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那麽不真切,楚皇一日日缱绻的留戀,這一次次軟款的顧盼,讓她只覺自個化為了一灘美好芬芳的妩媚湘江水,同時又産生出那般若即若離的後怕感,這事物太美好便令她那麽的想要握住、那麽的害怕失去,也怕在看得到與看不到的明明暗暗的地方,有人對她加以算計、平添垢害;這身處妃位的榮耀有多大,随之而來的森寒與糾葛就有多大,上天從來是公平的,即便媛箐這等樣的面貌與心性着實是楚皇身邊最匹配的伴侶,也不會讓她就此一條大道一路走到頭的暢然無阻、全全然都是着錦的鮮花!
還好,有碧溪在身邊……這是媛箐跻身楚宮、望不穿這茫無涯際的永夜永劫中的一痕暖意、一抹亮色。
碧溪時不時便會至姐姐的愆情軒裏走上一遭,一坐便是大半日。姊妹兩個時今雖然身處在不同的殿堂,但之間的親昵走動卻絲毫都沒有減退,相反的,因了現下有了一個力争高位、固寵穩根的目标,二人有了許多共同的思想與話題,這關系倒似乎是比往日還要更加好上一大截了!
果然對于兩個有心氣、有想法的人,平平坦坦的歲月流光其實是最經不得的,那會讓人在不痛不癢的坦緩日子裏磨平了棱角、磨盡了鬥志、磨圓了素性、磨順了尊嚴、也磨光了善良……變得再無表情以及心魂!
但此刻不同,只要有一個對于前景的似乎觸手可及的仰望,便會随之而來帶來許多的希望,這會重燃起每個人的鬥志,鮮血也會順理成章的被點燃了。
“姐姐。”碧溪把身子往前探探,邊放下手中握着的茶盅,擡起眸子淺蹙娥眉,“深宮時勢從來變幻錯綜,當真一朝急雨寒風的襲來身上,可遠不是我們能夠掌握的呵!”眸色沉澱。
“我明白你想說什麽。”媛箐颔首,“不瞞你說……”她幽幽一嘆,起身慢慢踱步至了半開的小窗前,纖纖的指攀上有些冰冷的雕花的窗沿,一雙神光離離合合的向遠方漫無目标的篩過去,“自從我被皇上玉口親封為妃,便沒有一日不是在擔憂與焦慮中渡過。”她的語音很平板,但氣息在不知覺中變得掩不住的紊亂,又一回身凝眸,“這一切都得來的太容易,而響動又太大,正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Lang的為這平靜已久的後宮,铮地就帶起一波不動聲色的暗瀾翻湧。”
碧溪也跟着起了身子,冶步趨趨的向姐姐身邊走過來,擡手撫在姐姐纖柔的雙肩上。
媛箐握住碧溪的指尖,并着一脈沁涼的體溫,沉了下娟妙的眸子,徐徐然又不無惆悵的淺言道:“鎮日皇上倒是來的頻繁,每日他來,我都會擺出一副笑吟吟、溫存存的面貌來,持着最好的狀态,将這最美的姿容、最暧昧的自己呈現在皇上面前,但是……”她沒禁住心頭一黯,徐徐一個吐納如空谷裏聆着水聲的幽蘭般款款綻放,“但每日在皇上入睡之後,我便再抑制不得自個這內心深處的許多重糾葛。你知道麽?”蹙眉一顧碧溪,“看着陛下那張溫如玉的顏,我便會覺的是那樣的貪戀,那樣使我貪婪的、想要不顧一切的将他留住,永遠的留在我的身邊。”聲波一頓,啭啭的更為妩媚撩撥,真摯的叫人聞之便想要落下真情淚,“好妹妹,你說這莫不是前世裏修來的緣份一樁?我在看到陛下的第一眼起,那一瞬間,便覺自個化身成了一只撲火的蛾,只為追逐心頭那一團燦然的火,是那般不顧一切的,不顧一切的想要奔入他寬厚而使我安然的懷抱裏,不顧一切的……愛他。”吐言至了動情處便放緩下來,疊疊的醉意跟着一個收攏,起于心田、也落于心田。
媛箐言的動情且自顧自,一脈深情浮于眉梢,又漸次舒展如鮮花綻放。卻就在這時,碧溪把身子側了一側,處在只有姐姐能夠看清楚的角度之下,她擡一擡眉,不動聲色的向姐姐遞了個眼色。
如是,媛箐便會意在心,知道此刻這番款款的深情已經流露的恰到好處,便又把聲息俱數的一默,于瑰麗唇畔恰到好處流了涓濃一嘆出來,複十分順理成章的佯作無意識的一擡軟眸。
其實當下裏的這一切,這兩姐妹一通看似真情流露的對話,其實不過是深宮女人間有意使出的一樁胭脂心計……
楚皇在這個時候已經一掀簾幕,自重疊着牡丹繡屏影像的湘簾之後穩穩的走出來,那雙眼睛滿滿貯藏着的全部都是化不開的濃情蜜意。
身為大楚的皇上,萬民的天子,似媛箐這般一轍的情話兒,他也早已聽得極其多極其随心了。但聽者所處着的情景不同、心态不同,所帶來的那重感觸便也就不同……一如眼下,楚皇是躲在簾幕之後,媛箐在“并不知情”的狀态下對着最親近的妹妹吐出那般綿綿心裏話,那就遠比那些個當着楚皇的面兒直言出口、有趨炎附勢谄媚讨好之嫌的女人們,有了太多不可動辄的真摯!
當然,媛箐并非是不知情的。當下這一切原本就是與妹妹碧溪串通起來使出的一個伎倆!
先是由碧溪郡主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湊巧”的“邂逅”了下朝回還的楚皇。
楚皇這陣子正以他此生最大的勇氣十分狂熱的迷戀着淑妃媛箐,每一下朝只要沒什麽要緊事兒的話,基本都是會去媛箐的愆情軒裏,所以碧溪在這去往愆情軒的路上佯裝與楚皇不期而遇,并自然而然的言出自己剛從姐姐那裏出來。
以碧溪之靈巧,不難與楚皇三言兩語便起了一通攀談,于是雙雙打開話匣子狀似無心的閑聊起來。
如是一來二去,這談天的話題便繞到了淑妃媛箐的身上去!碧溪蹙了眉頭哀哀的一個長嘆,刻意勾起楚皇許多好奇心性,後在楚皇幾次三番的追問之下,适才做了小心翼翼的面貌出來,告知楚皇自己的姐姐其實過得并不快樂!
楚皇對媛箐的寵愛程度當真是不消說了,他給她最好的珍馐,贈她華美的殿苑,便連位分都是打破格局借了藩王叔一個“忠烈”名義的自然而然敕封為妃,如是便怎麽也想不出媛箐有何寡歡落落的。
碧溪便垂了眉目起一痕嗫嚅在口,小心推說自己不知。
楚皇見從她口中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便只好揣着這樣一懷疑問,持着重重思量的一路去了愆情軒裏。
這如是與碧溪一早鋪陳好的周密心機,媛箐自然知道楚皇會在路上遇到碧溪,并且自然知道楚皇會問自己什麽問題。于是她按照一早便打定在心的主意,繼續持着最美的笑顏對着楚皇款款迎合,一任楚皇如何問詢,就是不言出自個心中這懷揣着的幽幽郁結。
這便是欲拒還迎、欲言又止欲止又言,但凡一個愛美愛“花”的男人,大抵都是抗拒不了這個的,況且楚皇還是一位如此天縱風流的多情天子。
後又是碧溪的撩撥唆使,楚皇便想出了這麽一計,要碧溪配合自己,套出媛箐心裏那一通隐藏極深的愁緒。
碧溪素來都與姐姐是一處的,說是配合楚皇行此一計,其實這到底又是誰與誰串了一計出來匡進了楚皇入局做了呆雁?
自然是該說什麽話、想讓楚皇聽到什麽樣的話,都是一早便有了譜子在心裏的!媛箐哪有那麽多傷春悲秋的閑閑愁緒?所為的不過就是變相讨得一個楚皇的歡心,使自己在他心中進一步固寵罷了!
楚皇對自己這位貌美的淑妃,是當真狠上着一番癡癡心思的呵……
眸波觸及楚皇的這一刻,媛箐心中其實沒起任何一點兒的波瀾漣漪,但她這張嬌美的面孔早已适應了顏不對心的多變,倏然一下就演繹出驚惶态度,旋即微張口唇做了恍悟,複對一旁颔首微微的碧溪投了個嗔責的眼神。
楚皇一步步向媛箐走過來,一把将她攬着瘦腰抱在懷心深處:“你不要怪碧溪,這是朕的主意。”他溫聲徐徐,颔首沉目專注的嗅着媛箐發絲間飄轉的冷香,語聲是那般着了媚道的專注而深情,“你何必要這樣自苦着自己呢!”他嘆,“有朕在呢,怎會叫你生出這若許的惶然?朕自然是不會叫旁人欺負你的,朕也必然此生不會辜負你的!”
這一字一句全全然的都是承諾,帝王之諾素比千金重,但也素聽不得真。
可是媛箐知道,這一刻她是勝了,她成功的将楚皇往自己身邊又拉近了一步,一大步……
“陛下。”淚珠滾玉,媛箐伏于楚皇寬厚的懷抱裏,語聲徐徐咽咽,一點一滴全然都是撩人風情。
一旁碧溪瞧着姐姐如許梨花帶春雨的嬌嬌面貌,心中微懸的一口氣漸次舒展的平順。這一次初試籌謀,她與姐姐品嘗到了一個不知該不該的快.慰,玩弄人心、弄權謀勢的……胭脂快.慰!
第八回 隔世姊妹重聚首
誠然媛箐美麗的外表之下其實隐藏着許多暗動的心思、噴張的野心,但有一點你必須都承認——媛箐其實是善良的。即便她曾極多次的在心裏對自己說要狠一點、該狠一點,再狠一點的。
即便她占據了楚皇的寵愛、成為了楚皇的淑妃,但她仍然走不出自個心裏的這一重重陰影。每一縷陽光刺破雲巒向着大地投灑下來,便一定會一應兒的生就出許多陰影暗瀾,這一點其實無法避免,所以這讓媛箐很痛苦。
很多時候,她其實就像一個矛盾體,積蓄了陽光與陰雨、花香與塵泥的遁逃不出的矛盾體。一如她在淑妃這個位置上總也坐立不安、內心難靜,她覺的自己不止是懷着不純粹的心思魅惑了楚皇,還強奪了先前原本正得皇上心的雲妃的寵。
雲妃莫氏,有着一個頂好的出身,有着一副嬌嫩的面容,比媛箐癡長一歲,是近年興起的大族莫家的堂小姐。
莫離,莫離,莫再只雲別離……
她的芳名氤氲在口時,就像一首輕飄飄、徐然然的詩詞小令,充斥着滿蕩蕩的芳香在口,舌尖一個迂回便覺被籠進缭繞醉媚的雲巒之中了。
不知道為什麽,媛箐每一次念及這位雲妃的時候,心中便總會起一股子時濃時寡的異樣,有如被厚重雲霧遮迷、掩藏着什麽樣的一段過往,她絞盡腦汁十分跟自己較勁兒的苦苦作想,想要透過那些隔世的煙塵将這一段被流光掩埋無痕的過往去看清楚、去想明白,但往往都會害累的她自己頭痛欲裂、執着若死。
其實媛箐與莫離之間,也就那麽寡寡的幾面交集罷了!這樣的情态,當真起的是怪異!
可這一日,雲妃卻突然主動登了愆情軒的門……
是時媛箐才将去上早朝的楚皇送出了苑門,正倚着身子懶散散的賞看那一處新送來的紅翡串珠小景屏風。她堪堪的轉着眸波擡一擡的當口,卻看到着一襲水紅色并青羅軟裙的莫離這一路自進深逶迤着進了來。
媛箐甫怔,一時心中慌亂莫名。面着眼前這位止了通報徑自進來的昔時楚皇的寵妃,她怎麽都覺這氣場實在是逼仄的,且這來意也決計不會是友善的!
女人之間這一通通小心思串聯起來的争鬥,雖細微而可凝結成湖成海,是遠比男人之間顯在明處的那些争執更叫人費腦筋!
有小宮娥惶惶亂亂的跟在雲妃身後,見媛箐擡了眸子态度莫名,便慌地一下緊走幾步落身往媛箐身前跪下去:“娘娘饒命,方才雲妃娘娘說什麽都不叫奴婢前來支會聲兒,奴婢……”
話未言完就被媛箐一擡手止住,跟着就遞了眸波把這小宮娥遣退。
那宮娥得了示意,忙不疊起了身子又對着雲妃行出一禮,複逃也似的三步并兩步的離了這兩個女人一觸即發的無硝煙的戰場。
其實入宮這樣久了,媛箐是時到如今才算正正經經的對着莫離打量一陣,才算是當真将這位深得聖心的雲妃給入眼入心有了個真切的評斷。
雲妃的美貌自然是不消細說的,任何一位凡能入了楚皇的眼、走入楚皇的心的女人,決計都是百花裏的牡丹、百鳥中的鳳凰。而眼前人勝就勝在眼角眉梢這一份出塵的氣韻。這氣韻時隐時現,總也在她恰到好處的地方平添一二,倒叫人有些如霧似雨的琢磨不透了。
但雲妃的氣勢雖叫媛箐覺的咄咄,其實卻沒有想象中那般不可遏止的劍拔弩張……
二人這麽不動聲色的相互将對方審視了須臾,又都不約而同的于唇畔铮地挂起一痕淺淺的笑。這個笑容是沒有惡意的,倒誠如昔日的老友時今換了身衣服再度相見,此身雖異性長存,親切之感自不必說。
即便這二人誰都覺的,此時此刻這樣的親切,其實是那麽那麽的沒有道理,沒道理的叫人害怕!
莫離不自覺的拈着袖口生出些躊躇。其實不難瞧出,她這一遭前來愆情軒,為的當真是要給這位新晉的淑妃、皇上移情的對象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論理兒是她雲妃入宮在先,又是最為得着聖心聖眷的女人,可這狐媚子一來倒好,居然把一個楚皇在她這溫柔鄉裏拴的牢牢固固的,徑天連日便就只圍着她一個人兜圈子,旁的女人連分一杯羹的期許都漸漸變得少之又少!那她雲妃如何不氣!
她昨個一個氣血沖頭就去找了昔日的對頭——景妃顏傾翡。
兩個昔日分營列陣的女人現下有了共同的敵對,自然是往日恩怨一掃即空、現事利益一拍即合,商榷着由資歷較深的雲妃來給這傲慢的淑妃一個下馬威,好好兒教教她為妃為嫔者理應學會些什麽、知道些什麽!
但就在莫離目光觸及媛箐面孔的一瞬間,那些先前原本氤氲在心、定格在腦海的籌謀,便都不由她自己掌控的跟着全部都變了樣子!
變的有如飛花飛絮、煙朦水霧看不清楚,這令她驀然一下就起了恍惚,恍惚中眼前的淑妃媛箐就在她的眼中變幻了像貌,而如出一轍的都是這一雙楚楚軟媚的桃花一樣的眼……莫離收住心念,竭力想把面上這無端的動容之色換做一抹伶俐,最後最好的結果卻只是把這神色做的重歸于了平板而已。
“我因怕妹妹不願見我,這才不及通報便堪堪的徑自進來了。”莫離開口,這般婉轉且有些示弱的話對于她這麽副爽辣性子的人而言,還是對着自己的“仇人”說出來的,則委實是難得的很了!連她自己都跟着吓了一跳,落在媛箐身上的目光又起了些異樣,心道莫非這個貌美的女子她當真是狐貍化成了仙子不成?居然就這麽潛移默化的就叫她喪失了持着的凜冽架勢、甚至有逆了這與生俱來的一道心性?她忽地感到一陣可怕,一陣由背脊慢慢攀爬上的發森發冷……
媛箐抿了一笑流于唇畔,對于雲妃如此的懷柔她也有些感到意外,且心裏摸不到一個底兒:“怎麽會呢。”溫聲啓口,便把身子站了起來,擡手示意莫離在一旁相對的繡墩處落座,“是我不好,這竟日的也不知是忙些什麽,卻是忽略了基本的禮儀,合該早些去拜會姐姐的。”這話裏究竟有多少成份是真的,其實沒必要去深究,因為橫豎是場面話罷了。
莫離在媛箐的客套下把身子落了座,見媛箐親自為她滿了一盞茶,忙不疊擡手止住:“妹妹不消忙活,都是自家姊妹,這般倒叫我這個巴巴上門來的客人十分不好意思了。”
見這雲妃竟是個如此和藹的,媛箐心中那懷不動聲色的介懷便又往下落了幾落:“姐姐是客,還受不得我這一盞茶?”抿唇笑笑,便将那滿好的茶遞了過去。
莫離也覺自個若再推讓倒是顯得很是虛僞,便也就沒說什麽,接了那茶後小口抿了一陣:“是綠茶中配了茉莉?”且品味着,問的倒不怎麽确定。
媛箐颔一颔首:“還有揉碎了的玫瑰骨朵。”她是不大喜歡純粹的綠茶,有些澀澀的,可添幾味花草進去,那味道則就大大的不相同了!
莫離了然的微一點頭,複拈起茶盞小抿一口,一擡眸子噙笑款款:“這麽說着,倒是品出了好一股子玫瑰花的香氣呢!”
“可不是?”媛箐又把心房放的柔了柔,也持着小盞微抿了口茶湯,“有些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不說不覺,一說才覺就是那般的味道!”
這姐妹兩個雖不是親生姐妹,但堪堪見面便是出奇的和煦溫存,倒好似前世有緣一般。
又是這麽一通言語閑聊,雲妃忽地徐徐一聲嘆息,旋即擡手有些昏沉的撫撫兩側的太陽穴:“其實我這次過來,原是有個不情之請的。”眉心忽蹙,卻起了些嗫嚅搖擺,“只不知道,該不該同妹妹講出來。”
經了這一來二去的談資,媛箐早沒了早先對莫離的那份過度的見外:“姐姐客氣,什麽話說來就好。”自然是紅唇一盈,展顏寬慰。
莫離垂垂眸子,軟糯的唇畔還是上下抿了須臾,方微微的重擡眸波顧向媛箐:“妹妹可不可以……勸皇上也往我那宮苑裏走上幾走?”又猛地察覺這話興許會惹了猜度,忙又一急急補充,“不是不是,我原沒有半分同妹妹争奪聖寵的意思,只是……”聲息又沉,一氤氲出口的是一句狀似無奈、又似是而非的淺淺一聲茕嘆,“我懷孕了。”
“咣當——”十分不經意的一個碰撞,媛箐原本好好兒握在手裏的小盞在甫聽莫離如此言語的同時,铮地一下就被她打翻。
“呀……”莫離一驚,忙擡手與媛箐一并去扶那倒在幾上、又因媛箐手忙腳亂而帶倒了一旁茶壺的茶具。
但還是晚了,清涼的茶湯順着幾面灑到了媛箐的衣袂上,帶起那般直白的刺激感。她示意莫離自己沒事,一時竟卻又着實的,言不出了其它任何一句話,也頓然就不知自己是浸在了如何一樁意難平的心境裏……
第九回 情人因愛生隔閡
興許是與莫離之間那一份隔世的默契,讓原本就善根深種的媛箐起了更甚的自責與憐惜。當然這其中還有一點,就是媛箐自己原本就是一個後來者,縱是沒了那些莫名的熟稔、沒有滋生出與雲妃莫名的緣份,媛箐橫豎也逃不過自己這一懷心念。
她還不待将這心念同碧溪念叨,她是迫切的想趕緊同自己那位貼己的妹妹念叨一二的,因為每次只要碧溪一開口勸慰,無論是再怎麽深的負罪亦或愧疚感,都毫無意外的會在潛移默化間莫名的就都煙消雲散去,碧溪于媛箐而言就是帶着這樣一種魔力。
但偏生今兒個碧溪沒有過來,饒是媛箐怎麽心心念念着都沒有盼來妹妹。她原想自個去碧溪宮裏一遭聊天兒,無奈天氣不是很合心意,竟揚揚灑灑起了一陣微雨。
媛箐只好倚着窗子凝眸觀雨,就這麽百無聊眼的捱過了坦緩無趣的一整日,待得雨停之時也已然暮色四合。
楚宮各殿各苑間漸次燃起逶迤的燭火,溶溶的橘色光波為這清索天地平添起許多暖意。這般景深多多少少叫媛箐有些凋零的心房多了些許慰藉,即便這慰藉其實并不明顯。
又愣愣的尋思了須臾,她回身折步,喚了宮娥服侍着她坐于菱花下挽了個靈蛇髻,又将有些斑駁的香粉重往面靥間撲了一層。她心裏明白楚皇就要過來了,這些日子一直如是,楚皇每夜都會來這愆情軒的,毫無例外。且總喜歡與她做些心有靈犀的小暧昧,總也喜歡不叫宮人通傳便悄悄的輕着足步、聲息走進來。
一如現下,媛箐惝恍間忽覺腰身一暖,接着便被罩進一個溫厚的懷抱中,這份熟稔、這份氣息,全都令她受用十分、欲罷不能。她心安然,即便已然明白來人是楚皇陛下,卻沒有急于回頭,而是就此把身子向後又靠靠,斂斂眸子跟着氤氲一笑在唇:“陛下總這麽無聲無息的,就不怕這冷不丁的一下子便唬着了臣妾?”聲波柔款,凝着水也帶着露。
這袅袅的聲息好似一痕碧波接連延展着滑入到楚皇的心坎兒裏,他亦笑起來,跟着把身子往前探探,轉臉以額頭磨蹭上了媛箐的額頭:“會吓着麽?”略頓又愛憐的起了湊趣,“那朕往後就把氣息放的更輕更不易察覺些,看看美人兒一吓起來是個什麽樣子!”語盡哈哈的笑起來。
媛箐耳根一熱,有意一瞥軟糯的唇徐音碎碎:“皇上又拿臣妾打趣!”旋即佯裝了怪罪,把身子又轉轉。
楚皇心裏知道她是裝的,但這一刻還是不免就蕩滌着萌動的春心起了急切:“朕的錯還不成?”又不依不饒的小心扳着媛箐的下颚,讓她與自己正視向一處,複落了個吻在她唇畔點水一吻,“一整日的,愛妃有沒有想朕?”
楚皇與媛箐之間還真是少見的帝王與皇妃之間的溫情愛意,這寵愛已不僅僅是一個“寵”字所能含及,簡直是縱着由着愛到了過份的地步!若說這位淑妃娘娘能在這麽短的時間之內就迅速的搏上位,其中沒有她是山精鬼魅、狐仙樹靈的因素存着的話,那就決計是楚皇自己被什麽東西給迷的惑的徑自不由得就失了心竅!
威風凜凜、霸氣天成的大楚皇者,在媛箐面前只像閨閣中哄逗娘子的熱戀的郎君,哪裏有過半點一國之君面對佳麗三千、花花草草所該有的那一份風流輕浮?
媛箐展眉,卻又把瑰麗的花唇軟軟一嘟:“皇上還說下次故意吓我一吓,要看看我受了驚蟄是個什麽樣子。”轉目一溫,不由蕩了柔情無數,“我還以為我說了那樣的話,皇上會湊趣臣妾說若是怕受到驚吓,那下次就不再過來了呢……”
“哎!”唬得楚皇登時便急了,忙一斂眉目、神光暗動,“怎麽會不再過來?朕縱是有一朝死了,這個身子受制塵泥動辄不得,便是剩了一魂一魄也竟日都要過來轉上幾遭呢!”
“陛下……”這一回換成是媛箐被吓得失色不少,忙擡了蘭花指對着楚皇唇畔一個抵擋,“莫成天到晚卻說這些死啊活啊的,這不是誠心要叫臣妾不安麽!好生折殺的很!”
怨怪的辭藻卻是用了嬌嗔的調子,如一只無形的小手柔柔撩撥、熨燙過楚皇的心坎兒,他止不住又一牽動情絲,也知道媛箐當真是在擔心自己,便聽話的以一笑止住聲息,攬着媛箐的臂彎跟着又緊了一把。
媛箐整個人又被往他懷抱裏帶了一帶,頓覺被這怦然的心跳聲給逼仄的有些透不過氣:“陛下。”她情絲兜轉,邊擡手柔柔的撫摸着楚皇的胸腔,音波柔然,又有些躊躇,“陛下時時來瞧臣妾,臣妾心中感念的很,只是……”抿唇須臾,心頭起了萬緒,她于這兜轉裏努力梳理出一條思路,“只是還望陛下能分出些心思,去瞧瞧雲妃娘娘吧!”
媛箐在言出這一句話後,明顯感覺到楚皇原本軟軟兒攬着她的身子跟着一僵硬。她也不知自個是不是說錯了話,只得硬着頭皮繼續又接口:“雲妃娘娘,她有了身子……”
“朕心裏有分寸。”楚皇突然打斷了媛箐,他的聲波比方才平板了許多,但還算是和煦。他好似不大喜歡提及這個話題,或者說他不喜歡一個女人在他面前提起第二個女人,不喜歡自己去誰那裏、要不要去,還要靠一個女人來給他做什麽安排!
偏生媛箐此時此刻太過沉溺在自己那個小世界中,便或多或少的喪失了些許察言觀色的天生本領:“雲妃娘娘現下懷着身子,也該有人陪着的。”又直兀兀的一句。
這時楚皇本不曾聚攏的眉峰沒禁住就在話音起落間打了個糾葛,他将懷抱松松,以不辨情态的神情颔首顧向懵懵木楞的媛箐:“愛妃便這麽希望朕去瞧旁的女人?”
對于楚皇此時這面上流轉出的一痕不悅,媛箐這一根筋起來可委實是無可救藥的厲害!她還道着是楚皇有意做了不悅出來試探于她,但她忽略掉了一個最本質的根源,為皇者從來都不喜歡旁人對自己做如何行事而指手畫腳,于公于私都不喜歡;且楚皇也是一個男人,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說,自己喜歡的、愛慕着的女人竭力勸他到另外一個女人身邊去,他可不會覺的這個女人有多大度,只會覺的這個女人對他不上心、不在乎!
“臣妾只是,希望陛下可以抽空去看看雲妃娘娘。”媛箐并不理解楚皇心中的百般滋味,仍是自顧自的啓口徐徐繼續,“臣妾不希望陛下因了臣妾的緣故,被誰判做了薄情郎。”其實她的心裏也是波濤翻湧未嘗不糾結的!只是她一念起雲妃那張有些惆悵的面孔,便又忍不住向楚皇提了這一遭。她愛楚皇,但她也不忍傷害雲妃,莫名的。
同樣,媛箐心中的糾葛起伏,這一時楚皇也不會懂。他只是越聽她繼續說便越覺的竟是那麽那麽的不對味兒!這一刻他忽然覺的自己被當成了一件不知是什麽的東西,被媛箐拿來作為她展現大度、以示慈悲的物什!自然是越來越覺不悅,面色也就跟着沉了沉:“愛妃這是要趕朕走了?”聲息忽地有些寡味。
現下媛箐才看出了楚皇是真不悅,一時又尋不到自己哪裏說錯了話。就那麽于當地裏起了更深的呆意,愣愣的沒有過多言語。
她這十分不合時宜的沉默,看在楚皇眼裏全部都成了昭著的默認!心下起了一脈狀似小兒女間鬧脾氣的負氣,也如是什麽話都沒有多說,“騰”地起身,颔首深深顧了媛箐一眼,既而頭也不再回的拂袖離開。
一簾幽夢徐徐晃曳,楚皇這一起一落的性子帶給媛箐一種無端的分裂感,她一時甚至都沒明白過來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守夜的宮娥原本正昏昏沉沉的打着盹兒,铮地一下見楚皇陛下大刺刺的走了出來,整個人便于那當地裏被唬得蹦了一蹦!但楚皇并沒有等閑心緒同她作難,仍是一路大刺刺的闊行出正門,刺目的龍袍華章跟着掩埋進大鑲大滾一派深黑濃稠的無邊夜色裏。
這一時紅燭搖曳、心思空飄,媛箐方有了那麽兩三分的明白,幽幽回神後心下便跟着泛起一痕淡淡袅袅的失落。
伴君侍駕,原來當真是一件這樣使人患得患失、生驚生怖的事情呵!即便是愛人之間出于真摯情意的泛酸發醋,也因了楚皇那個獨特的皇者身份而不自覺就蒙上了許多滋味個中的泥塵,是注定做不得普通夫妻之間那般的純粹的!這是一件怎樣惶恐又幸福、酸澀而甘之如饴的事情呵,作作弄弄的,叫人幾近成癡!
她欲哭卻無淚,欲語卻無言,就那麽将身孤零零的落于了軟榻之上,複一點點的彎下腰去,漠着一張嬌嬌美面、抱着膝蓋,清冷冷的就此悶坐到天明。
一夜無言,一夜心海悲郁……
第十回 當時何似莫匆匆
這後宮裏從來就是個藏不住事兒的地方,無論是好事還是壞事……哦不,本就沒有好事壞事之分,同樣的事對于不同的人所帶來的對“好”與“壞”的分辨也是不同的。
聖寵正濃的淑妃在昨晚上侍寝時,卻将楚皇氣歪了嘴的幹脆奪門而去!這事兒在後宮裏頭倒委實新鮮的很,因為還從沒有聽說過哪一位宮妃膽敢把皇上給氣的連夜披衣離開的!如此,很自然的又于這已經渾濁不堪的深水中攪擾起個更勝更濃的洶洶Lang濤!
其實真相只有媛箐與楚皇知道,那是因了情侶間不能避免的吃醋、那是出于愛。
這個因由說來好笑,也沒人信,因為還從不曾聽說帝妃之間能夠如此過。但他們也不需要別人去相信。
他們二人就是在這一次次的甜蜜與吃醋中慢慢摸索,慢慢将這一份隔世難得的感情不斷的深化、再深化下去,從而不斷的學習着、經營着、成長着……其實這次小小的争執并不能夠将這份愛情磨滅幹淨,相反還會輾轉圖騰的更為濃烈如酒。
但旁人并不能解其中意,因了楚皇這一國之君的身份,故而旁人其實很難理解一國之君與後妃之間能有什麽炙熱、濃烈到怎樣地步的真感情!這在他們看來就只知是淑妃終于失寵,陛下終于對她起了厭倦!在這其間夾雜伴随着的,還有深深的嗤之以鼻與暗中稱快!
人就是這樣,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更輕蔑着旁人比自己壞……人性自有劣根,與生俱帶。
碧溪也聞了這風聲,其實才不過半日的光景,這淑妃一事就在後宮裏給洶洶咄咄的傳了開。甚至還愈演愈烈的變化、鋪陳出多種多樣花裏胡哨的版本來,什麽淑妃恃寵而驕屢屢提出無理要求、淑妃使蠻耍橫不将楚皇的威儀放在眼裏等等,都道着一個女人能把皇上從好夢春閨裏的鴛鴦榻上給氣的披衣遁走,這個女人該是多麽的不得皇上的心、該是犯下了怎樣彌深難補的大過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