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12)

沒有了……心下一澀,唇畔碎碎念念,只剩下這樣一句極反複的嗫嚅喃呢。

她的動作極其輕、極其柔。如此,睡夢中的上官纡蓉只是感覺到自己掉進了一汪水裏,然後,一傾散化,散化成了弱水三千、成千上萬裏的一滴,小小的、淺淺的一滴。

真的,真的變成了一滴水,真正的水……就此融化于悄然無息的無邊永夜,融化在母女之間最為親密真摯的情緣之中。

這一刻,忽然覺得心有所依、心有所靠。

第四十三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其六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令月不敢太過驚擾到自己的母妃,她夜裏無端端的闖入進來若是叫母妃發現,則必然會擔心不少。

但她又實在是太過困倦了,便在不知不覺中給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已過了好一陣子,還好上官昭儀當晚睡的很熟,并沒有被女兒驚擾到。

令月瞧着窗子外面極沉的一汪夜色,覺得還是等天亮了之後再離開好一些。就倚身擇了個臨屏風的位子落座下去,擡手拈起脖頸間母妃送自己的那枚白玉兔,對那兔兒訴了半宿的綿綿心事,無外乎的都是些關于華棂這個映像不錯的“玩伴”的心事。

她輕輕道:“小兔子,你知道麽。我自幼久居于深宮,從不曾見到過似他那般可以觸動我心弦的可愛男子……我對他,我對他動心了……我難得動了一次心,卻為什麽他竟是我的皇弟?看來心這個東西,當真,當真是動不得的……”她且思且念叨,越思越念叨就越傷心,不知不覺那成陣的淚波便有若決堤的洪水,打濕她姣好面目之上兩道紅闌幹。

同時她又太孤僻和沉溺,沉溺在自己這一懷自怨自憐的小世界裏,以至她并沒有察覺到屏風之後,早已醒來的上官昭儀立着身子默默注視了她好一段時間,卻極安靜,不忍打擾到自己這位最寶貝的女兒……

晨曦的時候,令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母妃的寝宮。在出了正門的同時一瞬,有個身影迎着自己直面行來,眼看着就要撞在一起,那麽的猝不及防!

但好歹那冒失之人到底及時收住了腳,這才給避免了去。

令月無意識的蹙眉,凝目審視眼前魯莽的來人,見她天青薄裙、花蕾束發,分明是個年紀不大的宮娥扮相。晨光漸濃,淹沒了她的眉目面靥,淡淡冷冷的虛白曙光掩映交疊,稍稍可以窺出那張嫩嫩的面上存乎着一兩處清秀。并不纖狹的長目因着深宮後院裏一些隔世的塵埃,略帶着些倦倦的煙火氣。

令月沒有微惱,只是忍俊不禁的晃了幾瞥淺簡好奇,好奇竟是哪個宮的女婢,有着這樣大的一番自若氣場,這樣不識規矩,與自己險些撞了滿懷也不認錯行禮?

正疑惑時,那個木頭般定在當地的、似是呆呆傻傻遲遲頓頓、又似是心态有素滿溢鎮定的小宮娥,終于有了反應。忻冬向着令月……不,不是忻冬,是這小宮娥向着令月懶懶的欠了欠身,就算了事。

令月頓又奇怪的很,心道莫非這小宮女是才進宮來的,故不識得這些禮儀?思量于此,她也不知是哪裏滋生出的難得的好心情,和顏悅色的一垂眸,口吻并無嗔責:“你是初進宮來的吧!深宮裏規矩多,可還習慣麽?”

聞得言話入耳,這小宮娥一張俏面頓生受寵若驚的情态。她左右四下裏瞧瞧,這才意識到眼前這位高貴靈韻不可方物的女子是在同自己說話,忙不疊曲了身子一個額首:“多謝娘娘……公主關心,晴雪一切都好。”

起先聽她喚了一聲“娘娘”,令月黛眉微微一蹙,真真不知自己是喜、還是怒了。但又聽她轉而飛快的改口稱了“公主”,這便又覺得忍俊不禁的很。

到底是個善解人意的淘巧公主,令月脾氣與為人又不似宮裏其她姊妹那般逞強驕傲、得理或不得理都不饒人。既然眼前宮娥已經改了口,自己也不想再去追究什麽。她玩心忽起,告免了這宮人的禮,少不得信口便湊趣了一小句:“你呀,是不是原打算着稱我一聲‘公主娘娘’?”銀鈴珠玉般也比不過的清越,她複笑謂,“下次我不提點你,你就這麽喚來看看!”語盡便真真的笑起來,心裏那些莫名的陰霾跟着一瞬就大好了。

那小宮娥略一遲鈍,旋即亦舒展眉目忍俊不禁的很,跟着令月相視一笑。

這二位年景相仿的姑娘就此算是結識,纖腰袅袅,東風裏、逞盡娉婷态度。

就此這喚作“晴雪”的宮娥便被令月自管事嬷嬷那裏要了過去,成了她身邊兒形影不離的貼身婢女。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令月仔細端詳着眼前這個仿佛幾生幾世都注定會熟稔不堪的“陌生人”,她突然感到一陣接連一陣的害怕。這種不知何時何地裏滋生出的恐懼感,無疑是她從來都沒有感受過的。

華棂就站在她面前,是晴雪帶他進來的。熟悉的是他華棂這個人,陌生的是他六皇子的身份。

自打上次在他寝苑裏那一別後,一連幾日他都不曾再與令月有所交集,原本親和的感情也就這麽潛移默化的變得疏落了下來,似乎他是在避嫌。

他說五皇姐,你知道麽?每當夜幕初初降臨、亦或晨曦才至,你總是喜歡于寝宮外苑裏起舞翩翩。那真是比玉環的霓裳羽衣、比飛燕的掌上銀盤還要美倫美幻的盈動舞姿啊!

每到那個時候,我總是會很守時的候在你宮寝之外,悄無聲息的、靜靜的看着,看茜紗窗下,被燭火搖搖曳曳掩映開合的暗黃暗黃的暖暖窗紙之上,映出的淡淡一圈,皇姐的清影……

華棂彼時的口吻極其輕柔,徐緩的、熏醉的、百般溫存。卻字字句句全部都是最鋒利的利刃,帶血的利刃,一下一下的剜在兩人彼此的心上,肉長成的心上……頓然便有千萬般的疼痛絲絲點點抽離心房,越來越強烈,最後再也承受不住。

華棂突然一把握住令月的皓腕,二人執手相望,心跳緊密,千言萬語逼仄心頭,就是無法言語出口!

華棂這次來,是來向令月辭別的。明日一早他便要離開深宮,永遠的搬出去了;他已于宮外最熱鬧瑰麗的皇城煙柳繁華處,封王賜府。

令月心有懼怕,并非懼怕他一去不回還,等到自己雪肌青髻化作樹虬鶴發的那麽一天,他依舊不回還……而是懼怕還尚且等不到他回還的一日,她便早已青燈古佛、厭苦此界。懼怕這顆心會在往後沒有他的日子裏就此沉澱成冰,在此後漫漫幾十載的青燈寂寞,木魚念念、再難如昨。

此生未央,斯人相見卻只能相望。這是一段從來就不能夠被祝福的情緣,這是不該有的姐弟之間肮髒的情緣!

但她奈何不得,明知是錯是禍卻偏生就是收束不得。

因為她有着绮念汲汲,因為他還在,因為還沒有結束,因為還沒有走完,因為還沒有堪透……因為他那一張此念一生的達旦何曾歇、風光真是殊絕的、少年當此的使她生了太多太多缱绻眷戀不由自己的獨一無二的顏!

而于華棂,亦是如此……

卷三[ 第一世·衣不如新 ]誰,扶我之肩,驅我一世沉寂;誰,喚我之心,掩我一生淩轹。

第四十四回 斯人本無尋、不知緣分起

一年後……

又是朗春時節,又是這三月的尾聲接連着四月的開端。

桃花又開,開了滿庭滿院,大楚國城內城郊每行一段距離、每隔幾條街道,大抵就會見到這一簇簇無邊無涯的招搖冶麗。風乍起,吹皺春水一池,也撩撥的粉紅色的花雨把這酥潤大地全部都籠罩、浸染在無際的紅粉霧蒙中。點點飛紅、紅塵眷戀,忎不勝清愁!

上一年的歲月過得坦緩平淡,可殊兒一直都沒有失卻一顆期盼的心,她期盼着這一年的春桃花綻放滿枝笑顏恣意,念着想着思着求着……只恨時日過得不能夠快一些,再快一些。

好不容易如願盼到了這來年花期,桃花應運而開,開得綻得似比去年她初至帝都時還好了很多很多。但那個人卻失約了,那個舊節年裏同她說的好好兒的來年共賞桃花之人,他失約了,他再也沒有回來……

秋七月,滿城桃花盡謝,春紅不再、靡夏不駐,殊兒依舊沒有見到她那位守着心頭一點癡念夢了一整年還多的帛公子。

是一語成谶麽?念及此,她勾了勾唇只是哂笑,一年前他離去時曾對她說:“只怕到時候,小姐已經不記得在下。”

到時候,好個到時候!時今時候是到了,卻是誰又不記得了誰、誰又把誰遺忘在了固結的天風裏?

但是……只因一場莫知緣由的失約,何以就能夠将誰判做了負心漢、薄情郎呢?雖道是,春日游,妾拟将身嫁與,杏花吹滿頭,一生休;陌上誰家年少,縱被無情棄,足風流,不能羞!但不羞不悔,卻會不會沒有怨、亦沒有恨呢?

殊兒啓口,幽幽一聲嘆息不經意的流溢出了唇畔,娟秀眉目噙雜着濃重的黯然色彩。

見楊柳飛棉滾滾,對桃花醉臉醺醺;透內閣香風陣陣,掩重門暮雨紛紛。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今春,香肌瘦幾分?摟帶寬三寸……

金秋時節,夜入.的一向極早,白晝較之春夏時節明顯短了太多。晌午過後,殊兒不過在上官府庭院小亭子裏坐着賞了一會子景兒,便眼見這天色不知何時急匆匆的暗了下去。

她有些無趣,忽想着不如去逗弄逗弄房裏的那只白兔,才起身欲行,便見哥哥上官競風自府門口負手大步闊闊的走進來。粗使侍從跟在他身後殷勤的問了聲可否現在吩咐廚房放飯,他看也沒看的随口應了一聲,一副神情悻悻然的很,明顯是被什麽心事給攪擾驅使的心不在焉。

殊兒蹙眉複展,心下思量了一圈:“哥?”喚了競風一聲,碎步下了亭子便向他走過去。

競風聞了這喚,轉目去顧時殊兒已經行到了自個身前:“嗯。”他便應了,含糊的很。

“你這是怎麽了,落魄失魂的遇到什麽煩心事不成?”殊兒側首問的關切,“若是,你說出來妹妹給你出個主意。畢竟多一個人分擔,也是好的呢?”她複補充。

競風心下果然是遇到了一件頗為棘手難辦的事情,他被猝然牽扯到一樁關乎到皇族的紛雜事态之中。似這樣的事兒他是一千一萬個不願遇到的,偏生就是被他給遇到了,當真的是左右輾轉、遲疑不定!聽殊兒如此說,他果真定了定神,心念着自己這三妹妹素性聰穎又果敢的很,同她坐下來一通商榷沒準兒真能得個柳暗花明的好法子。

這麽想着,競風定神長籲一口氣:“來。”旋即牽着殊兒進了自個的廂房裏。

兄妹兩個面對面落座一處,一來二去的言語描述,殊兒才知自個這哥哥是遇到了件怎生棘手難辦的那一幹事兒!

原是今兒個晨時競風出門去當值,半路一個衣着褴褛的行乞之人突忽的拉住了他,向他狀告遼王約一年前不經楚皇首肯、擅使人引着遼王府本府侍衛将他泱泱丐幫總部一舉殲滅、更殺傷丐幫成員無數這麽好一大狀!

大楚民間這最為強勢的組織“丐幫”,于一年前突然被神秘人剿滅。這一事也于舉國上下沸沸揚揚的傳過好一陣子,但人人都只知能有此般本事的神秘人,身份地位必定不低不輕微,卻是從不知道究竟是誰做的。而那丐幫長老卻是從現場尋到的一塊令牌知曉了罪魁禍首——那檀木小令是皇族特制的樣式,上面分明清清楚楚的刻着一個“遼”字!

上官競風官拜吏部侍郎,按理這事兒不歸他管顧,但人家巴巴的攔住了他并且向他狀告了遼王。他怎麽說都是個官員,如此,雖不是他的分內,他也委實是不好脫身的幹淨徹底了!

殊兒玉指輕叩幾面,不緩不急徐徐問道:“那向你告狀的丐幫之人呢?”

“我就後怕這個。”競風眉心糾葛,“當時那看年歲看做派像是個長老級的乞丐已經幾近彌留,他貌似是剛巧碰到了我,自我這身衣服認出我是個官員,便找上了我,在生命的最後關頭向我告了這一狀,給了我這個遼王府的令牌。”說着将小令遞過去。

“之後他便死了?”殊兒接過令牌随手撫摸着,“真是夠鬧劇化的!”

“嗯。”競風颔首,面上擔憂之色難退,“其實人一死也就什麽都解決了,這事兒畢竟關乎的是遼王,我怎麽敢去尋皇族的晦氣呢!可你也知道的……”于此長長嘆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就是遼王了。因着這一點,遼王與太子的關系一向不大好。而這乞丐出現的委實突然,告誰不好偏生告的又是遼王……所以,縱他現下已經死去,我還是不免擔心,就怕萬一這裏邊兒有着極深的水。”

殊兒且聽且思,擡眸緩緩:“所以你擔心這原是太子設下的一個套,是太子針對遼王布的這一個局。若你将遼王這事兒私自壓下去當什麽也沒有發生,恐太子指摘你包庇遼王、與遼王結黨營私。”

“我就是在顧慮這些!”競風再嘆,心事被戳中,神情變得頗為激動,“但若我當真去寫封奏疏将這令牌一并呈于皇上,那就是公然得罪了遼王……妹妹你說,我這是壓也不是報也不是,卻叫我到底怎麽辦才好吶!”

第四十五回 遼王府一行、故人兀重面

“無論如何,遼王都是不能公然得罪的。”較之競風的熱鍋螞蟻之态,殊兒就顯得輕姿慢态悠然的很,“歸根結底,遼王被人家揪着不放的痛角也就是這枚令牌,不如我們去把這令牌還給二皇子,賣他一個人情。”她明眸流盼,看定競風又道,“而哥哥你再寫一封奏疏上呈陛下,就說有乞丐抓着你的衣袍向你撒瘋,糊裏糊塗念叨着是皇族暗地裏剿滅了他丐幫。你覺此事好笑的很,但畢竟關乎皇室,又不敢不報而誤事,特寫此奏折,向皇上闡明。如此你既呈了折子報了此事,又沒有牽扯到遼王,還可贈遼王這麽一個人情,便是極好的了。”

“倒是個金蟬脫殼、兩頭都可圓過去的好計策。”競風神思随着殊兒一并兜轉,“若當真是那乞丐眼見自個身子支撐不住、碰巧遇到我便病急亂投醫,那便是最好。而若當真是太子亦或旁人故意為之,我如此做,一來不會被誰拿住把柄問個知情不報之罪,二來也不會得罪了遼王。不過妹妹……”他複擡目,“若是哥哥将這令牌親自給遼王送過去,也是極不妥帖的。倒顯得我在有意巴結示好于遼王,若惹了誤會引了非議,哥哥這‘獨善其身,不參與皇子儲位糾紛’的為官原則,只怕不想打破也不行了!”

“嗤。”才一語落地,忽見殊兒引袖掩唇嫣然一笑,“這個自然。哥哥盡管繼續奉行自個的處事原則就好了,不方便露面的事兒,交給妹妹我去辦。”

“你?”下意識一喚,競風眉峰舒展、複又聚攏。

“我出面最為妥帖。”殊兒颔首,“哥哥你便放心就是,這事兒我一定幫你辦得周周全全,尋不到一絲不适的地方。”

她吐口極堅定,似乎心下裏已經有了一番打定好的主意。

對于自己這個同胞親妹妹,競風也是了解的。他看着她秋水盈波的一雙眸子,須臾之後終于慢慢的點點頭,擡手鼓勵的拍了拍殊兒的手腕。

殊兒着了一身色彩不太惹眼的天藍色衣裙,但縱是這般簡約的衣裙、搭配着淡然的裝束,也依舊掩飾不去她美輪美奂的精致眉目、以及這絕美一抹綽約豐姿。

蒙蒙亮的天色将她纖細玲珑的身形成功包裹,卻又突忽襯托的她若了一只優雅黑貓般的狡黠。

殊兒擇了這麽個不惹眼的晨曦,只身靜悄悄來到了遼王府。本就是幫着大哥競風解決掉一件棘手事,沒有什麽旁的多餘的心思,故她覺得還是行事低調一些才自是好的。

王府不比尋常大門大戶,朱門雕柱、琉璃磚瓦、高牆精圖騰烘托标榜出的無盡的皇家威儀,即便是灰蒙蒙不曾大亮的天色也無法将這股震懾之感掩斂去半分。

守門的侍從将殊兒攔住,殊兒對着他們規規整整做了個禮。她想着堂堂親王金面,豈是普通小民說見便得見的?也就只好報出為官的哥哥的官職,借着這層關系進府拜會遼王了……可這樣未免也太惹眼了些,她了解競風的意思,競風之所以委她替他前來,為得就是不願與皇子親王扯上過多的關系!才輾轉了一會子,兀地想到了五妹忻冬,殊兒靈光驟現,唇兮扯了溫弧笑意淺淺:“民女是上官世家的三小姐,今兒個巴巴來叨擾王爺,乃是想來瞧上一瞧于這府中做侍衛的自家五妹。”她複一斂襟,“煩請守門大哥們,替民女向遼王爺支會一聲。”

這通說辭果然奏效,那門衛一聽如此,便好言的要殊兒稍等,爾後自進了府去通報不提。

殊兒适才安了安心,青蔥玉指下意識緊緊捏着那枚刻着“遼”字的令牌,邊神思兜轉,忖量着過會子見到了遼王爺,要怎麽同他開口說起這一遭事兒才穩妥。

“姑娘裏邊請。”沒過多久,那前去通報的門衛便折步出來,做了手勢請殊兒進遼王府去。

倒是幹脆利落,殊兒頓覺自個此行倒是開了個順利的好頭。對那侍衛颔首淺淺一笑,也就進去了。

王府之內的格局很是精妙,視野亦很是開闊。殊兒步入之後一時竟不知該往何處行。正這時,忽見前方假山配翠竹小景其旁一人長身如玉,背對着殊兒筆挺孑立。似是聽到了細碎的蓮步聲,他甫一轉身,一襲琉璃白的翩然袍袂合着天風曳曳飄擺的招搖,這幾分出塵空靈的好氣韻将他亦是精致的眉目輪廓烘托的漸顯天人風骨:“在下遼王府管家。”在目觸殊兒的一瞬,他一雙朗星般的眸子似有黯然晃了一晃,旋即溫潤如常,對着殊兒斂襟一禮,“作為這王府內最無足輕重的一個人,替王爺向姑娘表示萬分誠摯的歡迎。”語氣分明是戲谑的,玩心昭著。他在假以“管家”這層身份逗一逗她。

天色在這一瞬大亮了起來,隐在晨曦雲岚後的那一輪紅燦燦的金陽陡然高升,若一顆碩大的閃爍光暈火影的奪目寶石一般鑲嵌在萬頃碧空中,将這蒙了塵的萬物河山具數褪盡陰霾、染就起豔麗光鮮的無邊绮麗。

王府,管家……帛公子?!

殊兒在這瞬息看清了這眼前人的面貌,起先因了巨大的驚愕,震撼的她頭腦頓然空白!旋即随着意識的回籠而又甫一錯愕……再即而,那些埋藏心底隐去、壓抑了整整一年多的郁郁情感跟着具數漫溯襲擊!

是的,眼前這舉止有度、自稱遼王府管家的翩翩公子,便是那一年前無由就撩撥起了殊兒一顆平靜芳心的,并同她輕易許下來年“共賞桃花”、卻又莫名失約的,不管是薄情寡義還是她自作多情、總之是牽着揪拽着她全部關乎少女懷春的神思绮魂的那位帛公子!

第四十六回 失約不得解、事态又纏連

帛逸清澈的雙目裏噙雜着點水的笑意。這恰到好處的笑容在殊兒看來,越發顯出大刺刺的中傷,至使她一顆心至為柔軟的地方泛漾起至為濃烈的疼痛。

她一瞬間百感交集,忽地氣他惱他當日共賞桃花的許諾和時今的失約……既然他可以把發乎于心的誓言與承諾當做一句随口順嘴說出、轉身就忘記的雲淡風輕的等閑句子,那當日又為什麽要去上官府裏來招惹她呢!

她雖然對他不是很了解,甚至與他之間的交集也并不十分多,但俗塵裏的姻緣與造化就是如此的莫名,只要她初初看到他哪怕一眼,他周身上下所散發出的不可逆的氣韻便會使她莫名安寧,便總也有一種十分熟稔的感覺驅馳着她加深加重對他心事的付諸。

“你就是當初救我的那個人?”殊兒啓口,蓮步輕移,又向帛逸走了幾步慢慢的及近過去。出于一個閨秀女子獨有的矜持,殊兒不曾直言說出“避雨”一事。

帛逸面色微晃了一層光波,即而有意佯作出細細審視殊兒的模樣:“原來是上官家的族長……是三小姐麽?方才我聽下人說過的。”

“我在問你話呢!”被殊兒猝地打斷。她恨極了他這般顧左右而言他。

不知是不是因為自己本就心虛的緣故,帛逸忽地有被殊兒周身這一股子凜冽氣場微微震懾到的感覺。他只好穩穩情念,錯開落在殊兒身上的目光,在她看不到的格局裏,他的目光突忽含殇,但一任心如烈火焚燒,聲色勉力做的如常不變:“當日便說過的,在下并沒有救小姐,只是偶然遇到了昏迷中的小姐,把小姐送回了府去而已……”

“夠了!”再一次被殊兒打斷。迎着撲面而來的薄涼秋風,殊兒再往帛逸身前幾步走過去,眯起一雙含着漠漠神色的桃花眸,口吻直勾勾的逼仄,音波淡淡的,“為何要同我裝陌路,你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麽……為什麽?”她微側首,淺淺的挑起了細彎的黛眉。

殊兒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何會對眼前這個分明該是“陌生人”的人,生出這般大的怨恨?又不止是怨恨,那是怨惆、以及淡淡的生悵。

她強勢的逼仄架子使帛逸一顆心顫抖的更為厲害。他映像裏的殊兒是一個溫婉似水的孱弱女子,他還從不曾當真見到過她濃豔如火的如此熱烈剛毅的一面……面對着這般淩厲不可侵犯的鋒利氣場,他突然生了怯懦與退避,他覺得自己就快要裝不下去、甚至承受不住了:“什麽?”牙關微粟,眉宇淺蹙,铮地一下正視向她,黑白分明的雙目隐匿着太多的欲說還休。

“為什麽失約!”綿綿心事何其做弄,殊兒問的直接。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被這一團無形火焰熬着耗着整整一年有餘,這麽些個光景,她所執着的究竟是對這位帛公子失約而生出的一點執念、還是對沒有再度見到帛公子本人而産生的一點不甘?她以為她懂得,但此刻當他真真切切的重新見到這位于腦海之中哪怕不去日思夜想、也依舊揮之不去的帛公子時,她在百感交集與情念難平之間,覺得自己是在反複搖擺,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從來就沒有當真明白過。

“我……”帛逸吐口,只一個字眼便卡在了喉嚨裏。他的頭腦很蕪雜、又仿佛極是混亂,混亂到物極必反的地步,反倒就變成了一片放空的蒼白。

他當然明白殊兒口中關乎自己“失約”的诘問究竟發于何處,因為這一年多的時光裏他亦如同殊兒一樣從來就不曾忘記。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同她去解釋,一任他有着再靈秀的頭腦與敏捷的思路,在她面前,也都是沒得用處!

秋風綿綿,摻雜着揮之不去的薄薄的涼,同樣缱绻不去的還有一些深淺不一的纏綿态度。

殊兒迎風擡眸,就這麽直視着帛逸變得深邃的瞳眸,感知着那裏邊兒分明藏着十分濃重的欲言又止。她不由奇怪,又不由便覺隐痛……就這麽默無聲息的靜靜等了帛逸好一陣子,始終不見他吐出下文來。

她終于覺得自己很是無趣,既然分明就是自己苦心維系着的一廂情願,又為何要人家給出所謂的回應?念及此,不知是釋然亦或是黯然的嘆出一口長氣,不曾忘記她來遼王府此行的目的,微往一旁側了側首:“勞煩管家,帶我去見遼王爺。”

她轉口不再提起“失約”一事。這原本是帛逸十分求不得的事情,卻在這同時,他還是真切體味到了心底一陣彌深的疼痛:“王爺今兒剛好出府去了,一時半會子怕是回不來。”颔首略略,旋即跟着她一并轉過那話鋒,“姑娘有什麽事直接同在下說,也是一樣的。”

“同你說?”殊兒的思緒輾轉的甚是迅速,一觸及到此行的目的,自己私底下那些做做弄弄的陰霾便登時就顯得無足輕重。她凝目重新由上至下打量了帛逸一圈,即而蹙眉不語,面目神情充滿着疑惑。

帛逸本無心再對她繼續隐瞞自己的身份,但既然又這麽不經意的扮成了王府管家,他也就不願再幹巴巴的突然擺出王爺的姿态來驚詫她:“對,我是這遼王府的管家,王爺親自吩咐過的,他若不在,我有先知後先決、且事有庖代之權。”就口随心繼續這麽謅下去,複覺心弦一緊、即而又是一朗。

殊兒也不是一個木呆愣傻之人。此刻她心底疑慮頗多。她暗想着這位王爺究竟是當真不在,還是假意不在、委派管家來試探自己的?一如大哥上官競風不願親自露面一樣,這位遼王爺未免就不是一并的心思。

再觀這位帛管家,他氣定神閑舉止有度,聽其口氣當是深得王爺器重。既然王爺不肯露面,那她不妨就直接跟這位管家做個交接,事後由這位管家把上官的意思如數轉達給王爺,倒也省卻了她一個女子直接拜會王爺時平白生出的許多徒勞尴尬。

念及此,殊兒展顏一笑,是最禮儀化的簡約客套:“既是這般,那同帛管家說了也是一樣的。只是事後,還得勞煩管家您多多費心、轉述于遼王爺了。”此一颔首。

帛逸接口穩言:“那姑娘,這邊請。”對右旁一道小徑深處草木掩映的廂房,做了個示意的姿态。

第四十七回 族長氣勢顯、王孫本多情(1)

草木的清幽之氣把這小道盡處的木房子烘托出幾分質樸卻拔俗的氣質,因天色才亮沒有多久,盤桓在草木間的濕潮水汽尚不曾散去,袅袅轉轉的将這眼前景象勾勒出瑤池夢寐般的亦幻亦真之态,入在目裏迷離的很,心情卻一緊一松忽生莫名紊亂。

帛逸領走于前,不長的一條小路行了沒多久便至了那木廂房近前,他方回身對殊兒又做一禮:“這個去處雖有些偏僻,卻是雅靜的很,不如就在這裏一談可好?”目光無意識的往殊兒身上飄轉了一圈,觸及到她這一身在不太強烈的晨光映襯之下變得十分寡淡、就近于塗白的天藍色裙擺,眉宇微皺,心道這般沉悶的色彩對一個姑娘來說,是否太過老邁了些。

殊兒意識到了帛逸的注目,忽地有些不太自在,欲将身步入小房,偏生帛逸讓出的空道實在不夠她挪身進去。妙眸瞥見帛逸眉目似有癡神之狀,心頭不禁生一好笑。她勾起櫻唇,蔥白的玉指探入羅袖,旋而取出一枚玲珑小巧的香木牌,複往帛逸眼前慢慢晃了一晃,在他剛好可以清晰的瞧見上邊兒刻着的一個“遼”字之後,又極快的收了回來。

帛逸甫地回神微震!

方才他見侍從報說上官家的三小姐要來看自家五妹,他一聞了“上官”、“三小姐”這幾個字眼,整個人整個魂兒便都是全全然被勾了去了!雖下意識察覺到一個女子孑然來到遼王府,此行為的決計不是來瞧瞧忻冬這麽簡單。但他一心只想要見到她,只想見她……旁的什麽都不想管顧,通通都可以抛開不提!

現下他證實了自己心下的那個想法,她只身來王府,果然是借着忻冬這個由頭含沙射影指向其它……

“方才那令牌,可是專屬于遼王府的。”在帛逸微一怔忪的這個空擋,殊兒颦眉往四下裏掃了一圈,複目視帛逸,低弱卻正式的淺言接口,“其實小女子這一遭過來,不僅是為了看看自家的五妹過得怎麽樣,更是為了給遼王殿下送件東西……管家,不會不認得那令牌是個什麽物什吧?”于此複将目光往被帛逸身子擋住大半的房門處點點,“哝,管家您的意思是,一些話兒,就要在這房門口站着說道麽?”

帛逸正一疊不得解處無法梳理明朗,那令牌是他遼王府裏特有的不錯,當是自己交付給忻冬的,她代他出面擺平一些事務時有所用到。其實不罕見,因着木質的磨損、難免的丢失等因素,每隔一陣子便會有新做的去填補上不可用的舊的。

只是這遼王府的令牌此刻為何會在殊兒手中?她巴巴的來走這一趟,口裏言着要把令牌交給遼王,為得又是什麽意圖?複聽她朱唇淺吐出最後那句話,才甫然意識到自己的失禮,斂住思量笑容适當,邊将身子完全的讓了開:“當然不能站在這裏累壞了姑娘這金枝玉葉的身體!三小姐,屋裏請。”語聲明朗,因戲谑而顯風流。

這話又把殊兒做弄的多少生出了些不适來,但沒多說什麽,向帛逸淺還一禮後,便同他一并進了木屋。

屋內器物簡單,卻幹淨且齊整。不曾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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