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13)

王府之中大抵的金玉爛俗,只覺這屋內簡單的格局、樸素的物什具是賞心悅目的很。殊兒四下打量一圈,便擇了靠窗的位置與帛逸一并落座。

這個位置剛好可以嗅到順着窗棱縫隙漫溯進來的草木芬芳,濕濕潤潤沁人心脾。帛逸深嗅一口,頓覺神明氣順,桃花目直視對面的殊兒,帶着兩分淩厲:“三小姐既然只身一人獨來遼王府,便足以見得英氣膽魄與不羁風範,想來不是一個扭捏拘泥之人吧!”他素指輕扣幾面,狀似悠然,辰目光暈爍動,“在下既然是王府的管家,便也是王爺的左右手。”邊言語,似不經心的将目光投向窗外錯落了一圈、複又收回對着殊兒,“王爺既然放心把這麽大一個王府交由在下打理,三小姐就也當明白,在下有些時候,亦可代王爺行事。”

他兜兜轉轉的說了這麽多,字裏行間的意思無外乎就是要殊兒把關乎他遼王府令牌的來龍去脈告知于他。殊兒自然也明白這層意思。

周匝因了地處陰潮的緣故而生出一層斑駁的霧氣,淺淡的水汽将衣袂打濕了幾分,于這金秋時節倒是更加飒沓。殊兒斂眸一笑:“這令牌看來管家确實是認得的。”揚檀唇淡讪,身子略略前探去一些,忽地壓低了語氣又進一步道,“家兄上官競風出府當值時,好生生的便被一瘋癫的乞丐給攔截住了,硬是将這令牌塞了過來,并告了遼王爺一大狀呢……”微頓口,“他居然狀告遼王爺拂逆聖意、忤逆皇權,擅自差人剿滅了他丐幫!而這現場尋到的遼王府令牌,便是他的證據。”

原是這麽一遭等閑事兒!帛逸心知。又兀地一忿,他不是個輕易便可以觸動肝火的人,此刻心情驟然這般抑郁,多有因了殊兒之故……但殊兒不會明白。

他耳聞殊兒口口聲聲“丐幫”,大有向着丐幫偏着丐幫的意思,他心裏就不經意的閃過一痛!雖然他知道自己不該這般容易善于感傷,但是他控制不住。

望眼前明眸善睐、眉目淩厲的女子……帛逸心中苦澀之感愈發綿長難扼。殊兒啊殊兒,我為什麽一定要去剿滅丐幫,你可知道?你可懂得?

這裏邊兒,一面确實是我自己對于丐幫近年來種種行徑看不憤了些,可極大的因素,是為了你啊……誰叫他們吃了雄心豹子膽的居然動到了你的頭上來,讓你吃了這許多的苦楚!

可你忘了,你全部都忘了……包括海中孤島之上專屬于我們二人的那一個月的美麗獨處,那些時光。你,再也記不得了!

他悶悶一嘆,感傷四起。又在這同時因了素性的機謹頭腦而轉了思緒,甫地對號入座,想到上官競風的官職乃是正四品吏部侍郎。告狀……怎麽都不該是他管顧的事兒,為何那乞丐竟那般巧合的不開眼的找上了他?實在是莫名的很!

但帛逸自己又與上官競風的交集不多,競風也沒有理由在自己身上做文章、使絆子。

這一通思緒暗暗兜轉,最後一念落在心裏,帛逸有了一個明斷。顯然,帛逸與殊兒的想法一致,就是自己莫非被太子給算計了?

眼下樁樁件件掰開了擺明了一眼看過去,似乎這個可能性是最大的……

其實他們不知道,他們這一衆人委實是冤枉了太子!令牌一事,純屬湊巧!那丐幫長老幾經流離颠沛之苦,臨死前機緣巧合之下遇到了上官競風,他便病急亂投醫。這委實是巧合……

世間的事往往就是這般的湊巧!不過,這一遭事兒齊齊的堆疊着放到眼下來看,又似乎這諸多鋪墊為得全部都是同一件事,就是成全殊兒與帛逸這兩個緣分并未了斷之人的再次相見……只是這些,冥冥無極命盤裏游離着的機緣定數,沒誰可以知道的明明白白。

殊兒不動聲色的暗中睨着帛逸的神情變化,她因失卻了與帛逸之間的那一段記憶之故,自然不能對帛逸此時的重重心事領會太多,只當他是在忖量事态。

這時帛逸的思緒剛好又兜轉在了殊兒身上,但已無關私事,他抛開錯綜複雜的感情因素單純審視這件事,委實不明此番怎麽會讓上官殊兒這一個女子獨來王府?

轉念片刻,帛逸又好似明白了幾分……他身為親王,對帝都時局變幻自然是了解的,特別是對于同皇族多有牽連的名門世族也更是了解頗多。他明白上官嫡出三小姐上官殊兒乃是上官這一任的新任族長。雖然她美名遠比英名流傳更廣,但這一番交集下來,憑着感覺也可體察出她是個英毅果敢不輸男兒的。想必那素來做了兩袖清風、潔身自好之态的上官大人不便親自來遼王府,他恐被有心之人平白生了是非,于是便叫自己這任着族長一職的親妹子代他走這一遭。她畢竟是上官一族的族長、是當家人,于情于理也都是說得過去的。

念及此,帛逸便把這層意思心照不宣了下去,菱唇溫溫勾了一笑:“小姐既已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那不妨就再直接一些……不知,令兄上官大人是什麽意思?”他心裏誠是一點兒都不急的,既然上官殊兒會來遼王府把這“狀告”一事同他開誠布公,想必便是大有做個“順水人情”之意了。

第四十七回 族長氣勢顯、王孫本多情(2)

“管家怎麽說起這些無由頭的東西來了?”殊兒明眸潋滟,揚唇笑顏清淺,“小女子只是為了來看看自家的五妹,方才進府時便叫人如是去禀了,不是麽?”她單手将耳畔垂下的青絲往後拂了一拂,笑意清澈如水不染一塵,“至于家兄是什麽意思,管家如此精明,該不會不明白吧!”複又小聲糯糯,在同時将玉指間握着的那枚令牌往帛逸跟前再次遞過去,“這東西原是無意間得到的,我這一遭便來把它物歸原主。”複停一停,水眸定格在帛逸眉宇間,“完璧歸趙不為其它,只因家兄與小女子都明白遼王爺必然不會做出違逆聖意之事,故自然不能叫那乞人公然污蔑了王爺、诟害了王爺。”又掃一眼已被帛逸接過在手的令牌,語氣幹練穩沉不變,“這令牌,我可是還給王爺了,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不過,這一次雖家兄與我都知道遼王爺是無辜的,若是再有下一次,這令牌亦或什麽可識身份的王府之物無意落到旁人手裏,知不知道遼王爺是無辜的,可就不一定了。”于此錯目,聲息緩下,“還望管家,多提點着遼王殿下一些,要他防備着點兒、仔細着點兒好。”

殊兒這有模有樣大顯當家人風範的一通舉止言行,被帛逸看在眼裏便生出了另外一番別樣的滋味來。他忽覺這女嬌娥時不時閃現而出的飒爽風情更令他歡喜,又或者說無論她是何等的面貌、何等的風情,只要入在他的眼裏、落在他的心裏便都是歡喜的。

上官競風是什麽意思,帛逸已然明白,一開始就是明白的。但不消挑破:“五小姐這幾年來跟在王爺身邊,是很得器重的,三小姐大可放心。”他不動聲色的把那遼王府小令收入夾袖,并着殊兒起身,踱至門邊,隔過草木蔥郁的小徑,往西廂房的位置示意了一下,“從這裏過去,右拐上了長廊,第二間屋室便是五小姐的閨閣了。”他見殊兒既已把話鋒接到了忻冬身上,明顯是借着看望忻冬這個由頭而淡化了這一遭的目的,也就跟着一并如此圓了這個話題。

殊兒亦是會意,在帛逸的引領之下行出木廂房,又對他柔柔的斂。新!回~憶。論~壇。一斂襟,絲縷青絲無風自動、笑靥如花:“謝過管家。”複邁小步踱至他身側,很自然的停住,語氣壓低,“家兄為官,一向是非分明。此次之所以可‘證明’遼王殿下是無辜的,全因那告狀的乞丐幾經暴斃而亡,所謂一死百了。你懂?”這是實話。無論丐幫是不是遼王私自差人去剿滅的,既然那遞了物證的人證已經死去,這個人情給的也就十分方便。雖然上官競風不願與皇族多有牽扯,但身在官場又怎麽可能真正獨善其身?借此一事若能與遼王府結下些許的交情,不說競風,對上官家是極其利好的。

殊兒畢竟是上官家的現任族長,時今上官若想重于京都立足,便不得不開拓自己的人脈、打下全新的根基。

帛逸眸色一亮。

這時殊兒言罷,已一轉足髁與他離了幾離:“我去看看五妹,權且告辭了。”

帛逸回神,抿笑颔首。

借愈發燦然的金秋日光,帛逸見她一襲素淨的身形被包裹在成陣綿展的光波裏,整個人像是被鍍了一層橘黃色的暖暖的金。有風吹過,遠遠兒見她衣袂和風飄然、身影驚鴻翩跹,只一個越行越遠的背影,那般清麗又空靈的陶然美态,人世間便尚尋不到一個可以臨摹恰當妥帖的辭藻。

“這個女人不僅漂亮,還是這般伶牙俐齒的鐵娘子!”帛逸唇兮微動,不由半斂起辰星朗然的睛目,兀自小聲嘀咕,“征服這麽一個好勝要強、極負于優越感的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

最好的辦法就是……娶了她!

他唇畔斜勾,喧喧咄咄的笑了起來。心湖深處一脈漣漪微微拂過,只這一脈,微微的,就足以攪亂原本自以為足夠平靜的一池春水。

他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了……他突然開始憤恨自己為何要失約于她!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到足夠的從容的,可是他錯了,在複次再見到她時的那第一眼,他就知道他錯了!

共賞桃花,多麽美,多麽美的約定啊……

他要讓她再次愛上他。一定的!既然她已忘記了過去的他,那麽,便叫她重新認識現在的他!

那一年前風塵匆匆的離開,一年後莫可奈何的失約,他本以為自己與她之間這一場緣分猶如朝來寒雨晚來風般的盡了,他不願再打亂她平靜的生活,也不願讓自己再度淪陷、輾轉于徒徒生出的錯亂糾葛裏自拔不得、救贖無門。

時今看來,這緣分……還是盡不了的。若離了她,若失了她,那才是真正的救贖無門呵。他這一生,是注定再也離不開她了!

十一歲那年他就錯失了将她牢牢抓住的機會,時今,他不願自己再一次錯失了……也絕對不會再一次如此糊塗的錯失了!

她……是他的!永遠都是!

第四十八回 姐妹再聚首、溫情問籌謀

辦成了競風一再囑咐、交托于自個的這麽件送順水人情的事兒,殊兒整個人由內至外瞬間就覺得極是舒心、極是愉悅,整個人都輕靈靈的有些飄忽。

所謂無事一身輕,大抵就是如此吧!

遼王府內一處處小亭池渠、一棵棵草木花卉都在她一雙盈盈妙眸裏脫胎換骨出了別樣的情趣。殊兒按着帛逸方才給的指引,一路且賞景且行步的往了王府西廂房的方向走,沿小徑樹蔭一路行到盡頭,即而右拐上了漢白玉雕镂狻猊并祥雲的長廊,駐足于正數第二間房屋,微想一下,唇畔抿了絲笑,擡玉指輕輕叩門。

忻冬早便聞了這一陣輕快且蕩逸的足步聲,心裏清楚不是帛逸,一時又不知來人是誰。她正兀自尋思着,便聽到一陣斷斷續續的叩門。很順勢的“支啦”一聲将房門打開,整個人甫地怔了一怔!

燦然的秋陽因了天幕間流雲的飄擺,天光被分割出一圈圈、一塊塊的小韻致斑點。一縷剪影平展鋪陳在來人美麗瑰嬈、隔絕着七年多的風塵氣息的面靥上,那絕美的面容便被忻冬瞧着熟悉又陌生了。那是……她看到三姐上官殊兒就站在自己的閨閣房門之外,正噙一縷淺淺的淡笑,含笑含盈的瞧着她!

“三姐!”忻冬心頭頓然一舒,即而那些沉冗的心念便跟着心靈的舒展,而被打開一道大大的缺口。萬頃化不開的情愫跟着灌溉、輾轉、晃蕩、鋪陳其中……她杏眸含淚,就着盈盈光波與無盡動容而喚出了這一聲真情脈脈的“三姐”。

忻冬的确因了帛逸的緣故,對自己這位姐姐多少存了些莫名的隔閡。但當自己這位姐姐、自己的親人如此猝然的站在自己眼前,眉眼盈盈的凝視着自己時,她還是頓然就覺一種無比溫暖、無比可親的濃濃的欣喜之感潤澤了心田去。

人就是這麽一個十分矛盾的矛盾體,恨與愛、怨與依賴時常都無法形成一個正比。

一聲“三姐”喚的殊兒也心頭一疼,接連有溫暖熱流貼着燙着滾過心尖:“好妹妹,是姐姐,姐姐來看你了。”百念紛擾,一股劇烈的念力驅使着殊兒忍不住一把摟住忻冬,玉指撫摸着妹妹半披在肩頭的發絲,情緒錯綜、很言不清。

忻冬淚眼娑婆,二姊妹這麽一通重面過後,便引着殊兒步入了廂房裏去。

殊兒并忻冬在一幅潑墨山水圖下對面落座,殊兒凝眸仔細端詳了五妹一陣子,櫻口徐徐一聲嘆息:“三姐去年這會子便來了帝都,原本該早些就來看小五你的。”她黛眉一颦,“但那個時候我才到京都,許多地方、許多盤枝脈絡需要熟悉。”言此左右環視一圈,“又加之這遼王府乃是親王府邸,不比尋常之地,三姐沒個由頭的也不好随便就來叨擾。如此,竟不覺就耽擱到了時今才來瞧妹妹。做姐姐的委實慚愧。”她颔一颔首。

說話的空擋裏,忻冬已拈着琺琅小壺将兩盞茶倒滿,取一盞親自遞到殊兒面前,明眸噙起笑意:“三姐說的哪裏話?這其中的許多緣故與不便,妹妹也是知道的。三姐時時刻刻都不曾把小五給忘了,小五這心裏邊兒可滿滿的都是感激!何曾就說起慚愧來了?”語盡招呼殊兒飲口茶水潤喉。

殊兒小口啜飲着清茶,溫溫的綠茶裏配着玫瑰與少許的決明子,初入口時便愈發澀苦的緊,但苦至濃處接連而氤氲出的甘甜與清涼氣息也就愈發的濃郁。她心情因了茶的禪味而幾近明朗,腦海之中思緒暗動,開始試探着同忻冬狀似閑聊了起來,一來二去幾句就婉轉的把話題引到了遼王身上去:“五妹,你在二皇子身邊伴了這樣久,可知這位遼王殿下是何樣的為人呢?”競風身在官場,無論他口裏說着願與不願,他心裏也都該明白,是決計做不到不與朝中任何一派勢力有所牽連的。而上官家既已有了重新立足京都的打算,則更加得尋一派強有力的勢力作為一時無憂的倚靠、好慢慢兒穩紮穩打的将日後根基仔細的延伸下去。時今既然與遼王府有了這麽一層“順水人情”的關系,加之五小姐上官忻冬又身在遼王府,那真不妨打聽打聽這位遼王是個怎般的為人、怎般的風貌。歸根結底,是不會有害處的。

聞殊兒問起帛逸,忻冬定了一下神,心知素性聰穎、謀事精準的三姐不會無端問些不打緊的話,但又一時解不得殊兒這許多的心思:“二皇子這個人,是很好的、是極好的。”她蹙眉略略轉動了一下心思,在思量的空擋裏就順嘴言了這誇贊的話。後甫地察覺到,不覺雙頰微泛潮紅,但語氣顯然條理了不少,“他身為皇室貴胄,卻不見一般皇室子弟的跋扈輕浮。他雖倜傥風流、行事往往不羁,卻只是‘君子愛美’的單純欣賞,從不下流。他雖行事偶有狠戾,也盡是些除暴安良的磊落行徑。他雖因受着皇上的寵愛而多有出格行事,卻也不單單是因了恃寵而驕,而是發乎于一份常人所難具有的擔當與膽氣。”

耳聞忻冬持着不緩不急、又偏生甚是向往的口氣,處處都說盡了這位二皇子的許多好處。殊兒重拈起茶盞又慢悠悠的啜飲了一口,安靜的聽她言完這些,适才擡了眸子聲息柔緩:“大哥早便給你修過書信的,信裏邊兒該是叫你尋個由頭辭了遼王、重回上官府去。你卻還如此舍不得他,莫不是……愛上了他?”身子一探,口吻略壓低。

“我……”忻冬口快心直,一個“我”字沒走心就順勢吐了出來。猝地一緘口後,又瞧見殊兒含笑打量着她微紅的面頰,忙又抿了唇兮斂下語氣重新吐口,“我對他的态度,只是當做兄長看待……我只希望他好,旁的什麽都沒有。”顯然她說的這話是絕對的違心話,就在一年前她還因了帛逸對殊兒的念念不忘而憤懑于心、甚至于頭腦一昏便對他做了那般的算計。但這些她不能讓殊兒知道,是一定不能讓殊兒知道的,“大哥确實多有修書給我。我不離開……不僅是因為不舍與二皇子這麽些年的緣分,還是為了上官。”忻冬展眉複與殊兒直視。

“為了上官?”這個回複與殊兒心下裏某些籌謀不謀而合,她心裏一動。

忻冬點頭,穩言繼續道:“二皇子他霸氣疏狂慣了,若我如此聽你們話的離開他的遼王府回了我的上官府,他會覺得我在他與上官之間選擇了上官,必然不悅。”微穩情緒,“憑空裏得罪了這麽位皇子親王,對我們上官也十分的不好啊!我便尋思着,倒不如我留下來先不回去,興許還能為上官與遼王之間牽一條線、搭一架橋。如此,便是對誰都好的了。”斂眸緘言。

殊兒且聞且點頭,她已不願在乎忻冬對遼王究竟是持着一種怎樣的感情,橫豎那是五妹的私事,與大局暫時還無關什麽痛癢:“三姐也是這個意思。”她颔首應道。忻冬方才那些話說的顯然很合她的心意,“我這一遭原想囑咐你的話,此時看來也不必囑咐了。”擡手搭上了忻冬的手腕,垂眉溫溫,“因為,你都明白。”

忻冬的個性本就灑脫,又因自小便離開了風波詭異的世家大族,跟在帛逸身邊絲毫不理會政治的明暗。如此便愈發造就了她不喜事事都蒙上心機、多添籌謀的性子。殊兒此時這番言語、這般态度,都是她所不喜的,但她委實不好多說些什麽,只得錯開了三姐的目光,有些含糊的點了點頭。

一別經年的兩姐妹又這麽聚了一會子,眼瞧着天至晌午,殊兒便起身告辭。

忻冬将她送出門口送下了長廊,望着那抹驚鴻一般漸行漸遠的翩然身影,她不由搖頭嘆息,嘆帛逸與殊兒這兩個人,若是肩并着肩立于一處,一眼瞧過去倒也委實是一對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

只是……

偏生一個癡情癡心念念不忘,一個根本不曾上心更何來專心?真真是做弄中的做弄!

只可憐忻冬自己為了帛逸苦苦熬心苦苦守候苦苦凝望,自打那夜她對他行了算計之事後,他對她便大多都是徒有其表的敷衍,更是連之前那幻似兄妹的情分都好像再也沒有了。這小一年的時光,忻冬她過得并不快樂,甚至是她自打來到這個世界遇到帛逸之後,最不快樂的一段時光。

她不知道這樣的尴尬、這樣的日子究竟走到何等境地才會是一個頭,更不知道往後望不穿的長路漫漫究竟會以怎樣一種形式作為歸結。每每觸及、每每想起,便都會懷揣起一陣無法言明的發悸又發怵的惶恐……卻是怨得了誰?豈不忎是做弄的緊!

第四十九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七(1)

自打殊兒自忻冬那裏出來,便仿佛有一種極濃郁難散的感覺充斥着四肢百骸。這感覺很是飄渺、很是異樣、也很是沒有道理的打緊!

她足步輕巧的踏行在這一條娑婆的草木小徑,不由蹙起一雙眸子,神智兀地一陣惝恍,不知不覺便出了神,腦海裏忽地漫溯起一些奇奇怪怪的念頭。這一懷念頭斷續且跳躍、時深時又淺,好似并不是殊兒自己可以掌控得了的。

就順着這樣一些頗為無端、頗為沒有道理的怪異神思,恍惚間一幕幕莫名其妙的畫面跟着一并活色生香的順着呈現在了眼簾……

【願侬此日生雙翼,随花飛到天盡頭】

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生總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來來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地也空,換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銀也空,死後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

腦海忽生佛偈杳杳、梵音飄飄,令月跟着心生紛繁,又不知這般紛繁的感情究竟應往何處擱置方能驅散。

自打當日一別,這位情窦初開的美麗公主便開始不自覺的陷入到,對華棂深深的思念之中……那感覺是如許如許的強烈,那感覺使得她不能自拔。

人就是這個樣子,每每等到失卻了心頭那些不可追的美好時,才後知後覺于自己先前曾得到的那些幸福。一些真相太殘酷,令月她寧願自己不知道,寧願自己永遠都不知道華棂的真實身份,那樣她或許還會好過一些。然而眼下正因對他已了解頗多,故而她已再做不得了從容。

每日裏,她只是點燃一支檀木香,将寝宮裏那些雕镂了精致牡丹花卉的軒窗半開。然後她倚身前探,揚頸擡睫,細數着天邊卷卷疏疏的雲彩或者霞光度日。

夜幕降下、亦或日出之後,她也會着一件稀松的寬鳳尾衣裙、散着蓬松的烏發在寝宮之內安靜且斷續的起舞。她自顧自傾倒在滿屋紅橘柔和的溶溶輝光之中,好似不再管顧流年飛度、韶華傾負……畢竟這是多年來,日益養成的習慣。

但那蓮轉足髁袅袅婷婷的舞步,卻變得越來越沉重了。因為懷揣了對華棂這般一往情深的情念,令月再難操起以往時的那種輕盈姿态!

卻也只有在起舞時,她才會感覺自己已被造化抽空的生命,再一次重新複蘇了過來……

她也會常常篤猜,篤猜着華棂他會不會仍舊躲在某個星月齊齊掩飾、交疊下的一隅角落裏,企企盼盼的向這邊望過來、再望過來,悄無聲息的、靜靜的看着,看茜紗窗下,被燭火搖搖曳曳掩映開合的暗黃暗黃的暖暖窗紙之上,映出的淡淡一圈,那個曼妙淡墨、猶如皮影樣的淺淺一抹影像……

于是,原本輕盈的舞姿被硬生生賦予上了這樣諸多的難梳繁緒,又端得能夠再度輕盈下去呢?

但有一點卻是确定無疑的。那就是,在起舞的這麽一個須臾時刻,令月她覺得,她與華棂兩人之間的距離忽然貼得很近很近。近得甚至于,他的腳步、他的呼吸、他的淺淺的薄荷味道的體香……她仿佛都可以那麽輕而易舉的、感覺得到。

然而現實呵,殘酷又直白的不可變更并不溫柔的現實是……一個宮裏、一個宮外,隔一牆,隔天涯!

令月就這樣生生的守着、候着、等着、望着、念着、盼着……整整的,從一個三月清風的明朗初春,挨過了燥燥盛夏,直捱到了飄了滿園碩果香氣的冷瑟金秋。

華棂不知是出乎一種怎般做弄的心念,這期間居然絕情如斯的從來再沒有同令月見過面。

還好,令月竟日裏有晴雪與她相伴,倒也不至完全死氣。

禦花園央,有亭名浮殷。取意于:浮碧空從天上得, 殷紅應自日邊來。

令月今日起了大早。準确的說,是一夜都沒有能夠睡的安穩。她近來心事尤其繁重,不知是否是因了蕭條的秋日飒沓而至的緣故。

早早的,她在晴雪的陪同之下往浮殷亭散心。

她着了式樣簡單的淺紫色寬邊宮裙,斜挽起的流雲髻上只以牛骨小簪固定,不曾粉飾一支珠玉。娥眉淡掃、粉黛淺施,這使令月看上去委實是清麗幹淨的很。

就這樣一路持着郁郁心緒上了小亭子,凝眸睥望那一側泛着微波的碧水一池,令月才覺這堵得滿滿的心事漸有了些好轉的勢頭。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聞說灞水橋邊,年年春暮,滿地飄香絮。掩映夕陽千萬樹,不道離情正苦。

上苑風和,瑣窗晝靜,調弄嬌莺語。傷春人瘦,倚闌半饷延伫……

令月擡手接住那些被缪轉天風帶起的落葉,積少成多在掌心裏,不多時便成了一個微型的花冢。一眼看去,盡是紅綠蕭條、景致凋零,凄殇殇的樣子。一些起于悄無聲息處的頹廢味道開始跟着萎靡、蒸騰起來。

“是五妹妹麽?”

池上小亭偏後處,一道嬌滴的女聲兀地貫穿了空氣漫溯了過來。

令月側眸轉首,甫地瞧見二公主宓顏就正襟坐在靠裏些的小亭子裏。她着一件乳白色的緞子長裙,青羅腰帶束縛,寬大的荷花褶皺的、開到酥胸的領子,長發很随意的披散在柔肩上,定睛仔細看,才發現是在發梢底處用夜明珠飾的青簪子松松绾了一個髻。這般姿态的二姐姐,讓令月覺得可喜。

宓顏唇底一道暗紅,卻沒有施豆蔻,是真正的素面朝天,俨然一副可親可近的親昵長姐模樣。

“給公主娘娘請安!”尚不待令月有所舉措,忽見身邊伴着的晴雪急匆匆就是一個行禮請安。

令月心口跟着甫地一震……

宓顏正撫弄額前流蘇的玉手伴那一聲問安而騰地一下定住,極快後兀地漠了眼睑:“公主娘娘?”她慵懶的眸子忽地噙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氣焰,挑眉一笑,整個人兒都被這個笑靥渲染的有些近乎邪氣,“是誰教你這麽個稱呼的?”身子不動、一雙玉臂亦不再動,只是一張臉上表情流盼、內涵淵深。她隔過令月不管顧,如是對着晴雪漠聲道。

令月的心突然一陣狂跳,伴着一并襲來的漸趨徹骨的冰涼……

晴雪原本只是為了示好,不想二公主似乎不太領她的情?迫于氣場逼仄,她亦一驚:“回公主娘娘,若是指‘娘娘’二字,則是……五公主。”晴雪落身垂睑,聲音在發顫,在逐漸降低。

“噗通——”真的是心在顫抖!令月随晴雪話音起落,她這顆心頓然癱了大半兒……她甚至錯開了眸子不敢去看晴雪的面目表情。

“公主娘娘”這個稱呼确實是她告訴晴雪的,但她實在是想不通,原本只是自己無心無意間吐出的一句玩話,怎麽這晴雪還就給當了真?且關鍵時刻,晴雪她就這樣便把自己給出賣了……出賣的這般順手、不加遲疑!

想來這個答複宓顏聽得很是奇怪:“是麽?”她唇瓣暗花妖嬈,一緩之後那語氣終于高昂起來,玉盤崩裂、火焰接天,“那回話時不知口稱‘奴婢’又是誰教你的!難不成也是五公主教的!”

聽得出來宓顏是極不喜歡晴雪的,這般昭著的喝叱口吻做弄的令月也胸口猝伏、渾然一震!

晴雪娟秀的面頰終于被甫地震撼的青白輪轉:“回……回二公主。”再開言便明顯乖順了許多,“不是的,是……是奴婢自己疏忽了。”斷斷續續、喘喘停停,總算把這一句話給說了完。

宓顏的心情适才稍有平複。地上之人已經蟄伏,自己,少不得側目啓唇做了一個深深吐納。

“公主娘娘?”似依在夢酣,晴雪半晌得不到宓顏下文為何,心緒焦煩,大着膽子、揚起眉目緩言發問。

這次的依然錯口,不禁讓令月都在懷疑這小宮娥是太聰明、還是太不聰明……這個懷疑,使得她權且先擱置住了自己被她出賣的幽恨難平。憑着這些日子以來對晴雪零零散散的映象,晴雪,當是頗具穎睿機敏;靜下心緒好好**一番,它日興許可以成就一番意想不到的氣候。這也是為什麽令月甘願委下公主的架子,對這一個小小宮娥上心許多的原因之一!這其裏縱有着幾許緣份的因由存着,卻也不得不承認,令月公主,也是有私心的。

可眼下情景,宓顏态度擺在那裏,縱使再不明眼的人都應該知道錯處由着哪裏吧?卻為什麽,晴雪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觸這太歲黴頭,出口言話依舊還稱“公主娘娘”?

令月的疑問,在看到冷宓顏下一個反應的同時裏,頃然消解。晴雪,到底還是太聰明。

淡漠的,宓顏冷笑一聲:“既是你自己,又何必賴到五公主的頭上去?”她移步将身子碎碎折回原處,依舊利語、但俨然變作說教,“‘公主娘娘’這般稱謂,當是可以亂用的麽?”

晴雪的僞裝巧妙地瞞過了對她太不熟悉的宓顏公主。顯然易見,宓顏只當她愚笨。

事已至此,接下來需要做出的舉止為何,着實再不消得令月費心:“奴婢知道錯了……若有錯處請二公主可千萬千萬切莫怪到五公主頭上去,奴婢甘願受罰!”晴雪咬咬牙,旋即低首,将整個身子都匍匐在了地表。稱呼已在順理成章中改了過來,沒有認下、卻也并不否認,答的太極柔和、餘地充分,又一副自知已經拖累五公主,然不說又不心甘的無辜模樣。

這樣一個人,若走正途,定成氣候;若小聰明、欺詐算計,那麽鐵定聰明反被聰明誤。

旁觀者清,當局者也未必迷途。大千世事、龍鳳深宮,誰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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