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33)

到他為父為君的那份無奈、那沉甸甸的因愛生急因急生氣因氣又生憐……

時局如斯,事态無轉圜,但不是不可以補救……霍然一下,江炎一點靈犀氤氲在心,借這靈光一閃,亦幾步站出來迎帛睿落身一跪,突地啓口開言:“皇上,那一對小販原是在下的人,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我江炎之過,不關王爺的事!”他決定以一己之身攬下全部。也只有這樣才能試着撇清與自己一樣、本就無辜的榮錦王啊!

禦書房內又是一陣沉默……

原本明白簡單的一件事,始至如斯竟已經一再衍化的到了越來越紛雜混亂、甚至莫名其妙的一種地步了!

第二十一回 齊王忽入見

江炎這一步出列,其利落幹脆之程度絲毫不亞于方才的帛清!又如是無征兆的厲害!

一點靈犀氤氲在心,帛清頓然明白了江炎的意思,心知江炎是意欲犧牲自己來成全他榮錦王……可這委實是與帛清原本的初衷相違背的!帛清他那是有心借着眼下情勢宣告退出儲位之争,而江炎這等舉動擺明了是不支持帛清、是在竭力将這境況一點點挽回!

若要犧牲江炎來保全他榮錦王,這便更是遠非一個“王爺管家意見相左”而能涵蓋;當真把江炎墊了出去那其結果只會令帛清悔不當初!

一旁帛睿擡手死死扣住椅背,周身被抽離幹淨的力氣一點點漸趨回籠。他處在有利的地位,帛清面上神态一通變化他看得清楚。出乎對這個兒子的十分熟稔,帛睿腦海兀地牽起一念:“榮錦王!”就如此攀着椅背使力把身子站起,冷了面孔對帛清揚聲一利,“當真是你管家不忠不義瞞着你做了那混賬事麽!”

“不是的,父皇!”

果然不出帛睿所料,帛清一步迎前掀袍跪下。

帛睿是有意的,有意在這最關鍵的時刻使了一個激将計,為得就是讓帛清把他方才說出的那不負責的話收回去:“你管家自己都承認了,怎麽不是?”帛睿緊逼兒子的尾音又是一句。

一時這情勢太逼仄,至使帛清縱是思緒敏捷也沒能及時反應過父皇的有心,此刻他一顆心只牽在江炎身上急于想着保全江炎:“小販一事不是管家做的,同江炎無關吶!”迎帛睿叩首一拜。

帛睿收了目中冷意轉為一輪滾燙的火,聲息直勾勾刺抵人心:“不是管家做的,但也不是你做的!”狠聲一利。

“……”這一時,帛清兀地重歸沉默。他方恍然大悟,心知父皇是有意的。

但事态已經逼在了這裏,若他還是不肯承認自己同齊王一事沒有關系,父皇就勢必會拿江炎開刀;若他還是一口咬定齊王一事就是自己有意設局,江炎也是會一意到底的為保全他而認下所有不該認的罪責。

看來自己當真是不得了人心呵……帛清苦笑。

父皇、好兄弟,兩邊都是自己至親至重要的人,這二人都不允許自己退出太子之争,自己何德何能,能得他們如此看重!

他又不知是該愧還是該惱,同時,又忽地起一種彌深的悔與酸澀。帛清擡目,抿了薄唇,定下這一口起伏不疊的心氣:“兒臣方才被逼得狠了,一時性子上來……就賭氣認了罪。”啓口淡淡緩緩的,“管家他是為了維護兒臣,才撒謊說那個局是他做的。父皇聖明,那事兒确實不是管家所為……也不是兒臣所為。”語盡一低首,喉結輕動,些微哽咽竭力壓住。

一旁江炎雖颔首跪身,卻自眼角餘光瞥見帛清胸腔起伏、面色微白。但方才帛睿一開口他便聽出了楚皇是在有意使激将法,這激将法最主要的是拿他江炎做籌碼、對帛清威懾……到底是有用的,終于逼得帛清收回了那退出奪嫡的心。

念及此,江炎暗地裏緩緩籲下一口提了經久的氣!還好,帛清終于是被拉了回來。不過到底是拿帛清對他江炎的看重來威脅帛清,江炎心中還是一軟,多少不忍。但轉念一想,帛清方才自顧自的那通負氣舉止,在言語在行事的時候又何曾考慮到這些為他謀劃、與他共事的人?如是,江炎又把心腸硬了硬,默然跪着,沒說半句暖心的話。

恍神時,楚皇帛睿已邁步穩穩的走到了帛清近前,沒有急着讓他起來。帛睿擡手想要去搭一把兒子的肩膀,但又在半空裏停住,頗為負氣的收了回來負于身後:“榮錦王,你可真是‘傻’!”一個“傻”字承載了極多的着重,帛睿眉宇聚攏,似嘆非嘆。

帛清心中微驚,甫一擡目,見父皇一張面孔微微發青、兩頰似乎隐隐顫動。

帛睿冷聲一哂,全然不管顧一邊如是跪谏的大臣們,只自顧自對兒子厲聲訓誡:“你怎麽想的,父皇明白……帛清啊帛清,這個聖人,不需要你來做!”重重一嘆,神色蘊藏良多,雙目灼刺如炬。

自然明白父皇話裏藏着什麽意思,帛清颔着的首愈發下意識的往深裏埋去,前一刻還是那麽一懷充斥着凜然之氣的心口,現下兀地漫了酸楚與微悔。

心中的感情這一刻自是百感交集,帛睿先前那因急而起的怒氣倒是漸次渙散,卻轉而籠上一重更加濃郁的暗忿與生憐!

忿與憐惜雙管齊下一齊充斥,帛睿盯着眼前這個不争氣的兒子,又一次陷入到了一種兩難的境地,不知道究竟是該氣他、還是該憐惜他!被這樣矛盾又不矛盾的感情兩頭夾擊,帛睿被做弄的整個人憋着一懷冗長的悶郁,好半天的都發不出一個字。

又是良久的情緒平複,帛睿方展顏笑起,卻是昭著的讪讪冷笑:“當真是朕的好兒子……行起事來就這般一股性子沖頭的輕浮而不計後果!”其實這一刻,性子上來的帛睿也有些不計後果了,這禦書房內跪着的一幹大臣俨然已經被他忽視。說道起帛清的性子,倒委實随了他父皇。

江炎就跪在帛清身邊偏後一點兒的位置,此刻這父親對兒子劈頭蓋臉的訓斥,他也同帛清一樣聽得清楚。雖不是在說他自己,但被無形中一股氣場壓迫着,江炎禁不住為帛清捏了把汗,不知這對父子間又會生出什麽樣的繁複糾葛。

又聽帛睿冷下聲息似笑非笑繼續:“你管家一跪,你就急了,就又願意承認同江炎無關、也同你無關……若你這管家稍有半點不忠義、不曾跪這一跪,你到現在還要一口咬定是你設了局、一心想着将錯就錯自這亂紛紛裏解脫出來對吧!”帛睿這通話,俨然是把帛清心裏那點兒沒能見光的打算,給總結的清楚明白。但這時的帛睿已經恢複了身為皇者的理性,看似是在心無旁骛的訓斥兒子,其實這話未嘗不是說給在場每一位大臣聽,更就在這潛移默化間表明了他的态度,告訴這幫大臣們無論如何,他楚皇都是相信自己的兒子的,榮錦王都是無辜的!

父皇的這通心思帛清明白,在場每一個人也都明白,可一時卻沒有一人再敢開口插嘴,這個時候無論是誰、無論什麽樣的插話,顯然都是不合時宜。

帛睿又前了帛清一步,微颔首攏眉、凜聲繼續:“你能解脫麽?”讪笑不複,轉為幾多正色,“你以為你認下了所有不該你認的罪,順了這一衆人的心,便當真可以就此無憂、安穩無擾了麽?”旋而一把拉起地上的帛清,“朕是該說你太自以為是,還是該說你已經傻到可以、傻到一種地步一種境界了呢!”父皇為了你與這些心向嫡子的大臣們據理力争,倒是怎麽就不見你着急?父皇根本比不得你府裏頭一個管家是麽!

後面這是沒能吐出的話,是帛睿的心中所想,帛睿在這一刻忽地有些心寒。

“父皇……”帛清猛地擡頭,糊裏糊塗就被父皇從地上拉了起來,這一擡目看好看到父皇沉澱思緒的龍眸。帛睿那些言出來的、心裏想着卻沒有言出來的,這一刻帛清全然都會意了。這一聲“父皇”才喚出口,便發覺已帶上了淺淺的哽咽。

“都起來!”帛睿沒理會帛清,轉臉對這一幹尚還在地上跪着的一衆人又一命令。

江炎颔首道了一聲謝恩,旋即跟着站了起來。

那一幫大臣卻不急動作,目光齊刷刷落到了為首的王大人身上。

楚皇與榮錦王之間這麽一出“父子情深、坦誠無欺”的戲碼,王大人在一旁看得默無聲息。但這并不能動辄他依賴魏王、看好嫡子的心。

楚皇對榮錦王的寵愛也不是這一時半刻,這在大楚是一個不是秘密的秘密,若是顧及這一層原因而打了退堂鼓的話,那他們一早就根本不會費心費事兒的整了這麽個局出來了!

“陛下……”

這王大人對着楚皇匍匐一拜,才欲開口繼續谏言,忽地被行步匆促、進殿作禮的公公給打斷。

“什麽事?”帛睿亦止住欲揚的聲息,側目問了一句。

那公公規規矩矩又一斂襟作揖:“回陛下,齊王請求觐見。”

“陟兒?”

“齊王?”

滿室兀起一陣嘁喳。

對于二皇子帛陟此刻的突然觐見,驚詫的遠不止帛睿一個……

齊王确也是這整個事件裏的當事人之一,但現下只針對帛清,似乎同帛陟并無什麽關系……

心思兜轉,帛清與江炎不約而同的相互對視一眼。

“宣。”帛睿忖度須臾,展顏發命。

“諾。”那公公複又一禮,領命後急急退下。

不過須臾靜待,便見二皇子帛陟應聲入見。

他着一襲翻邊鍛銀紋、搭淺紫底子的寬袍,筆挺身形經這貴氣顏色一襯,剪影出幾分飄逸翩然之驚鴻态度。帛陟淺掃了眼一旁的帛清,又四下顧了一圈跪着身子的大臣,也不多話,對着帛睿兜頭便拜:“兒臣參見父皇,父皇龍體康泰!”語盡時也不待楚皇命他起來,徑自擡首壓了眉彎猛地一聲,“父皇,四弟是無辜的!”

“……”

滿殿無聲,又分明是聽到了“轟然”一聲!那是一衆人铮地一下于腦海裏起的猛一轟鳴!猝不及防、又帶倒海翻江之勢!

第二十二回 化險終為夷

齊王這個時候突然來到禦書房,居然還是為榮錦王說話……如此恰到好處的解圍,當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心為之?

便連帛清和江炎都生了止不住的錯愕。

帛清與這個二哥之間的走動并不多,連交集頻繁都算不上,更不用說能往親厚這上面靠點邊兒了!而帛陟卻對父皇說四弟是無辜的……當真不知他葫蘆裏賣着什麽藥!

帛清免不得起了警惕,神思轉動不絕。

帛陟的舉動一如他的突然出現一樣令人錯愕,帛睿一時亦不能解,略想一下,對帛陟颔了颔首:“起來說話。”溫聲免禮。

“謝父皇。”帛陟利落一謝恩,站起身子單手負後,穩了一下略急的聲息後,言語的條理分明,“兒臣那日從大哥那裏領了父皇口谕,事後在府內靜思己過,心平氣和之餘深感此事似有蹊跷。”于此側目掃了眼若有所思的帛清,“正巧四弟前來探視,兒臣便将心中郁結說與了四弟聽。四弟素來仗義,便同意幫兒臣一并查探這個中的蹊跷,故而榮錦王管家才去了城郊那處別院……”

房內頃刻一陣嘩然!多是因了驚愕、亦有對這分明解圍之話的幾多質疑。

帛清與江炎再一次相視一眼,二人皆是疑惑未解。

帛睿口唇微張,聚攏的眉峰就沒有舒展過!這一刻也兀地起了一痕心念,心下暗道着難道帛清與帛陟兄弟兩個在潛移默化間、關系已經發展到了如此之好?

不多時的停滞,帛陟再一斂兩道眉目,啓口凜冽了聲息:“而這真正的設局之人,卻是三弟!”

石破天驚!

這個答案雖然誰也知道,但此時此刻就這麽被拆穿了擺上臺面、還是從齊王嘴裏說出來的,實在是有些戲劇化。

“齊王殿下緣何如此篤定?”那王大人的臉色忽然很不好看,甫一聞了“三弟”兩字,自然再沉不住氣。

帛陟掃了眼這大臣,複轉目去顧帛睿。

“說下去。”帛睿不怒自威。

帛陟得了父皇的命,往後一通言語也就有了底氣,他穩聲繼續:“四弟在委派管家查探的同時,兒臣亦派人去了一趟城郊別院,根據線索尋到那所謂‘小販’的住址,居然在其中看到了魏王府的玉牌。”

“這……”有大臣起一噤聲,半是詫異半是驚惶。但很快止住。

帛陟沒有理會,自顧自穩聲吐口的依舊:“父皇,四弟的管家當時亦在場。”轉目一顧江炎。

江炎一雙眼睛正盯在帛陟身上若有所思、且看且想,現下見帛陟看他,微忖度了須臾,跟着颔下了首。

帛陟方回目,又對帛睿斂襟謙然:“事後四弟仁義,因心中感念兄弟情義,便要我同他一并三緘其口,不再提這已經過去的事兒。”于此一嘆,面上做了寒心與茕然之狀,“不想時今卻被反咬一口……”他似不忍再說下去,神情觀在眼裏好不唏噓。

許是帛陟言出的一幹“真相”實在突兀,滿堂只見他徑自言語,卻不見一人開口反駁一二。

這也好,帛陟自然沒必要自己跟自己找着打嘴仗的不痛快,他也樂得耳根子清淨:“父皇,事已至此,您還看不出來麽!”心思漸沉,兩道濃眉也跟着凜了一凜,陡地揚了語氣、聲息冷冽,“三弟他設了這好一場局,為的不是害兒臣,而是借着兒臣诓四弟入局,鏟除異己、搏得上位!”借勢頭複猛地一指方才那咄咄聲息的大臣,“王大人,你同你家主子演的這好一場大戲!”陣勢壓了一籌,凜然大義之感擺的真切自然。

“齊王爺……”王大人下意識啓口。

而帛陟收了姿态不再管顧他,只從內揣取了玉牌雙手捧着、曲身一遞:“父皇請過目。”

帛睿沒有過多遲疑,示意內侍取了呈上來。後拿起來細看一圈:“沒錯,這正是魏王府的令牌,有司親自鍛造了分發下去的。”

“陛下!”那王大人铮地向前一個匍匐,現下根本沒明白這齊王的突然出現、玉牌的突然呈上,人證物證一應俱全,這一切是不是楚皇一早便籌謀好的構畫?铮地就有些失了方寸,不敢再多言及其它,只口口聲聲一股腦的道着自己是無辜的、魏王也是無辜的,并要皇上明鑒。

“朕幾時說你王大人與魏王一同合謀了?”帛睿勾唇一哂,旋即這語氣登地就冷了,“你這是不打自招啊……”

這王大人兀地傻眼,才後覺自己是因一時心虛而多有失察,竟是被方才齊王那句“你同你家主子”雲雲的給匡了進來!昙然僵住,半晌都難再有所反應。

沒有了歇斯底裏的求饒表忠心,耳根子到底是清淨了許多。該走的過場也理當繼續順勢走完,帛睿轉目看向江炎,口吻悲喜不帶:“是否如齊王所說那樣?”

帛清斂眉啓口:“兒臣……”

“朕問的是你管家!”帛睿狠着聲息打斷。

帛清一懾,只好适時的緘默。

這一幕看得江炎心覺好笑,知道帛睿是受夠了這狀況頻出的兒子,此刻倒不是怕帛清再說出些什麽自己拆自己臺的話,而是瞥着一口氣沒全消的懶得再問帛清。好在江炎從不會意氣沖頭,帛睿倒是很放心他的樣子:“确如齊王爺所說。”江炎颔首,複把語氣放的委屈了些,“我們家王爺原是一番好意,直到眼下這般被逼的狠了,他都因顧念兄弟之情而不曾道出魏王。這一通隐忍,為的誠然不知道是什麽,唉!”臨了一嘆。

這話聽得帛清渾身打了個顫,江炎就這麽當着自己和父皇、再加一個齊王這三個明白人,公然撒謊整出這如此矯情的一出,當真不顧及旁人心裏是怎麽看待的!

帛睿只恨不得快些把這茬子事兒給壓下去,又怕拖久了再生枝節。沒有多話,當即命人把那王姓大臣收監待審,同時傳命将魏王禁足于府。

這幫大臣都是立儲之事中持“立嫡”意見的,這一遭之所以跟着一并上折子針對榮錦王,也不全都因他們是魏王的人、亦或漢王的人,而是因為在這立儲一件事上,他們之間起了共鳴,故結成了利益的共盟、進退的與共。

時今帛睿借王大人開刀,也算是給了這些人一個不小的警告,即便不能根除他們那埋在心底裏的執念,至少也能在短時間裏殺殺他們的銳氣,叫他們莫要忘了大楚現今還坐鎮着一個楚皇、還活的好好的沒死呢!

由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而衍化成的一樁大事,至此算是告一段落。帛睿暗地裏籲下一口氣,适才覺得身體很是昏昏然沒有力氣,并着一陣撕裂般的頭痛襲上天靈骨,他下意識擡指狠狠掐住。

看得帛清一陣揪心,張口欲言,卻被帛睿一拂袖堵回來:“你們都退下吧!”看也沒再看一眼,帛睿阖目靠着金椅自顧自小憩。

帛清本不願離開,可父皇已經發了命。更何況自己留在這裏守着父皇也不見得能幫上什麽忙,倒不如讓父皇安靜休息一陣。這麽想着,便與帛陟、江炎等一同行了禮,也就靜靜然退出了禦書房。

出宮的大路就那一條,不長不短的距離,帛清、帛陟近乎并肩而行。

禦書房裏那一幕幕激戰,此刻雖然已經過去,但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心有餘悸。帛清頓起一種後怕,邊尋思着擇個契機問清帛陟為何要幫着自己,又是如何知道自己有難,如何知道父皇正被一幫大臣逼的步步強持、漸出頹勢的?

然而帛陟似乎在有意回避這個問題,一路上主動同帛清說了很多話,卻都是無關痛癢的閑話,就是不肯給帛清開口的機會。

帛清出于禮節,只好帛陟問什麽他就答什麽、說什麽他就跟着附和什麽,但每每他開口欲言時,帛陟總是能找到這樣那樣的話鋒來将他打斷。他只好無奈的繼續附和。

就這麽一路出了宮,直到二人作禮分別,帛清和江炎也沒能知道他們想要知道的。

回府後才發現天已經入夜,這一整天都泡在禦書房裏跟那幫大臣糾纏磨耗了!現下回想,道一聲“險象環生”也委實是當得起吧!

二人沒有睡意,具默契的在院落一臨風小亭裏雙雙落座。

初夏的夜晚最是惬意,不會冷,也不會太熱。大地已在晌午時将大半的積蓄發洩了出來,現下縱有餘熱未退,習習晚風拂面時也能将那暑氣消散不少。

江炎心裏本來悶着一口氣,現下經了小風一吹,也就跟着消散些許,但還是有:“王爺。”他搖首一嘆,複擡目再度看定帛清,“你太易激動,太性情。”倒是無心再怪罪帛清了,轉口成了真摯的溫聲告誡,“你這樣可不行啊……”

江炎指得自然是在禦書房時,帛清性子上來那一通胡亂認罪的魯莽舉動!

帛清明白。

他這一路回來,這心裏頭其實已經不止一次的為那事兒懊惱了!他也恨自己這不可逆的性子,偏生很多時候往往就是不由己的避無可避……此刻不願再提及,便沒接江炎這話鋒,錯目皺眉岔開了話題:“想不到齊王,竟然會幫我們……”

第二十三回 秋急漸風緊

江炎颔首一笑,心裏知道帛清不願再提前話,暗暗一嘆,也就沒再逼他:“齊王此舉,确實是有些奇怪,不過在這風波詭異的格局利益之下,一切又都不那麽奇怪了不是麽?”擡首時剛好有柳絮輕撲面頰,江炎呵一口氣将那柳綿吹散,這模樣看在眼裏頗為恣意、且又帶着點兒小俏皮。

“可我總生一種隐憂。”帛清皺眉且思且道,“一時偏生又不知究竟是在憂什麽。當真是做弄!”

“莫非齊王是以此舉,來向王爺靠攏呢?”江炎心念兜轉,複邊忖邊言。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秋疾風緊、箭在弦上的當口,這些親王間有所取向的相互靠攏也不是沒有。

“或許吧!”帛清微嘆,“可這也說不通。”微把身子向前一傾,“我與齊王平素并無半點親厚,而齊王又素來是個與世無争的,這太子之争說來絲毫不關他的事,對他來說誰做了太子都是一樣……他于情于理,都該繼續自己平和從容的日子,怎好就這麽巴巴的陷了進來?”

“王爺對這幾個兄弟當真是了解的?”江炎皺眉擡目,聯想先前他二人就魏王一事的分析有誤,此刻對帛清的話就難免起了懷疑的态度,“往往最是平和寡淡的人,便越是有着彌深不可估量的大心機。”雙目一凝,“沒準齊王,就是這樣的人呢?”

“這倒不會。”帛清很順勢的啓口打斷,“齊王若是當真韬光養晦,那至少也該是厚積薄發才合理,但論道起我們兄弟四個,齊王的勢力可謂是最薄弱、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去的。”他轉目與江炎直視,細細過心的分析開來,“齊王是我二哥,母妃是一個不得重視的美人、且母家不是世家亦或名門。他非嫡出也非長子,還沒有一個可供倚靠的母妃,更不是最得父皇寵愛的……前朝後宮皆沒什麽屏障,若他也起了争儲之心,那等自不量力的心思他縱是動了、又怎會将這妄念給當了真?”

“這不更加說明了二皇子,他得倚着王爺、靠着王爺麽?”江炎順着帛清的話輾轉心思繼續,“他沒有根基,亦沒有什麽資本,所以他便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到了王爺身上,盼着王爺可成為太子、感念他的護助、它日分得一杯得勝的羹湯呢?”

“這更加不可能了。”帛清再一次幹脆的把江炎打斷,“若齊王當真有什麽分一杯羹的心思,早先為何不見他與本王走動,偏生眼下時逢危難突然相助呢?”複斂目定了心緒,緩緩嘆了一口氣,倒是有些不可言說的意味深長了,“我倒覺得,齊王他當真是一個性情中人……”這是齊王一向帶給他的感覺,至于為何好端端的會生一種這樣的感覺,帛清也不明白,更是無從明白。若非要尋一個緣由,這或許就是所謂天生帶來的氣場感應,也是冥冥之中注定不可逆的一種緣分吧!

“今時不同往昔了麽!”江炎依舊固執的堅持着自己的主見,側目漫不經心的掃了眼被夜風吹的左右搖曳、枝桠飄擺的柳木,心頭那層惝恍愈甚,“齊王蟄伏經久,他的心思誰又能知道?”複收目回來一顧帛清,“即便他先前當真與世無争,現下便能保證依然如故?況且這與是不是性情中人,當真沒有什麽關系!”臨了一嘆,一通話吐完這心裏也就跟着明快起來。

江炎的話在帛清這裏一向很受用,這是必然的,無須質疑。帛清順他這通話把心思跟着轉了轉,也覺條理分明,偏生又因了心下對齊王那種特殊的感應,而很快又否定了江炎的所思所想。他也無心跟江炎锱铢必較的争執下去,橫豎有個防範總歸是沒錯的:“且走且看吧!也只能如是。”帛清展顏。

“是啊。”江炎又是一嘆,心下還是隐隐覺得有些不安。畢竟這個當口,太子之位的争執随了齊王、魏王之事又被推至一個更為深刻的地步,誰也難保往後還會發生些什麽!

世事安好,從來都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求!不止皇家如是,尋常百姓家亦如是。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也;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為歡,幾何……

晚風習習,溫溫的缭亂了澹臺皇後自耳側垂下來的一縷青絲,也缭亂了有些做了汩汩勢頭的衣裙袂擺。她支使公公進了乾坤殿暖閣去通傳,候了這經久都沒能得到楚皇的召見。

皇後心下微起酸澀與忐忑,她明白皇上現下正生着氣,生着她兩個兒子的氣,那麽也必然是不會願意看見她這個為人母的了!但越是這樣,她越得見皇上一面,必須見一面……皇上他禁了魏王的足,還不曾下旨承辦魏王,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如何打算的?她得幫兒子向皇上求情,求他念在父子之情、骨肉之親上,能夠寬宥魏王。

又一陣晚風缪缪的貼面而去,分明不冷,卻還是把澹臺皇後吹得起了一陣下意識的瑟抖,心也跟着料峭了一下,急意更濃,不僅是急,還發慌、還沒有底氣……

“皇後娘娘。”這時自暖閣內行出了一內侍,那內侍對着皇後曲身作禮。

皇後牽神回來,一見內侍出來便急急的迎上去,蹙眉不展、聲息迫切:“皇上他怎樣說?”

那內侍起了一陣嗫嚅,終咬牙橫心試探着小心言出:“皇上說……他不見娘娘,請娘娘回鳳儀去。”

“咣——”

那話還不及全部言完,澹臺皇後胸腔裏一顆心便發了重重的一聲鈍響。

不見,還是不見!

不行……不行啊!

冰火兩重念頭這一瞬裏并起在心,輾轉做弄的這心緒似火若灼。

皇上不見她,可她是必須要見到皇上的……必須!

甫地一念及此,皇後不再同這公公多費唇舌,擡步擦着內侍肩膀便往暖閣裏走。

“皇後娘娘——”這內侍見狀,忙轉身欲攔。可眼前人畢竟是皇後,皇後要硬闖,他又哪裏有那膽子去攔去阻止?只能是求,可求也不得法啊!

到了頭終是喚出這無關痛癢的一聲,只得這麽眼睜睜的看着皇後一路進去,寬碩的雀鳳拖尾擦過玉階起了一陣“簌簌”的摩擦響動,牽帶出無處安置的華麗瑰美,還有無邊落寞……

進深處細碎的足步聲引了帛睿的注意,他感知到是皇後走了進來,後“啪”地擲了手中握着的一根筆,又把案牍合了住。原本就是心不在焉的,現下澹臺皇後進來,他便更加無法心無旁骛的處理公務。

燦黃色串珠簾的水晶簾幕倏然挑起,伴一陣晶耀泠淙的珠玉撞擊聲,澹臺皇後威儀冶步一路進來,面色素白、眉眼含愁,複前了幾步後,對帛睿施施然行了一個禮:“臣妾參見皇上。”

帛睿心裏煩悶,看到皇後的這一刻起了更莫名的焦躁。他把頭偏向一旁,聲息發冷:“朕不是說讓你回去麽,誰叫你進來的!”不是喝叱的口吻,卻很沉澱、帶着脾氣。

皇後徑自起身,複迎帛睿又前幾步,在恰到好處的位置駐足停步:“臣妾想來看看皇上。”舒展眉目溫溫一句,心底邊忖度着如何向帛睿開那求情的口。

“是想你那不懂事的兒子了吧!”帛睿倏然回目,勾唇冷聲一哂。她的心思他自然明白,正因知道她是為了什麽而來,他才那般的不想看見她。

皇後心頭微動,倒是也好,帛睿把話鋒接到了這上面來,也省得她自己再費唇舌費心力:“皇上。”她蹙眉,“魏王到底年輕……”

“朕已給了你面子。”帛睿铮地啓口将皇後打斷。

皇後吃了一驚,下意識擡眸。

見帛睿一張面孔沉澱着靜夜的秋水,不止是發冷,還凜冽生刺的令人心顫!

帛睿目光直直的刺盯在澹臺皇後略驚而發慌的面孔上,沒有再回避,啓口沉聲、一字一句:“你以為朕不知道,這事兒根本就不是魏王一人所為。”微微一停,複這口吻愈發濃沉,沉到有些無聲的逼仄,“是他與皇長子二人共謀!”終究一揚,厲厲的。

澹臺皇後猝然失驚、纖心一抖……

帛睿在這時候穩穩起身,一步步行到皇後面前,一雙眼睛含着深意如許,就那麽與皇後一雙含驚帶忖的眸子近乎逼視:“朕看在你的面子上不動皇長子,這已是給你和你兩個兒子最大的面子。”聲息也如這神情一轍森冷刺骨,“也希望那兩個孩子可以因現下這事兒,從而有一個警戒,日後行事知道什麽可以做、什麽做不得。”不緩不急,正因這不辨喜怒的無聲威儀,而更起一種洞穿心口、含及靈魂的大震懾,“卻時今,你還想再跟朕說什麽,還想再求朕連魏王都不予追究麽?”明是問句,聽來更是一句分明昭著的讪讪涼薄,又帶着不發的嘲諷。

澹臺皇後此時雖與帛睿直視,但她一張臉已經慘白支離的比金紙更勝。她忽地想要逃避,而又避無可避,不知該怎樣逃避、更不知道該怎樣把話題再度進行下去。她的心裏很亂,非常之亂,亂到她似抽離了周身許多氣血心力,幾近虛脫,登地就要支撐不住了!

然而這時,帛睿複沉沉審視了皇後一眼,後甫地轉過身子:“退下!”不再看她,如此不怒自威的一聲命令。

澹臺皇後被這一聲牽回了有些失落的魂,原地定了一定,複對帛睿輕輕施了一個禮,旋即快步匆促的離了暖閣。

殿外滿眼濃稠的深黑,黑暗潮襲、肅殺似水,抵不過她此時心底裏這亂麻叢生的一懷心境……無語、無言、無奈、而又無從斬斷,終至失了心智、沒了魂般!

第二十四回 情境引深思

先前本就已經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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