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23)

蘅苑裏,東風吹皺婉溫花的低頭輕酌嫣莞一笑……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恍然大悟……

長蘅苑,長恨緣!

一縷怦然迂回心底,瞬間氲開成了極絢爛的煙花。茜紗簾後,華棂背對着令月,在聽她綿綿輕輕帶着顫抖的這一句問候時,他沒有轉過身,也不置一詞。

即便如此,令月無波無瀾的一顆平板心還是沒止住一疼,也不明白這些随之而來的情愫究竟是發于什麽。這一疼又帶起了一層薄薄的黯然,她随後低頭一默,花汀唇畔不置一詞,颀長嘆息分外蒼涼,是在心裏。

也罷也罷,就這樣隔着一層輕紗背身以對,只要能與他說上幾句話,告訴他自己積蓄于心的一片心意,那便也是好的。

近在咫尺,只有這一道綽約湘簾擋在二人中間,只消一掀一轉便可不再有任何實物阻攔的直面相對……二人卻誰都不肯先邁出這一步。

兩心相知,或許這樣也是好的,這樣也好過直面以對之後止不住的情思泉湧、淚眼濕心吧!微微退後一步,避開一點距離,在咫尺天涯的嗜心灼骨中慢慢緩沖,滋生、把持出一份冷靜的自持,對誰都是有好處的罷……

“時今這樣的局面,你要好好想想,為什麽會造成?”隔絕這一道如夢如幻的飛揚開合輕紗簾,令月軟軟的身子忽然有些支撐不住。她勉強立着不動,嬌喘伴着細言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華棂始終都不發一言,依舊背身相對。

如此,令月訴完了喉頭裏的這最後一句話,跟着一個低頭斂眸,幽幽緩緩的嘆了口氣,也就轉身離開。

情緣最不容易絕,她今時今刻卻做得很是幹淨決絕。

彼此都心知,這是最後一眼了……看一眼,就再看一眼吧!

但……

初春的風兒在耳畔不住打着綿綿的迂回,似是亦不忍心面見這離歌一曲破了紅塵。但兩個人誰也沒有轉身;誰也沒有,再看對方一眼。

一重重起于心底發于髒腑的沉悶消音在這時候開始做弄的肆意,壓抑難壓抑、爆發又不得。只有自己心知。

此生已注定已矣,令月,令月,來生與卿相逢日,玉樹臨風一少年!

來生,來生我們好好的愛……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自安王府一路回到了相隔幾條巷子的公主府後,令月似乎已經消耗掉了周身所有所剩無多的體力,身子一晃,便癱倒在了雕花榻上。

不知不覺中,就此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月華如绫子,依稀有笙鼓管弦由稀至繁的聲音在耳畔不絕響起,是在夢裏,是中夜子時的樣子。

遠處一片看不到盡頭的埋天葬地的黑,那散不盡的荒煙迷霧中忽地有了白光一團,由遠及近、由淺至濃、如含苞的花瓣一般漸趨放大……最後那白光漸趨消弭,于中間位置漸顯出一個秀美曼妙的人形,是一位女子。

令月覺得眼熟,又因身處夢寐之故而始終都想不起這女子是誰。

“令月,母妃不能再陪你了……你要好好兒,好好兒的活下去啊……”一記飄渺的聲息仿佛是隔着風被傳過來的,幻似囑托、又似是苦着一顆心的那麽那麽的不放心。

好孩子,你要知道這天底下萬物的聚合來去,都各自有着他們自己的定數。刻意去尋去覓的東西,往往是找不到的,即便搭上賠上自己這整整一生。包括那所謂的可笑的愛情!

這個世界上從來就難有永恒的愛情,即便是有那也一定是不得善終的。因為這世上只絕對存在着永恒不滅的親情,那是自一出生起便于血管中流淌着、經脈中躍動着的不可逆轉的注定。真正的愛情到了最後也只能化為親情,并只有在化為親情之後,它的根基才不是構建于沙土。

霍然一下,令月覺得心底湧動出千千萬萬數不盡的悲傷,也就在這一時間,她想起了這女子是誰!

上官纡蓉玲珑的身形與娟秀的面孔被隐匿在彌天的黑暗裏,周身卻有熒熒光波溶溶發散,依稀可見她一張蒼白若紙的面靥盡是萎頓,又于這萎頓中流露出一種超然的解脫、與不絕的慈祥。

“母妃——”令月長嘶一聲,猝然驚醒,一頭冷汗。頃時意識到方才種種不過南柯一夢!

她下意識撫上“砰砰”跳動的極劇烈的心口,适才徐徐的長籲了一口氣,卻只覺得不祥。

正這時,忽有宮女入見,得允後挑了簾子一路進來,對着令月怯怯低首、斂襟施禮。

她報說,自從公主大婚離宮後,上官昭儀便一直纏綿床榻、久病不愈;就在方才子時剛至,香靈驟逝、魂歸離恨!

聞訊頃刻,令月周身兀地像是散了架又化作了一灘水!展展的癱在了軟榻上,沒了絲毫力氣,連悲痛也忘記……

第七十九回 前緣夢溯·枉凝眉·十八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十八年,不算太長,但這短暫如許的一段人生,令月覺得自己過的走的已是十分飽滿的了。

她出生在大楚國皇室之中,父皇為一國之君、母妃為世家族長,自己身擔公主之名、享富貴身份之實。雖然她不快樂,但她知道這也是一種命中欽定,在得着體面身份與豔羨地位的同時,注定是要跟着一并失去些什麽的。

茫茫乾坤、造化自然,從來都很公正。

她這短暫而濃縮了許多實質的一生啊!歷經了盛極的流光、歷經了少女與女人之間中通連枝的蛻變、歷經了與母妃之間至純至性至天然的母女緣、也歷經了一段刻骨銘心的動了真情的愛與齊眉舉案又帶些無奈的姻。似乎都和兒女之情、良人之義有關;卻又最終,都變得無關。

這一次匆匆呵,她盡情的品嘗了愛之美、情之妙、思之苦、現實之無力、命途之欽定,她淋漓盡致的喜過、悲過、怨過、惆悵過、也恨過,這驚鴻照影的一生實在太匆忙,卻是如同天幕一閃即逝至為璀璨奪目的煙花那般用極盡致與風流!那麽于冷令月來說,就,已經夠了。

該體驗的,她都已經全部的充分體驗過了,是否就可以無悔了呢……

不是沒有想過抛開許多情非得已、斬斷對華棂的一切不該有的念頭,與顏驸馬好好兒的籌謀自己的小子日。但,擱置一切生前身後名,單純回歸到一個女人的角度上來,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悲哀,便是愛錯了人、又嫁錯了人……這二者,令月卻偏生都給占了盡!

華棂薄情如此,自己托以終生的驸馬又不争氣如斯。只有遠在帝室深宮中的母妃,是令月她存活在世的唯一動力……這是最真實的想法,也是令月一直壓抑在心底下從沒有吐出一二的惆悵與安慰。

她與母妃之間,彼此相互牽着一根看不見、摸不着的微弱的線,這便是緣法,是比月老的紅線要堅韌許多的只要活着就不會更疊的親情。然後一切終有消散時,當有一日這根線斷了,任何一方死去,另一方,便都活不了!

若是一場婚姻可叫令月她邂逅自己此生真正的良人,自然也是好的。偏生她攤上的卻是這麽一位不肯屈就、只知逢迎而又在同時極其放縱的驸馬。正是那三月香窠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願侬脅下生雙翼,随花飛到天盡頭。天盡頭,何處有香丘?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一句一傷,已無話可講,起身安靜拈香。如此,不若不思量!

心念恍惚,令月猝然一嘔,惱不得急咳一陣,霍地喉頭泛起一陣刺激的腥甜……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她絹美的面眸凝結着一層仿佛亘古散化不開的清霜,玉隕香消的霎那啊……纖長睫毛無風自動,似乎極是不甘心,又似乎極是不願就此離去,似乎還有着什麽是她所放不下的、而又不得不放下的。

兜轉僵持,又過半晌,她終于,還是瞑目了……反而走得這般體态安詳、從容非常。

尺幅鲛绡勞解贈,叫人焉得不傷悲!

“令月——”凄厲的嘶喊兀地一下于這一刻洞穿公主府,是後知後覺匆促趕來的驸馬顏墨宇。

既而霎那,熏着淡淡薄荷香氣的軟榻之上,那已經寂無聲息永遠睡去、沒了呼吸的令月公主颀白的香頸上,母妃親自挂上去的那枚白兔形态的活靈美玉,铮然一下,墜斷流蘇彩穗。

掉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玉兔左耳後微顯的凸起在這頃然,跟着碎成一地的晶耀……

五公主冷令月病逝于府。

驸馬顏墨宇傷心成癡,竟日固守公主昔時廂房小院,少動寡言,食飲不調,數月後亦卒。

天色在不知不覺間已顯出如織暗瀾,這一出糾糾葛葛、聽來繁瑣,細掰開來看又很是覺得無趣的故事,終于自殊兒口中幽幽的敘講了完。

不過一個故事罷了!

是真是假無從考試,也沒有人癡狂到願意隔着孤絕的塵埃霧霭去考證其真實、恢複其原貌。明白的人自然明白,不解的人只當是故事,當真是沒有什麽好多話的。

上官競風将負在身後的手很自然的垂到了身側,收回落在悠遠天際的目光,轉首輕輕打量起了身邊緘默的殊兒。

殊兒擡眸微顫,一縷晚風撩撥的她愈顯身姿楚楚曳曳:“哥哥這個故事,是從何而來的呢?”她終于重新開言,看着競風眉目盈盈的一笑。

這微一莞爾很是舒心,競風莫名繁重的心念被殊兒這一笑而做弄的複又舒緩了去:“我夢到的,你信麽?”他亦笑起來,微微的,口吻清淺、面目和煦。

“信。”殊兒沒有猶豫,很自然的垂眸複道,“我還知道你避開了一點沒同我講。”複又擡起,重以目色笑看着同樣看向自己的競風,“就是在令月公主與顏驸馬的新婚當夜,那位性情的驸馬在離開公主房間之後,并不是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而是去逛了青樓找了女人,後大半夜才回去。”

這一件聽來無稽的事兒被殊兒講的風輕雲淡,又因這漫不經心的随意而顯出些許亦幻亦真的別樣情緒。

看似沒有殺傷力的話,卻使競風臉上登地就一陣發燙!

殊兒說的沒錯,他确實是省略了這一段沒有講出來,因為這誠是很不光彩的一段!

那夜新婚之喜,墨宇礙于令月金枝玉葉的公主身份,其實并不太敢在這一位公主身上盡情發洩自己男人的本欲。偏偏他又飲了酒,且還飲了很多杯酒……又正是那般的心境,一時急需尋找發洩的當口。

如是如是,委實就……

競風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很是顏色複雜,眉目也跟着忽舒忽緊十分窘迫。不單單是因了殊兒知道了他故意隐瞞的真相,還因殊兒一位世家閨秀居然……居然說出這等的話且毫不避諱,這叫競風一時有些意外與不知所措。

瞧着他那副絲毫沒有出乎自己意料的窘樣,殊兒兀地一個沒忍住的“噗嗤”笑開。

這無征兆的笑撩撥的競風面上愈發挂不住,偏生他堂堂一位兄長的威嚴在三妹面前從來擺不出來!心慌間忙尋了前話把這風頭岔開:“三妹,那你是如何得知後來的故事的?”這是他的疑問,真心的。

他同殊兒講出的這個故事,尚還沒有再同任何人講過,且也是初次對殊兒講。但費解的是,殊兒中途将他打斷,反由她親自講出了令月的部分……這倒也不算什麽,更加詭異的是殊兒所講同競風意欲講出的後續情節,簡直就是如出一轍,好似二人是在同一處、同一典籍之上看到,爾後照本宣科的齊齊說道起來一般!

“因為我的夢裏也如是。”殊兒輕飄飄的一句。

競風在這費解的當口裏冷不丁聽了殊兒這一句,又是一驚,即而好奇氤氲:“哦?你的夢裏也有一個愛錯了人、又未能如願嫁得良人的小公主?”

“是。”殊兒颔首,眸色忽地有些發沉,連着心境都是陰霾,不知緣故。

競風直抵抵的凝視着殊兒,不敢忽略掉她面上一絲一毫的神情流轉:“也有一位雄心勃勃卻辜負春心的王爺,一個看似光耀卻其實并不欣喜、直至失去才看明白自己心意、明白什麽才是這一生中的最不可或缺的糊塗驸馬?”

他說的太多了,或者說解釋的太多了……這一刻,他犯起了莫名的癡,他在表心跡,好似是在隔着輪回的遙遠與塵埃,對着三妹,以顏墨宇的身份對昔時笑靥如花的令月公主表心跡。

“是。”殊兒又道。心下卻一念陡起。

不可或缺麽?看明白了自己的心意麽?她不知道,也無需知道。很多事情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一任怎般事後于事無補的後悔,歸根結底所換來的也不過就是一場萬分無望的徒增傷感罷了!明白與否,當真無需執着;有些時候糊塗,比明白更幸福。

似乎這事态之中忽而游離起一種別樣的不同尋常……

“不,還不止這些,遠不止這些。”競風心念一恍惚,似乎自己起了呓語,“三妹,你知道麽。”他看着殊兒,開始自顧自陳述,“在我的夢裏,我就是那位驸馬……我除了是驸馬之外,還是一位複姓上官本姓的後妃。我位居昭儀,我有一個畢生摯愛的女兒……後來我走了,我是被皇後以毒鸩殺死的,是時最為放不下的不是對皇後的恨,而是我可憐的寶貝的女兒……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兒。”一通話吐口的好似串珠,競風在這一刻有些管顧不住自己心下諸多念頭!

無論是周莊夢蝶還是境随心轉,在這一刻競風只覺自己已經失了心沒了魂。又或者說這魂魄并着這身子已不是他自己的!

他是誰?

他……他忽然就有些分不大清楚了!

第八十回 入局人不知

這等子話兒從一個大男人口裏吐出來,況且還是這樣一個姿容儒雅、舉止端和的怎麽都不覺得不正常的男人說出來的,便委實是夠把人吓壞的了!

但殊兒心下忽地郁結起一種散不開的悶念,心念繁雜,她并未覺的競風有哪一處欠妥帖,還相反她很是期待着競風可以繼續說下去。

“三妹,你知道麽?”競風微有遲疑,錯開了落在殊兒身上的目光,幾步近了石桌前将身落座,“魂魄其實就是那麽一縷缪轉飄忽的風,兩個人的魂魄,是可以糅雜在一起轉成一個全新的生命的……”話音發輕發飄,徒徒的這麽言出來,便像是蒙了一層綽約的紗,分明直白的現實景致就有些恰如夢寐了。

殊兒依舊沒有開口,就那麽安安然然的靜靜聽着,卻在無意識裏迎競風往跟前湊了幾步。

競風置心一處,也無暇去管顧殊兒會是什麽反應,接連自顧自繼續:“如此,原本已經情盡于彼生的母女情緣,因了人死前的那一點執念……而那後妃的魂魄卻遲遲不願散去,便去同另一個與自己女兒緣分未了之人的魂魄相合一,轉世成同一個人一起出現在女兒的身邊。”于此略頓了頓,“那個人是為了斷欠下的債,故用這一輩子的時間作為兄長将那情債債主守護。而這後妃的執念,卻是為了守護她自己那一生中最為着緊的人。”

這通話更是雲裏霧裏辨識不得個清明,甚至都有些像是醉酒之後方能發出的陣陣谵語。競風的精神決計是不存在問題的,此時卻做了胡言亂語狀,若這話被旁人聽了去、這情景被誰人給撞見了去,必定會是哭笑不得、不知所措!

事實上他自己也登地就開始不知所措!他零散成麻的思緒被入夜的天風一息吹醒,神智回籠,甫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些什麽話,他便跟着打了一怔,很是糊塗了……

下意識側目看了眼一直沒做聲的殊兒,競風摸不透她此時是不是被自己給吓到了,心念一定,惱不得皺眉暗暗道了句:“我到底是在迷迷瞪瞪的念叨什麽呢!”

誰知這時殊兒忽然出口的一句話,反倒是把競風給實實的吓了一大跳!

“原來如此。”殊兒吐口呢喃,黛眉颦蹙,聲息恍惚,“我自打做了這些稀奇古怪的夢,便生了心結一段。夢裏重要的人,在這一世似是基本都已出現,但惟有她……”于此微停,向着左邊兒歪了歪頭,“我一直在想,她到了哪裏,她會是誰?此生此世還會不會有緣分再遇到呢?時今,我想我明白了。但是,走吧……”忽地擡眸潋滟了目光向競風深深一瞥,她一張面孔似有蒙塵,又幻似隔霧樣的飄渺不真切,“已了斷的,若再多留、若這執念一再不懂得散化,便又會生了新的債務一段。人生本就是水月鏡花虛幻的很,輪回**講求的也是一個‘緣’字,執着無益,只會徒生困苦。”

這一瞬間,殊兒有若佛洗,這些個話兒雖她不見得不懂得,但卻是她清楚明白的時候極少說出來的。畢竟太玄妙的奧義總歸不好素日挂在口頭,這被人聽來會覺的很無端!可這一刻,殊兒其實與競風一樣,二人都收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的念、更控制不了自己口裏道出的字句……

競風這邊兒大刺刺的聽着,免不了就覺得很奇怪甚至驚怖。但這情緒才泛起來就又渙散,因為他忽地起了一陣頭暈發眩!這一刻毫無征兆的,他忽覺的肌體生起滾燙溫度,且并駕齊驅的是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正在十分猛烈、十分激昂的散出來一般!好似闖出一股氣,這氣沖着胸腔照直就透體而出,他整個人被帶的平地就是一個趔踞!

“哥哥……”殊兒登地回神,幸在及時扶住了他。

競風在這一趔踞過後反倒是回了神,才覺自己居然已經出了一身涔涔的汗,許是那一個踉跄給吓出來的:“我沒事兒。”他撫了把胸口,借殊兒的攙扶重把身子站好,側首向她示意,“就是忽然有點兒體虛。方才出岔氣了。”又補充道。

兄妹兩個一時于原地裏具是僵住,不約而同的愣住了神,此前一幹對話、一幹行徑竟然都記得不是那麽真切了!原本才剛剛提及過的話題卻都在腦海裏變得遲鈍了起來。

正心生狐疑,卻被遠遠過來的粗使小厮給打斷了這份驚詫的窘境。那小厮看看殊兒、又看看競風,好半天終于橫了橫心做了個禮:“族長、大少爺,遼王殿下……來了。”

“……”殊兒一默,口唇張弛,良久都是無聲,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競風聞了這話也兀地一驚,旋即轉目十分深邃的看了殊兒一眼,擡手搭搭她的肩膀,也是無聲。

情念交織成的大網最是難舍難分,有時所謂的快刀也未見得就能斬斷蓬生迷亂的亂麻。而歸根結底都得做一個徹底的了結,該如何了結,還得看天命!

帛逸是沖着殊兒來的,誰也清楚。但正因如此,殊兒這個時候才犯了難。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見帛逸,究竟要怎樣決策才最是好的?

今時不同往昔,即便她心中其實從沒有真正斷絕過對帛逸的念,但她已經是楚皇欽點的準太子妃了!她既然走出這一步去選了妃,就是因為心裏明白自己與帛逸這輩子已經沒了緣分。既然沒了緣分,又何苦繼續熬着耗着糾纏下去對誰都苦心苦意?

這麽想着,殊兒把心重重一橫,斂眸将聲息冷了下來,對那小厮:“你現下速去回了遼王,就說我與家兄不在府內,無法見客。諸多對不住的地方,望王爺可以擔待,它日我與兄長必定親自登門以資謝罪!”漠着聲息滴水不漏的吩咐。

“這……”那小厮犯了難。上官府門口巴巴候着的那人可是一位皇子、一位親王!這等人物親自登門拜訪,且還是頂着被誰抓住痛角說他結交官員、意圖不軌的壓力前來拜訪,當真是委實委實的難得的很!怎麽三小姐輕飄飄的一句“不見”就給回絕了去?他躊躇起來,又不自覺看看一旁的競風。

競風眉心緊皺,似乎也在思量帛逸究竟該不該見。轉目瞧見那小厮在看自己,又思量了須臾,也一颔首,算是默認了殊兒的決定。

如此,這小厮也就不好再說什麽,得了二位主人的命0新!回~憶,論-壇0令,轉身按着吩咐去如數的回絕了帛逸。

天将入夜,落日的餘輝依舊為這大地鋪陳粉刷下了不減紋厘的厚重華彩,耀的殊兒一張面目如火殷紅。

見那小厮轉身去傳話,她竟兀生了一種難以平息的哀怨。因怕自個被這越來越不受控的情緒給生生吞沒,她對競風勉強持了一笑,後轉身向自己閨房的方位行了回去。

競風心頭跟着一塞,不知何故,他忽生一種對于不可知的前路的無緣由惶恐,惶恐殊兒與帛逸之間這麽一段不知是劫是緣的邂逅,似乎那遠不是設想中一時半會子就能了斷清楚的……

人的第六感有時候确實很強烈,且這樣不同尋常的強烈往往可以變成最不想看到的現實。譬如競風對殊兒與帛逸之間這段緣分的猜測。

那是幾日後的事情了,殊兒長久憋在府裏頭也是發悶發燥,就着了輕巧便服出了府去,只身一人往街上散心。不想就碰到了遼王府裏她第二不想見到的人……那第一人自然是帛逸了,因為她總也覺得自己愧對了帛逸、做了複心薄情人;第二人,是帛逸的遼王妃澹臺氏。

澹臺王妃面目間也流轉着一痕惆意,遠遠兒見着殊兒過來,她定了定,便直抵抵的迎着殊兒走過去。

大街上人流熙攘,殊兒又蒙了心事在胸腔裏,人自然就變得有些遲鈍,直到澹臺妩兒走近,她适才視線一恍、突兀地瞧見是她!若是一早便發現,她是一定會避開的!

不過妩兒此舉似乎沒有什麽惡意,在殊兒要行禮時及時止住了她,暗示她街上人多眼雜,一些個虛禮能省便省去了吧!

殊兒繃緊的心弦适才略略松弛了幾分。

又聽妩兒不辨悲喜的一句:“況且三小姐已經是準太子妃了,這時今的身份可是今非昔比了呢!”複不待殊兒解一解這話裏的意思,妩兒娥眉一糾複又哀哀道,“正因如此,我才更是擔心我們家遼王爺……”

甫一聽得“遼王”二字,殊兒一顆心都跟着原地裏顫了幾顫!

妩兒就是抓住了她這一點,一邊兒暗地裏觀察着殊兒面上神情的流轉,邊把那一襲悶在心口裏的話兒竹筒倒豆吐露了幹淨。

原來,帛逸自打聞訊殊兒被選為太子妃後,整個人就變得一蹶不振、日益憔悴;這位遼王妃跟着生出十分的憂怖,一顆心牽在帛逸身體上的同時,更擔心他因與準太子妃那些說不清的牽扯,而終有一日惹了麻煩……心念恍然,在看到殊兒的那一刻,妩兒登地就有了新主意!

最後她告訴殊兒自個還有事情要忙,約了殊兒明兒個正午依舊在這個地方碰面,那時再行細說。

第八十一回 計已成、口莫辯

殊兒原也沒多想什麽,畢竟正如遼王妃所言那般,自己這身份已是“今時不同往昔”了!即便這澹臺王妃對帛逸一心記挂自己這茬子事兒心存怨念,因顧及着“準太子妃”這層身份,想也是不大敢對她不敬的。

況且臨別時看澹臺王妃的神情舉止皆是含殇,似乎當真是有極重要的事兒藏在心底不好言出,殊兒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帛逸,她也委實擔心帛逸可別是有了什麽事兒!

如此,一懷念頭變得有些散漫,殊兒回府之後就這樣心不在焉的過了一夜,待次日天明,又挨到正午時分,便按着與遼王妃昨個的約定,準時來了舊地等候。

這個時候長街之上人流如織,車水馬龍正值熙攘。殊兒不由簇了黛眉隐隐思量,心道遼王妃為何約自己就在這大街上碰面,而不是擇一茶樓雅間避開這重喧嚣?

正思量着,已遠遠兒瞧見了一襲青羅裙的澹臺王妃往這邊兒走。倒也很是準時。

殊兒心念一動,亦邁步迎着她一路走過去。

一來二去間兩人已經相隔咫尺,相視一眼後,又都不約而同的定住了步子。

到底澹臺妩兒現下乃是遼王妃,而殊兒還是平民,身份擺在那裏,怎麽都該顧全這禮儀的。念及此,她扯了一痕碧波淺笑出來,才想對着遼王妃欠身施禮,卻兀地被驚了一下。

原本喜怒具無的女子在這一刻忽沉了一張臉,那向着殊兒凝過來的目光凜冽又森冷的可以凍住滿池的春水:“果然是一副美人胚子,生就的嬌滴滴的傾國傾城面貌。”勾唇一哂,妩兒情态流轉的極快,不陰不陽的語調忽地一下轉為發狠的逼仄,這幻似是從牙關裏擠出的句子,“你怎麽還不死啊,你去死吧……”

幽幽的像一陣風兒沖着面門吹刮着撩撥過來,殊兒一時不解其中意思,整個人條件反射的直勾勾定在當地!

一抹寒風并着白色霧影于這一刻在眼前滕然閃現,殊兒眼睜睜看着澹臺妩兒自皂袖裏抽出一柄貼身帶着的短刀,見她在自己眼前笑顏忽綻,綻成一朵和風滴血的罂粟!幾乎是在同時,這刀鋒眼見就被她擒在手裏抹上了自己的脖子!

倒是奇詭,若論道起來,澹臺妩兒使了刀子刺入也怎麽都該是刺向殊兒才對,她不可能不恨殊兒,現下卻為何自尋短見如此想不開的要死在殊兒眼前?

只是這時機委實緊迫,說是電光火石也沒有錯。連續的動作快到殊兒來不及多想,她眼見妩兒如此,在這同時起了最本能的下意識,就在這下意識的驅使下忙擡手攔住王妃,邊去奪王妃手裏的刀。

殊兒素性善良,無論處在什麽立場、無論是何等樣的身份,她的本能會使她絕不允許自己眼睜睜的看着王妃去死!

“王妃……”因急切而顯得有些嘶啞的呼喚就此揚起,殊兒眉心糾葛成了結。

誰知這預料中的一場僵持不下并沒有呈現,看起來分明一心求死的澹臺王妃忽地松開了握刀的手,面上那一層鋪陳開的哀哀與森然之色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惶生怖、慌張發怯:“太子妃娘娘殺人啦!”她後退幾步,揚起極尖銳的一嗓子。

殊兒又一怔,在這一刻真可謂是換做了鋼鐵鑄就的身子,除了呆呆立着之外,半點都做不得其餘動作!

遼王妃幾近撕裂的一嗓子帶起的威力極大,在正值喧嚣的長街之間和風傳遞,迂回撩撥的頃刻遍及了長街周匝每一處角落。至使殊兒徹底蒙了心神沒了思緒的,是她自轉角回廊之後看到帛逸剛好向這邊走過來……

不偏不倚、不多不少,信步游街的帛逸在轉過回廊漫不經心投目賞景的這一刻,剛好就看到了殊兒手握短刀撲上去同自己王妃争執的一幕!

有風兜轉,撩撥的心緒并烏發一齊翩飛。在短暫的愣怔過後,那些已經麻木了的神思也就随着風勢的推移而漸次複蘇。

分明是遼王妃自己尋死,卻說是她要殺人;還有帛逸這個時候的剛好出現……殊兒心口一堵,巨大的不可驅散的宿命感登地一下籠罩在她頭頂方寸的天空。她是如此後知後覺,後知後覺着眼前一切一切無一不是在昭示着一個精準的陰謀!

“帛逸……”一聲緩念呢呢啓口,殊兒在解過妩兒些許意圖的同時,心下裏最先湧起來的居然不是鄙夷和恨意,而是惶恐……這一幕争執是擺在眼前的,是被帛逸給正正當當的撞在眼裏落進心裏去的,他會怎麽看待這件事,怎麽看待她?

分明以為已經了斷了同他之間所有可能的羁絆,但殊兒卻違逆不了自己一顆心最真誠的召喚。心告訴她,她還愛着帛逸,故而她十分的擔憂甚至恐懼帛逸會怎樣作想她、看待她!帛逸……可會無條件的抛開一切的給予她全部的信任,傾心一愛之後,再度傾心一信?

“我……”人一到了緊要關頭就總免不了緊張,一緊張就變得十分嗫嚅。殊兒看着正一步步走過來,牽了王妃的手以眼神慰藉的帛逸,又由着下意識開始吐口着生澀的解釋:“我沒有,我沒有要殺人……沒要殺遼王妃。”她是真的慌了亂了也委實急了,這通語言沒有經過斟酌,就此零零散散的道了出來,蒙水的桃花眸打了波光看定着帛逸。

甫一聞了殊兒這嗫嚅且斷續的解釋,又大半天都難把這來龍去脈說的囫囵,帛逸心裏忽起了有些違心的煩躁,這煩躁使他喪失了持着的理性,只由着性子轉面沖殊兒就是一句:“我都看到了你還要狡辯?”鼻息冷哼,那些積壓在心底裏無處擱置與無力排解的情愫,那夜遼王府裏殊兒無端的反悔與那個最終的決定,上官府一行他因她的絕情絕義而吃了閉門羹……在這

相關推薦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