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到彼此之間這份感覺怎麽就這麽的熟悉呢!
她知道,他們一定是見過的,興許是在夢裏,興許是上輩子,興許是累世之前……
無論如何,緣份締結于彼的今生無涯裏,媛箐是淪陷進去了!
不得不承認一眼萬年的凄美豔麗。盡管這些個虛無缥缈的東西媛箐素來都不相信,但在這親身領悟與體驗的一見鐘情之後,媛箐卻是終于躬自将這原本從來不信的東西全部的、一一的,得證了……
第四回 地轉天旋千萬劫
碧溪斟了一盞茶,後足颏袅袅的輕輕走到媛箐的身邊,擡手如是小心的拍拍姐姐的肩膀。
媛箐方回神,側眸隔着茶煙袅繞于空的綽約感,看到妹妹正蹙了眉心滿目真摯的顧向自己。她便知道自個方才是失态了,便下意識擡手觸觸依稀有些發熱的雙頰,後又順勢接過碧溪遞來的茶,湊于唇兮小口淺抿。
是一盞淡青色的綠茶,脆生生的顏色輕軟可喜,又于其中點綴了三朵新采撷的玫瑰花骨朵。就着水溫的撩撥,那淺粉色的玫瑰花便次第舒展花瓣,入在目裏一片清脆之中遍及豔色的紅,甫一瞧去煞是惹眼。而這鮮花配着綠茶而燒制的茶湯,也素來是媛箐所喜歡的味道,即便是在心思繁重的眼下,這一淺抿入喉也是沁入心脾的愉悅。
媛箐合了一下眸子,讓自己放松了身與心全部的、整個的通通陶醉在入目清幽的茶香中,在這片刻的空蕩怡然忘憂、抛開那些累身累心的許多籌謀。
而入眼着近前姐姐這般的模樣,碧溪那原本就微蹙的眉心卻糾葛的愈發難平。她知道姐姐是結了心事,但又實在不知該從一個何等樣的方面去入手、去揣摸姐姐她究竟是結了什麽樣的心思:“姐姐。”遲疑少許,她還是小心翼翼的開口喚了喚媛箐,心下裏決定着就這麽直白的問出來興許是最好的。
“嗯。”媛箐沒有睜開閉合的眸子,順口淺應。
碧溪便起身自後面繞到姐姐身前,又就手拉過一個繡墩,在與姐姐面對面的地方将身落座下去:“姐姐。”她又喚,見媛箐終于肯睜開眼睛看着自己時,複把颦蹙的眉目跟着一舒展,“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啓口接話,聲音不高不低,但帶着一股韌性,這韌性有些逼仄、有些隐隐約約的不容抗拒。
但媛箐心下那通心思,又端得不是輾轉反側幾近成癡?她如何能對他人輕易的便吐口出來呢!即便是對自己這個曾經無話不談的親妹妹……也是不可以的啊!
這是一位正處于韶華景深的娉婷少女懷春動情、心弦初撥的青澀感情的所有凝結,饒是再親厚、再貼己的人,這少女小小心房裏氤氲貯存的一懷小小心事,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就可以大大方方說出來的。
“心事?”于是媛箐有意裝傻,她擡起纖長而濃黑茂密的羽睫,原本是想直視向妹妹的,但到底她心虛了,于是這目光才一觸碰到碧溪便又飛速的向着一旁斑駁移開,“哪兒能呢!我能有什麽心事。”一嘆後又趨向一默,媛箐笑笑,幾絲紅雲不覺已經飛上了純美榴頰。
一旁碧溪聽着只是搖頭,再搖頭。此刻她根本無法洞悉媛箐那小小的心扉是為誰開了啓、又為誰而張張弛弛做了沸騰的勢頭出來。她只單純的起了一懷直覺,覺的姐姐是在介懷自己!姐姐對自己……到底不如昔時在王府之中,那般可以敞開心扉、可以無話不談的親厚貼己了!
碧溪心口不免就罩住了一片暗瀾,她竭力壓制住這其間諸多的失落與寡歡,垂了眸子緘口須臾,後又春光明媚的猝然一擡起:“姐姐,這深宮之中,我們只能相互靠着對方了!”這句話訴的有些驢唇不對馬嘴,但其間意味誰也明白,她是在暗示媛箐有何難處萬不可以藏着掖着,一定要與這個妹妹講出來、表達出來。
這很重要,這極其重要!
因為這二姊妹之間,從來都是有着一根看不見的透明細線牽着、絆着,這細線剪不斷也理不亂,它是清明而直白的。她們此生此世注定相依為命,誰離了誰也活不了。無論是媛箐還是碧溪,若她們二人之中有一人因了何事着了何道而發生不幸,另一個也必定極快便會跟着一并離世而去的。
她們之間自打一進宮起,便不再只是一個單純的個體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們活着的從來都不是自己,還有對方……
意識到妹妹怕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媛箐聽着碧溪這句話自然是怎麽聽怎麽覺的不那麽對味兒。一時她應也不是、不應更不是,便憑着下意識的反應,颔首沉眸緘住言聲。
“姐姐!”這情态看的碧溪委實急了!她再繃不住這面上做出來的沉穩态度,擡手撫上媛箐的纖肩,以柔柔的力道将她扳着肩膀直對向自己這邊,“你究竟是有了怎麽過不去的坎坷,無論是心坎兒還是生活中切實的坎兒,你可都要告訴妹妹、好讓妹妹放心啊!”她委實是急了,雖因顧慮着禮儀時宜而沒把聲音揚的太高,但字裏行間欲斂還揚的作弄感、悶悶感,聽的人只覺她是夾了淺淺的哽咽哭腔。
果然最受不了妹妹的懷柔以對,這等腔調聽的媛箐心中一軟。然而碧溪忽地落在她眉目間的鼓勵且有些深沉的目光,又經不住便讓媛箐心弦一動……果然親情與相濡以沫的存在感,是這個世界上遠比美人的眼淚還要有用且深刻的莫可一比的東西呵!就在這一心軟又一心動間,媛箐到底做了妥協。她那原本冷靜的自持開始轉化為一潭軟款的碧水,又帶着溫泉脈脈的暖意跌宕,致使她就着這股心Lang的驅馳開口穩聲:“我有一個心願。”她看定碧溪,沉沉的,盈盈眉目充斥着少見的肅穆。
碧溪心口微松,轉而又怕媛箐後悔了将心事告訴自己,忙看定向媛箐亦正向自己直視的眉目,展顏颔首:“但凡在我碧溪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只要是姐姐的心願,我都會想盡一切辦法的幫助姐姐達成!”語盡陡一沉澱,聲息真摯且肅穆。
“真的?”媛箐蹙眉側首,心下動容的同時不免又打起了淺淡的退堂鼓。
碧溪識得媛箐此刻的輾轉糾結,柔荑一擡,後握住姐姐有些生涼的掌心:“真的。”斂目沉聲,雖似應答,卻更是一句承諾。
這自掌心深處傳來的一脈脈溫熱有如抽絲剝繭蕩滌心血脈搏,興許是天然的姐妹情态致使媛箐起了一懷無法言出口的感動。不過就是一個一瞥驚鴻的須臾時刻,她兀地就感覺到最天然的姐妹情份所滋生出、所帶來的那種慰籍心靈的真摯,這樣的感知唆使着她再也不願有所保留,她檀口開合,一字一句:“我想成為皇上的妃子。”
我想成為皇上的妃子……
這一句話,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貼合此情此景、又是自媛箐嘴裏如此肅穆的言出來,所謂一石激起千層Lang的大效力自然不必言喻!
碧溪一震……但這起于心也必将落于心的一個震撼只在須臾。
早說過,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比碧溪更了解自己的姐姐。其實即便是媛箐不将心事吐露出來,碧溪也隐隐然有了幾分明白……這個姐姐素性清高孤僻,是那種隐于靈魂深處、起于骨血內髓的天成的帶着韌性的清高,且她無論是絕世的姿容、天成的風流态度、還是絕佳的淑麗才華,都也委實配得上這份清高孤僻!
其實若是沒有碧溪,媛箐縱是抛開身份、地位等等不提及,就這等的性子,也委實是不大容易被這污濁世道所包容的……媛箐心裏也明白,所以她在內心深處對這個妹妹的感激與感動,從來都是濃烈如酒,只是她不說。
姐妹兩個就這麽認認真真的看定着對方,有迂回的穿堂風倏倏然自雕花的窗棱縫隙間不斷漫溯、不斷灌溉,恍惚了周匝景深,動蕩了世事流光,也荒蕪了那段彼時青澀如茶、漸行漸遠的青春歲月……
良久良久,便見碧溪眸色一定,那神光沉澱出不可動辄的一諾金堅:“好。”簡單的一個字自她紅唇小口處徐徐吐出,她靈波流轉的軟眸徐徐然一定,有溢彩的陽光碎金自那其裏流轉蕩漾,“我幫你提供和皇上碰面的機會。”聲音不高,依舊是不高的,但很是有力,一出口便是一諾,一諾便必要達成、也必定會達成!
碧溪再怎麽說都是皇上金口敕封的郡主,在皇上面前或多或少是能夠說上話的;在這深宮之中若是她願意,那麽也或多或少是可以疏通一些人脈的。這些個優勢,遠非媛箐能企及的,故而若是碧溪幫忙,則委實不是空話,碧溪她必定能夠幫得上!媛箐心裏懂得。
碧溪的态度是在媛箐的意料之中,但當真面對着如此情态的碧溪,媛箐還是沒能抑制住內心的酸澀與感動,還有一些隐隐的虧欠感……她忽地就淚盈于頰,很想抱住自己這位貼己的妹妹。
但在這之前,媛箐只覺雙肩一暖,是碧溪先一步抱住了自己的姐姐:“姐姐怎麽了,不要哭,要開心呢。”碧溪柔軟含溫的聲音在媛箐耳畔缭繞而起,一字一句都帶着慰籍人心的安然。
從來都是這樣,從來都是。無論什麽形态、什麽性別、什麽身份、什麽情境、什麽局勢……總有一個人,會讓她有這種血脈共鳴的安然感。一任世界烏雲密布、十裏長亭如黛青山陰霾瘴霧,只要那個人在你身邊,你便會覺的安然,便是可以令你輕而易舉,輕而易舉的,便就此安下了心、還有一個魂……
奇異的熟稔感滑過媛箐如斯柔軟的心坎兒,她檀唇一啓一開,此情此景若是不說什麽話兒,似乎是不大應景的。但她又到底什麽都沒能夠說出來,只是這麽迎合着碧溪的擁抱,一任世事蕭索、情勢無常,姊妹兩個緊緊擁抱,同心互助,看潮生碧海、斬斷夢靥無常與那命格輾轉流動中的舉世無雙!
第五回 人間只此一回逢
興許今年當真是太過不同尋常的一年,人間四月天,正值适宜氣候的帝宮深處雖不乏明麗嬌媚的百花,但原本五月才至花期的木芙蓉卻一簇簇開得綻得大好。并着成陣紫色的大朵鳶尾,一齊鬧了個溫夏醉軟。
這種品相的木芙蓉還有一個十分抓人心的名字,“合歡”。這當真是一個極其惹眼而昭著着許多濃情、許多暧昧與缱绻的名字了!只就這麽輕輕一眼掃過去,舌尖心上心心念念的碎吟起這個名字,便會生出無盡的陽春碧水的妩媚韻致。
媛箐被這好花好景好陽光撩撥的心魂蕩漾,但轉身擡步時還是沒禁住心下裏起了一慌……她一時有些乖張,惱不得還是揣着惴惴的不安回眸對碧溪瞧一瞧。
碧溪正聘婷身子立在殿沿凝眸目送她,見姐姐回眸微頓,她自那帶着幾分離合的神光裏會過了姐姐的意,沒有遲疑,對着姐姐沉沉颔首,盈盈雙眸點了翩跹的淺笑。
這個笑容含雜若許的鼓勵,其實很奇怪,有些時候只消妹妹碧溪一個哪怕是不經意的眼神,媛箐都可以那麽輕易、那麽輕易的就自其中得到許多莫名的安然感,那是不知來自幾生幾世之前便締結出的默契、還有抛開一切沒有道理的一份隔世的信賴。
得了碧溪這個眼神的鼓勵,媛箐很自然的又把心放了放,旋即輕勾唇角回了碧溪一個溫溫的笑,複重又回身轉目逶逶迤迤的一路離去。
身後碧溪一直目送着姐姐離開,直到姐姐這一道驚鴻翩跹的曼妙身影最終被大紅色蒙着霧氣的毛茸茸的合歡、以及素素雅雅又兼帶出塵翩逸的挂着露珠的鳶尾花海裹挾着湮沒不見,她還依舊立在那裏不曾離去。
離合而惝恍的夏風酥酥的拂過雙頰,碧溪擡手,将耳畔垂攏下的少許碎發順勢向着其後一撚,纖纖玉指不經意的碰觸到吹彈可破的肌膚時,她面上挂着的薄薄笑意開始次第平複不去:“唉……”花樣唇兮氤氲出一聲淺淺卻冗長的嘆,她慢慢的轉身擡步重新步入偏殿。
殿內夾雜一股陰郁的潮濕氣息,昏惑的景深與院落間明媚的光影形成如是鮮明的對比。她每向前邁出一步,便覺這條路是那麽的蜿蜒無限、沒有盡頭。
她在這恍惚而無涯的進深當口忽地起了一陣迷離,覺的自己開始睜着眼睛做夢……輪回的命盤徐徐轉動,這本就陰霾的光線在彼一刻黑暗的更加徹骨,這迷離的黑暗好似一張看不到的野獸悉張着的大口,每走一步便覺這周遭彌漫密布的血腥氣息更加的濃郁綿長,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碧溪的承受能力一向底線深沉,她的內心更是較之尋常女子無可比拟、甚至與生俱來就不輸須眉男兒的一懷堅韌。但饒是這樣,她每走一步便還是覺的心口升起一種漸次濃郁的惶恐感,被這樣的感覺漸漸作弄,好似萬千蟲蟻在這一刻一起嗜咬、撕裂着心房。卻不是迅速而着重的,而是一點一點、一層一層,有若淩遲……
終于,碧溪再也經受不得這般內心并着靈魂的負重,她忽地就想逃開這一切,迅速的、飛快的遁逃出去!于是她提起裙擺,一路就着昏暗的視線在這外殿進深接連廂房的不長的過道間飛奔而起。
身後是被阻隔住的重重光與影,氤氲起幻似迷惑人心的力量。但這萬頃光影到底随着內裏小門的緩緩閉合,而頃刻便被阻礙在了殿宇之外,于是将這一懷更為深刻的凝重的悲傷徒徒然留在殿內。
碧溪逃也似的奔回到自己的廂房,“啪”地一聲順手閉合住雕镂着纏枝百合的楠木小門。她整個人頓覺再也沒有了邁步的力氣,似乎方才這一場放逐的奔逃已然叫她将這畢生的一段心力都全全然的消耗了掉。但她姣好的面孔依舊是冰俏而漠然,這神情淺淡而寡味,饒是任何一個熱血沸騰的男子一眼顧去,都逃不過被這萬裏冰封磨滅掉所有鬥志、所有熱情的震撼的宿命!
碧溪一點點将自個有些繃緊的身體做了個松弛,後就這麽順着門邊緩緩兒的向下滑脫,再即而身子半蹲半坐在了鋪着菱花絲絨地毯的地上。
豔紅滾金邊的顏色最是無限的帝室皇族華美威儀,但寄人籬下的蝕骨悲郁亦在此刻潮襲而至,好似一疊疊海Lang重重冗冗沖着心口拍擊、壓迫而去……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不喜歡這一座看似華美其實無奈的宮城!
但時局如水、命運作弄,饒是再怎樣怎樣的不喜與抵觸,歸根結底不過還是一個“無可奈何”爾爾……
碧溪不經意的擡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眼前浮現出媛箐晨時那張面孔上挂着的何許樣的神情。
她心裏明白,姐姐也如是不喜歡這麽一座困身鎖心的城,但這是一座迷城,是每一個人都逃不出去的迷城。即便是逃出去了,也始終都逃不脫世事人間這一場更為看不穿也躲不掉的虛空大夢!
所以其實在哪裏、做什麽,都是一樣的,橫豎都是求不得而放不下偏又遁不出的、不斷造着各種各樣新怨舊孽的苦!
所以姐姐,她選擇要走上這樣一條路……她想成為楚皇的後妃,她要成為楚皇的後妃!
而碧溪,從來都不會拂逆姐姐所有的心意。只要姐姐她願意,她就會幫她,不惜一切的、盡自己全力的去幫去助她!
碧溪托人打探到了皇上會在今日晨時往禦花園裏查看新修的涼亭式樣,于是她鋪墊人脈設下一個極好的契機。她幫姐姐媛箐選最溫婉而烘托身子的驚鴻的缭绫裙,又親自為姐姐绾起細致美麗的靈蛇髻,點三瓣梅花黃、撲粉面桃花妝。
她将姐姐送出偏殿,那一刻起心裏便清楚的知道姐姐正在踏上一條怎樣兇吉不能蔔的遙遙無邊的路,也清楚的明白她這樣順應姐姐心意的将姐姐一舉推到皇上的身邊,所帶來的直接後果是會為她們二人在後宮中憑憑又結下許多不必要的宿敵……但這不重要,最令碧溪憂心忡忡而悲抑徹骨的,是自此之後随着身份的逆轉、時局的變化,她與姐姐媛箐,怕是會在一條與一開始那懷初衷背道而馳、煙水兩忘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扯開雲泥之別……甚至是連這濁世之上着實難得的一點稀薄的姊妹情份,只怕有一天都會因了蒙上利益的牽扯,而再也做不得回歸到昔日裏的一切如初。
不過……以媛箐那般絕佳冠嬈的姿容、那風情萬種的體态、還有那香草一樣薄荷一般的十分鮮活而帶着噴張力的生命,是決計不該就此埋沒在重重深宮紅牆一道的浮生囚籠裏的!
念及此,碧溪那被百般莫名情态悶堵一處的心口才頓覺舒朗了許多。
對,她該是盼着念着姐姐好的,而不該有那麽多那麽多無謂的擔憂與後怕!而姐姐,也必然是會好的,一定會的……
穿堂的風順着隔絕的門扇縫隙如是不經意的徐徐灌入,沁的媛箐只覺背脊升起一脈脈抽絲剝繭的森冷。她回過神志,撐着地上的紅毯一點點重新站起身子,碎步徐徐的踱至窗前,擡手将閉合的窗子微微推開了些,讓阻隔在窗外的幾縷淺陽映照進來,為這大殿蕭蕭間平添起一抹浮生裏的柔媚亮色。
哪怕,只是須臾……
。
媛箐這一路上整個人、整顆心都是錯錯落落起伏不定的!
她心裏明白皇上今兒會在這禦花園一帶信步游園,也記着碧溪臨行前那一幹頗為詳細的關于路途、關于皇上喜好的囑托。
而碧溪打點人脈費盡心思的探查出的這些個看來有用的細節,此時此刻對于媛箐來說卻實實在在的全然都再派不上了用場!因為她整個人都已經有些迷失在映紅疊綠的花海樹海一片旖旎間了……
媛箐雖美、媛箐雖媚,但她決計不輕浮,且她很孤清、并着傲骨天成。她,學不會如何去引誘一個男人,一個這整個城池最至高無上、姿容無雙的男人!
但有些事情往往都是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世上人間每行一步路、每至一個地方、每遇見一個人……那些看似十分湊巧的事态,那些十分莫名其妙的心動,若是不能以一“緣”字加以涵概,那麽試問又能以何等樣精準的思路加以解釋呢?
此時此刻,在這夏風熏熏、晶天染璃的楚宮深處禦花園,帛媛箐與楚皇的驚豔初遇,決計是一個看來美麗的“意外”。即便這是一場一早便有心勾勒構畫出的精準的局,也絲毫不影響它的Lang漫與它的美麗!
當媛箐足颏不經意踏上攔路的枯木枝丫、整個人向後一滑時,前世今生、累世累生許多一早的注定,便都在這一刻湊化成了最美麗的此生得證!
她像一潭軟款明眸的浮溪碧水,就如此綿軟軟兒的滑落到楚皇溫良而帶着熟悉氣息的臂彎裏。眉心一蹙、軟眸一波及,二人在這不約而同的一刻正正對上對方那張隔世風霜、陌生卻偏生如斯熟悉的一張臉……
一時間,藏在靈魂深處的點滴愛意俱化為此生此世磐石驚豔的一見鐘情,這感情是如此的劇烈而難以克制,铮地一下,就着好風好水、好花好樹好藍天,帶着猝不及防與頗為跋扈逼仄的勢頭,只是剎那,一息交彙着在靈體深處重重圖騰!
卷十[ 第三世·東走西顧 ]予,執子之手,共赴一世情長。
第六回 藐姑相對便移情
媛箐當日沒有回到與碧溪跻身的偏殿,碧溪獨自一個守着昏昏的燭火看宮燭流淚、看暮晚的天色由一層稀薄的柚色漸變成濃稠如墨的無盡昏黑。
而她一張美麗的面孔卻始終無喜無悲,就着交錯在面上、額上、發上的撲入窗子的月華的微光打下的明滅,這使她瞧上去大有一種超然世外、諸事勿擾的獨守一方高地的智者感。
原來她的世界,早已與姐姐的世界相輔相成着融為了一體,她們姊妹二人是合二為一的,是這般同命相連、同命相纏,誰離了誰也活不了呵!
這個世界太清寡,命格太無常,苦海太淵深,沒有了那個相互依偎一處的共同取暖的人,當真是一件豈止一句“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便能遮過掩過去的無奈與悲辛事?
念頭甫地滑脫至此,碧溪心頭那股子失落感便愈發的繁重與濃稠了!她終于不複好脾氣的擡手對着幾上的花瓶狠狠拂去,但她到底是理性的,還是在半空裏停住,最後只是撫上花瓶細膩且覆着一層冰霜涼意的、沁出霧氣的瓶身……
此時此刻,在楚皇那裝幀華美、道不盡威儀與肅穆合着華貴雍容并存的乾坤殿裏,媛箐正猶如一件世上人間難以一覓、此生得之便愛如己目的珍馐祭品一般,與楚皇在那鋪陳着厚厚一層絨毯的鴛鴦榻上,做着最美最純且最驚人的完美的契合!
她若兮的眸子交織混雜了一層薄薄的迷離神色,這一時她的腦海很是沉冗與迷亂,不止是因了這個以身體覆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那爆發的沖擊、噴張的血脈,還因來自心底一LangLang交織、混雜着的恍如刻骨入髓的一種熟稔,這感覺并着歡好的缱绻直撩撥的她想要哭泣,想要大聲的哭泣!
似乎,似乎現下這一場春風雨露錦帳風雲,原是間隔了那麽久遠、那麽久遠的便是連無邊輪回、無盡流光也望不到的茫茫無涯,夾帶着一股子有些悲郁的風塵氣……
“陛下。”細微如蚊蠅的聲息款款自媛箐喉管裏吟出,她的面色有些蒼白,專屬于活人的那點兒血色也在這一刻被肆虐的心力、不支的體力給壓抑的漸次退卻。
這樣的美人兒忽然便讓楚皇感到害怕,這其實是那種自心靈深處慢慢升起來的一種十分真摯的、濃濃的愛意與憐惜。
他竭力壓制住難平的欲望,緩緩兒停住了身上有些生狂的動作,颔下首去,凝起潭星般的眼睛一寸寸定格在身下女子瑩白如玉、在夜波晃曳中隐泛光澤的一段雪玉鑄就的身體。似乎心中有些什麽樣的異樣感情猶如藤蔓長的肆虐……誠然是愛情,但這樣的愛情恍惚已隔絕了幾生幾世的距離,是如此的熟稔非常!竟不像是初次一眼的堪堪相見,倒更貼近于一個經年隔世的熟稔不堪的故人穿越漫天的雲霞、踏破十裏的紅妝,一路穿雲破月驚鴻照水的就此前來,殷殷切切的趕赴這一場此生此世命中注定的曠世約會!
他想,他們一定是認識的,一定的。在前世。
“媛兒。”心念波及,楚皇如畫的眉眼次第生出了隔世的花,于唇畔徐徐一句,複颔首重又順着女子嬌嫩欲滴的玫瑰唇一路逶迤的吻過去。
媛箐魅惑的身體此時此刻有如蓮花開落,她忽地耳聞碧山清水、檀木旖旎,這幻似出塵的韻致比之起肮髒不堪的雲雨,其實實是一種亵渎!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绮思,更奈何不得自己的這副身子:“陛下……”她又喚他,帶着濃郁到化不開的軟款的蜜糖韻味。
這個時候她的一顆心其實是最單純無垢的了,這一時她并沒有了太多的不甘與太多的算計,甚至連淡淡的清愁都變得雲散煙消去。她只是很純粹的沉迷在這個男人熟悉而又合該陌生的懷抱裏,微阖眸子,吮吸他淡淡的帶着幽冷薄荷清氣的缥缈的體香。在這戀舊的味道中,她以寡言的姿态來與他做身體上靈犀的敘舊:“我想你。”她黛眉緩垂,這調子起的依舊是軟款疊醉直入骨髓的,“我怎麽能不想你……”接連又做了一句補充,猶如繁華落幕前最後一瞥錦繡山河的餘晖,嘶啞幽長裏偏又存着抓撓心壁的撩撥。
楚皇擡手,溫存愛憐不減還增的一寸寸撫過她如綢如緞的面靥肌膚、這精雕細琢造化自然締結出的瑰麗眉目:“朕也想你。”似乎在小心翼翼的呵護着一件最為珍貴卻又容易碎去的瓷器,他喉結一動,聲息沉澱。
……
在這此夜濃稠如死海的昏黑無邊裏,乾坤殿其後內閣小房之中的春宵一刻,一任外界永劫無邊永暗無晨,二人自是闌珊燈火、鴉殺三千、一夢共枕到天明……
。
後宮之中從來都是胭脂花開遍地的景象,這是成百上千年來不斷締結而成的大抵時事。故此,其實沒有人會對這種時局的明暗流轉而生出多少的詫異來。
次日,楚宮之中多了一位新晉的淑妃。那傳旨的公公得了皇上的诏命親自向新娘娘賀喜的時候,擡首凝目間也被這位面容絕姝的冠嬈女子給震的當地裏就晃了三晃!
是時楚皇心情絕佳,溫厚的手掌一把握住媛箐柔軟細膩的無骨的小手,将她一路牽着步入那院落裏開得大好的牡丹叢間,不忘揚聲朗朗的對那看呆了的傳旨太監沒回頭的一句:“淑妃的美貌與氣韻,莫說是一個小小的妃位,便是我大楚這一國之母的位置,她坐上去也決計是壓得住陣的不是麽!”這般灑脫豪邁、不羁又落拓,真個少年天子不識清愁的将一世韶華大刺刺傾覆!
楚皇是對的,媛箐自身是何等樣的姿容氣質、惠性才情自不必說,便是她這藩王之女、皇帝之堂妹的出身,若是扶立為後那也決計是十分十分的般配的上了!
即便她是庶出,但只要皇上願意,便可以使她這不讨喜的庶出身份也堂而皇之的變成鑲了金玉的體面堂皇!歸根結底這個取向,還不是在楚皇這裏麽……
只是在甫一聞了楚皇如此言語時,媛箐心中遠沒有合該中的喜悅非常,相反她是起了一“咯噔”!
似她這般由一郡主身邊不起眼=新,回、憶。論!壇=的女官一夜飛上枝頭變鳳凰,且楚皇還破了慣例的一封便予她封了這一個妃位,這便誠然是已經夠惹眼的了!而現下他卻又言出什麽自個可比皇後的話,這明擺着往後在楚宮之中會成為衆矢之的,日子忎是個不太平的!
但妹妹碧溪卻不這麽看。
碧溪親自選了幾樣厚重卻不失清雅的禮物來向姐姐道賀——媛箐既然被封了妃位,自然是要移居別宮的。皇上賜給媛箐的宮苑名為“愆情軒”,斜音“前情”、“牽情”,又意為前世之情今生續,牽心挂心都在一個她的身上。
當時碧溪見姐姐分明心願達成,卻是這般不展娥眉的一副愁雲慘淡之像,一問方知她竟是那等的顧慮,不免起了一笑流轉在眸波:“姐姐這般的顧慮,根本就是憑白的瞎操心!”碧溪一嗔聲,“姐姐且想,你這一朝得了妃位,即便皇上是以‘王叔為國捐軀命隕,特将所遺二女一封郡主一封淑妃’為由,來為姐姐的入宮鋪陳了個妥妥帖帖的理由,但那該惹了的眼、該招來的風,難道便都就不用惹也不用招了麽?”她擡手拈着茶盞湊到小口抿了一下,“所以還什麽衆矢之的,你這已然就是成了衆矢之的,怎麽樣都是,卻還計較那些!”
聞着妹妹這妙語串珠的一番話,雖字字句句都是實話,但并不能抹殺掉媛箐心中所該有的憂慮。但同妹妹這麽一聊,倒叫她心中那份郁郁感委實渙散了些微去。
卻覺腕子一暖,是碧溪在這個時候擡手搭住了姐姐的柔荑。媛箐心中動容,側眸時見碧溪姣好的面貌上攏起一種勢在必得的堅韌。
碧溪沉目淺笑:“不過既然姐姐入了妃位、成了皇上堂哥名正言順的妻子。那麽……”她眸子一轉,面上這笑便又顯得十分意味深長,“那麽要做,我們便要做最好的!”後半句話聲息陡落,堅韌之感愈發沉仄于骨。
媛箐心中的波瀾便又一次被帶起來……
不得不承認,媛箐是有野心的。且這姊妹兩個的野心,其實都不小,這是她們十分相似的地方!
既然楚皇在那一時發了那樣的話,那麽不管是走心的有意醞釀、還是情念的陡然一熱,至少證明他在那一時、那一刻,被這驚鴻了他短暫而單薄的生命、那般輕易就波瀾過他這一顆心的女子,是動了那麽些隐有孟Lang的意思的!
那麽一切……
人活于世,有些時候當真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處在這五濁惡世之上,若是連自己都不知為自己謀上一把,那麽當真是一種極其極其的不負責任了!人往高處走,這是規律,其實也是義務。
要明白,楚皇年少登基,始至眼下,尚都還不曾扶立皇後呢……
第七回 雙花并做局中局
當真這世界就是一場夢,一切有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聚聚散散離離合合,所執着的不過就是自己的一個“緣”。這也是自性化現的一種表象,一種莫逆的欽定。
媛箐覺的自己剛剛才從一場舊夢虛空裏解脫出來,便又倏然的一下就重新跌入到另外一場大夢清虛裏!眼前這一切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