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桃花目裏滿滿的都是期待,誰知這個被他捧在手心兒寵着護着的兒子卻是那麽的不肯遂他心願。這小小的孩子目光明澈、眉宇無害,聞了父皇的話兒也是極配合的嘟起小嘴兒咿呀吐言:“得,得春……進吃……”細細嫩嫩的小嗓子,活脫似只小黃莺兒。
“什麽?”帛睿依舊挂着一臉期待的笑,顯然沒弄明白這孩子說的是些個什麽話兒。
倒是一旁的夏昭儀微起一驚,意欲從帛睿手中接過孩子,似乎是怕他反應過來什麽以後一個沒忍住的把這孩子給摔地上做弄死!
帛睿沒多心,見愛妃來接也就順勢的遞過去,邊就口和善的問:“兒子他剛才說了句什麽?”
“這……”夏昭儀嗫嚅,可還是沒忍住的勾唇一笑。
而帛清已經小臉兒一扭,對着父皇擺了個特別鄙夷特別不屑的姿态。
帛睿便越是迫切的想弄明白小寶貝兒說了什麽。
夏昭儀不忍再瞞着,抿抿昙唇低低一語道:“他在說皇上……得寸進尺。”
“……”帛睿僵在半空的手很明顯的抖了一抖。
這位夏美人兒一顆心也跟着“噗通”的跳了一下!起了個後怕之餘也是慶幸,還好自己及時的把兒子接了過來,不然皇上的心一顫手一抖的,兒子委實得叫他這做父親的摔地上無壓力!
。
自古美人多妖嬈,但美**抵都命不得久長,這位夏昭儀又是一個極好的例子。
夏昭儀雖不系世家貴族、亦不系名門淑媛,可這小家碧玉中也不乏盈盈毓秀者。她是個典型的美人兒胚子,身姿細嫩招搖若和風微擺的柳,體态風流多情若幽風月色中綽約盈波的荷,鳳眼含霧、朱唇豔吐、冰肌玉骨、緞發沁香……即便是在這美女如雲的大楚皇宮,她的美也絕不輸于任何一位宮妃高位,便是世家大族出身、名門商賈閨秀的嫡女淑媛都不見得可以将她這一等一的美貌壓過去,說是占盡了頭籌也決計不含水分!
只可惜,卻偏生是一副嬌柔羸弱的身子骨!
夏昭儀在誕下四皇子帛清的第二個年頭,就于一個陰霾雨天猝然昏厥在自己寝宮,爾後病榻纏綿,不日後玉殒香消病逝而去……
楚皇帛睿也不知怎的,即便是再怎樣美麗妖嬈、冠絕當世、又加之才情品性極好的女子,哪怕是經年累月伴在身邊,也都做不到對哪一個可以“相看好處卻無言。”
你道他對女人天生就沒心沒肺也不盡然,他在心底總覺留有一處虧空,這虧空似乎是注定要留給某位命中欽定的良人佳偶方能填充。這是一種很沒有道理的奇怪感覺,但就是因了這樣的感覺,他即便将身穿梭萬花叢中,也從來就不會過度動情、也不會盲目失心。
故此,對于夏昭儀的離世,帛睿心中也并不是沒有悲郁,但決計不是因為對她動了愛意。這種悲郁更像一種對身邊一個常見的熟人有一日突然缺失、突然不見的無措,也有對四皇子帛清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的更甚憐惜。
他為夏昭儀大辦了喪事,又擡了份位為夏嫔。
他不肯按慣例把四皇子過繼在任何一位妃嫔名下,而是執意放在身邊親自撫養教導。
有大臣對此提出異議,進言道:“陛下如此寵愛一位皇子、且親自撫養教導,只恐嫡出的皇子們心有不服,也會使日後的太子殿下難以自處……”
每每于此,帛睿總都毫無意外的十分不耐煩的打斷,一句:“這麽小的一個孩子還說不清話呢就失了母親,你們不覺得他很可憐麽!”态度之堅決,就把這些大臣通通都給堵了回去。
即便那些大臣們心下裏也是清楚,皇上他心裏想的只怕是,誰說只有嫡子可以做太子、承大統?
……
就這麽過了二十二年。
帛清已從當初那個以一明澈笑意就占據了父皇整顆心、波瀾了父皇整個世界的稚嫩懵懂的嬰孩,成長為一位豐姿莫不俊秀、才情無一不佳、明珠映日月、蒹葭傍玉樹的少年郎。
肌體潤白若上好新瓷美玉,體态傥雅若月下荷塘幽風,那五官精致立體的似篆刻、似刀裁,點漆雙目黑亮有神而又是這一種與父皇如初一轍的勾人桃花眸形态!
在四皇子帛清身上,承載了其母夏嫔千種風情萬般好處的絕佳綽約的美,又加之父皇的悉心教養栽培而襲承了莫可一比的橫溢才華、風流體态。卻只是美得鋒芒畢露,男性氣血方剛與明媚剛強的特征并未在他身上抹殺消匿,又因自身本有的、自娘胎帶出來的天然好風情而又使他顯出一種特有的無暇!
後帛清到了可以封王的年景,因帛睿對愛子的不舍與不放心而又生生在身邊多留了兩年半的時間。斟酌之後覺得委實不可再留,便封四皇子帛清為“榮王”,且又開了大楚一道史無前例的先河,在王銜之外加賜“錦”字尊號,為“榮錦王”。
這又是“榮”又是“錦”的,封號已是相當的考究,無一不在彰顯着楚皇對這個兒子無上的寵溺、甚至隐隐的對于日後皇太子之位板上釘釘的公然昭示!
第三回 恩怨難清
帛清的王妃亦不是帛睿按着慣例下旨賜婚,而是以為太子遴選太子妃的規格造勢昭告天下、為榮錦王選妃。
當那百鳥選妃的派頭與皇室的威儀陣勢大擺出來時,最直接的當事人帛清卻缺了席!
待被差去尋找的宮人急的汗水淋漓、頭昏腦脹而求不得的當口,帛清卻在這恰到好處的時機猝然出現。
他着一襲月白色并着麒麟紋絡繡花的長袍,腰間系一條碎玉玳瑁點綴鑲嵌着的宮縧束帶,每行一步路頭上戴着的金燦發冠兩邊垂下的珠串就貼着鬓角晃曳擺動。
這樣美得吞噬華光、鋒芒畢露的一張顏,被襯托在大楚皇室鼎盛無邊的雪月風花之下,就更加造勢出一種相當的、極盡的致命的大誘惑!
而他并不是一個人出現,這位才情不羁的錦王爺右手牽着一位盈盈女子。
他就那樣在衆目睽睽之下十分怡然悠閑、十分熟視無睹的向着楚皇走過去,迎着楚皇風流倜傥的一跪身,同時将牽着女子柔荑的那只手臂高高舉起:“父皇。”春光無限的一笑,聲息明媚、清朗非常,“兒臣就要這位姑娘做王妃!”
一語出口,滿院嘩然吶!
這麽多世家大族、名門淑媛巴巴等着、候着、求着、盼着,只為自個能夠攀上榮錦王這個高枝,嫁入榮錦王府成為榮錦王妃。
帛清時今這般得着聖寵,風光無限無可比拟,往後前途更是不可估量。哪位家族小姐若是成為了他的王妃,等于一只手已經伸向了太子妃那金燦燦的鳳冠,不僅僅只是自身,更關乎的是整個家族的門楣與無上的榮耀就此有了保障……而現下這位風度翩翩、氣韻卓絕的王爺卻來了這麽一出,怎不叫這在場一位位閨秀佳麗碎了芳心、失了魂魄?
高坐主位的帛睿并沒有怪罪兒子的冒昧與失儀,凝目掃了眼他牽着的姑娘,見這女子雖有幾分姿容,但也至多算是上乘,并不能夠算是生就了張傾國傾城的面貌。不過既然兒子看上了她,則就必然有着他自己的緣由:“這位姑娘是哪家的閨秀千金?”帛睿含笑。
一直被帛清牽着手腕的那女子委實有着良好的禮教,這麽一路大刺刺的過來已經是尴尬非常的了,但礙于帛清的緣故又不好發作。現下聽了楚皇發問,忙不疊斂襟行禮:“回陛下,民女是晉陽上官世家的二小姐。”啭啭的猶如百靈。
這般清淩淩的嗓子灌入耳廓,叫帛睿聽得心境大好,同時又生一種奇怪:“你是何時與四皇子相識的?”
上官世家曾在兩朝之前因觸怒了皇族而被下旨永不得回還兆京,但帛睿登基稱帝時恰逢楚國各地五谷豐收,他心性大好之餘便借着這由頭降旨大赦天下,很自然的也就免除了上官家永不得回兆京這道旨意。
現下裏帛清看重的這名女子出自世家之一的上官,論及出身倒也堪堪尚可。就不知其才情品貌是個如何的。
“父皇。”見上官小姐一時有些不知從何啓口,帛清煞是貼心的擡目接過了話,“兒臣方才覺得發悶,便出了院子四下裏随意走動散心,剛巧見了這位佳人立于水榭靜賞湖中魚。”于此一頓,“兒臣一眼看去便覺甚合心意,特此便求父皇許了兒臣這個心願吧!”于此叩首再拜。
這父子倆還當真是一樣的風流恣意!
聞了這一來二去,帛睿心下了然,念着既然兒子中意這位上官小姐,那自己也沒什麽好作難的不是?當即大手一揮準了帛清,并二話不說就遣散了這場規模宏大的選妃。
大楚各大家族中自然又是一陣敢怒不敢言!只好動起旁的心思,思量着日後擇個什麽機會把自家的小姐送進榮錦王府去,哪怕當個側妃也是好的啊……
帛清鐘情的這位王妃閨名暖辭,小帛清一歲,乃是晉陽上官世家嫡出二小姐。
也不知怎的,帛清在見到她的第一眼起其實不是被她的美麗面貌、她的出世風情所悅目悅心,而是在很自然的一番客套搭讪之後知道了她複姓上官。帛清的心突然就是一陣躍動,只覺自個對這個姓氏似乎有着一種道不出緣由的執念……故此下了決心,認定自己相伴一生的王妃就是眼前這位上官家的小姐了!
榮錦王與王妃的大婚聲勢之浩大、場景之繁華、過程之尊崇自然是不消多說。在大婚後,楚皇帛睿又下旨為愛子與兒媳在城郊一處高山之上修建了別院。
這位上官王妃倒是争氣,新婚次年便為帛清誕下一雙麟兒,玉雪可人、很是惹得憐愛。楚皇帛睿便又以榮錦王添丁進口的名義大肆擴建了榮錦王府……
這做父親的對這個兒子的愛一直都是既強勢且蠻橫的沒有道理!莫說是在素來冰冷的皇家,就是放在尋常百姓家裏也都未見得能夠到了如此地步。
而旁人關心的并不是楚皇與四皇子之間的父子情深,在他們眼裏能看到的只是榮錦王日益繁盛、不減還增的彌深隆寵……這其中有大動心思未雨綢缪的,也有不甘不願又無可奈何的。
其實帛睿不是一個可以被性情沖昏頭的人,他也深谙身為一位皇者、一位君王最忌諱的就是一碗水端不平,且還是如此暴露在衆目睽睽之下的一碗水端不平。
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就是總在不自覺間想要把自己所能給的、最重要最珍貴的東西給這個兒子!要讓他擁有無上的幸福,要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兒子他很幸福!
這究竟,為得是什麽……不知道,不明白,又似乎根本也就無需明白吧!
……
漫漫時光中積沉下的是不可磨滅的父子親情,這是起于血緣深處的天成共鳴,也是一種冥冥之中說不清、道不明的好似前緣的默契。
然而現下,帛睿卻打了這個兒子一耳光,這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的!
說白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還得從夏嫔身上說起。
昨個原本是帛清的母妃夏嫔的忌日,但同樣也是皇後的生日。楚皇帛睿在宮中擺宴為皇後過壽,而帛清身為晚輩不僅缺席,更是在宴席進行過半時忽然進宮,以向皇後娘娘祝壽之名對着皇後冷嘲熱諷。
即便帛睿平素再疼愛這個兒子,也是斷不允許他如此公然拂逆、大失禮教的!
帛清是他親自放在身邊教導出來的,只這一點就注定了他會是諸位皇子之間最為不同尋常的一個,他的言行舉止不僅代表着皇家的威儀,更從某些方面昭示了帛睿這個做父親的成功與否。
況且于情于理,身為晚輩都不該如此的對皇後不敬,皇後是一國之母,也是諸皇子公主們的嫡母!
故次日,帛睿便召了四皇子進宮,要他去向皇後娘娘為自己昨日之過而道歉賠禮。
不想帛清非但不知絲毫悔改,且還變本加厲的表現出十分不屑與輕慢的姿态。
帛睿一時氣極,對着兒子訓斥開來;帛清同他一樣的脾氣,句句針鋒相對回敬到底。
這俨然就是老牛跟小牛之間的頂角,言辭一激烈這性子不免也就被勾了上來,帛睿怒火中燒,沒過腦更沒過心的擡手就給了兒子一巴掌……
“好,朕情薄!”氣氛一時僵僵的定格在這裏,即便這一巴掌扇過去帛睿已經心生悔意,但那一重怒火一時半會子到底還是平息不下去,“你倒是有情有義,卻仗着朕對你的寵愛與縱容就當了資本的愈發無法無天!”複一頓,聲色又擡,“若是朕不給你點兒顏色瞧瞧你是不是就要忘了自己是什麽身份!”
記憶中父皇從不曾對自己如此凜冽,面着眼前面色發青、青筋暴起的父皇,帛清只覺自己是不是陷入到了一場不真實的夢裏!可左臉上刺麻麻的疼痛卻又那麽清晰的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不是一場夢。
有風穿堂,帶起二人寬舒的衣袍邊角,徐徐翩飛的衣袂顯出一種飛翔的美感。這份美感看在眼裏卻何其的哀怨。
“呵。”帛清颔首,斜勾唇角徐徐一笑,眼眶裏有不該出現的晶耀液體斑駁而起,被他竭力隐忍住,“母妃是怎麽去的,父皇……您不會不清楚。”這句話已沒了方才的凜冽淩厲,更像是一聲無力的呻吟,摻雜着哀傷。
帛睿定神。心下被這話帶的起了抽絲剝繭般的酸澀,他穩穩神智,轉目再看帛清時口吻也軟了下來:“你又聽那些等閑言語!”
“等閑言語?”帛清挑眉,“是不是等閑言語,兒臣心裏自然有着評判,兒臣相信父皇亦有着一個評判。”于此緘默,錯開與帛睿對視一起的目光,“兒臣的确是失儀了,兒臣知罪,兒臣告退。”他是當真覺得無力,又不願在父皇面前顯露出自己的軟弱。也不待帛睿首肯,徑自轉身往禦書房外走,轉身時那久蓄在眼眶裏的淚波終于在這一刻做了大雨傾盆。
“清兒……”帛睿擡目,面見着如此失魂落魄的兒子,一顆心沒防的跟着抽痛一陣。啓口想把他攔住,到底沒有。
帛清的母妃夏嫔,曾因皇四子甚得皇上寵愛的緣故而有過得寵的好時日,自然招得後宮諸妃嫔女眷無數次暗恨飲泣。
有夏嫔做小姐時自幼的侍女、入宮以後一并跟來服侍的宮娥曾告知過與夏嫔交好的妃嫔,說娘娘走的那天,皇後提着食盒來瞧過娘娘……這話正好被帛清聽到。
帛清對于皇後的恨意,自此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深深紮根在了心底……
第四回 兔緣引賢
真個是一通亂哄哄的沒個清明時刻!
父子兩個就此鬧得個不歡而散,這大抵還是帛清自成年立府後頭一遭。又好似是帛清自打出了皇宮自行立府後,與他父皇之間這麽層關系就恍若隔了層霧,變得時常稀薄、大不如往日那般的默契。
這使得帛睿總時不時生出一些患得患失的撓心感!又轉念一想,這是兒子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是不是從年紀上看,也該到了與父親有隔閡的這麽段時期?他為之着實苦惱,十分奈若何,卻也沒半分的轍!
也就是對帛清,其餘那些兒子女兒莫說是同他鬧脾氣使性子了,若是得着父皇召見一面那都得從心眼兒裏感恩戴德!偏偏老四啊老四,這是跟自己上輩子有過什麽隔世的大仇?
念及此,帛睿又是一陣抽絲剝繭的腦仁兒疼!轉身就近落身坐下,無可奈何的重重搖頭,在這空擋又于心頭升了一陣憐惜……自己方才沒控制住情緒,給了兒子一巴掌。這孩子這一陣子不知道是中了什麽邪了的正跟他叛逆着,父子之間這份恩情會不會因了那一巴掌而變得就此寡味了去?
不會的,該是不會的吧……
帛睿在這一瞬竟沒了紋絲火氣,開始單純的執着于這麽個有些矯情的問題了!
其實說白了還是因為太在乎,若是不在乎那委實是不會存了這麽些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隐隐心緒。
內侍在這個時候貼心的為皇上将盞中半涼的茶換去,被帛睿擡手制止住。他心頭又焦又燥,就勢端起這一盞涼茶順着喉嚨灌了下去,複深深嘆出口氣,側目吩咐道:“罷了,你去澹臺皇後那裏一遭,說朕今兒晚上留宿,叫她準備。”皇後是他的嫡妻,無論如何這都是不可變更的事實。帛清時今沖撞了皇後,這做父親做丈夫的夾在中間便要有個斡旋、調節的責任。
“是。”內侍應下,行禮後退至一旁不提。
。
朗春時節,氣候從早到晚都是妥帖适宜的,而行在錯落磚石鋪就的小徑間的帛清,即便是這麽一身疏袍緩帶也無法将一顆心變得輕盈。
他一路心事重重,只覺得無論是腦海神思還是靈魂深處都負了千斤重,但惱人的是努力靜下心來細細的去想,偏生又發現根本不知道這些負重是來自于何處!
就這麽一路神智飄渺,當不知何時甫一擡首瞧見了“榮錦王府”這四字大匾的時候,他忽地就覺自己渙散了一身強持着的氣力!總算是到家了,那郁郁不得遣的心緒也似乎可以暫時擱置一段落了吧……
朱紅門柱之前迎風立着一人,那人鳳眼狹眉,玉身酥肌,墨發流水一樣披散在肩頭、只以一根天青發帶收束,目光冰漠而又似乎持着一方理性的高地,盈薄唇角恍若挂着一絲幾不可查的笑。遠遠一看,周身隐現熒光,總喜着一襲白色內袍、外罩一件玄黑色寬袍外披,挺拔高挑有如月中的玉樹,偏生又生就一種莫名的、凜冽的、帶着通身戾氣的霸絕氣場!
這個人是榮錦王府的管家江炎,字意閑。
“江”山也上,攬人間世态“炎”涼;是否今生意,還是來生緣,癡自朝朝起,憐伊芙蓉面,莫道君子“意”猶淺,相思不曾“閑”!
這位大管家雖擔着管家之名,實為榮錦王當之無愧的軍師,亦是榮錦王不曾輕視分毫的好兄弟!若說帛清在這世上會毫無保留的将自己一腔信任全部交付給一個人,這個人便只有江炎。
說起他與江炎的相遇及結緣,委實也是一段傳奇。說是傳奇并非由于這段緣分怎麽結的驚天地泣鬼神,怎麽怎麽轟轟烈烈動辄不移;相反,實在是機緣巧合、平淡無奇。卻也正是因了這樣的平淡無奇,才更顯得傳奇之所以成為傳奇!
那是在不遠不近的五年前,帛清十七歲的時候,一朝春來,他只身一人打馬往京郊處踏青游春,可巧看到一只通體銀燦可喜的白兔在他馬前馬側不斷兜轉、行步飛快。
這倒是委實奇怪,帛清長那麽大還從不曾見到過這速度能趕上馬的兔子!
但那兔子生得委實可愛,體态玲珑、皮毛纖長,和風順馬、如飛疾馳間便像是化現成了一團銀燦燦的光陣……如此,帛清也無意傷它,且就由着它那麽跟着自己一路行步。
但這兔子好似并不只是單純的與帛清偶遇,它不間斷游移奔走,卻總是在帛清馬前馬側這麽一小片距離活動,有意逗弄湊趣他一般!
終于,帛清踏青賞春的好興致被這兔子給攪擾的黯了幾分,又因了它不斷奔走兜圈而心生煩意。他心一橫,打馬加快速度意欲從兔子身前縱馬過去,好徹底擺脫這莫名其妙遇到的束縛。
也不知是哪股力道給用得狠了,最後的結果是帛清非但沒有縱馬從兔子身上跨過去,反倒他自己身子一歪直愣愣的摔下了那匹高頭大馬!
他在坡地間就着滿地的碎沙石“咕嚕嚕”打了幾個滾兒,一時還不能及時從地上騰身站起來。而他胯下那匹青骢駿馬受了這一驚後卻失了控,仰首一陣嘶鳴間竟是錯落着馬蹄向帛清身上踏過去!
馬蹄一起一落的時速快得超乎想象,只覺一股疾風并着塵泥污漬一齊往他面上、脖頸間落下,他根本就避無可避!那一瞬帛清幾乎是認定了自己此生此世的最終命途就是葬身于馬下了!
然而預料之中的徹骨疼痛并沒有襲來,又是一陣駿馬嘶鳴破空而起。帛清雙眼下意識一閉又一睜,發現那失了控的發狂的馬竟是被人于千鈞一發時拼力束縛住!
在他面前,一位少年逆光而立,手攬缰繩、屏吸縛馬,身姿抖擻、體态似玉……誠然的,這少年就是江炎。
如此一番機緣巧合,信步偶至的游俠江炎自馬蹄之下救了榮錦王帛清一命。帛清被他自地上扶起來的時候細想方才驚險一幕,仍覺心有餘悸!
他邀江炎往榮錦王府小坐,江炎笑着應下。
二人回了王府之後便一番談天說地,相識之後的更進一步相知,使帛清發現自己與這游俠有着很多相同之處。他們論及宇宙蒼穹、論及茫茫命途、論及古籍典冊、論及名篇名曲……這話竟是越說越覺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這麽一坐一談就到了暮色四合之際。得遇知己乃是人生一大幸事,其間樂趣自然無極,故而時光也就不覺過得極是快了。
二人起身相辭,卻不約而同的,心下肺腑忽地起了纏綿陣陣,雖無言,卻可看出具是生了不舍之意。
帛清心念一轉,幹脆向江炎發出邀請,誠請他留在自己的榮錦王府做一門客。
江炎欣然允諾,卻說自個只擔着“門客”之名無所事事,倒像是個吃閑飯混日子的庸庸蓬蒿之人了!王爺不妨給江某委派一個實職?
帛清見他同意留下,心下裏正大喜着,當即大手一揮準了江炎自己擇一喜歡的差事。
江炎勾唇一笑,狹長明媚的鳳目裏有光波折射,他道:“在下倒是對這王府‘管家’一職,很有興趣!”
……
自那之後榮錦王府便多了一位威風凜凜、形容體态如月如星的倜傥管家。
榮錦王對這位管家一向倚重,一直将他當做兄弟看待,并傳令命府中一幹人無論是王妃亦或是下人,都不可将這位管家以下人的身份看待,且榮錦王不在時見管家便如見王爺,并賦予管家先斬後奏、便宜行事之權!
……
帛清一擡頭時順帶瞧見了立在府門前的江炎。
江炎亦在這個時候入目了歸還的王爺,他幾步行下臺階,至帛清身邊時上下打量了一圈,目光落在帛清尚有些發腫的左半邊臉上,忽地就有了那麽幾分明白在心:“唉……”免不得一聲嘆息,啓口如常,“王爺此番進宮,想來是不甚愉快吧!”
說話時帛清已領走在前行上了王府臺階:“知道還問。”側目帶些戲谑口吻,又含着依稀的怨。
這般頗似孩童的情态倒叫江炎心下不知該好笑、還是該無奈。恍神間已跟着帛清行進了王府內院。
有下人早在天甫入夜時就點燃了周圍一圈圈燭燈,溶溶暖色照的這氣派非常的王府似乎可與白晝争光。
帛清心下裏正被莫名的氣焰堵得悶悶,擇了瀑布小景間一處石墩落座下去。
江炎也與他面對面坐下,瞧見他這副模樣,不免垂了雙目又是長長一嘆:“這麽多年了,王爺何苦還為那事兒再頂撞他!”口吻沉澱。
他了解帛清,甚至比帛清自己還要了解!加之素日裏帛清諸事大抵都是不瞞着江炎的,故此次王爺是為了何等事務起了化不開的郁結,江炎心裏清楚的打緊。
“若是你,你又會如何?”帛清側目掃他一眼,聲息發硬,“我們那位皇後娘娘果然是個母天下的好姿儀,在我母妃忌日卻能安心過她的壽辰!呵……”挑眉薄蔑,“本王那幾句‘祝壽’的吉慶話倒是便宜了她!她該是受用的很,哪裏還有我去賠禮道歉躬請原諒的道理?”語盡一個展顏勾唇,笑意猶甚,目光卻諷。
第五回 知己管家
江炎眉心隐有抽.動,但那冰漠的目光卻小心的沒能顯出異常來。
所謂“祝壽的吉慶話”該是什麽調子什麽字句,即便江炎沒跟着帛清進宮也依舊可以猜度出個一二!自家王爺這幾日也不知道怎的了,要說那位皇後娘娘又不是只有今年才做生日,往日裏歲歲年年的也都不見王爺對着皇後由心緒做些出格的事兒,偏生今年怎麽就是沒能忍住脾氣呢?
且這事兒也委實奇怪,若是帛清針對皇後是因了母妃夏嫔之故,卻從不見他對于母妃表現出哪怕須臾熱切的追悼,每逢母妃忌日他的心思總是着重在對過壽辰的皇後的恨意上,從不見在王府裏為母妃設個什麽簡單的香案,更是極少見他拜一拜遠去的母妃。如此,予其說他是對自己母妃太過依戀,倒不如說是對那澹臺家的皇後看得從未順過眼!
這雖然很沒有道理、很費解,但奇怪的是對于帛清這般的心境,江炎總覺得自己當是理解的!但若要他逐條梳理出究竟是哪裏明白,他決計是一星半點兒緣由都給不出的!就是理解,沒有道理的理解,一如帛清似乎與生俱來的對于澹臺皇後的那股子深刻入骨、鑲嵌及髓的恨一樣的沒道理!
這或許就是前生注定的緣分,也難怪帛清與江炎自一見面起就覺得很是貼己的熟稔,就可以将一顆心毫無保留的捧送給彼此,絲毫都不擔心對方有朝一日的背叛;即便真有那一日,也一定是為了對方好而不得不那般!這同樣是帛清之所以敢毫不過問管家行事、即便一時覺得不解也總會放心的任由他去做的,一大不可動辄的原因!
“又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王爺何苦這麽自苦,也同樣使皇上作難?”江炎微頓,持着一貫不見波瀾卻很懇切的調子。
一聽了“皇上”這兩個字,帛清本就沒有完全平息的心湖登地又是一個巨瀾氤波。驀然想起白日禦書房裏父皇對自己的那一通訓斥,那忍無可忍終于不想再忍的冷面冷心,他就越發覺得自己過不得心裏這一道坎兒!
但帛清是不敢記恨父皇的,這麽些年從小到大,父皇對他的好他絲絲縷縷都打心裏記着,不會忘、也忘不了。況且這天底下本就無不是的父母,出于孝道他也是萬不能去記恨帛睿的。如此,帛睿這當父親的越是這樣從中斡旋,便越是叫帛清更加記恨澹臺皇後!他把滿腔的憤恨和不滿全部都加在了澹臺皇後的頭上,一時宣洩無門、積郁更深,委實無奈又自苦的很!
“他若心裏有個評斷,又怎麽會作難?”帛清一個恨聲,轉臉喚了侍女,“拿酒來!”意欲借酒消愁遣遣心緒。
江炎本想攔他,又覺若是攔他興許更會令他心裏不好過,便克制了心中的念頭,在侍女上了酒壇之後親自為帛清滿盞,即而與他舉杯對飲:“他也有他的難處,至少皇上是護着王爺您的。”
人一處在心緒的當口就委實不願聽事态的剖析、厲害的分析,他所需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宣洩心緒的缺口。這個道理江炎也明白,并且一向做得極好,偏眼下不知怎的就拂逆了帛清的心意,反倒做起了勸說與和解的勾當!
于是這話一入耳就見帛清十分的不愛聽,眉峰一挑、薄唇牽出戲谑的微惱:“江炎,你究竟是本王的管家還是皇宮內院兒裏的管家?今兒反倒這般向着宮裏那位主兒說話!”語盡負氣的一側目,又滿了一盞酒仰脖就飲下去。心底下翻湧起一通連一通的氣,滔滔嚣嚣,又無端的打緊!
江炎心尖一顫,不自覺的就轉了念頭想着怎麽繼續措辭。他一向被帛清視為知己,凡事總會以王爺為出發點思量解決之法、以榮錦王府的利益為先。眼下他自然不是向着皇上告誡帛清,他是不忍帛清繼續這樣為心念所絆、為無端心緒所自苦,況且帛睿對于帛清的意義十分不同,帛睿是皇上是父親,父父子子之間的矛盾牽扯自然不能與旁的趨利避害同日而語!
但眼前這位卓爾儒朗的皇子也總有着不羁落拓的一面,性子犯起來倒像個尚不曾長大的孩子,他也不能不管顧王爺的心境。暗暗一嘆,江炎也是無奈:“我自然是心向王爺的。”旋即一頓,側首将目光沉澱,“只是這麽些年了,王爺應該放下……這件事情上,王爺,是孩子氣了!”臨了又一嘆。
若論道起來,這世上能輕而易舉就勸住帛清的,只怕也只有這位默契的管家。江炎的話在帛清這裏,大抵還是受用的。旁人無法敲開的心扉、自旁人哪裏無法尋到的安然與信任,江炎總是顯得輕而易舉又順理成章。況且帛清也并非一個不懂事兒又不聽勸的懵懵幼童、荒蠻皇子。
不知是因了話音的沉澱還是夜色的漸深,叫人心頭陡升一種冷然之感,一些心念情念也跟着猶如抽絲剝繭。帛清頓頓,轉着手邊兒的酒盞将那心靜了一靜,複單手支額、做了個黯然吐納:“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一陣子總是心煩意亂,心緒一上來就壓不住,總也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