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破碎的記憶

及川月見伸手一摸自己臉頰, 才摸到行濕漉漉的痕跡。她用手背擦了擦自己的臉頰,長呼出一口氣:“我們回去吧。”

她每天來排球館, 實際上只是為了看及川徹打排球。及川徹離開之後,及川月見坐不了多久就會跟着離開。她其實也不明白這件事情到底有什麽意義,因為她根本沒有記憶。

被直覺驅使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沒有意義,正如及川月見想不明白夏油傑那天陪着她走回去時突如其來的問:“你為什麽哭了?”

及川月見想不出答案,呆了數秒,搖頭:“我不記得了。”

她記得清楚,那時候夏油傑垂首看過來, 眼底居然有幾分可憐她的意味。及川月見搞不懂——她以為不管怎麽說, 夏油傑都應該比她更可憐一點。

她畢竟已經是個死人了,全靠詛咒吊着一口氣。但夏油傑還是個活人呢,背叛咒術界, 離開高專, 學歷不全還要遠離家人,自己的一大堆事情都還沒有頭緒,又主動的将菜菜子和美美子兩個人的責任包攬到了自己的身上。

及川月見甚至懷疑夏油傑是不是有自虐傾向。

兩個人在完全不太能理解對方的情況下,倒是同時的,發自內心的可憐起對方來。

白蘭在咒術界高層的眼皮底下失蹤,日本咒術界遭到了多方問責——不僅僅是意大利咒術界, 其中還包括一些來自意大利的古老家族。為了應對這些問責, 咒術界高層忙得焦頭爛額, 即使收到了高專學生離奇失蹤的消息,也實在騰不出人手前去調查, 只能勒令高專內部自己處理。

同時因為咒術界高層與禦三家向來是互惠互利的關系, 咒術界高層并沒有直接調動禦三家的權利。頂多是高層下達命令, 禦三家的當主再根據家族自己的情況酌情考慮要不要執行。

這樣的權力結構在咒術界高層陷入外交漩渦之中時, 給他們帶來了大量的不便。數千年發展下來,禦三家并不完全的和高層一條心,有不少禦三家成員選擇隔岸觀火,令缺乏援助的高層叫苦不疊。

白蘭在意大利本土的地位超乎了高層的估算,意大利方不僅僅是發來問責,更在第二個月派出了某個家族的成員抵達日本本土——高層派去接洽的人被意大利使者以極度嚴酷的方式殺死。

這是個不妙的訊號,仿佛是某種開戰的號角。

偏偏在這種時候,各地出現了關于咒靈的小道消息。消息不知從何而來,帶着八卦新聞獨有的煽動性,自四面八方流傳下去,對本就外交失利的咒術界高層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他們不得不一邊鎮壓小道消息,一邊尋找進入日本境內後便不見了蹤影的‘意大利特使’們。

“a區負責消息的詛咒師昨天被抓捕。”

“h區負責消息的詛咒師昨天被發現後及時逃走。”

“c區負責消息的傳遞員昨天被發現後及時逃走。”

……

信息如同雪花似的傳遞到及川月見面前。她頭也不擡的下達命令:“被抓走的那位請勞煩池內先生聯系警察署那邊放人,前幾天試圖來接觸我們的咒術師可以帶去見面了。”

“不用盯着意大利那邊的人,他們暫時不會過來找我們的麻煩。”

“……高專那邊的情況請密切注意,尤其是悟君——”

鋼筆書寫的速度一頓,深色墨水在紙面上染開小小的一團污點。及川月見看着那團污點,片刻失神,随即皺眉。

“我們不敢過于靠近高專和五條悟——五條悟似乎沒有離開過高專。這段時間一直有高層和五條家的人在高專進出,但是我們沒有看見過五條悟。”

“……我知道了,你去休息會吧。”

及川月見擡頭時,臉上又是那種柔和而沒有攻擊力的微笑。報告消息的飛鳥抿了抿唇,低聲:“您也該好好休息了。”

“只有這段時間很忙而已。等結束之後,大家都可以輕松一點了。”

飛鳥:“我知道您是為了幫詛咒師和那些咒靈争取生活空間……但為何要為我們做到這一步呢?”

她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及川月見那種對陌生群體毫無由來的憐憫心和幫助心理。

剛剛停頓了一瞬的鋼筆繼續書寫,字體筆畫蓋過那團小小的墨痕,及川月見低頭忙着規整資料,聲音輕飄飄的:“飛鳥醬,這個問題過界了哦。”

飛鳥一個激靈,瞬間清醒過來。她有些羞愧,垂首:“是我的錯,您繼續工作吧,等有新的消息動向我再來彙報給您。”

“辛苦啦~”

辦公門輕輕關上,及川月見剛好寫完手裏那篇極具煽動性的公關文書,将其放進傳真機裏。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站起來活動身體。

整個房間只有一扇窗戶,那扇窗戶修得很高,太陽光從上面照下來的時候,是照不到辦公桌位置的。它投落于一片空蕩蕩的地磚上,照亮上面的花紋。

及川月見弓腰劇烈的咳嗽起來,粘稠的黑紅色血液從她指縫間往下滴落,滴滴答答淌在被太陽光照亮的地磚上。血液裏面包裹着黑色的碎片,液體折射太陽光時仿佛自身也在發光。

她蹲下身去,臉色蒼白,面頰赤紅,髒污的手掌用力壓着胸口。在及川月見身後,體積縮水了許多的特級咒靈眷戀的貼着她消瘦的脊背。

單薄的肩膀骨骼頂起衣服一層薄薄的布料,纖細又脆弱到好像極其輕易的就可以被折斷。

最後連蹲都蹲不穩了,她不得不跪坐在地,抓緊胸口的那片布料,艱難的呼吸。血跡被手指按進衣服布料裏,心髒好像也被按住了,陰冷的鈎子從裏面把所有柔軟的組織都劃拉得亂七八糟。

痛到意識都模糊的時候,她彎着瘦弱的脊背,顫抖發白的嘴唇吐出模糊不清的發音。一開始及川月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念的是什麽——身體的記憶力覆蓋過大腦,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要求她記起來。

記起來……

白蘭。

“白蘭。白蘭·傑索,我的全名。”

五官深邃,白發紫瞳的異國少年,眉眼含笑的介紹自己。他穿着幹淨整潔的衣服,笑起來的時候,右眼睑下那枚紫色倒王冠狀的印記也會跟着彎起一個微妙的,小小的弧度。

他踮起腳,借助種族天賦而提前發育的個子,幫小女孩取下樹枝上挂着的氫氣球——那只氣球上用簡筆畫畫了個吐着舌頭扮鬼臉的排球。

他把氫氣球還給女孩,“我就住在你隔壁。”

及川月見捏緊了氣球的繩子,身高差使得她需要費力仰起頭才能看見少年罕見的發色,和瑰麗的,寶石似的雙瞳。她道:“我記得你。”

停頓了片刻,她側着頭,補充:“我那天,看見你翻牆了。”

“你為什麽要翻牆?因為下水道裏的那具屍體嗎?”

少年臉上天衣無縫的笑容出現了片刻的裂縫。他詫異,垂眼看着這個自己從來沒有正眼看過的小鄰居——

淺杏色的柔順長發,蜂糖一般甜蜜的雙眸,她白皙圓潤的臉頰上帶有自然的紅暈,柔軟的嘴唇裏說出‘屍體’之類的詞彙時,臉上仍然有種不知世事的天真可愛。但是白蘭知道,這個年紀的小孩子已經明白屍體和活人的區別了。

他略微彎腰,手搭在女孩柔軟的脖頸上,笑眯眯的誘哄:“你看見了嗎?”

她看見了多少?

看見自己處理屍體了嗎?

還是看見了那個男人的所作所為?

少年已然可以看出修長漂亮苗頭的手指搭在女孩後脖頸上,他的手指摸到一截柔軟的脊椎骨,像是按到一枚柔弱的花苞一樣。

及川月見好像感覺不到危險。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長長密密的眼睫撲閃,用讨論太陽,鮮花,和蛋糕的語氣,和白蘭說話:“沒有看見,但是警察來我們家問了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我就覺得應該是你。”

“我沒有告訴其他人。”

她很認真的強調了最後一句,臉上有種‘我是好孩子’的天真稚氣的可愛。白蘭搭在她後脖頸上的手指一頓。

他放下手,臉上又挂起了笑容:“我們很有緣分呢。我和你的名字,寫成中文的話,都是花的名字哦。”

“花的名字?”

“對,白蘭花和月見花——你對花語感興趣嗎?”

“白蘭的花語是什麽?”

“白蘭的花語是……純潔無瑕的愛。”

女孩笑起來很甜,燦爛明亮:“和白蘭很相配。”

白蘭垂眼,嘴角往上翹起。他在這個乏味的世界裏找到了很有意思的東西——他手指拂過女孩淺杏色的長發,太陽光照得他手背發燙。

他語氣平靜,卻又因為年紀而克制不住過于興奮的顫抖,低語:“也很适合你。”

心髒處劇烈的痛已經趨于平靜,及川月見抽出桌上的紙巾擦拭地面血跡,還有自己手心的血跡。

自從殺死白蘭之後,她總會看見很多莫名其妙的片刻——越來越的碎片拼接,及川月見不得不承認她所看見的片段大概就是她自己的記憶。

這世界上真的存在完全相同的兩個人嗎?

及川月見很确信自己殺死的白蘭絕對不是記憶裏的白蘭,一直基于本能的直覺讓她否定了那個白蘭。但是眼睛和腦子告訴她:明明就是一個人。

她不得不聯想到游戲裏最後一個神降村副本。

蘑菇人。一模一樣的另外一個自己。會不會是游戲內容在暗示什麽?算了,現在想這些也沒有意義,總有一天會全部記起來的……如果她能活到那一天的話。

及川月見的視線不自覺投向身邊咒靈,自從殺死白蘭的之後,她的記憶逐漸恢複,而身邊這只咒靈卻日漸衰弱了下去。和咒靈一起衰弱的,還有及川月見自己的身體。

不管花禦用什麽辦法,用多少咒力,剛剛修補好不超過三分鐘,它很快又會自己衰敗下去。詛咒對身體的作用力在肉眼可見的降低,及川月見猜測或許是這具身體已經開始适應詛咒了。

越适應,越衰敗。但如果沒有詛咒,及川月見肯定活不到現在。

花禦曾經說過,想出這種辦法來延續生命的人類必然是個瘋子,而及川月見覺得自己已經知道瘋子是誰了——很正常,可以理解,如果換成白蘭死了,她大概也會做相同的事情。

并不是無法接受對方死亡,而是無法接受對方居然會和自己分開這一事實。

人類就是這樣,擁有之後就無法忍受失去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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