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上)
駱天給白琤發了一條消息,然後就把手機關了機。警隊的人都一頭霧水,最後還是方崇躺在病床上告訴了大家當時的情況,還叮囑大家這段時間不要去打擾駱天,等他傷好一點了會親自去找駱天聊一聊。
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白琤收到了駱天發來的消息,駱天對她說:“對不起,行動失敗了,泥鳅和鱷魚跑了。都是我的錯。”
白琤目睹了他的失手,看到了他的崩潰,她給駱天發了好幾條消息,但再也沒有收到回複。
一連等了兩天,白琤還是沒有任何駱天的音訊。白琤覺得不能再等下去了,第三天的時候她牽着法老來到警局,想要看看駱天在不在。警局大廳的警員們一看到法老先是驚訝轉而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白琤聽到一個女警小聲和另一位女警說:“那不是法老嗎?駱隊把法老給她了?”
白琤環視了一圈,然後走到大劉面前,問:“劉警官,駱天在嗎?”
大劉看了一眼法老,又看回白琤說:“駱隊這幾天休假了,不在局裏。”
“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嗎?”
“駱隊手機關機了,我們不知道他在哪裏,他也沒交代我們,不過方副隊長可能知道,他現在在醫院裏。你等等,我把地址給你。”
劉警官撕下一張紙,在上面寫了一個地址,然後遞給白琤。
白琤開車直接來到了紙上所指的這家醫院,她在醫院樓下的小超市裏買了個果籃,讓法老在車裏等着,然後按下電梯直奔五樓。也許是心急一直沒發覺,一直等到進了住院部,被四周白牆和穿着白大褂的醫護人員包圍着,滿目的白色突然讓白琤覺得有些刺眼,她想起了陸珩遇害那天的情景。當時也是在這樣冷白的醫院裏,一圈藍色的警服裏只有陸珩穿着的白大褂白的突出。他站在警察之中,只有他手無寸鐵,卻站在了最前面,迎着泥鳅的刀尖。
白琤想起來陸珩倒下的樣子,當時她被陸院長攔腰禁锢着無法動彈,眼睜睜的看着鮮血從他的頸間迸射出來,他倒地的樣子像極了墜落的天使。
想起這些,白琤覺得頭好疼,人也喘不過氣來。她靠着牆蹲下,雙手抱在胸前,用力的深呼吸。
一位路過的醫護人員發現了靠牆蜷縮着的白琤,她蹲下來問:“這位女士你還好吧?你怎麽了?你是病人還是家屬?”
白琤聽到耳邊響起的人聲稍稍鎮定了些,她用力的深呼吸,讓自己緩一緩,然後扶着牆站了起來:“我沒事,我就是剛才突然不太舒服。”
“你确定沒事是吧?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
“普外二病區7病室。”
“那就在前面,拐個彎直走就到了。”
白琤跟着她一直走到了7病室前。
“就是這裏,進去吧。”
“謝謝。”
“不客氣。有哪裏不舒服就去護士臺啊,別硬撐着。”
“嗯。我知道。謝謝你。”
那位女護士點了點頭,有些擔心的看了白琤兩眼然後轉身離開了。
白琤走進病房,方崇的床位是2號,此時他坐靠在床頭,身上纏着厚厚的繃帶,從咯吱窩一直纏繞到肩膀再到受傷的後背。坐在病床邊的應該是方崇的妻子,她正在給方崇剝橙子。
方崇接過剝好的橙子的時候恰好看到站在病房門口的白琤,他用那只沒受傷的左手向白琤招了招手,說:“是白小姐吧?進來吧。”
白琤走到病床前,方崇指了下白琤,對他老婆說:“駱天的朋友,也是一個案子的被害人家屬。”
方崇的老婆站起身給白琤讓座:“你們先聊,我去問問護士什麽時候換藥。”說完離開了病房。
白琤把果籃在床頭櫃上放下,然後坐下。
方崇說:“駱天跟你聯系過嗎?”
“兩天前的晚上,他給我發了一條消息,然後就再也聯系不上了。我來這就是想問你,他去哪裏了?為什麽會失聯呢?只不過是抓捕犯人時一時失手而已,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強烈的反應?”
“我知道他在哪裏,不過在你去找他之前,有些事你需要知道一下。”方崇說,
“我和駱天是警局裏最鐵的哥們,我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一起挨過子彈,也一起參加過不少隊友的婚禮,還有葬禮。他是大隊長,我是他的副隊長,我們是最默契的搭檔。不過,我們的關系并不是一開始就這麽鐵的,最開始的時候,和駱天關系最好的,是姜爍。”
白琤一下子就想起來那天教堂裏她在駱天房間裏看到的那個被反扣起來的相框,以及照片裏那個擁着駱天肩膀笑的恣意的意氣風發的年輕警察。
“姜爍跟我們是同一批進入警校的,35個人裏他以第一名的成績被錄取,我是第二名,駱天他是倒數第5名。沒錯,如今威風八面的駱大隊長,幾年前在警校的時候是個吊車尾。駱天和姜爍從小一起長大,姜爍只比駱天大一天,但姜爍總是罩着駱天。駱天跑步成績不合格被罰跑的時候,姜爍陪着他跑;攀登的時候駱天爬不上去,姜爍就會偷偷的拉他一把,然後被訓練員發現,兩個人一起被罰;駱天因為暴曬訓練中暑,本來訓練任務就重的姜爍每天晚上還不停的給他換毛巾冷敷,結果導致自己抵抗力下降也熱感冒了。姜爍很牛的,他就算發着高燒次次考核還是照樣拿第一,隊裏沒有人不服他的。而且他對所有人都是笑呵呵的,大家都說只要和姜爍聊幾句,捶幾拳,一天的疲累頓時就少了好幾分。我們當時都覺得姜爍未來一定會是我們之間最優秀的人,他必定會前途無量。”
“事實也正是如此。四年後我們這批人,除了留級的5個人之外,全都順利畢業了。姜爍還是第一名,我還是第二名,駱天進步了,他是第十名畢業的。畢業後我們就一起進了市警局。這時候開始我才算是擠進了姜爍和駱天他們倆之間的兩人小團體,兩人小團體也逐漸成了我們仨的三人幫。進了市警局的姜爍還是一如既往的優秀,他腦子聰明,身上又仿佛有使不完的勁兒,很快全警局都知道了他這麽個人。他只用了一年時間就從二級警員升到了一級警司,而我升到了二級警司,有他在我永遠都是千年老二。而駱天,規規矩矩的升到了一級警員。”
“我們三個的感情并沒有因為職級不同而生分。我對姜爍的優秀心悅誠服,心甘情願的認下了千年老二這個外號。姜爍也從來沒什麽架子,也不會對我們擺那套高人一等的譜兒。那時的駱天雖然還只是一個警員,但是他對這些職級什麽并不是太在乎,他從來不是冒頭和争功的那個,也沒有嫉妒和猜忌的心思。他每天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平靜的安穩的過着他的小日子。他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生活。我們三人各不相同,但日複一日裏我們都成了對方最堅實的依靠。”
“有一天,我們收到一家動物診所的報警電話,說流浪動物救治站送來一條流浪狗讓他搶救,不過沒搶救過來就死掉了。他在狗的體內發現了微量的□□。□□是一種毒品代謝物。我們檢測了那一片的生活廢水,在廢水中發現了□□、□□、安非他命和□□這些烈性毒品代謝物,我們循着水源最後鎖定了城郊的幾家工廠。那一片郊區非常的荒涼,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工廠,彼此間距也很大,附近還有一些已經廢棄的自建房,依山而建,層層疊疊,曾經也是個住過人的小村落,只不過因為城市發展,就漸漸沒什麽人住而荒廢了。我們分成了三支小隊去打探工廠內部的情況,姜爍和駱天去了污水處理廠,我和一部分人去了醬油工廠,剩下的去了樹脂制造廠。”
“等我們另外兩隊聽到響起的槍聲趕到污水處理廠的時候,廠裏已經是一片狼藉,幾位受傷的警員躺在地上。我們随即發現了一個已經打開了的通往地下的暗門,進去後發現就是毒販的制毒窩點。裏面的毒販已經被我們的隊友給控制住了,可是唯獨不見了姜爍和駱天。一位受傷的隊友告訴我們,姜爍和駱天去追逃脫的毒販了。”
“我們找了很久,警局也派出人手增援,最後在後面山坡上的一個廢棄教堂裏發現了被綁在一起的姜爍和駱天。他倆被背靠背的反綁在了教堂中央平臺上的一人高的十字架上。被發現的時候姜爍已經瞳孔散大、嘴唇發白、呼吸停止了,随行的法醫當時就判定他是由于過量吸食毒品導致的心搏停止,幾分鐘後就直接腦死亡了。而駱天,心髒部位中槍,氣息微弱。我們都以為他也活不過來了,不過他還是命大,子彈只是嵌入了他的心肌之中,對心髒造成了嚴重的壓迫而導致他昏厥了過去。那顆子彈與他的左心室只差半公分,只要再稍微偏一些,他必死無疑。”
“等駱天的身體恢複了一些之後,我們詢問他那時的具體情況。他告訴我們他在追擊過程中被毒販暗算,姜爍為了救他也被綁了。毒販強迫姜爍吸毒,再然後接應毒販的同夥趕到,毒販臨走之前朝着他的心髒開了一槍,他也以為自己也再醒不過來了,直到他在病床上睜開雙眼,滿目皆是天花板的白。”
“逼姜爍吸毒、對駱天開槍的毒販,就是鱷魚。而當時把他倆綁起來的,就是鱷魚的小弟,泥鳅。”
“後來我們的人趕到,搜遍了整座山,最後發現鱷魚和泥鳅從山的另一頭下了山,鑽進了一輛來接應的豐田車裏。我們抓了他們倆3年,最接近抓到他們的兩次抓捕行動,除了鴻汲醫院那次之外,就是這周三晚上麗頓酒店的圍剿。結果你也都知道了,上一次因為保護人質讓泥鳅跑了,這一次駱天他……三年後他第一次和鱷魚面對面對峙,我們都沒想到他的創傷後應激障礙突然發作了。”
“其實這三年來,駱天有多拼,警局的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姜爍死後不久,他唯一的親人,他的母親在半年後也吞藥自殺了。駱天就像這次一樣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即使警局裏根本沒有人怪他。他能撿回一條命我們就已經阿彌陀佛了,又怎麽會去怪他呢?而且我們都看得出來,姜爍死了,他比誰都難過。他是一定不會害姜爍的,就像姜爍在任何情況下都會選擇救他一樣。但是駱天他心裏就是過不去,他覺得如果不是他非要去追毒販、如果不是他功夫太差,他就不會連累姜爍一起被抓,姜爍就不會死。所以從那以後,駱天每天都像魔鬼一樣訓練自己,比在警校的時候還要刻苦。格鬥、射擊、擒拿,他每天都練到淩晨。本來在警局裏體能一般的他,在短短半年內就把自己練的一身腱子肉,每次體能考核他都拿第一。對于泥鳅和鱷魚的線索他也異常的關注,對每個細節都反複推理了無數次。”
“我一定要盡早抓到鱷魚,來告慰姜爍和他母親的在天之靈。他是這麽跟我說的。由于他這麽拼,本來在警局裏永遠在中游不上不下的他,短短三年內就從警員升到了大隊長,而我,在給姜爍做了這麽多年千年老二之後,又繼續給他當老二。不過我一點都不嫉妒他,我知道,他身上壓着死神呢。身上壓着死神的人,我這種普通人是追不上的。我也一點都不羨慕他,我心疼他。原來的駱天不見了,他繼承了姜爍的戰場,把自己變成了第二個姜爍。”
“我們也以為這一次可以給姜爍報仇的。可誰能想到呢,這三年來每天都樂樂呵呵樂觀能幹的駱天,竟然有潛在的創傷應激。我們誰都沒有發現,包括他自己。他在原本應該開槍的時候手抖,眼睜睜的放走了鱷魚,還親眼看到我為他擋子彈而受傷。”
“白小姐,他從來不是個會臨陣脫逃的人,但這一次,他摘了警帽,脫了警服,撂下身上的擔子逃跑了。”
“白小姐,他現在應該在他另一個家裏,我把地址和鑰匙給你,你去找他吧。”方崇放下手裏一瓣都沒吃的橙子,在床頭櫃上拿了紙和筆,寫了個地址,又從公文包裏拿出一把鑰匙一起遞給白琤,說:“希望你可以把原來的駱天找回來。”
白琤接過地址和鑰匙,開車到了方崇給的那個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