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可以讓我累到麽?只怕縱是我想累,都沒有地方使了!”騁着心緒一通湧泉般的發洩,話一出口就不受控的收不住,“現如今我顏六少爺唯一要做的事兒,那就是陪着公主你了!”言到後半句時語氣不覺軟化,甚至柔軟的鼻息裏邊兒隐隐約約聽出了三分哽咽。
令月蹙眉,驸馬這話裏帶了幾點自輕自賤的味道。不過這懷情愫,他自己好似一丁點兒都沒有感覺到,也無暇前去感覺。
雲裏疏星,不共雲流去,世事情勢如涉水,半點兒都無法由得人自己!
令月又在這當口裏暗自松下一口繃緊的氣息,心知自己故意的冷漠以對,總算是逼得他把心裏的真實情态無顧慮的發洩出來了!她徐緩睜眸,細細密密的嘆了口氣,忽然轉過了身子向他看過去:“其實我要的,也不過是驸馬的一句話。”波瀾不驚,情誼全藏在眼底,“夫妻之間有什麽話不能說的呢,不是麽?”
她原本是有氣存于心底的,但她還有理智,她并不是一個驕縱的公主,也沒有一個分外寵愛自己的父皇容得她去驕縱,她比誰都明白,這位顏驸馬可是與自己真正要執手一處共走一生的人,若是不想法子将他對于自己的隔閡、他的一顆心一點點慢慢兒牽扯着拉回來,那自己往後的時日則會極不好過!故她不得不權且壓住這口心頭氣,做了溫柔姿态來哄慰顏墨宇,并不斷的說服着自己去理解他、盡可能的不在意與包容他。
妙眸無意識一流轉,這時才忽然發現他額頭上不知幾時挂了一層細汗。心中一動,令月嬌媚的唇兮勾勒水波漣漪般的一笑,披着毯子起了身子,素手就勢拈過床頭一塊香帕,望着他凝眸片刻,小心地為他一點點将額頭汗水擦拭幹淨。
男**抵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更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幹幹脆脆的拒絕掉一位娴雅女子溫柔生香的撫慰。
一股天然情态潮席心底,墨宇一把握住了令月的手,一股涼絲絲的觸覺跟着登地抓撓了一把他的心,他定定神,将這雙軟軟的玉手貼在了自己的左胸口。這個下意識的舉止,很多年後,當他兩鬓斑白,一個人獨自垂垂地想起時,也還不能判斷當時年少疏狂的自己,究竟是否凝結了幾分真情意?
這一刻,那些燥悶之情都被這質感所澆滅,墨宇不再似先前暴躁,也不知自己是否是口不對心:“公主。”徐聲一句,“我這個人,還有這顆心,一早便只能是公主你一個人的了,你還想要知道什麽?”
“……”這般做派竟将令月一腔話兒都生生逼回了心裏。她本意欲借着這個推在這裏的場景,把夫妻二人間淺隔着的那層薄紗挑破了、撕開了。
但看墨宇這副情态,幾多言語又不得不堵在喉嚨中。半晌糾葛,很是悶郁,經久後垂眉做了一個吐納,只好又轉過話鋒,那麽的不甘心:“今兒個皇後宮宴,母妃與幾個姊妹問起了我驸馬為何不曾同去……我只說是我的錯,忘記把家宴的事告訴了你,至使你睡過了頭來不及喊醒。”語氣平常,不存哪怕一絲漣漪。她的心裏也是有黯然的,但她沒有表現出來,只是靜靜的待他會有什麽反應。
墨宇微微一怔,原本以為自個不過一個極普通的驸馬,家宴之上那麽多位皇妃公主,即便不去也至多會被上官昭儀問一兩句,不想就是有那些閑來無事的人尋着話茬把他提起來!倒是委屈了公主:“多謝公主,替我……全了面子。”心裏還是有着感激的,不過與令月一樣,他亦不曾過多表現出來。顏墨宇他從來不是個喜歡把情緒表現出來的人,尤其是,在這會兒。
見他态度總歸軟下,令月心弦又舒,抿唇一笑,尋思着這次談話或者還有繼續下去的可能?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聲息細膩、貝齒微露,複抿咬了下菱唇,“雖然有些話你并不想說出口,但是本公主想要讓你明白……”又忽一定,“一個有抱負與血氣的男子,才堪配做我五公主冷令月的驸馬!”
她聲音裏帶着铿锵的鼓勵,輕重緩急拿捏适宜,語盡揚起纖長的羽睫:“你明白麽?”含笑緘默、心照不宣。
她在以十分自以為是的方式來激勵墨宇,試圖化解他心下裏蒙着的一層委屈。
但她這一席話,在墨宇看來,說得是造次了。
墨宇眼下情态非止一端,輾轉回旋,最終定格成了苦澀一笑。
有抱負,有血氣?呵……如今這些辭藻跟自己哪裏還有半分關系!成了驸馬原是一等的榮耀門楣之事,但在一種吃不到葡萄的人眼裏,他顏墨宇就是一個沒本事沒辦法、貪圖富貴與安逸并着吃軟飯的小人而已!
“公主啊!”一腔莫名火氣悶悶積蓄于心,墨宇勾起唇角長長一個吐納,“您看錯我了,我只是一個沒有上進之心、沒有拼搏之志的中庸之人而已,分明朽木難雕,我遠沒有你說的那麽好。”語調是平淡的,平淡到散亂了一懷落寞。
天知道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根本不會選擇這樣一條路成為驸馬的路!空背着一個榮耀燦爛的名頭,實質什麽都沒有!人之一生有情識的這一輩子,他這一悲子注定就要這麽生生的耗在磨在這麽個名頭上了!
卻這人生當真是可以由着自己選擇的麽?從來都不由!自己長這麽大以來自出身至情勢有過當真自主的選擇麽?沒有,從不曾有過!呵……
不過這通話他也只能放在心裏,是斷不能去向公主說的,也不必說。在這遺憾彌深、業障不疊、飲苦食毒的五濁惡世中,她亦是一個苦苦掙紮不得解脫的受害者。
“公主可覺的累了?”不知過了多久,墨宇才将這積蓄了滿滿一腔的憤慨與無奈平息下去,啓口已是平素那般舒緩的腔調,但聽在耳裏當真很不舒服,“我們休息吧。”又補一句,情态全無。
令月陷入到了一種如潮漫溯的悲郁裏,這感覺至使她幾近無法呼吸。她還想說些什麽,但墨宇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的脾氣也定是上來了,再說什麽又能有什麽作用?他聽得進去麽?她又當真可以有法子化解掉他心裏蒙着的這層悲悶麽?這次的談話,是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于此一黯,令月斂眸點頭,未置可否的重新把身子躺了下來,沒再支言一句。
夜風習習、燭火斑駁,不知過了多久,墨宇将身子落坐在貼着屏風的繡墩之上。
氛圍靜默,一夜無話。
第七十六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五
競風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不知是不是太過投入的緣故,他竟對這個遙遠到幾近飄逝在天風裏的故事,變得十分依戀與難以自拔了。
天色由初時的晴朗轉而變得有些陰郁,似是積蓄了一場悶悶欲下的雨,又好似一時半會子并不能下起來。
殊兒起身,柔柔的花靥間噙着一抹不知是何等心境的神情,很是安詳,卻無悲喜:“哥。”她掃了競風一眼,複那眸色錯落在遠方秋景蒙蒙的霧氣回旋間,“這麽久,這個故事你講的也是累了,坐下來飲一盞茶歇一歇。”複一頓聲,淡漠如故,“接下來的故事,就讓我來講吧……”
語盡時擡柔荑攀附上左側一根嵌彩的廊柱,也沒去管顧競風聞了這話之後面上挂着的是何等樣的神情,啓口自顧自幽幽絮叨起了那個久遠到已經斑駁了面貌的故事。
。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安王冷華棂大婚,娶得是自己母後的親妹妹、自己的親姨母,北冥家九小姐,北冥霓裳。
如斯消息傳來的很是及時,畢竟這位安王爺乃是正宮皇後的嫡出兒子,是當今大楚國的嫡子,楚皇對于這個兒子也是打心裏看重的。
那時令月正在公主府的小院子裏看一片花樹落葉搖搖離了枝頭,後那葉子在天風裏自由張弛、再幽幽墜地,将由盛至衰的變化演繹的如此活現。浮生一場穿越生與死的過程、跨越茫茫命途的鴻溝,定數如斯,也不過就是如此。
最該悲愁欲絕的令月,一顆玲珑心反倒出乎尋常的沒有一絲異樣。不知是不是因她自己也是一早就嫁了人的緣故,對于華棂的大婚娶嫡,看得便不再那麽重要如斯了。幾番輾轉與糾結,也只是輕輕一嘆,卻不是為了自己。
她只是擔心他……
安王爺已不再是昔時楚國皇宮中那個心機單純、一味只想着如何逗她笑哄她開心的無邪少年,時今的他一番大志蓄存心底、宏圖氲懷。
她深知華棂心下打得是何等樣的如意算盤。為了那個惹引衆數皇子垂涎而不得的太子之位,為了儲位之争,他竟能荒誕到與親姨母聯姻……是啊,放眼時今大楚國四大世家,北冥、上官、慕容、澹臺,縱觀其實力,是沒有一個可以與北冥家相比一二!為了能将這層勢力借助的更為貼己,他居然可以迎娶年紀相仿的親姨母為正妃,這在局外人看來,是否已經喪心病狂?
但他不會喪心病狂,他是冷靜且睿智的。雖然冷華棂是北冥皇後的親生兒子,算起來已經是北冥家的皇子,北冥家當助;但一個家族內部的諸多糾葛,遠不及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和諧,更況且這些世家大族往往并不注重個人勢力,每到關鍵時刻總是會以家族的利益為先。如此,僅憑着這麽一層不近不遠的關系,難保北冥一族會不遺餘力的鼎力相助華棂。所以他想出了這麽個周密萬全的法子,他迎娶了北冥九小姐,如此便是抛開母後不說、他自身與北冥有了更密切的關系,他此舉,是想借着母後娘家這股鼎盛無可方物的勢力助得自己一舉奪嫡啊!
而于北冥家來說,他們素來有這個信心相信憑着自己家族的實力,可以順風順水的為華棂謀來太子之位。如此,在他們看來安王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他的正妃就會是未來的太子妃,太子妃就是大楚未來的皇後,這個位置尤是關鍵,豈能便宜了別人?自然是叫華棂娶自己家族的小姐為正妃了。偏生下一輩的諸位少小姐中沒有與華棂年歲般配的,算來九小姐與華棂歲數相差不大,最是合适,便抛卻了常理漠視不管的定下了九小姐。
就此看來,即便令月與華棂不是姐弟,那華棂正妃的位置也是斷不會留給令月的,倒還不如以這“姐弟”為名,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他們沒有在一起是因了天的不成全,也好過殘酷的人為現實擺在眼前做弄的處境更為悲涼!
念及此,令月竟有了那麽一絲十分悲哀的慶幸。旋即又搖了搖頭,面目依舊薄淡,連微皺娥眉都沒有。
冷華棂啊冷華棂,在你的心裏,原來就真的只有着“奪嫡”二字麽!為了那個獨一無二的太子高位,其餘一切就都變得那麽模糊淺淡?
然而你這一次,卻是大大的錯了……且不聞“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一說?
正宮皇後已是這北冥一族的嫡出大小姐、你的母後北冥念傾,且北冥家中少爺旦有成年便近乎全部于朝中為官擔職、風頭鼎盛無雙;上官一族這些年來一直在行中庸之道,行的平緩穩妥,細水長流,不見拔高也不見凋零;慕容一族男丁不及巾帼衆多,因而主要靠着後宮勢力支撐門楣,官場之上無力發展;澹臺家的少爺們仿佛天生便就不是為官的料,是非觀太清,不适合在混水裏生存,官場勢力漸凋。
如此一來,後宮之中北冥已是霸主!官場之上北冥幾近獨霸!
內廷、外廷北冥皆占頭籌,人一優越感太強就容易太自我,往往會忽略掉許多擺在明面兒昭然若揭的問題!
當今皇上不是昏君、也不中庸,若不行打壓之策,以北冥時今這股沖天勢力,當真可以讓整個大楚改朝換代了!如此,楚皇他又怎會允許北冥家再出一太子妃、甚至牽扯到怎會讓北冥氏妃嫔所出的兒子成為儲君?
安王冷華棂,就要有禍患了……
心思甫至,令月也是一駭,轉了下眼睑,把目光放得很遠很遠。
至始至終,她的面目、她的呼吸、她的心情,平靜的猶如薄覆在湖水表面的冰層,冷淡的沒有毫厘的改變。
此時的她,雖未經過多少歲月風塵的洗禮,卻也是秉着一份過早成熟也注定過早衰老的心智,整個人更像一位遁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出塵智者,占領着一方只屬于她自己的高地,冷眼旁觀與漠視這繁華暗流的一切。
無常事态将她整個身與魂,連同她無望而凄豔的情愛一同掩埋安葬于一座巍巍王城的廢墟之上,沐風栉雨,默默等待着她有朝一日的破碎瓦解……
西風難散盡眉彎貯藏的閑緒,猶如碧水兀自向東一路流淌而不得回。
花落花飛,花開花謝花依舊;緣起緣滅,緣來緣去緣終盡。
。
【游絲軟系飄香榭,落絮輕沾撲繡簾】又是月朗星稀的一個晚上,墨宇早早便與令月相擁而眠,一夜好夢。
他們成婚已有一段時日了,漸漸的,顏墨宇那些心底隐然做弄的不甘之感已經沒有先前那樣強烈,他也不再于半夜裏從公主的房中走脫。
任何情境都可以随着時日的消磨而兜轉變幻,沒什麽是可以不變的,也沒什麽是一早定格沒有可能再度改變的。一如墨宇同令月的這段姻緣,雖然起始波折,但誠然這個結果還堪得是個齊眉舉案的好結果。
這一覺睡的極好,直至次日晌午時分,溫風篩灑、豔陽高照,墨宇方舒展了雙臂伸了一個懶腰起了身子。
錦被一條實實覆蓋在二人身上,鴛鴦枕畔恬靜睡着的公主還沒有醒來。
這些日子不知怎的,令月總是多覺,似乎身子總也十分疲憊。就連墨宇都在不知不覺間跟着改變了作息,睡的早、起的晚。
他怕自己吵到沉睡未醒的令月,少不得放輕了聲息蹑手蹑腳的下榻,盡量不去吵擾到她。
淡棕嵌金絲外套就挂在雪白牆壁延展出來的玉鈎上,墨宇幾步行過,“唆”地拽下來于肩膀上披好,然後踏出了房門去。
随侍就在外邊兒侯着,見驸馬出來,少不得卑躬屈膝一個見禮:“驸馬爺起身了?這是要出去,要備馬麽?”
“不用了。”墨宇不耐煩的擺手打斷,“我出去散散步而已。”言至此,側目往廂房內室淺瞥了瞥,“公主等下起了身子,記得去煲一碗甜玉米羹湯送進去。”待他們承應下來,方不動聲色的離去。
那是令月喜歡的早點,雖然這個時辰用的羹湯誠然不能再叫做早點。
不知是不是墨宇的聲音有些大了,內室榻上躺着的令月就在這時豁地一下雙目睜開。
其實她一晚上都不曾睡去,她就這樣假寐,一直一直陪他耗着,确保他一夜都在。這麽一耗,便是次日正午。見他出去了,方才徐徐碎碎籲了口氣,釋懷樣的。
這樣的日子,已經記不清楚持續了多久……
她是有一着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顧慮,但她也更心知要使墨宇改變心意安分的守在自己身邊,不會是一朝一夕就可以達成的事情。故她需要分外費心淘神。
這些日子總是嗜睡,總覺疲憊,也大有因了墨宇而耗費心神、磨損氣力的緣故,甚至可以說是最主要的緣由;還有少許的緣由,是她牽心着華棂。
這究竟到底是辛苦,還是心苦!
“沙啦啦……”屋外驟起了一陣細雨打濕花木葉子的聲音,淺微的聲音潛入耳廓,袅袅的,跟着潤澤心底一片枯涸的心田。
周遭依稀泛起了陰潮的水汽,薄涼襲體,周身一寒。令月下意識拈緊了緞被的邊角又裹了裹,只覺的周身綿軟發燙,似是害了風寒。
第七十七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六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口裏說着只是出去散散步,但是直等到日薄西山,游走的人兒才不得不想起這最終的回還。
“鐘鼓馔玉不足貴,馔玉炊金何為悲?只願長醉不願醒……”墨宇已經醉的發昏,口裏呢呢喃喃,手中拎着兩壺陳年老酒,就這麽一路踉跄跌撞、三搖兩晃的邊走邊喝。是上好的竹葉青,味道腥辣、濃烈,豪飲便易上頭。
一走三晃、酒嗝不疊,體力已經極近透支了!他迫切的想擇一隅角落坐下來歇息一下,但偏生不遂人願,他走遍了大楚皇城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街巷,就是沒有一個地方合适安置自己,沒有一個地方……他不想看到人,一個都不想,卻沒有一個地方是沒有人的!
他不想看見人,一點兒都不想!很不想,非常不想,他看到人就覺得厭惡!
天風撩撥,萎靡了一頭亂卻的散絲,墨宇心裏便莫名其妙地就恨起來。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多人!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改天老子定要殺他幾個……不,不行,幾個不夠……不夠……都殺了,統統殺了!全殺了殺幹淨!殺了!
……
就這樣,墨宇就着如此大醉酩酊的,僅憑着記憶中那點兒熟稔,兜轉了幾個大圈子之後到底還是回到了公主府去。
早有侍從守在府門口焦灼不堪的四下張望,甫地一瞧見了墨宇滿身酒氣的身影,那懸着的一顆心這才稍稍往下放了一點兒去!又見他跌撞而行神智恍惚,更是登地就吊起了一口氣,忙大跨幾步上去攙扶。
被墨宇一擡手掀了個仰翻。
那侍從一頭霧水,不知這位驸馬是在生的什麽氣。轉念又當他是在撒酒瘋,翻身打算起來再去扶他,不想又被墨宇沖着心窩一腳踢了過去!
墨宇沒放水的使了很大的力,沉目就着朦胧酒氣看那侍從吃痛而不敢發洩、龇牙咧嘴竭力隐忍的模樣,他心口窩着的那些悶郁頓然就覺消散了不少,忽地哈哈大笑、嗓子一揚:“起來!起來打我!”混雜着不加掩飾的酒意,“我讓你起來打我!”見那侍從傻傻的不敢動,墨宇脾氣又起,提了那侍從的領子一把就揪了起來跟着又往旁邊一摔。
侍從使力站定了身子,捂着心窩一臉發愣的盯着墨宇不敢發聲息。
他越是這樣,墨宇便越是窩火,“啪——”器皿破碎的聲音,墨宇把手裏提着的酒壺高高舉過頭頂、後一個發力狠狠地砸在了瑩石地表上:“沒用!真是沒用!窩囊廢!沒用……有本事來打我,來打我呀!”他梗着脖子聲息有些撕裂,一張面目赤紅的似要滴血。
過激的舉止與響動引來了公主府裏更多的下人,面面相觑間都明白了這位驸馬怕是醉的不小。偏偏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去惹這酒意彌深的人,只得圍攏在他周圍且看護且等待,任憑他怎樣罵個痛快,直到他酒意再一次大肆上來、眼皮犯困,身子不由自主的自己軟了下去。
這一幹侍從婢女們才算是深深的籲下了一口氣!七手八腳的将他一路擡回了廂房裏去。
這一路上墨宇閉着眼睛睡意朦胧,不辨神智間依舊嘴角抽動、小聲碎念:“窩囊廢……沒用!沒用……”這望似無頭緒的話,也不知道是在罵方才那侍從,還是在罵剛剛接了聖旨一道、在朝中徹底失了官職的自己!
。
令月一直都在好奇,自己與華棂,為什麽分明是那樣冷靜自持的兩個人,卻會于那森森沉沉的帝宮之中有此一世歷經千世千劫的凄豔邂逅?自此後那些本不該存的情愫卻還依舊如潮水般漫溯席卷,一發不可收拾,也似乎是再沒有什麽可以把它們攔住。
但不該有的情愫,天不成全的心意,人是再怎麽精誠竭力也是無力留住的罷!
歲月坦緩、指間風華,就于此間波瀾不驚的流光長河中,她已出落得美慧無雙,豔麗眉目間擡眸斂顏全是絕代的風華,眉眼盈盈似潛藏着不達眼底兒的笑。而他卻終于還是遠去了,他還在蛻變,現在的他早已不再是彼時那最為單純淨美的少年郎,他已變得叫她不認識、決絕的似乎已經沒有了屬于“人”的感情。
權利的争奪,當真是一件極可怕的會使人瘋狂的事情……
令月只覺得一陣不能自拔的頭痛。不想了,再也不要去想了……
她為遣散這時不時的分神,擡首轉眸随心瞥了眼天幕,一襟晚照為這皇城大地灑下成陣暖融融的顏色,她嘆了口氣,似是放空了那些繁冗的念緒,起身出了屋子往外散心。
念着這個時候驸馬應當已經回來了吧!就勢順長廊一路往墨宇的那間廂房一路過去。
她無心打擾他,更不喜歡處處時時都粘着他,這一遭原本只是想看看他回來沒有的,誰知才走到他房門邊兒,迎面就是一股子辛辣刺鼻的濃烈酒味兒!
“這是喝了多少啊……”她心裏這麽想着,細細的柳眉免不得糾結一顫,旋即推門進去,直抵湘簾一道掀起來入了內室。
正看到墨宇就在榻上迷迷糊糊的醉着、睡着,一身缭繞酒氣,地上零零散散的落了些不多的酒壇渣滓,想是方才他在院子裏摔碎了酒壇落在衣袍上、又在無意識間被順着袍子一路帶進來的。
這麽副情景直勾勾撞在眼裏,令月突然就不知道哪裏來的這一股子氣,這與素日太不相迳庭的愠惱脾氣!
她幾番壓制,回首冷着面目命跟進來的婢子去打了盆水,又接過在手,上前一步,對着墨宇那張醉的昏沉的臉,徑直一盆水就狠潑下去!
“嘩啦——”冷水兜頭又落地的聲響在這靜谧又詭異的此刻,聽在耳裏尤其發刺,令月揚起帶些顫抖的聲腔又怒又氣:“顏墨宇,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千般委屈與苦楚氤氲心底無處也無力再去擱置了。
是的,我知道你失了重用沒了官職心裏不痛快,可你也不能就如此自暴自棄自輕自賤吧?不入仕途,何曾便不能走別的路子了?況且你娶了我做了驸馬,難不成便只有失去而沒有得到?我是堂堂楚國公主,我是皇室裏的女子、一國之君的女兒,身為驸馬的那一份尊崇何至于就叫你嫌厭到如此、唾棄到了如此了麽!
她已是十分恨鐵不成鋼,又十分委屈與幾近無奈。自新婚後就一直竭力壓制、蘊于五內的那通悶郁随着一盆冷水的潑灑而盡數發洩出來。
墨宇似乎醉的狠了,大秋天的被令月這麽兜頭猛地一盆水潑下去後,居然只是皺了皺眉翻了個身,爾後睡的似乎更為洶洶了!
看在眼裏,令月便越是忿忿難遏,她欲哭無淚!盛着心頭火,甫地一轉曼身對着婢女劈頭蓋臉的訓斥:“你們就是這麽伺候的?下次若是再叫本公主得知驸馬徹夜不歸、亦或肆意買醉,你們就都給我滾出公主府去!”火氣全部都撒在了侍女的身上。
變了,一切都變了,在此時此刻桑海桑田人事不複的如今,滿眼蕭瑟、欲歌卻淚……
。
墨宇這一大覺睡的好生昏沉,直至次日貼近晌午的時候才悠悠然醒了過來。
醉酒的人通常情況下是最容易被原諒的,但這一次,卻顯然不是這樣。即便令月在潑了墨宇一身冷水後,便有婢子匆匆進去貼心的服侍墨宇擦拭幹淨了身子、又換上熏了茉莉香的暖暖的底袍。但因着飲酒過度的緣故,他初初醒來時還覺得有些緩不過勁兒。
而令月昨晚上臨走前說的那些話,已經被皆數傳達到了墨宇這裏。
她不許他徹夜不歸、不許他肆意買醉……呵,真是可笑!
墨宇踱至窗邊一把推開那兩扇緊閉的窗子,就着風口悶悶不樂的坐在小幾旁。
身為一個男人,卻不能入仕為官、不能戰場退敵,這一幹頂天立地好男兒所能去做、所應當去做的事兒,就因了一個勞什子“驸馬”的名頭而全部被抹殺幹淨!這倒也就罷了,論些私下裏的事兒,身為男人還不能去尋花問柳逛青樓找女人,甚至連喝酒的權利都被剝奪、出外散步都得記着回去的時辰、連架都找不到人打……這個男人不是窩囊廢還能是什麽?他還能做些什麽?窩囊廢!
墨宇只剩苦笑,一抹心酸漾在心上。
“驸馬爺。”送醒酒湯的侍女在這時行進來,對着墨宇行了個禮、将那醒酒湯放置在小桌上後,啓口試探性的問得小心,“不去……公主房裏看看麽?”
“不去!”一聞了“公主”這兩個字墨宇就心裏不舒服,甫地揮了廣袖打斷她,斬釘截鐵的兩個字。
“可是……”
“本驸馬今兒想一個人睡不行麽!”一句話就把這還想說些什麽的侍女給堵了回去,落在耳裏聽得真真是尴尬萬分。
墨宇不再去理會她,起身行回內室,一揮手把那湘簾一道放了下來。
……
第七十八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七
競風為殊兒遞去一盞清茶,茶煙已散、茶湯卻濃。秋陽潋滟間瞧着她小抿茶水若有所思的模樣,心中一念溫軟忽漾起來。颔首微微、啓口一嘆:“再柔弱的女子被逼得急了,也會有發飙的時候啊……後來呢?”在感慨了一句令月那般對待墨宇後,複微笑催促她快些講下去。
其實他的心中分明是知道後續故事的,但依舊持着濃厚的求證樣的期待,這樣問殊兒。
殊兒擡眸,清澈眼波瞧着競風的時候就帶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此時這二人誰也沒有拆穿這一層不約而同的默契:“經了這麽一通鬧騰,顏墨宇也免不了靜下了心緒,重新審視自己的所行……”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顏墨宇漸漸的平靜了下來,神容舉止似乎也變得沒了那麽多浮躁憤懑。他似乎已經逐步習慣了這樣一種養尊處優、諸事不管顧的生活,開始一點點安于淡泊、自甘平庸,不再懷揣不屈而又無望的抱負。
其實只有他自己心知,他在有時候,心底下還是會有零星激昂翻湧浮動,但也只是有時候而已,很快便又被全部的、深深的壓制了下去,發着狠的埋藏在心底一道孤冢裏。
白日裏起來便在書房裏看看那些寥以解悶兒的無關痛癢的古籍典冊,亦或者是逗逗梁下懸着的那只雕花籠裏長着副好嗓子的畫眉鳥。待得暮色四合之時,他便去東廂房裏陪陪公主,同她說說閑話、聊聊趣事。然後睡覺。
這樣的日子,清逸而無聊。
然而令月,就在那日撐着染了風寒的病體自墨宇房裏潑了冷水回還後,便一病不起……
。
【侬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侬知是誰?】誰模糊了誰的從前?誰缱绻了誰的夙願?再相逢,已是隔着多麽久遠的濤濤風沙、已是多少年月?
初春的熏風吹顫了一道繪就着淺色桃花的湘簾,簾幕徐飛,将視線做弄的極是妖嬈。
“你……還好嗎?”霧動藍衣舞,在這繁華謝盡、隔着流光再度相見的時刻,缪缪天風撩撥的令月額發晃曳、殇顏初綻。她對着華棂顫巍巍的喚了一句,聲息綿軟。
這陣子一直在病榻間纏綿,她的身子底兒已如抽絲剝繭一般的漸趨孱弱、漸趨萎頓。曾經堪比玫瑰花嬌嫩的嘴唇已經枯萎開裂,頭腦中一陣陣哄鳴欲裂,這個身子、這個心,早已越過軟紅門檻一路直抵着宿命的大歸途,不知何時就會一躍掙出、再也不回還、也不會再回頭。
令月是撐着病體來見華棂這一面的,她托了貼己人去向安王傳話,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他這一面,她想見到他,迫切的想見到他……
因由起于安王冷華棂被禦史彈劾,滿紙滿張洋洋灑灑的文字,逐字逐句上疏告他結黨營私、越權行事、不知收斂、一意孤行,更還以安王府的名義在都城坊間購置風水絕佳的賭坊一棟,作為人情送給過從甚密的王府幕僚……一時裏,樁樁件件點點滴滴盡都是他的不是,百般罪過、非止一端。
小小禦史竟敢彈劾堂堂安王爺?彈劾皇室皇子、插手皇族渾水?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位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所謂耿介禦史其實并不是真耿介,在他身後必有後臺。而這個後臺,只能是皇上!
華棂亦是明白的,天成對于政治便系着一份敏銳的洞察,他不會不知道。因為知道,所以他才更難過。
在曾那麽得着聖寵聖眷、氣勢滔滔不可一世的安王爺,時今一夜之間跌入低谷最為失落的時刻,令月撐着病體跌跌撞撞的來到了這安王府。
金風玉露,夢寐闌珊,彩雲深處裏百轉千回的、醞釀了無數次的千百種難得的一夕碰面……也僅僅只是這樣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候,也僅僅只吐出這一句“還好嗎”。
欲将寸心賦散絲,無奈散絲亂。太極兩儀、兩儀四項、起始亦終;幾多兜兜轉轉,一切笙歌盡處,鴻蒙警幻之地,淚已流不出。所刻骨銘心、深深糜爛不朽的,也不過是當年,帝宮深深、殿宇重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