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26)

于再按捺不得這一身的苦苦強持,并着尾音嗚嗚哭了起來。

“……”帛逸同樣啞口無言,同樣只能無言以對。這時的他頭腦當真很混亂很繁雜,俨如一枚煙花綻放夜空後帶起分散的波瀾,一粒粒塵埃落在心裏都是滾燙的火炭,足以摧毀他柔軟的心,再至使他的心并着他的靈魂一并潰爛。

競風聽到這裏,也是忍不住的大悲大恸從心而生,他深深搖首嘆息,沉着一貫的語氣不緩不急:“遼王爺。”一停,“你對我三妹還是了解不夠,不知她會是怎般一個處事決絕的性子。”悠遠回憶就此随話語漫溯,“她原本不叫殊兒,而是女字旁的絕姝的‘姝’,只因她嫌棄這個字常用且惡俗,更喜歡高潔出世的字,便改成了殊勝的‘殊’……她認定的事、她心下的決絕,遠不是一個普通女子可以輕易而為的,那是不輸于須眉男子的一份剛烈!”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我,原來當真是我……”帛逸跌撞着足步,身子一俯,一下撲倒在殊兒的棺椁前。後邊兒競風言出的那些話他已經過不到心上去,雲離一番言語,就足以使混沌懵懂的他铮地一下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到底有多麽彌深!他哭成了淚人,“我那是生氣……我從沒有懷疑過你,我從不曾覺得你會去殺澹臺妩兒……我是生氣,是生氣。”嗓音啞啞的,接連幻為了徐徐呓語,“我氣你如何能夠這般利落的與我決絕,氣你叫我吃了閉門羹,氣你狠下心來不肯與我一見……我才那般借着由頭說了氣話!”擡手想要撫摸殊兒那雙已經再也不會睜開的桃花眸,那指尖卻在半空裏生了瑟瑟的顫抖,“你卻當了真,你怎麽就當了真……怎麽就當了真!”谵語反複,“當了真……”

一位豐姿俊逸的貴胄公子撫棺而泣,如是落魄失魂的模樣,即便對他存着再多的不滿、再大的否定,在這一刻即便不能原諒、不得釋懷,也大抵是無法再忍心對他過多苛責。

競風把臉轉向了一邊,只是嘆息。

雲璃亦嘆息,複踱步行至一架瑤琴旁,落身坐下,欲為殊兒彈奏一阕曲樂送行。

帛逸見狀,權且離了棺椁,對雲離慢慢啓口:“慕容姑娘,我吹笛一曲,是她喜歡的曲子。慕容姑娘幫我以琴音相和可好?算是了卻我與她這一樁心事。”以這樣的方式寄托哀思,長歌當哭,帛逸忽地沒了許多悲傷,這一刻竟兀起另一重決絕的篤定。

雲離頓了一頓,颔首垂目,道了一聲:“好。”

帛逸探指于袖,含淚吹起那支《獨步蓮華》曲,這是殊兒教授他的曲子,也是他一直都在心心念念着,心心念念着有朝一日可與殊兒一同彈唱、琴瑟相和的愛情之曲……

雲離雖不識此曲,卻也被這曲樂之中自成的醍醐灌頂而铮然蟄伏!憑樂感撥動琴弦相和相随。

似有蓮花朵朵生于足下,似昆侖宇宙為之洞開、五湖山川為之迸裂、玄黃天地為之動容、百花百鳥為之失色、奇珍奇獸為之共鳴……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畫舫離筵樂未停,潇潇暮雨阖闾城,那堪還向曲中聽……斷腸君不聞!

一曲終了,如醉如癡,久久萦繞,感人腑肺……

上官競風于這沉重心緒中似起了一點輕盈,欲緩解如此悲傷壓抑的氣氛,啓口苦笑:“你們在我三妹的靈柩前談情說愛,就不怕她的英靈把你們拽下去陪她?”也不知怎的,就言出了這般不合時宜的句子!

雲璃心裏莫名一慌,轉而冰冷了面色聲息:“只彈琴、不說愛。”

拽下去陪她麽?是的,當真是要去陪她的,該去陪她的……

生命裏如果沒有你,那麽未來的明天絲毫都不值得期許,那些不可追的往日如昨也都不再值得回憶!

“對不起,對不起……今生我負你!”帛逸不緩不急的退去了素色的喪服外披,露出內裏這一襲青衣如蓮,那是他喜歡的顏色,素雅而顯高潔,一如他心目中對于愛情的執着追求。

他探手撫摸她寸寸眉目,緩緩的、小心翼翼的撫摸,面目噙着淡淡的笑,似極完滿。

“碰——”

一聲沉冗鈍響驟然爆破,那麽那麽毫無征兆!即而他如蓮的青衫、她雕镂芙蕖與翩翩仙鶴的梓木香棺便铮地綻放出一簇一簇的曼珠沙華。猩紅、詭異、含笑、帶恨的……

帛逸雙目一黑,軟軟兒滑脫在殊兒的棺椁前,親手埋葬此生,陷入徹骨入髓的無涯永夜。

他一頭撞死在了殊兒的棺椁前!

屋外天風更盛,烈烈肆起,花瓣紛揚間,将靈魂透體而出前這最後的咒願成瘋成魔般扯得綿長欲裂。生命行将終止,再多的悔恨也無力償還心底的愧,帛逸閃過最後一念,賭咒的決絕:“殊兒……來世我一定傾盡我的一切好好對你,并給你獨一無二的唯一的愛和疼惜,要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只有你不想要的、沒有你要不到的!”

留待,留待來生……

猝不及防的突發事端至使這一屋子人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經久無聲,待衆人神智漸趨回籠,才都起了後知後覺一懷驚詫!

忻冬心口陡震,眼見着帛逸就如此一下子倒在了自己眼前,看着他猩紅的血綿綿不絕流淌一地……她想哭想喊想歇斯底裏想奔上前去!但當這件件都着重的念頭一起襲上,她終究無力承受,身子一軟、眼前一黑,就此昏厥。

競風目瞪口呆,張口半晌吐不得一個字出來!

唯有雲離在歷經了這甫地一刺激後,好半天那心頭一口氣适才漸趨回落,而周身卻冷、神思亦恍:“真是,冤孽吶……”幽幽徐徐,似嘆而又近無奈,苦笑不得、哀哭亦不得!

第八十八回 當前世遇到今生

這是一段塵封的往事,這是無極命盤裏奠定着的許多不可追的前塵,今生今世每一個糾葛纏連、不能斷絕之人那已經飄失在輪回的亘古天風裏的前塵。

這個篇幅,是雲離、忻冬、還有帛逸之間的前緣故事。

彼時,忻冬名喚晴雪、雲離名喚姜縧……

姜家,江西商甲,富可敵國,原與顏家并稱大楚國兩大名門。而姜縧為姜家庶出四女,生就了一張美豔卻冰漠的顏,這份姿容并着品性剛好呼應、契合了這樣一個傳聞:姜家女子一如其姓,“馴順的女子”,是天成的霸王花,帶着刺兒呢!

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绮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到了頭,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将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

姜縧為安王之妾,與晴雪先後入了安王府的門兒。

只是她素性高潔清冷,呵笑含漠、冷而妖嬈,難言的精致風韻綽約沉澱于纖纖的骨,素來是個不大喜與人走動的。故與晴雪之間的關系也是不溫不火、不親厚亦不疏離。

她是在姨母的舉薦之下到了安王身邊伺候。她的姨母乃是北冥皇後身邊的執事女官,有她做了這層保,她這個姜家的庶出四小姐便得了皇後娘娘的欽點,就此到了安王華棂的身邊。

可即便如此,她卻并不覺得十分滿足,并不覺得一個“侍妾”、亦或者可能會有機會加身的“側妃”名頭有多麽光耀,相反她極厭惡這些個名頭!她不要做妾,她的母親已是妾了,自出生之日起她便眼見過了母親太多次的空房獨守、以淚洗面、飽受排擠與迫害,乃至連帶着她這個妾室所出的四小姐都跟着被看輕、被嫌厭。如此,她一早在初谙世事時就已經下了決心,此生此世必不為妾!

她此番入了安王府,心底下是賭着一口不甘的氣焰。她要謀得的,是安王正妃的地位……

她的行事作風一向是人我不犯,直到同為安王侍妾的晴雪找上了她的麻煩……其實也不能說是麻煩,只是晴雪委實看不慣姜縧的冷漠,在她背後同婢女嚼了她的舌根!無外乎是些個無關輕重的品頭論足罷了,歸根結底其實也是些無關痛癢的東西。

但這話兒叫姜縧給無意間聽到了,她不禁冷笑。

是時她正在撫琴,酥潤的柔荑緩緩掠過雕镂花卉的琴身,不過一個轉瞬,再看時婢女驟驚!

只見姜縧紅如缯的唇畔忽起一抹若有若無的蔑笑,麝香袅袅間,她一個盈然起身,驟取了雪壁上那素來不離自己過遠的細劍,也不見招呼,就如此徑自出去。

正午才過的天光鋪陳下滿地錯落的疏影,把這王府小道交相掩映的虛幻的若了夢寐。

那侍女一驚之餘,忽地回了神智的忙将身跟在姜縧後面。

姜縧一路直抵抵的行到了晴雪的廂房,擡手攔住意欲進去通報的婢女,徑自敲開了晴雪的房門。

開門之後入眼的是這一張不辨喜怒的臉,晴雪甫怔,才挂了禮節的笑欲同姜縧打個招呼時,卻如此一個猝不及防,姜縧緊握細劍的酥手竟迎着她猛地一擡,那寒光凜冽的劍鋒铮地便架在了晴雪的胸口、又不緩不急一路逼至她一段雪白的長頸之上。

晴雪陡驚!

但眼前如花般的美眷依舊是那一臉無辜無害的笑,姜縧噙笑緩緩道:“晴雪姐姐,這人生處在世上,還是要清楚什麽事兒該做、什麽事兒不該做。有道是……禍從口出啊!”語盡笑笑,只是這笑顏委實比不笑還令人發指!言完話後也不多留,深深瞥了晴雪一眼,“霍”地收劍,轉身便走。

晴雪呆呆的站在當地裏,好半天都不見能回過神兒來!直到姜縧那一道綽約身影已經遠去無痕,适才甫地一個後知後覺:“你……”她踱步急急,一個字卡在喉嚨,氣血沖頭之下身子直勾勾的向後一歪。

揉碎桃花滿地紅,玉山傾倒再難扶。晴雪曼曼的身段實實萎地、借力一滾,“碰”地一聲沉悶的響,柔軟額頭磕在了院落偏左處那段枯死的深褐色蒼蒼虬幹上。

蒼老的古木樹皮已經斑落,露出裏邊點點滴滴泛白的肌體,迎風篩月、無語問天,好不害煞人心!

就只瞬息,晴雪一張不可多得的清秀面目铮然扭曲,鮮血如柱,猩紅成陣,就此猝死……

當真是世事作弄、造化游戲!她背叛了令月、傷了令月的心後被上官氏逐出宮來,原以為入了安王府的門就可達成心願與華棂雙飛雙宿,卻不想竟落得個如此好不荒唐的結局!

機關算盡太聰明,枉算了道由天定、卿卿性命!

晴雪的出身本就是個平民女婢,皇族一向視如草芥,且又是個尚且有名無實的王府之妾。固此猝死,只是一張草席卷了出去,埋在南郊荒野一處亂墳崗。

負責承辦此事的家丁偷懶心性,只将人擡在半道,雙腳便懶再行。正遇一河,二人合力擡起屍首,向着河水央處湍急的漩渦一抛。

草席驟開,肌體順水而飄。芳魂逐水,就此了事。

只是那姜縧,亦沒有順應了自己的心願得一好結局!

下雪了,天氣突然冷得發緊。今年的雪,來得這麽早,特別早。

姜縧一夜睡的并不安穩,今天是該有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要發生吧!

當她飲下那盞毒酒的時候,面目和心境都是極平靜的。心下起了不絕的呓語,她道着:姜縧啊姜縧,想置你于死地的人,何其多啊……安王的正妃只能有一個,你在一日,便會為旁人潛移默化的多設障礙一日。

自己真的是太傻了呢!以為打敗一個鋒芒必露的晴雪,便可高枕無憂了麽?殊不知道,這個蠱,有一天自己也是會跌進來的呵!

新入門的側妃,為顏家的嫡出小姐,她看不慣姜縧,她要她死……

姜府太遠不可及,自己又是一個庶出的小姐,卻又到哪裏去尋得支柱與倚靠?

這位與姜家并稱兩大名門的顏家小姐不過就是占了個嫡出的身份,故此她一嫁過來便是側妃,也無疑會成為未來的安王正妃。便是先來後到,同樣名門出身的自己礙着了她前進的步調,她的母妃坐在貴妃椅上挑了眉毛含笑……姜縧的結局,便是如此了!

便是這氣質美如蘭,才華阜比仙。天生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視绮羅俗厭;卻不知太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

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将老;辜負了,紅粉朱樓春色闌。到頭來,依舊是風塵昂伉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美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嘆無緣!

沒什麽大不了,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

安王府,歌舞升平依舊。

無論是皇宮還是王府,有女人的地方就總會有不絕的硝煙暗動。沒有例外、也沒有辦法……

只是誰也不曾想到,日後安王迎娶的正妃乃是北冥家的嫡出九小姐,也是他母後的親妹妹、他的親姨母。

這位顏家的嫡出小姐則被冷在了一旁,仍為側妃。

安王妃有着那般的出身,有着身為皇後的姐姐,且北冥家官場勢力日上、霸主之位漸漸成型,為顏家所大不能比。即便顏大人在官場身居高位,也再無奈何,只得如此認了。

正是亂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到頭來,不過是為他人作嫁衣裳,甚荒唐!

然而今生今世,結局是何其相似!

二皇子帛逸的母妃痛失愛子,遷怒于上官家,便于楚皇那裏遍吹枕邊風,又呼籲前朝親信與自己裏應外合、旁敲側擊的一并動搖楚皇,迫使楚皇下旨,将上官競風免去官職,上官一族流徙出京都退守晉陽,喝令永不得再回兆京!

一位失去兒子的母親,你無法想象她心下氤氲着的那些滔天怒火。這火氣一經肆虐,指不定就會跟着順着燃燒到誰的身上去!

如此,慕容雲離因與上官家過從甚密,也在這樁荒唐又錯綜的風月事兒裏受到牽連。這位淑妃娘娘私下裏見了慕容的主事人,要慕容家自行處理表小姐的過失,否則自個定也叫慕容一族也都與上官一樣的結局!

淑妃娘娘的母家乃是世家之一的澹臺,且官場之上勢力委實不小,慕容是無意與澹臺結下梁子的。磋商之下痛下決斷,慕容一族私下派了人看住雲離,要這位表小姐飲鸩而去,以命相抵,算是給了怒不可遏的淑妃娘娘一個交代!

看似出身光耀的世家小姐、大家閨秀,命途兜轉與覆滅也不過就是一瞬間的事兒罷了!素來都是由不得自己來決斷的。

家族中人如此不護着自家人,且甘向外人妥協、狠心要取自家人的性命!這一番裁決叫雲離在驚震之餘更是心寒。

雲離,雲離,不雲別離、還是只雲別離?

一盞毒酒緩緩入喉,忽地起了靈犀一念,她憑着意識抽離之前的最後一點清明理性狠狠發誓,若有來生,決計不再為女人!便去做那須眉男子,且要做皇族、做親王,把這一世失去的尊嚴全部的百倍的千倍的奪回來!看看究竟是誰比誰更狠!誰比誰更絕情!

……

命運的齒輪坦緩旋轉,一念既定,一生便已欽定。

【第一世卷結】[茕兔第一世歷程:玉兔終于化作白兔尋到了它的公主,但它無力化人、懵懵懂懂,只知道她若是死了它便要跟着她一起走……]

(人與木石皆有情,不如不遇傾城色。——判詞)

卷五[ 第二世·茕茕白兔 ]誰,可明我意,使我此生無憾。

第一回 今生父子

金燦燦的光影在桃花眸裏惝恍成了朦胧的霧霭,視野就開始晃曳了,似乎天地都跟着變得影綽斑駁。

即便那麽的不願意,但止不住的哀傷并着委屈還是漫溯上了眼眶,化作隔霧的淚波,卻又這麽久久的垂着挂着不掉下來。

帛清把目色錯開,那受了一巴掌的左臉依舊殘餘着刺麻麻的疼,不重,但極是撓心。他勾唇一笑:“父皇姓帛,原來這情也委實是薄!”這一句話是帶着自嘲的口吻的。

“你!”一襲龍袍的帛睿被兒子這句話再度生生的給激了怒,但卻不忍如方才一樣再向他臉上招呼一巴掌。

他素來待這個兒子極其好,就連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怎樣一種莫名的緣分!身為帝王,自然是坐擁後宮之中佳麗三千、美人無限,所孕育子嗣自然也是極多極多。一般除了嫡子亦或長子,為君為帝者大抵是不會重視普通妃嫔所出的那些子女。

而顯然的,帛清是個意外。

帛睿清楚的記得那一日,那是二十二年前,朗春天氣,晨曦才過,大楚河山尚還浸染在一層萦繞的霧闌裏,四周因了昨晚上揚撒起的一場春雨而泛漾着泥土的清香氣、還夾帶着草木花卉所特有着的迷人芬芳。

帛睿才連夜處理完昨個積壓了一天的公文,因已撐過了最為困倦疲乏的那一段時辰,身子骨便反倒不覺的無力,人也一反常态的變得似乎比往日更精神。

這時有宦官挂着滿面憨笑急急來報,說是後宮裏的夏婕妤為皇上誕下麟兒!

喜得兒子這對于民間百姓來說委實是一樁大喜!但對于子嗣繁多的皇家來說卻很是平淡。加之帛睿是時雖只有十七歲,卻已有了許多孩子,抛開公主不說,只兒子連着眼下這一個就已經有四個,加之又是個份位不高的婕妤所出,他這心河委實是沒泛起半點應有的驚喜波瀾。

莫要對這種高産的速度表示驚疑,這在皇家從來就都沒有什麽好驚疑的,更何況正趕上的是這麽一位生性風流、又年少登基的氣血方剛的俊逸帝王!

“哦。”帛睿阖了阖目,好半天才依稀是想起了那夏婕妤是哪位貴主!也是無心的随口道了句,“是朕的四皇子吧?”又擡目不鹹不淡,“朕知道了。賞夏婕妤珍珠外披一件、玳瑁首飾一套、伽藍香餅數枚。”這是大楚一向的慣例,嫔妃誕下麟兒,做皇上的終究是要賞賜些東西的。

“是。”那宦官作禮應下,卻又皺了皺眉頭、心下裏似在醞釀着什麽。

帛逸已經執了幾上的茶盞往口中小抿清茶,淡淡的茉莉配着綠茶味道極是好的。餘光一瞥的瞧了瞧這立着身子不見退下的宦官,心裏忽地一樂,依稀是明白了什麽:“有什麽話就跟爺說!”且笑且嘆,不見愠惱。

這些個貼身服侍的宦官、宮女因是皇上身邊的人,在宮裏頭的地位素來都很是微妙。那些妃嫔時常會使些銀子亦或珠寶的叫他們得些好處,好能在皇上面前幫上自己的忙。說白了也都是些小事,于帛睿來講是無足輕重的。他面着宦官如此神态,料得定是那得了麟兒的夏婕妤使了碎金子給他,要他在自己面前說些什麽、亦或者是問些什麽的。

帛睿從來就不是一個古板而不近人情的帝王,這或許同他清淺的年齡有着直接的關系。也正是因了這一點,身邊這些個摸透了皇上性情的內侍們才膽敢如此不加收斂避諱。

“哎!”聞言入耳,宦官歡歡喜喜的一應,複湊了幾步近前對帛睿斂了斂襟,“皇上,婕妤娘娘叫奴才代她央求皇上,為這位新得的小皇子求個名字!”

原是如此……帛睿心下了然。

按理兒是該他這個做父親的為兒子賜名的,但除了正宮皇後所出的嫡子外,他還當真沒那閑工夫逐一為孩子們取名兒!不過今兒這帛睿也不知是趕上了什麽好心境,想也沒深想,很随意的就答應了:“行啊。”就口一回,剛巧有一陣清風迎着面靥吹拂過來,頓然帶起一陣天朗氣清的出塵之感。

帛睿心中靈光一閃,颔首淺笑,複就口而道:“帛清,就喚他帛清!”

“帛……薄情?”宦官一時沒聽清楚,下意識小聲呢喃,再擡目時帛睿已經起身往院子裏踱步散心,明顯對那四皇子的名諱是前後都沒有挂過心!

宦官無奈,橫豎這名字也是楚皇他金口玉言親自取的!故而薄情,那就薄情吧……

就這樣,四皇子帛清的名字在他父皇一個頭腦發熱漫不經心的念頭一閃間,就這麽得來了。

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場交集,若說緣分淺,這一世的名字好歹是他父皇龍口禦賜的;若說緣分深,在最初的時候帛睿根本就沒多注意過帛清一眼,甚至在他初初降世之時看都不曾及時去看!那個時候這父子倆誰也不知道,彼此之間這麽一段父子之情有朝一日居然會莫名變得深沉、變得不可撼動!

是夜時分,許是因了帛睿昨個連夜批閱公文,早早就有了困倦之意。他沒了臨幸妃嫔的興致,徑自獨卧于禦書房之後的小室,不一會子就沉沉的睡了過去。

卻在這一晚,他做了一個夢……

夢寐裏是一大片粉紅色的桃花的海洋,在那花海之中立着一個遺世獨立的孤絕女子。因距離相隔一段路,帛睿并不能夠十分清晰的看到這女子生就了一張怎樣的容顏,但憑着莫名就起來的直覺,他認定這是一個極其冠絕的女子。

他迎那女子走過去,天風驟起、粉霧渙散,迷蒙如織間尚未等他及近,最先傳來的是女子帶些茕意的幽幽碎吟:“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帛睿在這當口莫名就是一撼!心房一股異樣情愫奔湧翻騰!猝地驚醒,入目是一大片迷茫無涯的黑漆漆的永夜,才知自己方才不過是經歷了一場一夢黃粱。

只是那夢境,何等就真實到了這般地步!

心底下陡升而起的那股異樣情緒似乎還缭繞不去,那是一種極是折磨人的澀澀的、酸酸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情愫……忽地就做弄的帛睿極想哭!他有了隐痛之感。

擡目環視一圈,又覺這永夜的顏色深沉的使他莫名煩躁。性子起來,他便渙散了原本濃郁的睡意,喊了宮人掌燈。

不多時,滿殿燭光映亮了陰霾的顏色,暖意融融中帛睿獨坐龍榻,一時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做什麽!這麽個時辰出外游園顯然是違和的,搞不好撞見了值夜的小宮人還以為是半夜見鬼了呢!

偏生他現下就是不願呆在內室,就是極想出去走走。念頭一轉,甫想起今兒那夏婕妤不是誕下一子麽?自己不妨去她宮裏頭瞧瞧,這心也散了、由頭還合時宜。

現下想來當真是緣分!帛睿擺駕去了夏婕妤那裏,原是去看自己這位都快忘了面貌的“愛妃”,誰知到了最後他對那愛妃的興致依舊不大,倒是一眼就歡喜極了她為自己生的這個四皇子!

這個時辰萬籁俱寂,那小小的才出世的孩子原本正由夏婕妤親自擁在身邊攬着睡覺,而帛睿的突然驚擾無疑吵到了這孩子的安寝。

誰知夏婕妤對着帛睿一通行禮之後,再去看那榻上原本睡着的孩子這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那璀璨深黑猶如寶石、又似雜了月華辰星的一雙眸子滴溜溜圍着他父皇打轉,見父皇在這同時亦把目光投向自己時,居然铮地一下對着父皇“咯咯”笑出了聲!

“他……他會笑!”委實驚呆了原本因無聊而起心的帛睿!

剛出生的孩子大抵嗜睡,且除哭之外是決計沒有什麽表情的。即便是再怎樣靈秀的孩子,若要學會笑,怎麽都得是在滿月的時候。而四皇子帛清就在這才出生入世的頭天夜裏,對着他的父皇直直的笑出了聲!

……

帛睿認定了這個孩子與自己有緣。

不止因為他會對着自己笑,更因那一笑間那雙波光流轉的雙目裏散發出的、璀璨又熟稔的光波……是的,熟稔,這是一種極奇怪的感覺!那笑顏初綻的那麽一刻,極其短暫的一刻,帛睿甫生一種故人再面難再識、此身雖異性長存的莫名心境!

仿佛蓮華生于足下,仿佛聆聽到有悠遠杳杳的輪回梵音幽幽徐徐、低低吟唱……隐隐痛意抓撓心門,他目光兀地潤澤,不由自主的大步上前極快的一把将那孩子抱在懷裏,以面額輕輕磨蹭着他脫殼雞蛋般的柔軟的面額,軟軟的觸覺令他心下那懷隐然痛意得到些許舒緩。

我終于,終于找到你了……這是心底突忽而生的一種并着魂魄的吶喊,沒有道理,連帛逸都被吓住!

但無所謂,一切無妨。在這一刻這位年輕的大楚帝王似乎才頭遭的、那麽真切的體味到身為一個父親的那種血脈裏的欣喜,那種看着自己的孩子、哄着逗着自己孩子的盡情釋放一切、盡情體味天倫的無言的歡喜。

他喜歡這個孩子,十分喜歡,轉目問了身邊看得有些發呆的夏婕妤一句:“愛妃,你為我們的兒子取了什麽名字?”

豐姿綽約的美人又是一愣,眉梢眼角有些顫抖:“帛清。”

“薄情?”帛睿一怔,即而反應過來,抿嘴“啧”了聲,“這什麽破名字啊誰起的!”

“嗯……”夏婕妤再愣了愣,眉目顫粟愈盛。

是時帛睿才又一個後覺,甫地想起這名兒原是自己起的……就勢識時務的閉住了嘴,穩穩心緒後複又遮掩樣的啓口笑笑:“嗯,這個名字挺好,挺好的。”

夏婕妤:“……”

第二回 緣分天定

自打那夜夏婕妤宮中一行,楚皇帛睿莫名其妙的就愛極了這個四皇子,自此後但有閑暇便去夏婕妤宮中哄逗兒子。且這位小皇子身上不知是帶着怎樣不可抗的魔力,至使他這父皇行起事來變得越來越是違心,哪怕是不得空子也要在心裏告訴自己說現下是得着空子的……

當然,帛睿雖是性情了些,卻也并不是個為了什麽人或物就耽擱了正事兒、做了昏君的不良之才。他是寧可自苦,把最好的時間段兒騰出空子來,巴巴跑到夏婕妤宮裏頭看兒子、陪兒子,那麽一坐極可能就是一整天,直到暮色四合之後方戀戀不舍的回了禦書房去,批閱積壓一整日的折子。

這麽一個多月下來,帛睿一雙桃花眼生生的給熬出了烏青色的黑眼圈兒!這身子骨似乎也不比往日硬健了。但他仍舊沉溺在“初為人父”的喜悅中不可自拔、欣然享受。

即便他并不是初為人父,但誰叫他在得了這第四個兒子的時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做了父親呢?故他是打心眼兒裏把這四皇子當做自己的第一個孩子,把自己這股子突兀起來的性情當做了初為人父的喜悅。

但凡事也不全都有弊,帛睿這麽竟日連天兒的往夏婕妤母子那裏跑,後宮裏上至皇後下至秀女小主一時都不再得帛睿召見,少卻了一夜夜的美人在卧、床榻之歡,對一個男人來講怎麽都是好的!

不過日子久了,帛逸也覺自個這麽白天黑夜不得閑暇的過下去,到底是不能夠的。于是也就自覺的一點點調整生活狀況。又或許是為人父的那股新鮮勁兒過去了,他這生活節奏倒也調整的迅速。

不過這委實不代表他對那四皇子帛清的喜愛之心減少半分,竟日裏時不時的總少不了給夏婕妤的賞賜、給四皇子的賞賜。什麽古玩字畫夜明珠、金玉寶劍碧玺佩的,都是一應兒的往夏婕妤的宮裏頭送。一些是給為人母的、一些是給自己兒子的,即便這些個物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個一歲不到的孩子所能達到的接受範圍。

就連夏婕妤也跟着沾了兒子的光,沒多久便晉升為昭儀。

這可做弄的後宮一幹妃嫔怨聲載道苦不堪言,對那夏昭儀母子更是看着眼紅、心中眼氣!又偏生這位性情的楚皇是如此的愛護夏昭儀母子,莫說枕邊兒風、伺機挑撥了,連楚皇的面兒她們都未必能見得到!

有道是天子之心素來變化莫測,誰知道這皇上腦子裏是裝進了什麽漿糊!

對于夏昭儀盛寵一事,即便是多有敢怒而不敢言的,但這也并不妨礙後宮之中曾一度流傳着這樣一種說辭,即這夏氏原是皇上早期狩獵時救下的一只狐貍,不想卻是個成了精的狐媚!後這狐媚也不知是報恩還是抱怨的進了宮成了嫔妃,連帶着生個兒子也是狐媚轉世,專程就是為了迷惑皇上、禍亂大楚!

但這樣的說辭在它尚還不及造成多大影響力的時候,就被帛逸以不可撼動的鐵的手腕兒給生生扼殺在搖籃之中了!只稍稍杖斃了幾個嚼舌根的宮娥,聲勢又造的大了些,後宮裏這諸位娘娘就很識時務的閉了嘴。

流光飛舞,歲月坦緩亦貪歡,在四皇子帛清将滿一歲之時,終是在帛睿的循序善誘之下喚出了來到這世上的頭一句:“父皇!”

這可喜壞了年輕的楚皇帛睿!

其實帛清早已會說一些簡單的詞語,卻是有意同他父皇較勁兒般的,什麽“母妃”、“哥哥”、“姐姐”、甚至“姥姥”這些個稱謂都會說,唯獨就是不肯喚一聲“父皇”!現下裏這一聲喚真真可謂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啊!

在帛睿抱着兒子高高舉過頭頂原地裏轉了三圈兒之後,他在欣喜之餘又起了一個更為深沉的欲望,将這孩子舉止眼前笑着逗弄:“寶貝兒,來,乖,喊聲‘爹爹’聽……”

他那一雙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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