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碧玺引魂茕兔碎·(34)

千絲萬縷的指向,加之楚皇帛睿的決心,門客假扮小販夫婦一事的引申案件很快便有了結果。誠如意想之中的一樣,确實是魏王所為。

晌午過後,帛睿靜然端坐禦書房後小間,且休息且執卷細看呈遞而來的詳情,良久後單手搭着太陽穴往小桌上歪了歪頭,心間輾轉,複擡目喚了人來去傳魏王觐見。

經由了這幾日的禁足,魏王帛輝的性子似乎被打磨的越發內斂了,不過面色只比往昔白了幾白,并沒怎樣過度憔悴。他着淡藍色鑲滾波濤金紋絡的疏袍,簡約的着裝似乎極不能承受他彼時這一身的負重,進了禦書房小間後雙目浮起一抹微微的惶然,不敢多遲疑,掀起袍角對楚皇落身便拜。

帛睿捕捉到了兒子目色中一閃而過的惶然,心口不覺跟着一動。一個兒子見了父親居然會起這般的神色,看在眼裏當然是不忍的。他便沒忍心對帛輝過多苛責,聲息卻森冷發寒:“朕為何宣你入見,你自個兒明白麽?”也不待帛輝開口,順勢将案頭的那卷查理結果向着兒子扔了過去,“自己看看吧!”

不輕的力道剛好打在帛輝肩頭,帛輝心念跟着一沉。他當然明白父皇為何在這個時候宣他入見,也自然明白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他不能再花心思使心機的抵賴。便任由那卷宗從肩膀即而掉落在地上,帛輝看也沒看,對帛睿又是一拜匍匐:“兒臣該死,兒臣有罪!”聲息嘶啞。

“你确實有罪!”帛睿忿聲一打斷,“結黨營私鏟除異己,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惜诟害自己的手足兄弟,陷兄弟于不義之境……你跟你大哥可曾記得朕還沒死呢!”一腔怒火在這一時滔滔燃起,帶着恨鐵不成鋼的無奈、也有對這一陣時日悶郁在心的那通抒發。

跪在地上的魏王帛輝身子卻兀地一僵,旋即甫一擡首:“父皇!”苦着面目喚了一聲,旋而帶起一通酸濃的哽咽,“兒臣是有罪,但只是孩兒一人之過,委實與大哥無關吶!”

“呦嗬。”聞言入耳,帛睿原本因了宣洩而一并渙散了些許的火氣,在這一刻重又跟着簌簌地一把點燃,“這個時候倒是懂得跟朕裝大義凜然、顯兄弟情深了!”他是當真憤怒。自己這三皇子經了幾日的禁足思過,原本以為他會因此警戒而磨了性子,誰知現下卻更加肆無忌憚的裝腔作勢、繼續在自己面前做樣子耍心思!

帛睿并不是一個過分嚴厲的父親,相反他絕對稱得上一個慈父。雖然身為天子,天家父子是萬不能與尋常百姓家的父子那樣相比較,但帛睿對自己這些孩子們大多時候還是和善的。可眼下卻當真是動了氣。

人非草木孰能無過?有了過失只要日後不會再犯那便什麽都好說,可他最恨的就是事到臨頭還在繼續裝了樣子的虛僞欺騙!

“不是……”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觸了父親的逆鱗,帛輝跟着一怔,旋即忙颔首作揖哽着聲腔斂目解釋,“兒臣委實是錯了,委實有罪,委實不該那般做局陷害二哥與四弟,但就是借兒臣多兩個膽,兒臣也斷不敢有什麽鏟除異己、排擠手足的心思啊!”

“你口口聲聲道着不敢,但你的所做所行又哪裏有一星半點的不敢了!”帛睿登地自座椅上起了身子,強壓住心頭這把火氣不讓自己過分失态,但兩眉之間已是起了微微的鐵青。

帛輝擡目看在眼裏,一時千頭萬緒齊湧頭頂,而心底那通流轉不疊的思緒卻依舊是清明的,清明的跟他這一副亂亂惶惶的神情态度絲毫都不相吻合:“兒臣本無心鑄成大錯,當時也沒有想到如此之多。若是想到,兒斷不會再那般為之啊!父皇……”他斂眉又蹙,苦面苦心怯怯然若了驚弓之鳥。

這模樣看得帛睿登地就有些心軟。他一向吃軟不吃硬,所以每與帛清起了争執時,才總會被帛清那麽副倔模樣給頂的讴火不疊、屢失分寸;同樣是兒子,帛輝明顯就比帛清會處事會做人的多!偏生他帛睿還就是愛極了帛清這個同自己頗像的兒子,這莫不是自虐這又是什麽?不由這麽想着,他又起無奈一嘆,雖冷臉如故,但這口氣有了略微的緩和:“這麽說來,你的出發點還并非父皇所想那般了?”又起一讪笑,鼻息微哼。

帛輝不敢沖撞帛睿,只小心翼翼的解釋道:“兒臣犯下這般過錯,委實是該死,可大哥當真是毫不知情……這麽做,只是因了兒臣的一時之妒!”微停一下,旋即接口,“兒臣嫉妒四弟,故頭腦一熱就……求父皇寬宥!”又在恰到好處的地步止住前話,再是一匍匐前拜,口吻懇摯、誠見悔意。

話音起落間帛睿的神思跟着一個惝恍,魏王雖尚還沒有把話言明,但帛睿心裏似乎已隐隐然有了幾分明白。

他還未及啓口再問,帛輝在這一默的當口已直起身子接話繼續:“父皇一向疼愛四弟,我們兄弟并着兩個妹妹從不曾同四弟争過寵,因為我們知道根本沒得争。”于此微停,又兀地起了一笑,狀似自嘲。他把臉偏了幾偏,“當日兒臣恩師無心提起,說是在朝堂之上父皇又一次當着一衆文武的面兒稱贊了四弟……都怪兒臣一時糊塗!”聲息陡地一凜,他似十分悔不當初的咬了咬牙,“那時,一股十分濃烈難遏的妒火登地就直逼天靈,兒臣一時被這不可扼的嫉妒給沖昏了頭脹住了心!情牽一念,居然就起了那般不該的龌龊念頭,後一鼓作氣招了那門客,做出了那般斷不可為之的丢盡顏面、失盡德行的惡事!”複雙目一恍、浮了惶然與真摯漸現其中,“經了幾日禁足思過,兒臣是當真的悔了!兒臣不敢祈求父皇饒恕,只求父皇可以念在兒臣一向不曾有什麽大錯的份兒上,能夠稍稍寬宥兒臣……也是看在母後的面子上。”他驀地止住不言,只颔首斂目無聲息的默默然跪着。

帛睿早已陷入到一懷沉默當中。

帛輝此時的那些話成功的調動起了帛睿這為父者的思考,即便明知道帛輝是在以此為理由為他自己開脫,但帛睿還是沒忍住起了一懷蕭瑟。

良久良久,他微微阖目,擡手對帛輝比了個手勢,什麽也沒說,讓他徑自下去。

也明白一碗水得端了平,特別是在天家。但想歸想、明白歸明白,真正做起來卻就又什麽都忽略了去。

帛睿此時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畢竟都是他的孩子,這樣的話從另一個兒子嘴裏吐出來,兒子說“嫉妒”自己的弟弟,“嫉妒”弟弟得着父親的疼愛。還說兄弟并着兩個妹妹從不曾争寵,因為沒得争!

多少年了,若非帛輝今時今刻将那通心緒道出,只怕帛睿這為君為父者還尚不能夠自其中驀然驚覺。他對帛清的父子之愛深刻入骨,可對其他孩子們的呢?包括澹臺皇後……

三皇子方才說,要父親看在皇後的面子上……

是啊,他與皇後是夫妻,可他似乎并沒有對皇後怎生熱切過,還一直冷着皇後。

誠然他是無心的,但他很失職。或許他是一個好皇帝,但他絕對不能稱之為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從這一點來看,他是何其失職!

該警醒了,到了合該警醒的時刻,不能再如此的自顧自下去。往後行事,該是有一個恰到好處的“度”,只有不越了這個“度”、不離了一個準繩,方才可真正的興天下、得家和啊……

雖然帛睿自打召見魏王之後,便一直都不曾下旨懲辦。但兩日後,魏王帛輝主動上表,主動請求父皇将自己貶去看守皇陵三年,是以靜思己過。

這樣的懲罰未為有些過了。帛睿自然不會當真準許,他原本想把這折子壓住不提也就算了,但轉念又覺若不懲辦魏王,則不僅無法震懾那一幫心懷鬼胎的朝臣、且還有助漲之勢。

他暗自思量了一下,準了魏王的請求,卻是小施薄懲,将魏王貶去皇後看守三月,是以思過。

這樣的旨意一傳達下去,魏王并着一班朝臣、以及後宮裏的澹臺皇後都深深的松了一口氣……

而經此一事,楚皇帛睿的心裏卻起了一懷肆虐的波瀾,突然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對榮錦王太過偏袒,是以才至使兒子們一個個起了破罐子破摔的意圖、亦或起了不安分的心思,以至于什麽都不再忌憚、甚至不再在乎?

又一轉念,帛睿又經不住開始猜疑,帛清與澹臺皇後一向不睦,私下裏可有在他那幾個哥哥面前傲慢無禮、恃寵而驕?

人最是經不住言挑,更經不住心底下的反複忖量。況且時局又是如斯,也怪不得帛睿會起了這樣的疑惑與顧慮。

心覺自己也有日子沒見過帛清了。帛睿籲出口氣,叫人伺候着着了便裝,出宮往榮錦王府去一趟。

第二十五回 因愛而生貪

這些日子可謂多事之秋,每時每刻都總會有一些有的沒的風吹草動湧現并起,攪擾的人身與心都不得安寧。

帛清因被卷入到齊王、魏王一事當中,本着避嫌的原則,他這陣子都沒怎麽進宮去見父皇,只在府內随時關注着朝堂那邊兒的動向、以及父皇的裁決。

怎麽說帛清也都有一些擁護自己的大臣,雖勢力看似不如魏王、漢王那般浩大,但抛開相比較的因素只看自身,倒也是蔚為可觀的。他想要探到一些風聲、甚至體察一些更深入的東西,從來就不是什麽作難的事情。

故而當楚皇對魏王的裁決下達之後,帛清只覺心裏有一處突然塌方了下去,漸次形成一個巨大的虧空,這感覺令他很不好受,卻又說不清道不明究竟是哪裏不好受……他展眉哂笑,冷冷的,這神情有些落寞、又不太像是落寞,看得一旁的江炎禁不住簇了劍眉心口微動。

帛睿的突然駕臨,算是意料之外,卻也不全部都是始料未及。魏王一事塵埃落定,帛睿算是松了一口氣,有了閑心則必然要四處走走散散心緒,況且帛清怎麽都是被卷入其中的主要當事人,父皇來他府裏同他就那一事說道說道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而父子兩人見面卻沒有素日裏的那種親厚感。帛睿心裏存着一事,不斷忖度着自己對于帛清是否與衆不同的有些太過、偏袒與維護的也有些過于;而帛清心裏也存着一事,就父皇對魏王的裁決,其實令他很不能釋然。

空氣便被烘托的多少都覺尴尬,江炎很不失時的退了出去,把廂房的門掩好,将時間留給這對怎麽看怎麽存着心事一樁的父子。

帛清只是簡單的行了一個禮後,就起了身子不語不言。

帛睿倒是很奇怪,心道在沒有旁人、不需走過場撐場面的此刻,兒子怎麽還對着自己行禮、倒是同自己給疏離了起來?但他也沒多在意,最先啓口打破彼時屋內的沉默:“近日都忙些什麽呢?”很随意的沒話找話。

帛清四下裏環視一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兒臣閑散人一個,再忙……”于此甫地回目與帛睿相視,語氣突然含了一抹笑,“也比不得上面幾個哥哥那般的忙呢!”

這是狀似有意讴人的語調,令帛睿不由皺眉。不過就這一句話他也不好确定是不是自己辨識錯了,壓了壓心頭起來的一抹不适,重啓口把這尴尬氣氛遮掩了去:“你們兄弟倒是常走動,連你幾個哥哥在忙你都知道啊!”戲谑的一嘆,多少沒過心的當了玩笑話。

可帛清似乎并沒有順勢玩笑的打算,只是玩味:“哪兒能呢。”開言略挑了語調,“哥哥們有何可忙的,父皇不是比兒臣更為清楚麽!”絲縷挑釁的意味突忽浮起,隔着字句滲透而出。

這一回帛睿可謂是真真切切的感知到了兒子此刻的離弦走板兒,心頭梗着的郁結漸現成漸長的脾氣,他眉心一挑、有些不悅:“清兒,你今兒個究竟想說什麽,大可直接說出來,跟朕還兜起圈子來了?大可不必這般!”且言且思,心底下有了個囫囵大概。

果然,帛清在甫一聞言後,面色明顯跟着一變,須臾沉默,心底下似在做着一番激烈的鬥争。俄頃,他終于一掀袍角對帛睿跪身下去,雙手抱拳一禮作揖:“父皇。”喚出這一聲後,便将首向下埋了一埋,語氣穩沉而帶着脾氣,“魏王他為了鏟除異己鑄成那般過失,而父皇只是将他禁足幾日便赦免了他……呵。”于此沒禁住忽一輕笑,後續語氣變得較之先前有些着重微狠,“若不是他主動上表要求前去守陵,父皇還不是就把此事壓制了去不再提及了!那麽大的一件事,最後不過是去看守皇陵三月便算是過去……”霍地擡首,聲息陡揚,“到底還是因魏王是嫡子,我們這些庶出的皇子便活該隐忍委屈,嫡庶之別擺在那裏,我們連條貓狗都不如不是!”

“混賬話!”帛睿一拍桌子滕地站起身。

先前聽着帛清這一搭搭有的沒的,就招致了帛睿越來越濃的反感,現下聽他愈發說個沒邊沒沿、且字句逼仄,帛睿這本就壓着的脾氣更是铮然就跟着襲湧上來!

帛睿本就因了魏王前遭那話多少有些觸動心弦,他在心裏因要避那不得平的郁結而本能的不願觸及此事。偏生帛清這般沒有眼色,自打父皇進府之後就處處旁敲側擊,現下更是昭然不晦的把那父皇最不願提的事兒給提及了出來。帛睿本就因自己一向偏袒帛清而起了反思,現下稍有一點兒庇護帛輝就見帛清起了這般大的不平,直讓帛睿對心下那些模弄兩可的事物有了一個負氣的評判,烈烈心緒一LangLang疊生在心,帛睿頭腦嗡亂,心口着實堵得厲害!

經了這一喝,帛清才起的性子多少是往下平了一平,重又微将首往下埋了埋,兩肩起伏、聲息不發。

聽得隔着門板駐足門外的江炎起了一嗦!

很明顯的,王爺那脾氣正堆在這裏,而楚皇那心情似也正不好,父子兩個在這個時候起了争執,對峙下去只會越來越亂、越來越鬧心……鬧心的很!

江炎擡手揉揉太陽穴,一顆心懸着,而整個人只是奈若何。這陣子他因了王爺而受了不少驚吓,現下反倒鎮定了許多,只是覺得煩悶。

廂房內在歷經了這少許的沉默之後,終于又聽得帛睿斂去幾分凜冽的口吻:“父皇做事自然有着自己的裁決,斟酌反複、思量再三方而執行。”他微頓,心裏也不想跟這個最喜歡的兒子再起什麽隔閡,便盡量壓着脾氣好着性子,“其中滋味,遠非你僅憑臆想便可決斷的。”

這是近乎解釋的模樣,堂堂楚皇低下架子對自己的兒子解釋,當真是莫大的榮寵。還要怎樣呢?

或許當真是有些恃寵而驕、得寸進尺的緣由,帛清經了父親這一主動緩和氣氛,非但沒有把那性子往下斂斂,反倒起了更為濃烈的一懷執拗:“兒臣明白。”颔首啓言,“橫豎是兒臣做的不夠好便是了!”神情态度全然不是認錯,分明是在負氣。

這架勢終于把帛睿心裏那點兒最後的把持也給做弄的渙散,他怎麽都是一國之君,要他對誰一而再再而三的遷就那委實不可能,即便這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夠!

但正因眼前跪着的人是四皇子帛清,帛睿到底還是有着一分最後的自持,他胸腔起伏劇烈,卻強行告誡自己壓制住一觸即發的脾氣。心裏明白再這麽斡旋下去那脾氣決計會收不住,趁事情還沒有鬧到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帛睿靜默良久,終于負氣的拂袖而離。

猛一推門剛好看見江炎立在不遠。

猝不及防的推門令江炎避無可避,整個人直勾勾的入在了帛睿的眼簾裏。

他登地起了不可收的尴尬,硬着頭皮迎帛睿斂襟作禮:“參見皇上。”

帛睿狠狠的掃了江炎一眼,并未多言,邁步徑自一路走遠。

江炎直勾勾的在當地裏愣了半晌,後心念一起,後知後覺的步入廂房。

見帛清正一個人對着半開的軒窗默默然失神。

江炎走到他身邊,在幾步遠的地方停住步子抱臂而立:“王爺為什麽不跟楚皇,好好兒說說自己的委屈呢?”方才這父子倆的脾氣都有些急了,在門外立着未離去的江炎聽得明白。

“父皇會願意聽麽?”帛清不曾回目,徑自一呵笑。

江炎明白他正在氣頭上,但帛清方才那通話歸根結底還得歸結于是在鬧脾氣,這是第幾次因為性子的上來而跟楚皇弄得不歡而散?江炎有些數不清:“在這個節骨眼上王爺你得罪陛下,當真是……”他忽地不知該如何評價,心道都歷經了這麽多事兒,榮錦王你也應該有個拿捏了!輕重緩急從來不知道取舍,卻又要人怎麽說你,“你就不能忍過了這一時麽!”良久忖量,近乎咬牙的道出這麽句來。

“忍?”帛清甫一側首,目光到底落到了江炎的面上,“本王為何要忍?”神色有些落寞、亦含些許悲涼,“那是本王的父皇啊……”他長長一嘆,卻只于此,并不再多言其它。

這一句話委實就夠了!江炎心口一陣洞開,霍然明白,在帛清心裏最重要的根本就不是什麽儲君之位,他也一直都沒有想要過什麽儲君之位,他要的,是與父皇之間這一段難能可貴的父子真情!

故此便有了先前禦書房裏,帛清的那一通胡亂認罪……他是不忍父皇再因自己而作難,不忍那幫人對着父皇那般的苦苦逼迫!

那是本王的父皇,是父親啊……我心裏的不快不同父親說道,卻要去同誰說道?雖明知自己的兄弟也是父親的兒子、理應受到父親的袒護,可心裏還是會有酸澀,因為太在乎。

即便是天家父子,即便明知道這段父子之情放于皇室便是上天賞賜的禮物,不可貪求久長、每一刻都是賺到。但那份血緣天性、那份前緣默契,終究還是做弄的人蒙蔽了心智、障住了理性,心甘情願飲鸩止渴甘之如饴……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是一段緣,而每一段緣的背後都必定充斥着一段同等的孽!

這幾多心事帛清不曾吐口多言,可是江炎都明白,江炎他是明白的。

肩頭一暖,帛睿側目,見江炎擡手搭了搭自己的肩膀,神情動容、默契不消多說。

這一刻,帛清已幹涸龜裂的心口似乎重被甘霖潤澤,他太需要一處有力的屏障來倚靠自己看似堅強、實則已脆弱的潰不成軍的善感多思的靈魂。他反手搭上江炎的肩膀,抿了抿唇。

兄弟兩個以無言為安慰,心口那些積蓄着的不悅便頓然舒緩不少。

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早晚會過去的……

第二十六回 促膝交心談

帛睿一路回了楚宮。經由了這一路輾轉後情緒的漸次冷卻,那通因急氣而起的火氣漸漸散了許多。

落身坐在暖閣之內的軟榻上,帛睿只覺周身起了疲憊。和衣躺下,百無聊眼望那周匝垂攏下的墜着珠玉細碎的鵝黃暗花簾幕,卻覆去翻來怎麽都睡不着,一通心緒攪湧做弄的令他胸腔裏起一種似火若灼、輾轉難安的糾結。

他到底是憐愛着帛清,現下想來,自己在榮錦王府時是不是态度本身就不與兒子貼己,這才至使沒說幾句話就又跟兒子起了争執、終鬧得個不歡而散?

他皺眉,忽地便覺這心情十分蕪雜,又悶悶堵堵的像是塞進了一把茅草,怎麽樣都沒個出處,很是作弄!

許是因為一早心裏魏王種下的心結,那心結使帛睿起了反思,反思自己對帛清是否太好太偏袒;但正因先前那樣質疑過,故而帛睿此刻又覺得自己不該起這樣的想法,這對帛清很不公平。

他當真是糾結啊……

一通心念堆疊至此,帛睿欲嘆卻苦笑,可唇兮一牽才發現自己連苦笑都笑不出了!

家事處理起來遠比國事要複雜許多,國事往往還能有一個準繩、有一個參考,可家事當真是連所謂的準繩都不能有!

帛睿被這亂紛難歇的心緒壓着,前額又起一陣滾燙。他只覺一陣偏頭疼,正兀自糾葛着,忽地見內侍自進深那邊兒一路走進來,對帛睿曲身作禮:“陛下,齊王殿下來了。”

這才想起自己叫人傳了齊王這個時候過來的。帛睿定定神,便起身整整衣角、斂了心緒:“嗯,叫他進來吧!”颔首微微。

既然已傳旨懲辦了魏王,那這事兒就算是告一段落,在這當中沒少受委屈的二皇子齊王,帛睿這做父親的自然也理當給予體恤。

不多時,帛陟便觐見行禮。

帛睿已站起了身子,溫良着語氣免了齊王的禮:“快起來。”複擡手親昵的将兒子扶起來,聲息和藹而關切,“幾日将養,身上的傷可好些了?還疼的打緊麽?”當初帛宸向他禀報說帛陟弄出了人命,他為幫兒子平息此事而叫帛陟去自領了二十個板子。多少記挂着這麽一茬,這通體恤的關切話也不全是虛假的場面話。

帛陟心中牽了一暖出來:“謝父皇挂心。”順勢颔首淺笑,“兒臣已經好了,傷的本就不重。”确實不重,執板的人見是親王,自然有着分寸的拿捏。且又是在宗正祠領的板子,那裏屬帛宸的管制,帛宸這個做兄長的當真是個合格的好兄長,無論是不是真心,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對幾個弟弟還是很關懷的,自然又有着一番吩咐。

那日禦書房裏見帛陟健步如飛、且面色沒有過分的孱弱,帛睿也就多少放了心;現下再看帛陟氣韻不虛,那剩下的一份牽心也就跟着放了下去。便拍拍兒子的肩膀,颔首沉澱了口吻,音聲聽來真摯:“好孩子,父皇先前不查,倒是委屈你了!”

是不查麽?只怕父皇先前也是知道的。既然榮錦王可以看出事有蹊跷、他帛陟可以看出事有蹊跷、那父皇當真就看不出?只是不願再把事情無限的擴大化,故楚皇當初只匆匆幫帛陟壓下了那事兒,什麽也沒多說的想着由那裏做個終結也就是了。若不是事後又咬進了榮錦王,這事兒到了那裏自然也就告一段落。

帛陟心裏明白,但還是謙和一笑:“不曾委屈,原就是兒臣做得不對。”複擡首蹙眉,“是兒臣行事魯莽,自然怪累不得旁人。”

這份恭謙的态度自然是沒得挑剔,這态度帛睿見了慣,不由就又起了心思想起了帛清……那四小子什麽時候也能對自己做出這樣的姿态,哪怕是一星半點兒,那也是懂事!偏生他從沒有做出來過,一次都沒有。

念及此又起一抹自嘲,讪讪的,心道若是那樣,那帛清也就不是帛清了!

人啊,就是這樣,沒有的時候總喜歡做出種種的設想,當設想擺在眼前就又忽地會起了諸多的遺憾來,覺得還是先前那般的好一些。

他沒有再多說什麽,心念微動,忽地念起心頭一直萦繞未去的疑惑:“陟兒,為何當日禦書房裏一片混戰,他會出現的這般及時?”眉宇輕皺。

面着父皇殷殷含切的目光,帛陟颔首,目色偏了幾分,沉默了一陣之後重擡首啓口:“是皇後娘娘叫兒臣去的。”穩穩的,如實說了這話,“包括魏王的那枚玉牌,也非兒臣在別院尋到。而是皇後娘娘給兒臣的,并告知了兒臣魏王做局的真相……”他一頓,輾轉須臾複又如是做了全盤吐納。

原是這般……早該想到的,卻因懶得去動這個腦子轉這個心思,而現下才恍然明白!

帛睿頓起一種後知後覺的惝恍感。

還是皇後懂他。那不愧為自己的結發之妻,往昔一點一滴都是積累,後宮佳麗三千也比不得她一個人知道他帛睿的心、了解他帛睿的性子!

這陣子本就是樹欲靜而風不止的多事之秋,澹臺皇後挂心自己的兩個兒子,自然牽着心随時留意着前朝這邊兒的動向、以及楚皇帛睿的态度。

那日,皇後探明了風聲,心知道帛睿正被魏王的人那樣咄咄的相逼。身為帝王,一個大忌就是被臣子逼迫、被兒子逼迫,無論是明還是暗這都是最要不得的!特別是帛睿這一通固執性子,素來能忍,忍起來這底線就變得深不可測,可如一旦被逼得狠了,他那通積蓄久久的怒火就必然會順藤而起、直竄竄的燃燒下去,一旦燃燒就必然是一發不可收拾!

那些大臣口口聲聲言着榮錦王的所謂不是,接連的給榮錦王扣上這樣那樣的帽子,逼着帛睿要他重懲榮錦王。這怎麽可能呢?榮錦王是誰啊,那是楚皇放在身邊一手帶大的、親自帶大的,說句發酸發澀的話,那是楚皇帛睿視作唯一的孩子啊!要帛睿向着他們重懲榮錦王,這無異于要一個苦心憐子愛子的父親向着一幫氣勢咄咄的外人、針對自己鐘愛的孩子!

那些人只看到榮錦王是太子之位有力的競争者,只看到若是扳倒了榮錦王,那就沒誰可再同帛宸、帛輝這哥倆兒争儲位,也再沒了什麽威脅。卻忽略了父子之間這重天成的不可逆的血緣情愫。殊不知如果當真牽累到榮錦王,楚皇會更加怒不可遏的給予這些好事之徒一番更為嚴厲、更為不可估量的打擊報複!他會叫他們知道誰才是主子,知道這泱泱大楚國到底誰說了算,要他們從此後學會乖順學會适時的閉嘴!

皇帝的怒火一旦燃燒起來,其殺傷力同樣是不可估量的呵……

皇後在聞訊後便起了急意,輾轉之下決定得找個人前去解圍,并主動咬出魏王……這舉止看似拆臺,其實為得也是幫自己的糊塗兒子!使他事後少承受些父皇的怒火、少擔待些罪過!

自己兩個兒子不适合出面,榮錦王又正在禦書房裏面、且也與她看不對眼,她能找的只有當事人之一的齊王了。分析來看,齊王也當真是最合适出這個面、解這個圍、至最後節骨眼兒上落下這尤為重要的一錘重音的!

了然在心,帛睿把這心底下起了的諸多感觸斂了幾斂,示意齊王與自己面對面坐下說些貼己話。

宮娥上了新沏的百果茶,幽幽茶煙渙散在空氣裏,登地促成一種袅袅繞繞的好韻致,恍似一簾輕紗被徐徐掀撩開。

帛陟取了果盤裏一只光鮮的橙子,剝去橙皮後遞給帛睿。

帛睿接過來,極享受這一時父子之間滋生出的溫暖靜好。将橙瓣放于口中咀嚼,淡淡果香充斥口腔,汁水充裕,頃刻又湧了适時的酸甜。

他對帛清的感情很獨特,其實不止是帛清,對帛陟亦如是。

這兩個兒子當真不知跟他有着怎樣冥冥中注定的緣分,每每視線一落在他們身上,帛睿心口便會霍地撩過一把似火又似冰的灼刺感。這感覺說是熟稔、又不太是,更貼似一種冥冥之中欽定的默契,似乎是隔過時空、洞穿過輪回,順着裹挾的天風渙散到身邊的,一種很沒有道理的默契與共鳴。

好似早以前,早到上輩子,他們便認識……

但他還是對帛清偏愛許多。他待帛陟雖也很好,卻到底不如,從感情上便不如。

“你四弟在你們兄弟之間,素來如何?”心思兜轉,帛睿不由皺眉,兀地問了這麽一句。

這話問得有些無厘頭了。帛陟稍一遲疑,旋即挂了微笑一抹:“兒臣素性孤僻,一向不太與兄弟們走動。不過四弟為人坦誠率真,待我們幾個哥哥一向謙和厚道。”頓了一下,如此回複道。

帛睿一默。

這一默令帛陟很不安,他皺眉問得小心:“好端端的,父皇怎麽突然問起兒臣這個?”邊觀察着帛睿面上神色的流轉變幻。

帛睿念頭牽回來,含笑看了帛陟一眼:“沒什麽。”于此一嘆,“只是你三弟說他做得這一番糊塗事,原是因吃了你四弟的醋……朕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榮錦王在你們兄弟面前經常恃寵而驕、言語傲慢無禮。”算是且想且言。

帛陟耐心聽完,微頓幾頓,旋即一展顏沉目:“父皇說笑了,四弟怎會如此?”複想一下又道,“若說心灰意冷諸如此類,那也是父皇疼愛四弟,才使一些王爺感覺自己看不到前路,又怎能将什麽過失都算在四弟頭上呢!”帶着宣洩與鳴不平。

這話說的很對帛睿此時的心情。帛陟誠然不是有心為之,卻剛好合了父皇的胃口、也算是投其所好。

“哦。”帛睿心緒微緩,湊趣起來,笑說道,“那倒是父皇的不對了!”

第二十七回 貼心自天成

“怎會是父皇的不對?”帛陟皺眉一哂,心下惱不得跟着牽了一絲讪讪的嘲,“只是三弟自己想不開而已。吃醋吃不好,便成了毒醋,最是要不得……現下這三個月的守陵,萬望他可以明白過來。”複颔首且思且補充。

這一瞬帛睿面着眼前的兒子,心念突忽跟着一動,一股涓涓的暖流跟着潛移默化于心底裏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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