼茫浮生,迄今為止生生世世的化化生生裏,它只在乎她。即便她不知道。
就着月光的似幻似真明暗交疊,白兔颔首似乎是沉思了好一陣子,後終于把那滾圓的團子般的身子拱了拱,兩只短爪暗暗使力,後蹄再登,複一蹦一跳、又注意不弄出太大聲響的往旁邊繞行。顯然它打算繞到床榻的另一面兒去看它的主人上官殊兒。
這時只聽極燥燥的一聲,殊兒重又翻了個身。
白兔甫地受驚,下意識停住,邊豎起耳朵轉目去看。一見殊兒已經把身子重對向了外面兒,它兀地一個安神,也就不需要再繞過去瞧她了。于是慢慢磨蹭着小蹄子,依舊是聲色不動的挪回到光影幻滅處的陰霾裏,凝起赤紅泛微光的眸子,靜靜然的盯凝着殊兒。
大半個晚上,殊兒就這麽一會兒翻來一陣又覆去的在床榻上滾煎餅,怎麽也不見她消停片刻、更不見她有入睡的勢頭。
殊兒的心裏空落落的,總覺那依附軀殼的一息靈魂被什麽力量在潛移默化間慢慢兒、緩緩兒的抽了個幹。這種蟲蟻噬咬的做弄感,比先前的心緒燥亂更令她不舒服……
就這麽兜兜轉轉折騰又折騰了好一陣子,殊兒黛眉驟地一個發狠,“滕”一下坐起了身子!
白兔小小的心肝兒被這猝然的動靜震的一顫!須臾回神,調了調心緒忙不疊再看殊兒。
見殊兒已随手把榻頭小幾的藕色外披拽過去披在肩頭,又不知是被什麽給牽引的,她這動作接連的沒有絲毫遲疑,就着底衣利落的把外裙套好,摸了簪子擡手極随意的把烏絲蓬發往腦後一挽,旋即起身,輕着腳步悄悄的出了閨房的門,踏碎一地池水月色。
她一心都撲在那麽樁亂神的事兒上,自然沒察覺到這閨室裏除了她自己之外,還有一只不動聲色的靜默白兔如是靜默的入目着她一舉一動……
聽得那門扇又是一陣低沉啞聲,緊接着殊兒那抹纖柔的倩影跟着被無限的拉長了一下。随着房門的重新關阖,而随那無數夜光被盡數的隔絕到了屋室之外。
一時光影落潭、一時萬籁俱寂。穿堂風幽幽潛入室內,細微的涼意并着微森的秋色回旋在心,也撩撥着白兔一身長長的絨毛。
足步茕茕,白兔忽地自那不易瞧見的暗影的藏匿之中一點點走出來。心知殊兒已經走遠,甚至……它也心知她此時此刻于這難熬的寂寂永夜裏是要行往何處。
但它還是執着的盯凝着兩扇閉合一處的房門,似乎可以隔着被暗黃深灰分割、包裹着的門板看穿過去,看清楚院子裏的別樣景致,看到那一瞥驚鴻驚豔了月華秋夜的美好瑰麗的影子。
無聲無息,周匝沒有燭影,月華并着夜的輝光将闌未闌,氛圍安靜沉仄的恍如入了鬼魅之境。
白兔不動,小小卻好看的緊的玉團一樣的身子在秋夜的浸染中好似玉鑿的神祗雕像。而一雙紅寶石樣的深沉又耀目的兔眸在這一團漆黑覆蓋、萬頃光影驟落的瞬息,被掩映、映襯的竟有些趨近于嗜血的猩紅了……這一雙微現菱形的眼睛很是妖嬈、并着詭異。眼底神情異樣,似是落寞,更多卻是做弄難言的欲說還休!
說不得、吐不得、求不得、亦放棄不得……
只好順應自然。
一切一切,自然而然……
一團夜色低低四沉,被濃稠夜光浸染的沁出安逸與幾分飄渺感的上官府裏,有一處房屋尚燃點着一燈如豆。
競風擡手,将半開的那扇窗子重新掩好,複轉身将身子離開了窗邊。一路行至內裏床榻前,他落身在榻沿坐定,颔首一默,良久之後淺淺嘆出一口氣,有些疲憊、有些奈若何。
殊兒方才出府去了,他看得清楚。這麽晚了……雖然不知她深夜出府的因由是什麽,但心念還是被驅馳着昙然一動。那個答案似乎昭然若揭,而事态素來都是避不得也退不得的,它就在那裏,人永遠也算不過天。
若是絞盡腦汁盡力避免還是避免不過,那麽予其後怕後憂,倒不如放寬心去任由事态自個去走。
就不要……再想太多了吧!
第五十四回 我掐指一算,姑娘你命中缺我!
秋夜的風随着夜幕的不斷深沉,那滴滴點點的冷然意味便愈發直白昭著。可殊兒卻好似并未察覺到一般。
那這麽一路自顧自的孑孑然的走,竟是延順着退卻許多白日喧嚣的長長的巷子,抄近路來到了皇城遼王府。
白日裏她這麽來過一遭,只一遭,按理兒并不該有這般一股自然而然的默契。但沒想到此刻都居然能夠如此如此的行的輕車熟路……
幾瓣不知名的枯葉順殊兒嬌美的面頰一撲,帶起些生澀的微疼。殊兒方回神,卻兀地蹙眉。
方才她這一路也只顧着呆呆行步,其實并不知曉自個這是到了何處、要行至何處。只就這麽發乎心關乎念的跟着感覺亂走,适時被這撲面的蕭葉做弄回神,甫擡頭一看,才見自己正蓮步冶冶的立在了遼王府門口。
白日裏朱紅漆彩的威威府門被隐匿在大滾波濤翻騰、起伏的濃稠夜色之下,一眼過去盡是詭異陰森,又恍如野獸蟠曲卧倒于深不見底的洞府。這般氣場倒是極符合帝室皇族凜然不可侵犯的大陣仗與大氣勢!但又不止于斯……
在府邸正門之下鋪陳陡架的一道長長的玉階前,有一人如玉筆挺、氣韻翩然。
那人正是遼王帛逸。
帛逸正呆呆的立在自家王府門前獨自一個人望月,那頭頂高高的一輪天際皓月向着如是廣袤的大地投灑下一層層、一圈圈清冷溶溶的波光,便把這冰綸皎潔的秋夜襯托、造勢的寂冷愈甚。
一懷心事惝恍難收,帛逸時而覺得頭腦裏邊兒萬念紛亂、時而又覺空蕩蕩的蕪雜的很。他委實排解不得心下裏的悵然郁郁,凝望那一彎冷月的神光清蒙蒙的很是專注。
這時,忽有一抹異樣的溫暖蕩滌在心起得突兀,帛逸蹙眉,似感知到附着了殊兒氣息的眸光正定定的落在他面頰上,他緩緩側首,陡地便起了十分迫切、卻又十分擔憂的心思。合着這般截然相悖的心思,他慢慢轉目看向她……
果然,果然是殊兒!
月華溶波,窺見殊兒一襲藕荷色的外披并着玉白勾花的寬疏羅裙無風自動,那三千如瀑的青絲海藻般漲滿了他的眼簾。雖她只是一張素面素顏朝天,但那與生俱來的無雙玉姿姝容、驚鴻照水的冠絕态度,依舊将她那沉澱在骨子裏的令人抗拒不得的妖嬈美麗呼之欲出……道是應慚西子,實愧王嫱,縱飛燕仙舞,難若斯之美也!
朝也思來暮也想來的仙姿佚貌的佳人就在眼前,就那麽窈窕聘婷安安然獨立于月夜之下、霜霧清影之中,較之金盞銀臺而更生動真實、相比明珠翡翠而愈內斂穎慧,直叫人一顆心小獸反複的抓着撓着,恨不得一把便将佳人挂懷而攬!
只是帛逸卻驟地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的邊界,辨不得眼下自己這是身處幻夢、還是身處真實的世界呢?一切都來得太突兀,殊兒也出現的太突兀,帛逸癡癡想了殊兒這樣久,到底是想什麽來什麽的,起了幻覺吧……他就這麽木木的愣怔了住。
周匝很靜,過眼的風聲夾帶着略略的咆哮,将這月夜大地撕扯淩遲,微添猙獰色彩。
殊兒亦不語,且也不動,就這麽直勾勾與帛逸凝眸對視,一任那早已散亂開去的發髻流瀉了一肩青絲。
帛逸的心念起伏,逃不過殊兒的眼睛。而殊兒自己這一懷分明該亂卻的心湖,此時卻一反常态的連一絲兒漣漪褶皺都居然沒有起來!或許是物極則反,情到濃時反倒顯得很是稀薄。
“這麽晚了,王爺還不睡麽?”又不知過了多久,殊兒一雙明眸翩跹出點滴水潤笑意,到底昙唇一抿、先啓了口。
熟悉又渴求的聲色落入耳廓,仿佛突然闖進一個太過真實的夢。帛逸驟地牽神回來,遮掩樣錯目笑笑:“你不也一樣?”這一時,倒是有些肯定了眼前的佳人是真實的,這不是夢。但帛逸依舊有些受寵若驚,這般心念令他依舊不敢輕易相信此刻的真實。
這對白委實幹澀了些,太過于了敷衍。殊兒自覺無趣,一時半會子卻又委實不知該同他說些什麽話:“在……賞月呢?”擡眸往天幕中瞧了一瞧,眸波轉動,複又一句。
“嗯。”帛逸在這同時铮地收回了彼時錯落開的目光,看定着殊兒,邊邁步向她一路走過去,“方才睡不着,便出來看看月亮,誰知卻突然起了給人算命的靈感!”
“給人算命?”頗為尴尬的氣氛随着帛逸這一句調侃的話頃然消散,殊兒實覺無端的很,不由蹙眉。
帛逸風流不羁的俏皮本性在這一時重又回籠,他點點頭,供認不諱,邊探首向殊兒又湊近了幾分過去:“你猜怎麽着?”一挑眉峰,先是壓低話音故作神秘,旋即铮地聲波一揚,“我掐指一算,姑娘你命中缺我!”語盡站直身子負手在後,朗朗的大笑了起來。
明顯是一句十分打趣的玩笑話,依殊兒大家風範的心性只怕會反感。帛逸一時興起便給縱了性,故他居然忘記了對她開玩笑一定要把持好一個度。
但這一次卻很不同,也說不清楚為什麽不同,殊兒竟然半點都沒有不悅,甚至連該有的被唐突的不适感都沒有。她目視着帛逸噙了明朗笑顏的一張面孔,心下裏忽地起了一脈異樣的溫暖感,一雙桃花眸定格在他亦是魅惑的桃花目間,啓口微微,語氣帶出無奈又認命的小暧昧:“原來我不是命犯桃花兒,而是命犯了你。”漠漠的,卻因寡淡而反倒應景的顯得很是缱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恨,不知所蹤,一笑而泯!
帛逸陡地止笑,被殊兒這般出乎常理的情态做弄的心緊了一緊。很快那些積蓄在心河裏充斥的滿滿的Lang濤便應運而起,一時掀起滔天Lang潮,這不可扼的Lang濤一脈脈滲透着猶如玉石俱焚的決絕,“铮”地一下就沖垮掉了緊繃着的心靈閘門:“殊兒!”被情念牽引着,帛逸再度一把就牽住殊兒寬大的鳳尾蝶衣袖,借力道狠狠一拽,不曾将她輕薄的緊箍入懷、只把她與自己面對面相對着,“我們不要再分開了,不要了……我們這輩子都在一起,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墨眉舒展又皺起,聲息含着清淺的傷情與迫切的祈盼,“好不好?”複又一問。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當這一瞬緣分重溯,當将斷未斷的那些感覺與骨血、與靈魂相呼相應起了頗為彌深難言的共鳴,即便那些曾最珍貴的記憶已經盡數遺失,那又有什麽重要的呢?
只要緣分未斷,只要心魂相倚,幕幕珍藏的往事亦可以任其飄散在不可追的天風裏;而執手的兩個人,還可以去創造更多更多專屬于彼時此刻的新的愛情華章傳奇……
殊兒芳心暗動,喉嚨一塞,莫名的便盈淚垂頰:“好。”鬼使神差,一個“好”字吐的淡淡。
風乍起,不知為何,分明還是秋,這夜風卻已凜冽的有了埋天葬地的大陣勢。就着肆虐在耳在身旁的這陣天風,就着如織冷意,帛逸一把将殊兒匡入了自己的懷抱中:“殊兒!”這一次是實實在在的填充進去。
似乎這個擁抱帶着闊別重逢的感動,似乎這個擁抱是一早便該有着的、卻因種種機緣巧合被做弄的拖欠了極久。此時把她整個人軟軟的身子填充入懷,帛逸兀然心生一股極大的完滿感。
殊兒起先一愣,旋即竟然靜悄悄的任由他那麽抱着自己,甚至連躲閃都給忘記了!閨秀女子慣有的良好教養與勤謹矜持,在這一刻頗為詭異的化為了不可見的泡影!
“殊兒……”帛逸又喚,眉目壓低、吐口的語氣濃郁而動情,“雖然父皇不日前才剛為我賜了婚,但你放心,我會好好兒對待你,我不會變心……”
“咣——”地一聲悶雷轟頂!前一瞬尚還沉溺在帛逸懷抱裏的殊兒突兀一震,旋即那些抽離的意識驟然回籠在身。她娥眉漸聚,擡手猛地推開帛逸,掙脫出了這個懷抱:“你……被指了婚?”碎步下意識向後連串輕挪,“你有了準王妃,有了婚約?”黛眉微垂,又是一句,語音嗫嚅。她忽覺大受打擊,又那般不可置信。
遼王殿下已被皇上指婚,金口玉言,那日後的遼王正妃必定就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的那一位,這是決計不會有差、更不會變更的不可逆的事實啊!
那麽……那麽自己,那麽自己付諸在遼王身上這沒有道理的一往情深,卻又該當作如何的安置方是妥帖?
呵……
為什麽自己才下定了決心原諒他的失約與信口許諾,為什麽自己才好像有那麽一丁點兒明白了自己的心……這個時候,卻突然得到了身為遼王的帛公子他已被楚皇賜婚的消息?
這世上之事,當真是做弄人的!而那看不見的無形的命運大手亦當真是将衆生芸芸玩弄、籠罩于鼓掌之中由着性子肆意折騰的麽!
海棠無香、美玉生瑕,在這一刻,殊兒忽地就木鈍鈍的起了一陣譏诮的諷嘲。
第五十五回 若是你知道一個遠古的陣法……
面着眼前音腔有些咄咄的殊兒,使帛逸突然帶起一種無形的壓力;而面她一張含着哀戚與凄豔的顏,他又忽地起了一種十分倉皇的忐忑不安:“是……”帛逸有些心虛,颔首錯一錯目,“我是已被父皇下旨指了婚。對方,是……澹臺家的人。”聲息漸沉漸默,中途嗫嚅着停頓了一下,滿滿的全都是奈若何。
原是如此……殊兒情念錯綜,心念卻在這時陡然明白了過來,心知遼王他那一段姻緣定是其母妃在楚皇面前的有意進言、刻意安排。
帛逸的母妃為淑妃,乃是澹臺家的小姐。而他時今被皇上欽點賜婚的這位準王妃是澹臺家的少小姐,是淑妃的親侄女,平素裏要喚淑妃一聲“二姑姑”。
這歸根結底就是一樁頗賦政.治性的聯姻,與皇族親上加親的同時也扶持着澹臺的勢力、遼王的根基。只怕從頭到尾早都是計劃好的,只不過就是一個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殊兒并非時時刻刻都不會感性,但她于感性之中到底還是有着一些不可動辄的理性。此時一任心緒紊亂,卻随着漸趨明了的真相,她竟突然變得平靜若結冰的湖。
她明白,身在皇家便注定得要背負太多說不清的紛雜無奈,常人看上去所能輕而易舉就得到的那些淡淡的小幸福,皇室裏的人是無法那般潇灑做到的。譬如遼王的這段姻緣,其實有她殊兒也好、沒她殊兒也好,早些相見也罷、晚些相識也罷,都到底是不由得遼王他自己做主的,他的王妃只能是澹臺小姐、必須是澹臺小姐,這是不可變更的直白現實。
一任情潮如Lang、哀腸互訴,卻也是,嘆只嘆緣分作弄!
“原來……王爺你已經有了準王妃。”一層星輝冷冷的撲灑在殊兒精致的側頰,她一時百味襲心、喉嚨卻堵,輾轉經久只吐出了一句無關痛癢的話,“民女與王爺,此生無緣。”甫一擡目,神光凝波的定格向帛逸。
帛逸铮然回目,合着清漠發冷的夜的光影與殊兒相視一處:“我是有了欽定的遼王正妃……這是每一位皇子親王所無法避免的,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好看的桃花雙目此刻浮動着一團灼人的火,滔滔熱Lang在那裏邊兒翻轉流動未有止歇,“只要我的心裏是有你的!”擡手使力戳戳自己的胸口,複又指指後腦、眼睛,“我的腦海裏是有你的,我的眼睛裏是有你的!三千世界萬裏弱水我只聆聽你的細吟你的聲息,只看得見你的面孔你的含情,誰是我的王妃不過一個名頭一個死的象征,這又與我們有什麽關系?”心之所至,帛逸訴至動情處不由上前,再度铮地握住殊兒一雙柔荑,目光灼灼、言辭鑿鑿切切,“橫豎我是真心喜歡你愛慕你,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不可能!”被殊兒一把甩開,如是決絕。
帛逸震了一下。
便見殊兒與他直視,當世無雙的嬌美面孔浮起一層森冷的薄霜:“我是上官世家的嫡出小姐,又是這一任上官家的族長,我‘絕、不、可、能’去給人做妾,哪怕那個人是皇上我都不會,更別說是親王!”缯紅菱唇翕動開合,那關鍵性的四個字一字一句刻意着重。她魅惑的桃花眸裏爍動着堅韌的光,這似火又如冰般不斷輪轉着冷熱溫度的光茫帶着天成的威懾力,那般那般不容置疑、那般那般不可否決。
這一瞬流光漫溯,帛逸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看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小姑娘……那對着他咄咄的申饬皇家不講道理、與強盜沒有二致的傲然不羁、如玉松凜梅的動了他的心與一生注定所有的、全部真情的忘不掉也抹不去的小姑娘。
帛逸的心再度恍了一恍,在她面前他從來就變得不再是自己,總也控制不住善感多思、善觸景善融情。他眉心變得黯淡起來,是啊……殊兒是那般金玉珠石都不能與之相比拟的耀眼人物,她有她天成的驕傲骨骼,并且也決計配得上那般的驕傲。她是不可能成為誰的妾的,即便是妻都得是人中龍鳳才能福得住她這般的仙子佳人。
但是他不甘心,他帛逸此生此世難得真正的動這麽一回心,就這一回,只怕也是獨一無二再也不會有的一回了!
天風起,衣袍并着青絲亂舞撩撥,帛逸一張面目情态變化錯綜、悲惆交織,終于在輾轉半晌之後再度緩緩的擡了一下眼睛:“你有沒有想過,冥冥之中的一切都自然是有着天意的支配,而半點都不由自己。”他頓,“或許,我就是你的天意。”一語出口,帶起喉嚨那般沉仄的哽咽色彩來。
帛逸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想說些什麽、想表達些什麽。他說出的話聽來怎麽都覺得是有點兒語無倫次了,但他只知道他想挽留她,他一定要挽留她。
原本已經橫下的心、刻意避開不去觸碰的念頭,被帛逸這雙含情又含憂的眼睛與低低的語聲輕易撩開了強持的屏障,殊兒心頭鈍痛。
一個男人若是在女子面前做了含悲飲恨、哽咽微微之狀,并是配着深情款款一起做出來,那決計是會極輕易就打動了女子的心,且無論那女子有着一顆怎般堅冰寒冷的心,也都是那麽輕而易舉就會被融化的。因為男人是陽,是乾,是火,是剛強的;若是一個男人有一朝情殇情動、為情癡為情無措為情茫然……那從來都是十分令人憐惜與不忍的。
夜風拂面,輕嗅其中一份飒沓秋涼,殊兒黛眉星眸微微凝斂。她沒有動,不言語亦不離開,任帛逸與她相對相望。她的念頭突然有些留白,但心房再一次冷不丁的揪疼起來……
月華被浮雲做弄的于天際流動晃曳,投灑在地上的韻致便猶如一尾魚逶迤過清碧溪水的韻致。帛逸的姿顏在這如洗的夜波中是與殊兒一并的如珠如玉,他嘆了一口氣,冗長的哀傷化為了綿綿的奈何:“殊兒。”他啓口,瞳眸若蒙水的星,漸次落定在殊兒如畫的眉目間,一層層的看定她,“若是你知道一個遠古的陣法可以救人,但陣法所導致的結果……是被你救的那個人、你最打緊的人可以康複如初,卻在同時會忘記跟你之間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有如新生。”于此停一停,“你,會怎麽做?”微把頭側側。
他的語氣不重,卻沉,卻莊重,卻肅穆。他的神情與口吻一并的認真,他是在發問,又像在陳述什麽、宣洩什麽……莫測的很。
殊兒眸色一恍,心頭在這一刻突忽地好似被蒙上一層綽約的薄紗。
就着如是惝恍的微光一路望過去,見帛逸一張面靥神色癡迷而恍惚、而那不經意的淺淺糾葛在一起的眉宇又分明傳遞着他是期待的。
這般景象看得殊兒只覺心底深處有什麽被融化,偏又哀傷的緊。她錯開與帛逸交織一處的目光,漠漠揚唇:“我不願救他,但我要救他。”複甫地重轉眼睑,錯開的目光重新正式在帛逸的眉目間,“只要他好,若是有緣便與他重新相識相愛。他不記得之前的我……”纖心蒙塵隔沙般發澀,殊兒隐忍住,聲色沉澱、幾許堅韌,“我便讓他重新認識之後的我!”
聲音不高,但帛逸分明覺得自己血管甚至靈魂都跟着發了微震!眉目一展、複再度聚攏:“如果與她無緣了呢?”他看着她,心下百味,欲說還休。
“若好惦念着,又怎麽會無緣?”殊兒如是回。這一刻神思又兀地攪湧起了成串的異樣,她轉目複緩神,有些疲憊的又道,“若當真因着一些不可說的緣故而此生無緣,那就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她在言這些話的時候很是覺得心口疼,她忽地有些隐隐約約的明白,但這短短一時又不知道是明白還是不明白,明白的話又是明白了些什麽。
秋露又有一輪跟着下來,迷蒙的霧霭并着濕潤的夜岚浸染了飄飄擺擺的衣衫。帛逸心中忽牽起一念動容,微有遲鈍,旋即面着殊兒點了點頭,接連長嘆一聲:“我懂了!”沉澱着許多情愫,口吻有力,聲調其實是低迷的。他轉過面去,複忽地勾起唇角溢出了自嘲的涼薄笑,“或許那個人他錯就錯在,當初在他所愛之人忘記了自己的時候,便因對她的執念自以為尚且不深,而放棄了重新與她相知相識。”垂目緩神,再擡首時目光混沌,“他只把一切當做緣分已盡,他只覺自己所做所行會是對兩個人誰都好的結果。卻不知道,原來他才是這世上最癡最傻又最最令人深惡痛絕的、痛恨難歇的愚者,他實在太蠢,蠢的淨做些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自大又沒道理還苦心害累人的事!”
這時的帛逸似乎已經忽略掉了身邊還立着一個殊兒,他這一通吐口曼曼分明只是自己自顧自的宣洩情緒郁結:“直到冥冥之中她們再度相遇,直到他漸漸已經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非卿不可……卻一切都為時已晚。”于此重颔首搖頭,苦笑着默了一默。須臾突然擡目,聲息陡厲,“他活該做這天底下第一負心人!”
殊兒突然頭痛欲裂!
負性薄情,負心負義……不,不是的,分明不是的,不是的啊!不是這樣的!
心底下有一個與她自己毫無二致的聲音急急鑿鑿的翻湧起來,殊兒在這一刻頭腦兀地放空哄鳴。她什麽都來不及去想,也不知道自己該去想些什麽。
萬頃重負瞬息逼仄,驅不散看不清的厚重陰霾齊齊充斥與席卷。殊兒不經意的擡手死死扣住太陽穴,視線已比夜光凄迷。就如此不明所以的快速離開。
永夜無邊,帛逸木楞楞的看着那道倩麗嬈嬈的身影就此把自己迷失在黑暗、陰霾的光影闌珊盡處,良久無言、良久無息。
一陣風過,帶起眼睑一片潤澤。擡手顫巍巍的一碰觸,才恍然驚覺,原來他流淚了……
又流淚了,因為她。
第五十六回 哪個少女不懷春……
妝成碧玉的高臺聳立入雲,一道瘦橋飛架于雕琢着麒麟凰鳳的石板、宮闕之間。
橋的這一頭,上官殊兒紫裙輕羅、衣袂鼓鼓;橋的那一頭,少年臨風負手,茕茕獨立,秀美無雙的俊面之上噙着笑也含着情。
飛虹瘦橋之下,是一懷泠潺不歇的坦緩碧水。有風乍起,水面浮波,碧紋清澈。
這裏,是殊兒的夢境……
如斯清朗的美麗景致貼着心口恣意的流淌過去,忽地起了一脈脈如織的惬意。殊兒心性大好,阖眸淺抿昙唇深深的吮吸了一口摻雜草木芬芳、又依稀伴些桂花酒幽香的空氣後,便覺身子一輕,即而足尖點地、猛地向上一躍,和風盈盈的飛上小橋,往那小橋另一端的少年處走過去。
但就在這一時,她卻兀地慌了神!
少年……可哪裏有什麽少年?
她尋不到,一任自個凝起瞳眸怎般仔仔細細的左右環顧、四處找尋也就是尋不到!
下意識的迫切鑿鑿如驟雨疾風般铮地撕扯起她的心房,殊兒頓感一種無處可依、無枝可栖的茫然,這茫然跟着帶起了她惶惶不安的心緒與焦躁。
她向那瘦橋一頭一路疾奔,感知着周匝漫溯起了緊密的疾風,這風因了她奔走的步韻之快而勢頭幻似刮痧。
她不管顧,騁着心緒急急切切的奔行愈快,幾步便至了橋頭下了橋身。
這一處接連着的洞天宮闕華美威儀的難以方物,雖是幻境,而頭頂卻亦是一大片清淩淩的晶耀天幕。有風盈袖拂發,殊兒情念更亂更零,一雙眸子噙焦帶灼……便在這時目光一凝,她在四下裏環顧了幾個圈子之後終于有了一個驚蟄!
便在方才那絕美少年亭立着的橋頭,那原封不動的地方,此刻赫然卧着一只長毛如雪、姿态慵懶的乖憨白兔!
這……
殊兒心念惝恍了一陣子,旋即抿抿唇兮定下念頭,冶步逶迤的一點點向那兔兒走過去。
她并不害怕這可愛的小小精靈,即便它此時此刻突忽的出現實在是詭異的很。因為她是認識這兔兒的,這兔兒分明就是她養在閨房日夜作伴的那一只啊!
“兔兒兔兒,你怎麽也至了這似夢似真的境地?”這時殊兒已迎那小兔蹲下身子,以手撐着膝頭側一側目、言笑曼曼的淺問,“這到底是我在做夢,還是我陰差陽錯的闖入到了你的夢寐裏?”好奇于此突然氤氲,她抿唇搖頭,依舊是不能思量清楚的。便也就不去思量,而是擡手向前打算将那小白兔圈攬着抱起來。
不想那兔子似是懂得她的全部心事,在她柔荑前探、玉指即将觸碰到軟款唆滑的一身兔毛時,白兔驟地向後蹦躍開去,不多不少剛好避開了殊兒很自然的圈抱。
“嗯……”白兔的舉動實在是反常了,殊兒尴尬了一下,複一蹙黛眉十分不解,“你不認識我了?”
卻沒有等到白兔的回應,它自然是不會回應她的……但就在這一刻,一團迷離如織的青色光影透着亮的把那白兔包裹、環繞在中間,不待殊兒反應,白兔已于原地甫一仰首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氣度翩翩、風流俊秀的谪仙般精致倜傥的少年!正是方才突然出現又突然失蹤、殊兒找了若許時刻的那位少年!
這少年兩道劍眉狹長斜飛,一雙鳳眼含着風流貴胄又出塵離煙火的隔世的笑,墨發披肩、玉袍無風自動,周身有粼粼波光回風動雪。這一身自冷處幽幽泛起來的美麗妖嬈、天成态度,看呆了蹲在地上僵了手臂的上官殊兒!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不能同世生,但求同歸土……
殊兒就這麽木楞楞的蹲在地上幾近神癡,癡癡傻傻的看着自己養于閨房、經日伴在身邊的白兔就這樣在她眼前一點點化現成人,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麽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化現的少年微颔首,噙笑薄唇徐徐微動:“娘子。”溫潤而不失清悅的聲音,他負在身後的一只手探了出來,掌心握一支翠玉長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