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清晨（13）
黃局也快步上前，握住他伸來的手，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當然是有事相擾。”兩人大笑着走進屋裏。乘着老友泡茶的功夫，黃局迅速地環視着屋內，陳設樸素而淡雅。兩把太師椅，一個紫檀木茶幾，上面放着一套古色古香的煙具和一盆粗大的，針刺縱橫，犬牙交錯的“仙人掌”。擱在牆邊的精致楠木書架裏整齊地擺放着各種線裝書籍，火爐旁邊的書桌上放着一本《桃花園詩》和一本攤開的《孫子兵法今譯》，上面密密麻麻加着眉批，有的地方還劃着粗重的橫線，看得出屋內主人正過着一種淡雅的隐居生活。
老友倒茶笑道：“這些古書都是閑着無事消遣的東西，見笑了。”黃局喝一口茶，也笑道：“好一個郭居士，別號龍海，确确實實隐退故裏了！怎麽樣，‘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田園生活另有一番趣味吧？”郭龍海用茶杯蓋輕輕撥動杯中漂浮的茶葉，頗有感慨地說：“可不是嘛，早就應該過這種清淡日子，多少年警場上的戎馬生涯耗費了我一生精力，尤其是那些史無前例的日子，更不堪回首。”
黃局點燃一支煙，略帶嘲弄地說：“你真有隐士的風度。想當初那場轟動全鎮的風波，如今你算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了。”郭龍海笑着糾正說：“無所謂別人說什麽，只要心安理得便是。”“閑話少敘，言歸正傳。”黃局單刀直入地說：“我今天來，是因為當年老局長的死。”
“林局？不是早就蓋棺定論了嗎？”
“他的死因。”
“老梁說得清清楚楚，心肌梗死，你想想當時那局面，他一個法醫敢胡說八道嗎？”
“老梁為什麽會在證明的一個星期以後死了。為什麽要為老林寫證明？”
“老梁心理有些問題。好像是長期負重的工作，所以有些抑郁，大概是因為老林的突然去世讓他受了點刺激扛不住了吧？至于他為什麽要為老林寫證明，那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你真的相信老林死于心肌梗死？”
“老林看人長得壯實，其實身體也不行，得過冠心病，這是事實。時間隔了這麽久……”郭龍海突然把話停下來好像在斟酌字句。黃局明白他的意思，說：“孔夫子的書袋——裏面大有文章。其實那天我先于老梁一步去過老林家看望過他，本來想勸勸他适度工作別太勞累，可卻發現他已經氣絕，我在他的右耳垂下面的穴位找到一根針，這說明是謀殺。”
郭龍海霎時臉漲得通紅，騰地從太師椅上跳起來盯着黃局的臉，“你為什麽不早說？就眼睜睜地看着老林含冤九泉？”
黃局慢悠悠地品茶：“別激動，聽我說。第二天一早我就被派去西北學習，這你是知道的，當然不算是理由。1997年我回來後，原想向局裏申請重查但都被以老林之死已經蓋棺定論為由，申請被幾次駁回。處于基層的我無能為力……現在不一樣了，過去這麽多年，刑偵技術發展突飛猛進，日新月異，領導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已經成為局長，此案水落石出的條件已經成熟。另外，局裏大隊着手偵破的一個案件，被害者死因和老林相同，我懷疑是同一個人所為。”
“什麽意思。”
“我懷疑老梁知道老林的死因，而死亡證明是被某人逼迫所寫。”
“誰能逼迫老梁呢？”
“老梁本身有問題，依照法律程序他根本無權寫證明，除非是有人一手遮天對他暗中施壓…….”“當年老梁去交代問題的時候，負責接待的是哪些領導。你知道嗎？”
“咳，我自己都被卷進漩渦裏，朝不保夕，哪有心情管哪個？記不清了。”
“局裏正在調查，估計很快會有眉目。”黃局聲色未動，淡淡地說。告辭郭龍海出來，他坐在車裏舒了一口氣，專車剛拐過小巷口，他悄悄回頭，看見他還在冷風重站立着眺望…….
次日清晨。雲溪鎮火車站裏進出站臺的旅客熙熙攘攘。女播音員的聲音清脆地想起：“205次列車發車時間已到，請要上車的旅客趕快上車，車馬上要開了……”黃楷淵抱着一個棕色皮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他瞥了一眼那個戴着口罩坐在身旁沉睡的北方農民工，再望着車下攢動的人頭，心裏湧出一股說不出是惆悵還是僥幸還是不幸混合的複雜心情。他努力睜大眼睛似乎還要仔細看看剛從沉睡重蘇醒的南方大鎮，突然，他看見一輛熟悉的車駛進站臺，幾個熟悉的身影跳上列車，他正吃驚地猜測并條件反射似地站起來把手插進衣兜。但沒等他揚起鐵家夥，便被身旁原本沉睡的旅客劈手奪去，“不許動！”對方緊緊揪出他的手腕，揚起一張逮捕令：“黃主任，不好意思，和我們回去吧。”黃楷淵這才認出是祁順海！還有那個農民工也摘下髒兮兮的帽子和口罩，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原來是老陳！
黃楷淵被便衣偵查員推搡着上了警車的時候，火車啓動，緩緩駛出車站奔向遠方。黃楷淵看着祁順海提着自己的皮包，才明白自己陷入了早就設好的圈套裏。他沮喪地嘆一口氣，忽而，又流出一種奇怪的笑：“別傻了。我什麽也不會說的。你們，什麽也不會得到。”警車急速飛馳，路邊的房屋和樹木一晃而過。黃楷淵被夾在祁順海和老陳之間，漸漸地腹部襲來劇痛，額頭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他大叫一聲向後仰倒，剛才還驕橫兇悍的眼神變成了驚恐和絕望……“不好，”老陳意識到不妙，焦急地高聲命令：“去醫院，快！”警車一個緊急剎閘，猛地一打前輪又飛馳起來……黃楷淵被推進第二人民醫院急救室，祁順海立刻拿出手機分別給鄭隊和黃局打電話彙報情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