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21)

是識得眼色,自然不能壞了公主與驸馬洞房花燭夜的好興致,複又對二人施個禮,也就喚着宮人一并退了出去。

令月素來沒有飲酒的習慣,縱然幼時調皮,偶爾喝喝,也只是淺酌一小口。但今天是她自己的大日子,交杯酒又怎麽可以不飲?

墨宇早先她一步飲了酒,這麽被曬在一旁或多或少叫令月感知出幾許尴尬,又隐覺驸馬作為男人的氣場已經顯露了出來。她因這逼仄而覺得委屈的很,擡目左右看看,屋子裏除了自己和驸馬外,就再沒了旁人,便是連貼身服侍的宮娥也不知何時悄然退了下去。

不可避免的,她頓然就有些畏怯、有些着慌。但她還是忍住了,亦取了一旁的交杯酒抵在唇畔,一仰頭飲了盡。強烈的刺激感灼的她喉嚨發刺,面頰頓然發起了熱。

墨宇在一旁瞧着,一看就知令月是個不善飲酒的樣子,只才純度不高的合卺酒下肚,她便從面靥紅到了狹長的頸。

一時裏,墨宇忽覺她盈盈眉眼十分乖憨可愛,不由玩心忽起,故意皺了下眉頭,指指她身上華麗逶迤的厚重的紅金嫁衣:“熱麽?”語聲不高,只是越發輕飄飄,便顯得越發尴尬和促狹。

“嗯?”令月怔了怔,竟不知該怎樣回答。這話在她聽來實在有些唐突,但又誠然不算唐突,因為眼前這個如此說話的人他是自己的驸馬、自己的夫君啊!

可是令月他從不曾與宮外的任何男子搭過腔的,她也不知道該怎樣去跟一個還不算熟悉的男子交談。不過這樣厚的嫁衣,确實很熱呢……念及此,于是她點點頭,一個曼聲:“有些……”小小怯怯的。

這個回答是實話,墨宇清楚。

這華麗繁冗的衣服設計的便是如此,将二人衣襟下擺牽連一處的同心結原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除非以剪子剪開。不過如是那般,便多少有些一刀兩斷的意味了,特別是在新婚的頭夜,尤其注重這個說道,故此法是萬萬不能的!那麽若要擺脫這層悶熱的束縛,就只有兩人一起脫掉這喜服:“那就脫了吧。”這五個字墨宇說的很順口,但真正說出來後還是一個微讪。

畢竟同令月一樣,這樣的話,除卻眼下,他還沒有講過第二遍……而且怎麽聽着都有些離弦走板兒的變味兒。

“啊?”令月下意識一失驚,他那字句落在耳裏大刺刺的,總覺得是那樣輕薄的句子啊!旋即顫了娥眉、亂了花靥。不過她又突然轉念,想想這洞房花燭夜,不就本該是如此麽……她自己到底是有多單純!

一層好笑伴着懊惱浮起在心,她跟着玩心忽的上來,忍不住湊趣他:“驸馬……不怕唐突麽?”

月華配着溶溶喜燭的光影在令月面上交疊出一層恍惚,墨宇面着她似當真矜持羞澀、又似故意戲谑逗趣的模樣,他心中就是說不出的喜歡的打緊!如此,墨宇自己也放下了一直拘着的正襟危坐,幹脆把身子貼她湊上去,松弛了面目神情,嘻皮笑臉小聲道:“有何唐突之處的?既然是夫妻,那本就是該如此的!”

令月好不容易放松的心境又因了墨宇這話,霍地一下就又起了揪揪的緊張,她面靥微紅,噙笑抿唇錯開了與他對視一處的碧水眸光。

……

後來的事情,便是發乎于一個人最為純粹的本XY望,新婚洞房的兩個人被那旖旎景致、綽約燭影做弄的頭腦都是一片無意識的放空。錦繡軟榻間,任由着對方在自己身上一通摸索探尋、胡作非為。

她的心與她的記憶被這青澀懵懂的第一次沖刷的很是淡泊,她的心境無所謂喜和悲,她什麽都不懂得,與他靈肉合一的那一刻,什麽都已經忘記了……

墨宇摸索着自個該做如何的行徑,對于金枝玉葉講究頗多的公主,他不敢太放得開、又不敢太放得開。如此一通看似羨煞旁人的與公主的一場花燭夜,他其實分外覺累。

但好在值得慶幸,火紅火紅的雕花缭绫鴛鴦榻上,他們纏綿不止,終究是至了一個最為契合的當口,大禮終成、好夢升溫!

此景人間殊不負,綠水逶迤,芳草長堤,隐隐笙歌處處随……

【三月香窠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曾誤當初青女約,至今霜夜思量著,帳裏迷離香似霧……

午夜深沉,精巧的纏着花枝彩繪的軒窗忽地被夜風撲打的“嘩啦”一下洞然大開。猝時驚蟄,顏墨宇從睡夢中一覺醒來。

宮燭今兒個注定是要燃個通宵的,入目的景致依舊是這一大片流動着許多光影的紅簾、紅幕、紅紗窗,什麽都沒有改變。但就這樣,生生凸顯出一陣局勢的既定和無限的荒蕪。

自己時今……已經是驸馬了。墨宇有些後知後覺的忽地這樣想。

他側目,入在眼裏的是一幅靜好恬淡的睡美人圖。鴛鴦錦被裏包裹着的公主,睡得很是安詳。

這時的墨宇已是激動漸退,沒有了方才初初一眼過去時被勾起的那些新奇與歡喜,相反還有些疲憊,那些淡化了去的失落感也跟着在這一刻重又浮湧出來。

他默默的起身,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的下榻而去,随手取過床頭一件松袍披在身上,又整整很是單薄的底衣,昙昙然出得門去。

此時大婚已完、賓客早散,公主府裏極是安靜。墨宇出門之後就見服侍的尚禮司嬷嬷、并着一幹婢女正靠在進深回廊的白玉梁柱下打瞌睡。

聽到有沉重的腳步聲,那嬷嬷兀的也是一駭,接連身子豁的直攏,整個人幾近要原地彈起來般的!

墨宇見自己把人吓成了這個樣子,心裏滑過一絲無趣。

這時嬷嬷已看清了來人,一見是驸馬,方深深的籲出了好一口氣,放下一顆忐忑“噗通”的心,輕着語氣飄飄轉道:“驸馬爺,您怎麽這麽早便起了身子?可與公主飲了扶頭卯酒?”說話間下意識隔過墨宇往屋內一眼瞧去。

“哎。”墨宇啓口回複,“公主已經睡着了,別擾了她。”于此做了個“噓”的手勢,複又自顧自的繼續,“過一會子待天明時公主醒了你們再進去伺候吧!”語罷也不待她回過神志,徑自負手于後,風一般的快步離開。

“嗯……”嬷嬷愣了一愣,一時解不過那二人這是唱得哪一出戲啊?

新婚之夜驸馬突然出了公主的房門,這……

只是墨宇的步子行的急促又決絕,直到轉過回廊很快湮滅的那一刻,也不曾有過一個、哪怕稍微的掉首回顧。

此夜靜谧,突忽平靜下來的公主府與前半夜婚宴的喧嚣形成了頗為鮮明的對比,這樣的對比更容易勾起心頭的感傷。

在他身後,只留下逆風帶起的不知是從哪一處飄飄忽忽、缪缪兜轉過來的專屬于蕭瑟秋季的昆黃枯葉,以及猛地明白過來的嬷嬷那無助的徒勞呼喚。

……

顏墨宇就這麽直勾勾的一路從公主的東廂房回去,尋了那處留給他自己的書房徑自行進去。

新屋子裝幀布局的自然沒有話說,連帶他收整過來的東西的擺放、細節處的掃洗都打理的井井有條。

門軸“支啦”轉動,墨宇将門板掩好,面着獨有他一個人的屋室,适才真正籲出一口提在心頭的長長的氣!釋懷般的。

他行至書桌旁擇了位子落座,就手自腳邊火盆裏尋了火折子擦亮,複點起案頭兩盞燭燈。

微微光影耀出一片朦胧視線,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整齊擺放的書冊之上,久久定格、不能移開。

這些都是他的心頭愛物,他最寶貝的東西!

左手邊兒的是當初意欲入朝為官時苦修的經史子集、古賢詞話;右邊是平素裏打理事務時悉心積累下的圖紙資料、行文細節。

時今按着大楚不消言明的規矩,這些東西很快就會派不上用場了,因為他娶了公主成了驸馬,朝廷是一定會将他調離崗位、尋個不痛不癢的差事就此安置了事,往後也是再沒了嶄露頭角的機會、升遷獲晉的餘地……

一股念頭壓在心裏,霍地一下,他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和膽氣,順勢一揮手就把桌上放得好好兒的這些書卷統統都掃到了地上去!

第七十三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二

“娶到了公主是看似風光的事,卻也在同時注定為此而付出一定的犧牲。”殊兒斂眸插話,“大楚國這麽條不成文的背地裏的規矩定得倒是合理,豈能所有的好事兒都叫一個人、一個家族給霸了去?不過麽……”她擡睫轉口,“卻也要看娶得是一位怎樣的公主了,若是甚得寵愛的,那驸馬重用不重用這個問題便也就都不是問題,只消公主向楚皇吹一陣子耳邊風兒,興許還可以升官進爵也未可知呢!”于此一笑,很是随心。

競風颔首嘆嘆:“皇室子嗣衆多,要得父皇寵愛卻又哪裏是個容易事?再者說來,若是得寵的公主,只怕也不一定就能被自個娶到啊!這些個幾率還當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又一擡首,“那位顏驸馬所尚公主并不算得寵,卻也可以,因她母妃乃是當時上官世家的族長,有這麽層關系,出身便是大大的不相同。”

“上官?”殊兒一聽這兩個字,忍不住來了興味。

“嗯。”競風應下,“不過也委實作難。”一頓複道,“上官與北冥家素不交好,而顏家與北冥家卻是善交。楚皇把這位上官後妃所出的公主嫁到顏家,為得也是能夠化解這些個大家族之間的怨憤,萬事以和為貴。”

“只怕是會弄巧成拙,非但達不到化解積怨的目的、還反倒會害累的顏家不知該以怎樣的姿态對着上官和北冥。”殊兒啓口時又甫地念起自個時今已是皇上欽點的太子妃,也是要嫁給太子的。而太子的母後就是出自顏家,那麽日後顏家與上官、與北冥之間……原來自己竟面臨着與故事裏那位公主同樣的處境!心念轉動,黛眉蹙起,不由惹引了些微的繁瑣思緒來。複一轉念,自個卻是一顆心都在帛逸身上,而那公主一顆心卻是系在她的皇弟身上,都是一樣的境不能随心轉的一份悲涼無奈,卻又是何其的相似!如此又忽地勾起些許與那公主同病相憐的凄凄艾艾來。

殊兒此時是怎麽想的,競風當然明白,故事講到這裏停下來這麽一回顧,他亦體察到了自個的三妹時今與故事中人有着極貼切的際遇。如此便大有了些谶言化現的感慨。

院落裏的景致被流轉不疊的秋風洗刷的清澈獨好,但也因了風勢的連綿漸起而使得周身肌體有些薄薄的涼。競風不覺緊了把襟口,很自覺的接言講起了那個不曾講完的故事……

墨宇縱着心緒掃落了一案再也派不到用處的文獻典冊,“嘩啦啦”的聲音驚到了門口不遠處值夜的下人。

這侍從一聞了房中響動,不及多想,下意識奔身便沖了進來,在猛地目觸到顏墨宇時明顯驚愕了一下:“驸馬爺?您……”顯然驸馬此時不該出現的這裏,他該是正擁着公主溫香玉軟的一夜春宵共赴呢!

一股酸楚萎頓之感極迅速的漫過心房,墨宇被這侍從做弄的一個大驚,在明白了現下狀況後才緩松下一口氣,卻又頓然覺得十分疲憊。分明是出乎關心的問詢,卻被墨宇因了心緒而固執的當成了被監視。

他雙臂支撐住小桌面兒,這身子都疲憊的快要趴在上面了!雙手順勢捂了把發熱發燥的臉:“沒什麽……夜色濃稠,視線恍惚的一不小心把書卷碰掉了。”

聞了如此回複,這侍從一時間也是未置可否,又出乎職責本能的上前幾步,彎腰去拾那些散了一地的卷軸。

不想墨宇突然起身制止:“你下去吧!這裏的事兒不消管了!”複一偏面頰勾唇起了類似自嘲、又摻森冷的淡笑,“橫豎沒什麽打緊的東西,趕明兒一早天色亮了,把這些個廢物統統都掃了扔出去!”因心境使然,不免就揚了語氣。

“啊?”侍從下意識一個驚呼,被墨宇沒好氣的狠瞥了一眼後,又急忙忙的閉了嘴。

雖說心裏有些疑慮,但到底是這公主府裏的下人,驸馬爺如此發話,他也不能多言多問,只得唯命是從就是了。故對顏墨宇斂襟拜了拜,也就謙謙然的退了下去。

東瓶西鏡布局的極講規整的屋子裏,便又只剩下墨宇一個人。

由清寂變為喧鬧、再即而重歸清寂,這一遭轉變突然令墨宇覺得很是無措。他自指縫中投了目光,颔首無心的看看那散亂一地的書冊卷軸,忽地那些蕩滌而起的酸楚、委屈變得愈發肆虐難收!

自這些平淡啞然的死物中,往昔過去一幕幕潮水翻湧……

那生于名門獨有的一份天成的優越、那少年壯志立志要在官場搏一個風聲水起的毫不言愁、那奮發圖強立志有朝一日成為大楚肱骨為顏家争光的志在必得……卻時今只因一道尚公主的聖旨,這一切一切便通通都離他而去,再也同他沒了關聯!

身為驸馬,自此後即便保留原官職,也只會委派些操勞都不消操勞、甚至過問都不消過問的閑散差事,說白了也基本等同沒了官職,更莫提升遷、莫提風頭、莫提自己一直沒有放棄的夢寐以求的成為閣臣成為肱骨了!

呵……自此往後,他顏家嫡出六少唯一的職責,就是陪好那位皇帝的女兒、金枝玉葉的公主了!

這雖對于家族是一種莫大的榮寵,畢竟公主不是任誰想娶都可以娶的。但到底是犧牲了他顏墨宇,方為家族換得了這麽層榮寵……他的境界還沒高到那裏,他也承認他是個自私的人,說什麽舍自己、為家族,憑什麽要是他而不是別人!不公平,不公平!

竟日閑閑然無事兒,游手好閑只陪公主……我是青樓煙花地兒裏的男倌兒麽!

一湖滾燙熱Lang驀地沖開他閉塞生涼的心門,被這驟起的沖動反複拿捏着,墨宇铮地起身,擡了步子奪門便去。

在繞道回廊撞見值夜服侍的下人、侍女後,他看也不曾看他們一眼,只自顧自兜頭猛走,揚起嗓子近乎是嘶吼着留下一句話:“都不許跟着!不許管顧!公主問起便說本驸馬明兒一早回來!”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經被刺激的瘋了,若不是的話那也是被婚宴上那酒勁兒給拿捏的半瘋了。

蕭蕭夜風呼嘯嘶吼,發絲與衣袂碩碩盡飛揚。被這濃稠到近乎窒息的永夜永劫一映扯,人便顯得何其的渺小、人的離合悲歡又是顯得何其的微不足道……

純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與神為一。卻,談何容易能做到?

【手把花鋤出繡閨,忍踏落花來複去】那天晚上,那新婚禮成的第一個洞房花燭夜,令月睡的似乎特別好。

她沉浸在一個懷抱裏,美好的、安詳的、甜蜜的、厚實的、溫良的、華棂的懷抱……不,嗔的一下睜開若兮流盼的眸!

不是,怎麽會是呢。

這,便是書本裏邊兒常有提到的同床異夢麽?

玉指兔白,潤滑無力的撫了撫頸間那被晨光照耀的很是剔透的玉兔,複向上揉了揉惺忪萎靡的眉目、額頭。感知到有一米陽光篩進朝陽的屋子,妖妖的映扯出這一屋未及撤去的彌深緋紅色的绮麗絕樣。

才知道,不知不覺的,天,已經放亮了。

接連令月所有的感官與觸覺也開始跟着神志緩緩複蘇,她只覺得渾身酸痛無力,仿佛昨天夜裏所歷經過的不是想象中幻似美好的鴛鴦帳暖,而是躬身努力、歷經一場殊死天地的斷崖搏擊!

這……呵。

仕女圖屏風後邊的進深處,那一道淡紅湘簾被一下挑開,婢子輕着足步進來服侍令月更衣梳洗。

令月緩緩神,起身的須臾,目光猝不及防的看到軟榻央處,鋪展着的白绫子上面赫然呈現出的點點奪目的殘紅。這顏色妖異的刺目,一層一層深深浸透了下去,似乎再也掩飾不幹淨。

又一個猛然間,她後知後覺到,自己已經,再也不是先前的五公主冷令月了……

她一時心念複雜的很,不知自個此時此刻是悲是喜,呆坐良久也不見回神。

洞開的窗子被一陣穿堂風驀然灌入,迎面撲過一股清新帶幹冷的空氣。晨曦的空氣最是清新适怡,也最是,容易複蘇人的神志……随意識的回籠,兀地起來一道接踵而過的霹靂,令月驚覺,自個的枕邊兒人呢!

昨天晚上,顏墨宇他可是同自己睡在一處的,且昨個晚上那是自己與他的洞房花燭夜,與他此生共度的第一個夜晚啊!今天早晨他就要起得如此之早麽?

這驸馬當真是個不體貼的!

還是因為自己……

大楚國對于尚公主後一貫的規矩,她也是知道的。念頭回旋,心裏陡然明白了三兩分,但仍有那麽兩三分隐隐的不甘。

她整整淩亂的睡袍,持一位皇室公主凜然不可侵的做派正襟危坐在彼,轉目睨了這服侍的婢女一眼,挑起細細長長的黛眉:“驸馬什麽時候離開的?”語氣冰冷。

“這……”侍女甫一陣心跳加速,起了嗫嚅,“驸馬……驸馬他……”毫不出乎意料,她漸次将頭低的深深,目光躲閃,回答不出個去脈來龍。

第七十四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三

令月一時間氣不打一處來,心道我下了好大的決心才穩住自己,沒有在新婚之夜讓你獨守空房,你倒反過來放我鴿子了?

她雖性子極好,但到底是皇家的公主,那份沉澱于骨的清高與驕傲從來都是昭著。念頭兜轉,花色唇畔起了一笑涼薄,柳眉細彎的蹙起來,額心間蕩漾開一絲冷意。

侍女瞧着公主如此神情轉變,心間早如鹿撞的一陣陣發慌!

然而令月并沒有為難她,而是唆然一下起了身子,意欲往驸馬的房間去尋顏墨宇。

然就在這如是決絕的美麗步子行到門畔進深、一摔簾子的同時,又猝地定住。敏感的心扉泛起一陣悶悶的感覺,令月開始起了輾轉心念,就這麽僵僵的在當地裏停留經久,搖擺多時,還是走出去。

侍女見勢,忙不疊的跟上去。

令月不加停歇,蓮步逶迤的一路行上了那長廊連接着的西處廂房,未及進屋便對着門外小厮霹頭厲問:“驸馬呢?”

這一幹侍從嗫嗫嚅嚅,面上神色躲閃不疊,大半天也未敢有支聲的。

如此一番情景觀在眼裏,令月原本努力壓下去不少的火氣,在這當口又被做弄的“滕”地撩撥起來,少不得如黛纖眉一個倒豎:“呵,好啊,你們倒獨不怕我這個公主了!”聲息裏彌漫着的是少有的森冷。

見這位一向溫順柔婉的公主,這回是真生了氣。那一幹服侍的婢女、小厮等更是吃吓不少,偏又不知該如何應答令月這話兒,只吓得一陣陣連連的叩首求饒,口裏直道着當真不知驸馬去了哪裏。

彼時的令月已經心煩意亂,也罷也罷,懶得理會這一幹無用的人!她甫煩心,又行幾步,自個一把推了門向屋內走進去。

門邊一道厚重的淺紫湘簾把前方的視野恍惚的冗長又迷幻,燦爛的金色陽光篩灑進櫥窗間的花紋閣子,一起一落、明明滅滅,極是安靜。

令月心下火氣不打一處,才這麽一路走進去,又一個猝不及防就入眼了堆積滿地的散亂書籍。

一抹極快的思量閃現過去,原來他當真是在意的……

于此算是明白了墨宇為何早早便撇下她一個人不知去向的離府,說到底還是自己拖累了他。她的心境黯淡起來,也無暇再去叱責下人的不加阻攔,讪讪的蹲下身子,擡手一點點拈起那些散亂一地的書籍古冊去看。

身為驸馬,是注定不會被得到重用和升遷的……掠過心口的念頭是如此的清明,跟着帶得心下一緊。

他是在為這個悶悶不樂,他是否在怨怪自己呢?

須臾的轉念,突然間,仿佛對那個枕邊人兒有了些微理解。令月接連一喜複一悲,喜得是如此要強的男子,才堪做我五公主的驸馬!可悲的是,身為驸馬,再要強又能有什麽用呢……

她有些澀、有些苦、星點黯然、些許落寞。終沒再說什麽,默默的将地上的書冊一本本拾起、整好、再碼齊。重新放置回了案頭原來的位子上。

做好這一切後,緩緩嘆了口氣,靜然起身、悄然離開。

驸馬的委屈,她又怎能不知曉……

那麽,她的委屈呢?

庭院深深,楊柳郁郁;不愁心太癡,唯恐,意遲遲!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自在飛花輕似夢,寶簾空挂小銀鈎。

一直挨到又一場晝夜輪轉後的入夜時分,顏墨宇适才借一縷燦然冷星光,就頭頂那一輪涼月闌珊,重回了公主府中。

這一整日沒有目的的奔走長街、排遣愁緒,現下裏這心境,多少還是有些平複下來的。

他在府門前勒馬停住,下馬後信手抛了馬缰給那接應的下人。就着四圍漫溯起來的濕潮露水氣澤,闊步大刺刺的踏上這條日後一輩子都将會分外熟悉的、通往長廊廂房的進深。

就在一進房門時,那一點殘存的報複般的僥幸色彩也在熄火般褪盡……就地,看到原本該是散亂不堪的書籍典冊都已經被整理好,且重新放回到了原來的地方,有條不紊。

墨宇怔了一下,冰冷的心上那些熄滅的火氣在這一瞬又被重新點燃,他掉首不由分說對着房門外候着的下人們就是一喝:“不是叫你們不用整了麽!”脾氣又一下呼地燎過去。

突如其來的斷喝駭着了一直噤聲屏息的婢女,忙欠身颔首怯怯急急的回了墨宇的話:“不,不是我們……驸馬爺,是,是公主……”唇兮嗫嚅又躲閃。

柔柔怯怯的語氣卻铮然把青筋暴跳的烈性驸馬很成功的定住,随心念一閃而過,他幾乎下意識的急急吐口:“公主來過了?”他忽的有些不置可否,但這聲息已經明顯緩和了下來。

她來過了,她知道了……自個昨個大半夜的自她的洞房花燭裏偷偷跑出來,她今天,會是個什麽反應……

許是今兒個并未飲酒的緣故,墨宇的顧慮反倒十分多了起來,甫地察覺到原來自己也并不是毫無畏懼。

“公主她在房裏麽?”他竟有些發急,匆促又問了一句,便擡步就往房門外走。

“驸馬爺!”身後婢女急急的喚住他,見墨宇停步轉身後,方複又接口道,“公主一早便進宮去了,皇後娘娘擺了家宴,五公主也在受邀之列。”悄然轉目,目染着驸馬時今脾氣有所斂卻,這侍女膽子稍稍放大了一點,略擡起頭來如實詳言。

如此一個恍然,墨宇揉了揉太陽穴:“哦,對了,昨個似是聽誰提點過的,公主新婚次日正巧了皇後娘娘大擺家宴的!”心裏猛一清明,接踵而來的意識使他察覺出自己犯下了一個怎樣的錯誤!他居然就讓令月一個人進了宮、一個人去赴宴?!她會怎麽遮掩,旁人又會怎麽看待她?

這麽想着,心頭忐忑與抱愧之感忽然做弄。

不過轉念,想着既已經鑄成了錯誤,那麽如若再苦苦揪着不放過自己也沒什麽意思。于此,幹脆随着事态自行發展、不去管顧就好了吧!

他便沒有再說什麽,将身落座在一個繡墩上,便思量着都這個時辰了,五公主怎麽還沒有回來。

氣氛回歸到了如常的溫度,侍女惱不得小心翼翼地再探問:“驸馬爺,您這一整天的,都上哪兒去了?”

“別問那麽多!”墨宇心煩不打一處的揮手打斷,就勢示意她退下。

婢女便不敢再說什麽,悻悻然的退了出去。

折騰整整一天,墨宇也委實是覺得疲憊了。他起身往內室裏走去,脫了身上披着的一層暗棕披風與疏袍,身子碰着床榻、頭一挨着枕頭,沒過一會子便沉沉睡了過去。

一通起伏心緒刻意避着不觸不想,就此醉入夢鄉,方可得着片刻無困無擾的安逸!

【眼空蓄淚淚空垂,暗灑閑抛卻為誰?】這一場宮宴幸在顏墨宇沒有跟着,若是他跟着一并赴宴,令月還當真是不大方便與華棂獨處!

打浮殷亭那兒走,從宮門裏出去,一路回還公主府的時候,已經是暮色四合。

昔日長蘅苑裏那個玉樹臨風翩翩然的、對她訴一句“桃之夭夭”的美少年,與時今當着她面兒說出不能因一女子毀掉奪嫡大計的安王爺……當真是一個人麽?

心念飒沓,令月一片蕭索之感環繞心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呵……

生蓮小步婷婷袅袅的沿着公主府內颀長甬道直徑行走,愈走愈深,只覺得頭疼。想來是一下午坐在小亭子裏有些着風的緣故。

她徑自回到廂房,匆匆沐浴後,換上了一件寬松舒服的淡粉大褶皺儒裙,便就勢躺在貴妃榻上、側過身子對着牆壁和衣而寝。

這件衣服着在她曼妙的腰身上便很是撩撥,松松垮垮的裙擺、掩掩開開的領紋,浸了水半幹不幹的緞子似的如唆錦發……整個人靜谧安詳的躺在那裏,就那麽招招搖搖、不加雕飾的素面朝天的最天然的誘惑,俨然一朵出水芙蓉極端清冽到有些妖的更勝嬈麗了!

無獨有偶,顏墨宇就在這個時候得知了公主已回府的消息,聞訊便匆匆來到了廂房門口。

此時此刻他的心裏盡是忐忑,不住尋思着待會子見了嬌妻怎麽跟她解釋昨晚上的那股子孟Lang沖動。當他在廂房之外輾轉徘徊了極久後,終于痛下決心,狠狠憋足一口氣挪了身子進去時,才聽守在門邊兒的婢子們說公主已經睡下了。

于此,這才又釋懷樣的略略舒了舒心。

原地定了一下之後,重擡步安安穩穩往內室走。越過綽約屏風一道,他瞧見輕黃紗帳內罩着的貴妃躺椅上,公主正側身對着牆壁和衣而卧。

甫一入眼她的睡姿,墨宇原本繃緊的心又驟然生一種憐惜般的驅使。他不由的抿唇一笑,頗為寵溺的搖了搖頭。複走過去,在近前繡墩上坐定,擡手輕搖搖她的身子,語氣柔緩,難得的如許情深:“醒醒,醒醒……怎麽穿着衣服就睡着了?”誠然是舉案齊眉,當也就是如此樣子了吧!

第七十五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四

真的是豔若桃李、皎如秋月、氣似幽蘭的女子啊……

令月分明是醒着,卻沒有動,眯着眼睛佯作假寐,一任他怎樣呢。

她的靜如處子成功的障眼住了粗線條的顏墨宇。墨宇見她好像是睡得很沉的樣子,心下很自然的尋思着許是今日宮裏赴宴太累了吧!不過就這樣睡,還是和衣而寝,可是要着涼的……

不自覺的關心氤開在心底,他默看良久、擡目四顧,尋了條毯子順勢拉過,為令月小心的蓋在了身上去。又整整軟枕,後跟着打了個哈欠,就這樣繼續看她安詳睡态,以手支額一動不動。

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這情這景委實算是溫情,但因二人之間似乎誰都沒有什麽關乎風月的火花兒擦出來,便又顯得很是一種殘酷的蒼涼。

又這麽默默然過了經久,撩撥晚風穿堂過室,晃曳的燭影溶溶,別樣安詳。

彼時氛圍靜好,墨宇也被帶動的起了一脈別樣情趣,許是玩心忽漾、心性趨使作怪,他目不轉睛的盯着令月屏息凝神的看,後跟着探指過去,一點一點觸及到她那件稀松的儒裙,慢慢扯動,意欲為她脫下。

“驸馬昨個夜裏睡得可好?”與此同時,猝然響起的語聲驚得他一個無防備的大駭;令月綿綿的調子裏泛晃着幾絲兒慵懶,眯着丹鳳睛眸徐徐輕聲。

語聲雖輕,墨宇還是成功的被做弄的渾身一激靈!惱不得就僵定的停住了手上的動作,在半空中握了掌心重收回去,斂目颔首,勉強的笑笑:“公主醒了?”出口又覺自個這話委實廢話,又匆促與尴尬并存的補一句道,“今兒皇後擺了宮宴,公主是否累着了?”他還在作想着昨晚上那事兒,腦海裏神思混亂,第一反應便是想法岔開她這直截了當的鋒利話題。

聞此言語,令月動也不動,依舊對着牆壁不曾轉身。一雙若兮流盼的鳳眸半閉半睜、語氣軟軟兒的不冷也不熱:“再累,也沒有驸馬累呢……”聽來頗為戲谑。

好半天的墨宇都不見她扭臉看自己,又冷不丁聽見這樣讪讪幽幽的一句,心知這位公主她是生氣了。他雖粗線條,可他并不傻;怎麽做驸馬,他還是識得的。

只不過,若是自己這會子心清氣靜的話,按理兒是該好生的對這公主哄慰一番的,卻偏生眼下這顏墨宇那性情脾氣又犯了上來,當真是沒得那種嬉皮笑臉、放柔态度的好心情!便是時宜不合也罷、形不湊巧還休,最終他不過是揚了濃眉苦苦笑道:“累?我還有什麽可累!現下還能有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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